第171章
最初华人来到星洲,大多在码头做体力活,从此华工们聚集在码头边繁衍生息,街道上尘土飞扬,为了清洗街道,每天用牛车载水冲洗,星洲的唐人街牛车水就以此为名。
春节的前两天,华人们在此采购过年物资,等着过新年。
南侨总会在牛车水热闹的位置设摊,招募回国的机工。
现在这个摊位成了春节前夕,牛车水最为热闹摊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包围着摊位,来询问如何回去。
余嘉鸿站到凳子上:“同胞们,我理解大家想要为国家尽力的热情,但是这次招募的是回国,在滇缅公路上开车的司机和会汽车修理的修理工。不会这两项技能的人都不要。另外我必须得跟大家说一下,滇缅公路是从缅甸到云南途径贵州最后到达重庆,整条路在高山峡谷之间,异常险峻,从危险性上来说,跟上战场并没有不同。另外,国内打仗,条件非常艰苦,如果车子坏在半途中,没有救援的话,我们可能会忍饥挨饿,所以大家一起要困难预估充足……”
有人打断余嘉鸿的话:“你到底是来招人的,还是来劝人走的?”
黄少呈在边上说:“你不仅自己报名,连老婆都报名了。跟别人都说困难,这是存了什么心思?”
“女人也可以去吗?”有人问。
余嘉鸿看向边上的一栋六层楼:“红头巾都造高楼了,只要符合条件,为什么不能去?”
“让让。”有人高喊。
三个红头巾从人群里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姐问:“是不是会开车,女的也可以?”
余嘉鸿从凳子上下来,他点头:“是。”
“我想我们三个很合适,我们三个在工地开卡车,拉砖的。我们也报名!”大姐说。
“你报名了,你男人不会说话?”人群里有人问。
这位大姐转头,淡然说:“我离婚了。”
离婚在这个年头,在以闽南人和潮汕人为主的星洲华人圈子里,那简直是大逆不道。
有人鄙夷,有人惊讶,余嘉鸿擦了擦凳子,他坐下,笑看着眼前这位:“大姐,名字。”
“范阿花,三十四岁,广东三水区范家村人,会开卡车,也会基本的修理。自己买了三辆卡车,我们姐妹三个给工地运输,如果需要我们连人带车一起过去,要是不行,我把车子卖了。”这位大姐一口气说。
“车子的话会统一安排。”余嘉鸿开了单子给这位大姐。
“行,那我们就卖了。”这位大姐说道。
余嘉鸿给三人开了单子,另外拿了三张单子分发给她们,怕她们不识字,读了一遍计划安排:“你们明天拿着这张纸,进行驾驶技能测试,如果测试通过,那么就是年后第一批跟着走,如果测试不过,那么还得接受培训,直到测试合格,才能去。”
上辈子因为招得急,华人爱国热情高涨,很多只是在小车上学了,连路都没上过几次,还是新手,就报名了。这些人到了滇缅公路上,开的是打开车,运的是重货,走的是高山峡谷间泥泞软路和木头搭成地浮桥,这些人很多都是来送命的。
所以他提议了,二十人为一组进行测试,不合格的人由兴裕行出车子和教练进行培训,培训合格之后,下一批再出去。
三人收了单子:“我们会准时到的。”
“好,到时见。”
等她们走了,人群里有人议论:“咱们真的不挑吗?这是回去报效母国,这种离经叛道的女人也有人要?”
“我们招的是司机,不对个人生活进行评判。很明显她们的技能合适。再说离婚也不是离经叛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如果说离婚是离经叛道,孙先生离过婚,现在重庆那位也离过婚。”余嘉鸿一边给报名者登记,一边说。
显然这位不服气,他问:“那一样吗?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
“那么孙先生的原配太太离经叛道吗?蒋先生的原配太太离经叛道吗?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离婚上更加不一样,大多是男人负心。”余嘉鸿把单子递给报名人,“你怎么知道这位大姐,不是跟那两位太太一样呢?不要恶意揣测人家。”
被余嘉鸿这么说,这位不再说话,人群也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太阳只剩下余晖,今天的出摊结束了,余嘉鸿和同仁一起收摊,黄少呈问他:“那位大姐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帮人辩解?”
这种事,确实有点事不关己。但是,今天这个场面,上辈子发生过,只是上辈子是发生在叶应澜的身上,当时跟今天一模一样,也是有人问叶应澜,她要去滇缅公路,家里的男人答应吗?叶应澜也是跟这位大姐一样回答:“我离婚了。”
那时有人认出了她是叶家大小姐,星洲就这么小,她离婚的事,又被人翻出来,重新给说了一遍,而且拿她作为女人要去滇缅公路开车这个事情一起说,说她争强斗胜,说她有本事,但一定不是个守规矩的好媳妇,吵吵嚷嚷到他们出发。
以至于在出发前集合交代注意事项的那些日子,作为余家人自己见她又愧疚又有些尴尬,反倒是她笑得坦荡荡地:“这有什么,早习惯了。”
后来他曾经很后悔,没有当场驳斥背后说她的那些人,今日帮这位大姐说两句,也算是为自己上辈子补上一补。
“本来就是。这几位大姐以后是同仁了,有人背后这样说我们的同仁,我反驳一下,不应该吗?”余嘉鸿说。
余嘉鸿和同仁一起收拾了摊子,回到总会做了统计再开会,这辈子他出了很多建议,包括对报名人员的测试,问题是现在是急招,现在国内着急上火,恨不能人拉来就能用。
“嘉鸿,你的想法很好,现在路上车子等着,如果按照你这样的方式招募,别的地方报名早就超过了要求的人数,我们这里也是这样,但是这几天经过筛选不过十三人合格,加上你太太那里第一批三十五人,也不过是五十个人都不满,还落空一半呢!”筹赈会的同仁实在着急。
“我们是回去帮忙的,不是去送命的。我开过那段路,我早就说过了,二十万老弱妇孺手刨肩挑出来的路,二十四道高山弯道,掉狮崖上过。我已经把测试放得很宽了,如果再放宽,就怕去了之后日日听见同仁牺牲。身临其境,反而是对士气的打击。”余嘉鸿说。
“等你培训出来,这条路都快保不住了。”
两人争执不下,主持会议的林先生说:“大家今天也都累了,我们明天一起去测试现场看,看了再做决定。”
林先生一锤定音,等到散会的时候,已经皓月高挂。
今天是自己生日,他一早就嘱咐叶应澜,太忙了,不要等他吃晚饭。
车子刚刚停稳,向好牵着嘉鹄的手,跑到他的车前。
余嘉鸿下车蹲下:“向好怎么来了?”
“弟弟说,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向好开心地说。
他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往里走去,原来不仅向好来了,宝如和爷爷奶奶都到了,都在等他一起回来吃晚饭。
“你们怎么都等着?就一个生日而已。”
“嘉鸿,你十岁去了美国,十四岁你四姨和姨夫去了欧洲,就没有人给你过生日了。”蔡月娥说着眼睛红了,“去年你岳父出事,又没过成。所以今年无论如何得给你过个生日。”
余嘉鸿知道,他妈没说下去是因为他们夫妻俩马上要去国内了,长辈们虽然避讳,不说出口,却是心里明白。
只是上辈子大家以为他是最危险的,最后活下来的却是他,长辈们全都成了灵位。1942年的春节到元宵节,日本攻陷了星洲,开始了大屠杀,面对满眼灵位,生辰于他已经没有意义了。
“嗯。”余嘉鸿点头,他问,“应澜呢?”
“她今天早早回来了,亲自做了手擀面。现在在下面条。”蔡月娥说,“走了进去了。”
一家人进了屋里,叶应澜带着小梅和芳姐一起端了面条出来,一小海鲜面放在他面前,叶应澜面前也有一碗,她看着他:“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这是一碗一根长寿面,是上辈子一位国内同仁老家的风俗,说一根面条一条吃完,长命百岁。
他点头:“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余老太爷举起酒杯:“我们一起祝嘉鸿长命百岁,祝嘉鸿和应澜白头偕老。”
老太太看着孙子孙媳妇又加了一句:“也祝我们嘉鸿和应澜,能子孙满堂,都能做太祖祖。”
余嘉鸿看向叶应澜,他知道老太太的执念:“阿公嫲嫲、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也都要做太祖祖。”
“好,我们都等着。”余敬堂和叶进生碰了杯,一口干了这杯酒。
一家人低头吃面,为了这句祝福,每个人都把碗里的一根面条吃进嘴里。
这个年过后,大家又要各自分离,不知何时再见。
第172章
一大早,余家橡胶园边上的一大片荒地里,几辆卡车,有的在爬坡,有的在过窄桥,有的蹚过水塘,有的在过沙地。
叶应澜坐在副驾驶位子,她边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握着方向盘,他们前面是一个坡道,坡道一边竖着一排木桩,一边离地一尺高。
这个男子昨天测试的时候,没能过这个坡道,今天又失败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叶应澜指挥他怎么打方向盘,他过了。
现在他又等着叶应澜指挥,叶应澜说:“那里所有的路段几乎都是这样的,木桩你可以想象成山坡,另外一边则是万丈深渊。所以你必须得能自己完全判断,保证不出错。自己试试。”
“好。我试试!”
男子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踩油门,昨天测试失败,今天又连着两次没过,他已经胆怯了,开车小心翼翼,后头还有车跟着,叶应澜看得出他很紧张。
“你会开车的,胆大心细。”
这位大哥开车上坡道,后面的车子等不及了猛地按喇叭,叶应澜说:“别理后面的痴线,慢一点,稳住开下坡道。”
这位大哥越是慢,后面的那辆车越是喇叭按得响,好不容易大哥开过了坡道,叶应澜立马说:“停车,下车。”
他一刹车,后面的车子又不耐烦了,叶应澜推开了车门,走到后车驾驶座车门前,拍车门:“下来。”
后车跟车的教练是一个已经报名回国的修理厂修理工,这个人还没下车,那个修理师傅已经下车了:“大小姐。”
“李哥,你没跟他说,不要乱按喇叭?”
“我说了。他不听!”李哥说。
这人下车:“怎么?昨天我转弯后轮超了出去,你没让我过,今天要找个乱按喇叭的理由让我不过吗?”
“前车在过坡道,你乱按喇叭,我想李哥已经跟你说过了,前面这个坡道代表的悬崖峭壁,如果前车开车技术生疏,被你吓得紧张了,掉下悬崖了,那不就车毁人亡吗?”叶应澜问他。
“没有三分三上什么梁山?手里没本事,回国添乱?”这人振振有词,“还有怕死,回什么国?回国就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你想想清楚,你周围有你这个本事的司机,有几个?这些司机里,愿意像你一样回国的,又有几个。要是回去都是像你一样的司机,现在还用发愁吗?”叶应澜问。
听见叶应澜夸他:“你这么说,也是!确实不多。”
叶应澜转头看向她带的那位大哥:“报名回去的,有平时开小车的,有会开但是不熟练的,但是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有一颗报国之心。这些人都得上这样的路,你按喇叭,别人吓得一脚油门冲下悬崖,一条同仁的性命,你背得起吗?”
“我就是性子急。”这人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
“我知道,咱们开车熟练的人,更加谨慎,还要带着开车不熟练的。”叶应澜说,“上车了。”
她上车之后,把车开到边上,让那位先过去。
这位一脚油门开在土路样,扬起了一片尘土,叶应澜也加快了速度跟了上去,那人发现她在追,不知道是不是起了兴致,开得飞快,甚至连过浮桥的速度也很快。
这人昨天考试的时候也这样,叶应澜当时没给他过,就是认为他这个急躁的性子会闯祸。
她曾经见到一位大哥,就因为自己心急,按了一下喇叭,在天雨路滑的情况下,导致前车坠崖,而坠崖的那辆车的司机,是那位大哥日夜相处的兄弟。
那位大哥后来开车过那个悬崖都会停几分钟,后来他染上疟疾,临死前跟同仁交代,把他的抚恤金全部给坠崖的那个司机家人。
真的没必要,用性命来换教训,眼见那人经过昨天的一个急转弯,叶应澜猛然加速,紧跟前车,猛按喇叭。
本就分心看后视镜,眼见她的车子逼近,这个急转确实难,前面的这位一下子慌神,没控制好车轮出了道路,落在了下面,他愤愤地把车子开了下去。
叶应澜把车子开了过去,到了终点,车子停稳,她下车,看着来车。
等他下来,她幸灾乐祸:“哎呦,又没过。”
“要不是……”又一想自己之前也这么按喇叭,而且他也看到了这个叶应澜确实有本事,他最后一句,“小丫头,你别得意。”
叶应澜看见有三个红头巾走了过来,她跟这位大哥说:“你要不再练一圈?马上要测试了。”
“还真当我会再不过?”这位老兄很自信。
“我当然希望你过,但是我不会放松评判标准,你最好希望等下的裁判不是我。”叶应澜半开玩笑。
“你还真当我怕你?”
跟着叶应澜练车的那位大哥,看时间差不多了,要测试了,他得走了。他问叶应澜:“叶小姐,我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吗?”
“明天是除夕,今天招募的人放在年初三测试,明天有空,而且你愿意过来的话,可以练大半天,下午我得回家祭祖。”叶应澜说。
“除夕,你们这种大户人家很忙的。要不就算了?”这位大哥说。
“我有空的,半天,还是早上七点开始。”叶应澜跟他约。
“好,谢谢你!”这位离开。
还有五分钟,叶应澜跟那位老司机说:“大哥,走了,继续去听一遍注意事项。”
“还要听啊?”
“一次没过,就再听一次。你就是听到耳朵起老茧都得听。”
“好吧!”这位大哥跟着她往橡胶园的食堂走。
叶应澜进了食堂,今天不仅测试的人来了,还有林先生带了好几位过来,余嘉鸿也跟了过来。
每个报名的人,手里都发到了一份小册子,里面有她和余嘉鸿手绘之后,请书局进行印刷的滇缅公路路况的介绍。
“诸位,能来到这里的,都是为了想为祖国复兴贡献自己一份能力之人。有这个测试,是因为余嘉鸿先生在实地勘察滇缅公路路况之后,他担忧我们有一腔热情但是对未来的困难估计不足,所以他按照自己理解,汇编了这个册子,册子编写匆忙,应该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请多包涵。现在请大家翻开册子,我们从第一种路况……”
叶应澜仔细讲解地形地貌,以及等下测试对应的路段。
林先生事务繁忙,他还未曾有空看过这本册子,现在听叶应澜在解释,这种道路会遇到什么样困难?他看后渐渐陷入沉思。
“我刚刚还在跟这位大哥说,咱们是去送货,不是去送命。所以请大家一定要做好准备,切勿掉以轻心。”
叶应澜讲完,有人拿了抽签箱来,每个人抽签决定顺序和轮到哪位裁判。
叶应澜故意去看那位大哥,那位老司机抬头:“别看了,第一辆,还是你。”
“你手气真旺。”叶应澜说。
“你在夸你自己?”老司机问她。
叶应澜跟这位大哥上场。
第一个上场,第二个准备,其他人到高台一起观摩,刚才在听叶应澜讲解的时候,有的人就心里打鼓,现在实地看,大约是第一个上场的是个老司机,所以开得很顺,就是在急转弯那里慢了一些,这些人倒是也没那么紧张,但是第二个人出发的时候,就状况百出了,第三个人上场也不顺利。
老司机已经到了终点,叶应澜下车:“恭喜,测试通过。回家还得多看册子,另外册子里有注意事项,你也多看看。”
“知道了,你还真啰嗦。”老司机笑了笑,“年后见。”
“年后见。”
这时那位红头巾大姐递上抽签的纸条,叶应澜收了纸条和她一起上车。
前面已经连着四个人没通过了,这回开车的是一个女人,高台上的人也没巴望她能一次性过。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这辆车开得并不快,但是非常稳,每一种路况都能顺利通过,一关一关,不急不慢,直接到了终点。
“是不是因为裁判啊?第一辆出发的也是余太太吧?两个就全国。男裁判吓人,余太太温柔吧?”有人说道。
这人悄悄看自己抽签纸条:“我也是余太太是裁判。”
这位上车之后,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余太太倒是真温柔,但是温柔和严苛一点都没冲突,他的每一次问题都被记录,这次测试他没过。
高台上李哥笑了一声:“你去问问之前测试的人,我们大小姐是出了名的严格。第一个是一直在矿山开卡车的。这位能过,就是驾驶技术过关。”
“啊?那我也是余太太。”
“严格测试,是为了大家能先做个准备,为了减少回国后的伤亡。”余嘉鸿说,“今天不过,你们可以天天来这里练,这里还每天管饭。”
“行,我准备好了。春节不休息了,天天来。”
“跟我们约好就行,我们也都在的。”
后面又来一个红头巾,这个红头巾虽然不像前面那位开得好,她会在每一关前面停一下再过,不过每一关她都能过。
她后面的一个年轻人,别说是过关了,就是在平地上开都会熄火,等这个年轻人测试后,回来一问,他只是学了,但是基本上没上过路。
一个早上昨天新收的二十个人,通过测试的才六个,而参加第二次测试五个人,也只通过了三个。
面对这个情况,正在观摩的林先生知道情况不乐观,他问余嘉鸿:“嘉鸿,春节你可能一天都没办法歇着了,我们得去其他主要招募点,得跟大家都说一下路况,最好都进行这样的测试,不过的人再培训。否则,真怕回去不是送货,而是送死。”
“好。”
第173章
测试结束,叶应澜送林先生他们出门,刚要转身,被那个红头巾范阿花给叫住了。
“余太太。”
昨夜余嘉鸿已经跟她说过了范阿花,他说他上辈子曾经后悔没有替她说两句,自己说他傻,上辈子他若是为自己争辩两句,他的身份只怕更是会让流言漫天了。
从决定离婚之后,她经历了太多,那些流言蜚语,她早就不在乎了。
不过因为这个他后悔,又帮着这个大姐说几句,叶应澜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范大姐,有事吗?”
“想请你帮个忙。”范阿花说。
“什么忙?”
范阿花转头看了一下她的两个姐妹说:“我们有三辆车,昨天问了余先生,余先生说是公路上有车子安排了,我想临走前把车子处理了,想去兴裕行问旧车回购的时候,发现兴裕行已经放假了。”
“是啊!兴裕行前天开始放假的。”叶应澜点头。
“我怕节后就要准备出发了,我没时间处理这几台车,不知道你能否帮个忙。”
“当然可以。”叶应澜一口应下,“一起进来吃饭吧?吃过饭我让人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这个范阿花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就好了。”
叶应澜笑:“咱们这里本来就免费提供给过来培训的司机饭食的。三位大姐,走吧!”
三位大姐跟着她一起回到了食堂,食堂里摆了三桌饭菜,挺着大肚子的秀玉解下了围裙,走了过来。
快过年了,橡胶园的工人都停工了,食堂的工人也放假了,但是这些天都要抓紧时间培训,小梅和秀玉云娘婆媳,还有叶应澜陪嫁的芳姐,一起来食堂做饭。
叶应澜走过去:“秀玉啊!累了吧?明天在家歇着,别来了。”
秀玉最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吃得多了,一张小脸可见地圆了起来。她摇头:“做这点怎么就累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做。来了,给妈打打下手,下午就看你们开车,我和妈做点针线也很好啊!”
叶应澜招呼三位大姐坐下,这时郑安顺和秀杰走进来,快两年了秀杰已经长成一个半大小伙子,跑过来:“应澜姐、姐!”
“来得正是时候,吃饭了。”秀玉说。
叶应澜也说:“吃饭了,吃饭了。”
郑安顺坐在秀玉边上:“应澜姐,今天过了几个?”
叶应澜摇头:“今天新人才过了六个。”
她看向三位大姐说:“这三位大姐倒是一次性过的。”
“三位大姐好厉害。”郑安顺由衷赞叹。
秀玉也睁大眼睛说:“是吗?太厉害了。”
“没什么厉害的,我们三个一直在给工地跑运输,卡车开顺了。”范阿花说道。
“这样的话,这几天下来能第一批去国内的人很少?”郑安顺问她。
叶应澜点头,刚才她送余嘉鸿和林先生出去,林先生也是在发愁。
郑安顺说:“姐,我看我还是一起去吧?至少我的驾驶技术是过关的。”
郑安顺一开始就报名要去,秀玉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叶应澜让他还是等秀玉生了再去,反正一批一批过去,也不急在一时。
现在确实缺人,叶应澜倒是不好这么说了。回国去有几个没有父母在堂,有几个不是家有妻儿?
“姐,你让安顺这次就去吧!家里有妈和小杰,我们会照顾自己的。倒是第一批最缺人手,后面有人训练出来之后就会好些了。”秀玉也说,“再说,你跟着应澜姐和姐夫,我们也放心些。”
云娘也看着儿子:“你去吧!等秀玉出了月子,我们拍照片,叫人带给你。”
“好。”
“姐夫,我会照顾好我姐和小外甥的。”小杰也说。
叶应澜看着他们一家子都支持郑安顺,她点头:“那就一起去。”
“好。”
“安顺,你下午你去牛车水接了人过来之后,跟三位大姐跑一趟,帮她们评估一下车子的状况,把她们的车收了。她们要回国了,想把手里的三辆车给卖了。也不要到年后了。”叶应澜跟郑安顺说。
红头巾们出来挣钱都要把钱给寄回去,想来她们是想把车子卖了,年后能把钱用侨批的方式寄回家去。
“不是卖,不是卖。我们想把三辆车给捐了。我问过筹赈总会,说是不接受旧车捐献。”范阿花说,“我想着,余太太和余先生跟筹赈总会关系好,兴许能帮忙。”
“筹赈总会不接受旧车捐献,是怕混了……”叶应澜跟范阿花解释这里的情况,“车子我们照价收购。”
“好。”
吃过饭,郑安顺开了辆车去牛水车接今天下午第一批过来培训的人,下午分为两批,一点到三点一批,下午三点到五点一批,来培训的司机还能休息,叶应澜中间跑趟厕所,有人都能把车轮陷入泥潭里。
一个下午下来,叶应澜说得嗓子都快哑了。
五点结束,她已经不想摸方向盘了,让小梅开车,她闭目养神。
“小姐,你今天都同意安顺回去了,你就带我回国吗?我也会开车了呀!再说,今天不是还有三位大姐也来了吗?”小梅磨着叶应澜。
跟安顺一样,最初在车行和修理厂招募的时候,叶应澜并没有同意小梅去,上辈子小梅也要跟她去伺候她,被她以自己是去救国的,不是去添乱的为由,将她留下。余嘉鸿跟她说,安顺接走了半疯癫的奶奶,小梅伺候奶奶终老。
这份情,她这辈子得报,她安排小梅跟奶奶,宝如和向好她们一起去美国,可小梅死磨硬泡都要跟自己回国,自己本来是舍不得她吃这个苦。就在刚才,她送余嘉鸿和林先生出门,他们几个讨论,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上辈子,她刚开始是被余嘉鸿安排在腊戌的汽车修理厂,但是一开始因为不熟悉路况和驾驶技术的问题,第一批司机折损严重,很快她就上路了。
这辈子这些驾驶技术还没过关的司机被他们拦下,问题也随之产生,现在根本凑不起来那么多司机。
小梅虽然跟唐师傅学了才一年,但是她在车行,来来回回一直开车,她有优势,比那些学了之后方向盘都没怎么摸过的,要强很多。
“小梅,去滇缅公路真的是九死一生。我还是希望你能跟奶奶去美国。”
“小姐知道是九死一生,还和姑爷一起去。难道我比小姐还金贵?我为什么不能去?”小梅说,“小姐到星洲,我就跟着小姐,我跟小姐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姐不要丢下我。”
说着这丫头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哭了起来。
叶应澜想着今天也有三位大姐加上自己一个,已经有四个女性了,再带一个小梅也没什么。
“一起去吧!”
这丫头一下子雨过天晴,笑了出来。
叶应澜笑话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只要跟着小姐,去哪儿我都高兴。”小梅傻笑着说。
停了车子,小梅回东楼,叶应澜去主楼,她走进去,看见蔡家二舅舅正在和老太爷老太太说话。
二舅舅是过来处理李红莲的事。
蔡月娥看见她说:“行了,应澜回来了,不等嘉鸿了,最近嘉鸿每天都回来很晚,我们开饭了。”
一家子坐下,叶应澜问了一句:“我这两天挺忙的,不知道小舅妈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就糊涂了,今天早上,好不容易等到了运顺和运畅,听了运顺和运畅叫了一声‘妈’,就走了。”蔡月娥说。
叶应澜有些唏嘘,李红莲就这样走了。
不过想想她这辈子跟马康安他们勾结,上辈子余嘉鸿上门去求帮忙,吃了闭门羹。李红莲的死,她也就随便听听了。
二舅舅在饭桌上分析这个案情,这个案子嫌疑人和被害人都是香港人,要回香港开庭。案情也不复杂,大舅舅的意思想要马康安偿命。但是二舅舅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马康安打李红莲的原因是马康安联合了张义松和鲁盛扬收购亨通股份,李红莲参与了这个收购,却没有告知三人,她是主要受益人之一。而李红莲和马康安之间的关系,陪审团会倾向马康安。
快过年了,运顺和运畅死了妈,戴着孝,不用余家蔡皓年也知道,大过年的,就不给别人家不痛快了,他没带着孩子来余家家里,而是住进了鸿安大酒店,等着蔡皓新把手续办了,再带着李红莲的棺材回香港。
余家在除夕下午开了祠堂,老太爷带着留在星洲的子孙们,给祖宗磕头。
“余家长房长孙余嘉鸿携妻余叶氏即将回国为国内运送物资,枪林弹雨,风霜雪雨,求祖宗保佑夫妻俩平安归来。”
他跪拜之后,再亲自点了香,给余嘉鸿和叶应澜:“给祖宗磕头,求祖宗保佑。”
夫妻俩双双对对给祖宗牌位磕头,夫妻俩站了起来。
余老太爷再燃了三支香:“余家二房长孙余嘉鹏,在国内开设橡胶厂,帮助国内减少车胎进口。也求祖宗保佑,孩子能平平安安。”
余老太爷把香烛递给余嘉鸿:“嘉鸿,你替嘉鹏拜一拜祖宗。”
余嘉鸿再拜了祖宗。
余老太爷又为去美国的家人祷告,他站起来看着祠堂里只剩下这么些人,心里不禁难过,明年只怕是就他们剩他们父子俩拜祖宗了。
第174章
谢德元把女儿送到码头,自从他太太去世,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从未分开。
他蹲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琳琅,好好听嫲嫲的话,听李老师的话,跟嘉鹄弟弟和宝如姐姐、向好姐姐一起读书。”
“我不想离开爸爸!”琳琅哭得很大声。
她哭了,嘉鹄也跟着哭:“我也要爸爸妈妈和阿公,还要大哥大嫂……”
向好什么都不说,抱住余嘉鸿的腿,跟着一起哭。
余嘉鸿蹲下,一手搂着弟弟,一手搂着妹妹:“乖,一定要去美国,好好读书,多读书,等和平了归来,建设我们自己的家,以后我们不再颠沛流离。”
谢德元把琳琅交给叶家的家庭教师李小姐,他硬起心肠:“带她走。”
李小姐拉起琳琅的小手,余老太太再看一眼老头子和儿孙:“你们都给我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余老太爷笑着说:“快走吧!”
叶老太太一手向好一手宝如,跟老男人说一声:“我走了。”
“走吧!”叶老太爷也说。
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进了船,余老太爷拿出帕子,从额头擦到脸上,见孙子看着他,他说:“今天天气怪热的。”
轮船汽笛声响起,船离开港口。
谢德元跟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走,女儿去了美国,分别很痛苦,却也安了他的心,他的工厂从原本的缝纫机厂,如今转成做机械和维修配件,这一年半的时间,生意很红火。钱是赚不完的,女儿有了安全的去处,谢德元决定把工厂搬往昆明,这样也能配合汽车修理。
“谢大哥,那我们就在昆明汇合了。”
“好,昆明汇合。”谢德元跟他们夫妇约定。
隔天开了送行大会后,叶应澜和余嘉鸿也要出发了,机工们在码头集合出发。
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是有妻儿父母的顶梁柱。
挺着大肚子送别丈夫的,也不止秀𝔀.𝓵玉一个。
“秀玉,应澜姐和姐夫已经安排好了,要是形势不对,你们就跟着余太太一起去印度避祸。”安顺再次嘱咐秀玉。
“知道的,你也要好好的。我们等你回来。”
安顺给秀玉擦掉眼泪:“我一定平安归来。”
“小兔崽子,胆子大了,居然敢改名换姓报名?你跟我回去。”一个中年男人,过来揪住了一个年轻人的耳朵。
“二叔让我去吗?”年轻人大叫。
男人拖着他要往回走:“不是我不想让你去,是我答应过你爸,要养你大,给你娶媳妇,让他有香火供奉,你去了,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对你爸交代?”
“二叔,现在缺人,很缺很缺,让我回国去,牌位都是摆祠堂里的,我真有事,你让弟弟们,多烧两张纸吗?”
“啪!”一声响,中年男人伸手打了这个年轻人一巴掌,他红着眼圈,“胡说什么呢?”
年轻人跪了下去:“二叔,让我去吧!”
中年男人低头看着他,把他扶起来,看着侄子,一遍又一遍,最终沉声:“一定要活着回来,缺什么写信回来,知道吗?。”
“嗯。”
叶应澜辞别爷爷:“爷爷,保重。”
“跟嘉鸿互相照顾,我和你阿公,都等你们回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再惜别,依旧要别,叶应澜和余嘉鸿也登上了轮船。
上了船,叶应澜放了行李,透过窗户看见王允文在甲板上,她转头跟余嘉鸿说:“王先生也在呢!”
“他节后带着十来位同仁一起报名,我看了之后加急安排他进我们这一批。”余嘉鸿说,“也得亏他,才能尽快凑足这么多人。”
上辈子王先生就是腊戌修理厂的负责人,叶应澜在他手下做过一阵,他给过她很多指点,这辈子叶应澜记忆恢复,第一件事就是想从英国汽车公司把他给挖过来,可惜他婉拒了叶应澜的邀请。
“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叶应澜说道。
叶应澜走出去,到甲板上,很多人都扑在栏杆上看向星洲的方向,跟还能看清的家人挥手。
“王先生。”叶应澜走过去打招呼。
“余太太,你好。”王允文跟她点头微笑,“我看了报名之后发的维修手册,编写得很好。”
“初稿编写匆忙,里面应该有不少错漏,还望王先生指正。”
“很全面了,你们接触的车子各个厂家的都有,比我们这里更加见多识广。”王允文哈哈一笑,“现在看来,我那时候应该答应去兴裕行的。”
“哪里?王先生在业内素有盛名,所以上次才冒昧相邀。”叶应澜说,“以后还请不吝赐教。”
“实在是旧东主提携之情难报,故而只能拒绝余太太的盛情。”
他这么解释,叶应澜连忙说:“回报旧东主也是先生有情有义,共赴国难是先生大义。”
“我也就修车这点本事,国内能用得上,自然义不容辞。”
正在说话间,一个清亮的嗓音带头唱:“再会吧!南洋!你海波绿,海云长,你是我们第二的故乡……”
跟上辈子一样,他们唱起了《告别南洋》。
从《告别南洋》到《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再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告别富庶的星洲,告别父母妻儿,回到战火中的母国,争取一线希望。
星洲到海防,再坐滇越铁路到昆明潘家湾,西南运输处派了人来开了欢迎大会,给两天休整,后面安排了军事训练和业务训练,包括途中如何联络,如何交接班等等。
知道他们有两天时间,余嘉鹏亲自开了车来接。
叶应澜和余嘉鸿走出潘家湾基地,这辈子叶应澜跟余嘉鹏不熟,上辈子自己最最艰难的日子,除了死后无尽的等待之外,就是跟余嘉鹏那段短暂的婚姻,十八岁的小姑娘,没有经历过事,突然陷入了这样一段婚姻中,面对这样一对母子,每日都在战战兢兢和自我怀疑中,从焦虑到挣扎,最终走出樊笼。
以至于后来自己对余嘉鸿有情了之后,自己只要想起余嘉鹏和他妈,就不想再踏进余家。
余嘉鸿牵住了她的手,叶应澜转头看他,重来一世,余嘉鸿处心积虑把自己给娶了,前世种种她也就释怀了。
她用大嫂的眼光看余嘉鹏这个小叔子,仔细看下来问:“嘉鹏,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余嘉鹏愣了一下,有些尴尬:“有吗?”
“有黑眼圈了。”余嘉鸿说。
余嘉鹏摸了一下眼睛:“事情多了,繁杂了,睡得少了。”
他像是要回避什么,拉开车门:“大哥大嫂,上车。”
“你坐后座休息,我来开。”余嘉鸿直接上了驾驶座,叶应澜上了副驾驶。
“我们先陪应澜把头发剪了。再去找何六,一起吃饭?”余嘉鸿问余嘉鹏。
“好。”
余嘉鸿开车,叶应澜看着外面的景色熟悉又陌生。
“这家米线摊子……”叶应澜想起后面还坐着余嘉鹏,她说,“好不好吃?”
余嘉鸿笑:“刚好替你试过,味道不错。明天带你来。”
“好啊!”
余嘉鸿车子停在一家发廊门口,自从昆明变成了物资中转重镇,这里就迅速繁荣起来,这家发廊就叫“上海发廊”,外头贴了当红女明星的照片。
到了地方,本可以坐车上的余嘉鹏也跟着下来,和余嘉鸿一起陪着叶应澜进店里。
“太太,是要来烫头吗?我们这里的波浪烫,交关灵哦!”
这位虽然用普通话说,叶应澜还是听出了上海口音。
她用上海话回:“不烫,帮我剪个短发。”
“你也是上海人啊?”剃头师傅问。
叶应澜说:“上海出生,南洋长大。”
“也是,口音里还是有点不一样,您坐下。”
叶应澜坐下,剃头师傅捏着她的头发,“哦呦,太太啊!你这一头秀发,养了很多年了吧?就这么剪掉,可惜不?我看还是不要剪了吧?”
“剪了。”
“让你先生看看,他舍得吗?”剃头师傅回头,看见两个俊秀的青年站在叶应澜的后面,不知道哪位是这位漂亮太太的先生。
“剪了吧!”余嘉鸿说,叶应澜修车和开车技术好,大概率是要在险峻路段抢修和救援的,条件艰苦,哪有时间打理这一头秀发?
剃头师傅听余嘉鸿也这么说,就狠下心来,把叶应澜的长发给剪了,剪了是剪了,他惋惜地说:“是你先生让你剪的啊?你先生也太小气了,一定是觉得你太漂亮,所以才让你不要留长发……”
“不是!我们是南洋来的机工,来这里运输物资的,路上长发不方便打理,所以想简单点。”
“哦哦!”剃头师傅一边给她修剪头发一边说,“我知道了,你们是南洋华侨,来帮我们运输物资……”
剃头师傅话很多,手艺也好,他剪的头发干净利落,上辈子就深得她的心。
头发剪好,叶应澜转头问余嘉鸿:“怎么样?”
能怎么样?跟上辈子一样的发型,一样的人,却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上辈子的叶应澜利落爽朗,这辈子的她,剪了短发依旧带着妩媚,余嘉鸿给了师傅钱,他说:“好看,师傅手艺很好。”
“是好看。哎呀!要是太太可以留一张照片……”剃头师傅说。
“不行!”余嘉鸿拉着叶应澜出去,把应澜的照片挂在他们店里,亏他想得出来。
余嘉鹏看着哥嫂,他停顿了一下,脑子里是剪着同样发型的何六,一样的发型,何六身上怎么就没有半点女人的味道?
第175章
车子到何六的私宅门口,余嘉鹏说:“大哥、大嫂,你们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何六还没放弃啊?”余嘉鸿问。
余嘉鹏瞬间脸涨得通红,他有些仓惶,也不正面回答:“我走了。”
“那行,你忙去吧!”
余嘉鸿目送堂弟离开,他皱眉:“嘉鹏在搞什么?”
“嘉鹏喜欢秀玉,我的感觉,他更像是因为我爷爷和阿公要把我硬塞给他,所以他认为被安排了,不想接受这样的安排而喜欢的秀玉。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性子又别扭。”
叶应澜仰头看这栋楼,上辈子她受何六邀请来住过一晚,不过后来她们关系再好,她也不愿意在这里过夜。
那一晚这个女人找了几个年轻貌美的男子过来,让她选。
何六跟她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何六在这方面又秉承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你劝劝嘉鹏,他这个性格,只怕到时候,要死要活,闹出事来。”叶应澜贴在他耳边说这么一件事,余嘉鸿脸色陡然变了,“这个女人。”
“若是没有她相逼,我哪里会想和你……”叶应澜笑了笑,“以我的心性,就算你我全须全尾回去,我定然也没有冒着满城风雨的勇气嫁给你。跟她相处多了,我多少会受点影响。”
“那是你心性坚定,要不然早就被她给带偏了。”余嘉鸿轻笑着跟她说,“不过,她把你往偏的方向带一点,实在是恰到妙处。”
叶应澜顿时知道他是指什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腰:“是谁要闹?”
“嘉鸿,来了也不进来,在外头打闹?”何六从屋里出来,叶应澜连忙停手。
见何六热情洋溢地迎接余嘉鸿,叶应澜剜了他一眼,这人仗着比自己先有上辈子的记忆,截胡了自己的好友,谢大哥如是,何六姐姐也是如此。
听听这声“嘉鸿”叫得多亲热?
“瞧我!太太在呢!一高兴就忘了。”何六立马跟叶应澜解释,“你放心,我对你先生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叶应澜不是吃这个醋,她是吃另外一个醋。明明是上辈子的好友,自己还得跟她保持距离,甚至还得假情假意地说:“何小姐,误会了!”
“对我来说,有这种误会很正常。我再说一遍,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六笑着说。
她还君子呢!叶应澜瞥了一眼余嘉鸿:“我是遗憾,他竟然先我一步,认识了你。”
“啊?”何六很是意外。
“他回来跟我说……”叶应澜跟何六说余嘉鸿说她如何抢了橡胶厂的存粮,“我当时恨不能立马就过来见你。”
不知不觉中何六被叶应澜挽住了胳膊,何六也不知为何,第一次见面余嘉鸿的太太对她这般亲近,自己觉得特别开心,她说:“我第一次听说你把枪抵在陈明远的脑袋上,我也想认识你了。不过,存粮这个事,你家嘉鸿故意设局呢!他就是想把这些粮食给我。”
“他啊!就是这样的,我跟你说……”叶应澜眉飞色舞当着余嘉鸿的面数落起来。
何六转头看余嘉鸿:“真奸诈。”
余嘉鸿跟在两人后边进了屋子。
叶应澜立刻献宝似的,拿出带来的礼物,说:“我是听了他的说法,按照我的想象给你挑的礼物,不中意,也不许不喜欢。”
“嚯,他奸诈,你这是霸道了。你们可真是一对好夫妻。”何六嘴上这么说,心里没来由地甜滋滋。
上辈子叶应澜曾和她约定,等把日本人赶走了,她们一起共游南洋,她要请何六吃新鲜榴莲,叻沙,看巫人、印人混居的星洲,一起穿娘惹装,奈何自己命丧怒江,听余嘉鸿说,在她死后不久的中条山战役中,何六在炮火中被炸断了右手,师长电令她回后方治疗,她杀红了眼,说:“右手没了,我左手还能打。”
中条山战役是国军败得最惨的一场仗,弹尽粮绝之时刻,眼见突围无望,只有被俘一途,滇人性烈,她追随长官,开枪自戕,以身殉国。
“我们马来亚的榴莲顶顶好吃,只是带不过来,只能给你带榴莲糖。第一次吃,你可能吃不惯。”叶应澜拿出榴莲糖、椰子糖,又拿出豆蔻膏,“豆蔻膏很好用,蚊虫叮咬,还有要是积食不消化,也能用。”
何六看着初次见面的叶应澜,十分亲昵地拿出给她的礼物,甚至还拿了一套娘惹装,那繁复轻薄的绣花上衣,那小巧贴身裙子,还有一颗颗细细密密的珠子绣的拖鞋,亏得她想得出来?这种东西跟自己这么个粗人有什么关系?
面对叶应澜晶亮的眼神,自己竟然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这个念头真的蠢透了。
叶应澜给何六买娘惹装的时候,就被余嘉鸿说了,她说:“椰子甜,榴莲臭,豆蔻香,还有娇柔美丽的娘惹,我们有过约定的。”
“可那是前世了。”余嘉鸿跟她说。
“我本不想跟你结婚,你抱我,我也没拒绝。秀玉不想嫁给嘉鹏,她这辈子潜意识里一直在反抗。兴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上辈子何六再次出滇前送她了一套彝家嫁衣,说:“我阿妈给我准备的,我大约用不上了,希望你能有机会穿上它。”
那时她哭笑不得,她是汉人,就算是再婚也不可能穿彝女的嫁衣,但这是她的祝福,自己抱着她:“我等你回来,穿给你看。”
想到她们曾经的约定,她也想送她一套南洋的娘惹装。可惜上辈子没这个机会。
何六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摸毛了这套精美的衣裙,她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吃饭的时候,何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给叶应澜夹菜,看她吃得欢快,自己也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香。
“经过集训之后,你们会分配到哪一段?”何六问他们。
“我们商量过了,应澜会去下关到保山一段做应急修理和救援,我运腊戌到昆明一段。”余嘉鸿说,“下关的站点离开叶家的种植园就两三里路,应澜休息的时候可以去种植园。”
“这样最好了,不要去重庆,那里光协调就能让你烦死。”
上来一盘油炸蜂蛹,何六问:“应澜,要不要试试?”
叶应澜还没等她话音落下,筷子早就伸了过去,她上辈子被何六哄着吃过一次之后,以后何六家的厨子做什么虫子,她就吃什么虫子。
“嘉鸿,你不吃吗?”何六问。
余嘉鸿两辈子都没办法对这些虫子下口:“你们吃吧!”
“随便他,我们吃。”叶应澜说。
何六越发觉得叶应澜看上去妩媚动人,实际上不拘小节,比余嘉鸿更得她的心。
“听说年前那批军火能运进来,你出力不少。”何六跟余嘉鸿说起那批军火。
“这还是陈先生和钟先生的功劳。我不过是迷惑了日本人而已。”
“大家都难。”何六微微叹息。
何六和余嘉鸿细数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起分析接下去的战局。
“武汉丢了,政府还一分为二,姓汪的还想联合我叔,以为我们云南人都像他一样是软骨头吗?不过我叔不跟,自有人跟着,他的号召力实在太大了,一大堆的军队要倒戈,接下去的日子更难了。”
“历朝历代都不乏叛国投机者,还给自己戴上一顶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帽子。南洋的华商也是如此,这次……”
吃过饭再喝茶,到了下午两点多,叶应澜和余嘉鸿才告别何六,两人去昆明城里逛逛,买些吃食,明天带回基地和同仁们分享。
却说夫妇俩一走,何六剥了一颗榴莲糖放在嘴里,这个味道很怪,很冲又有些好吃,她吃着榴莲糖,看着那套娘惹装。
她真不知道叶应澜为什么会给她带这样的衣服做第一次见面的礼物,实在突兀。
说是突兀,她却忍不住想要试试。她回了房间,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换上了这套衣裙。
这么贴身的衣裙,叶应澜是怎么买得这么合适的?
尺寸合适,不代表她这个人合适穿这么妩媚的衣裙。自己这辈子跟这种漂亮衣服没什么缘分。
何六正要换下这套衣裙,有人来禀报:“六小姐,余先生到了。”
“哪个余先生?”何六问。
余嘉鹏出现在门口:“还有其他余先生吗?还问哪个?”
话出口,他愣了一下,何六居然穿上了娘惹装?
这是他妈和嘉柔日常穿的,娘惹装最是适合娇俏可人的小娘惹穿,余嘉鹏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何六这样匪里匪气的女子,也能有娇俏的时刻。
“你先出去,等我换衣服。”何六把余嘉鹏赶出了门。
她换下了衣服,又是一派男装打扮,打开门,请他进去:“找我什么事?”
余嘉鹏在沙发上坐下,沙发上还有她换下的娘惹服,他说:“你要的那批药已经到了,我已经安排人给你送过去了,这是清单。”
物资紧俏,之前余嘉鹏派下面的人和何六下面的人交接,何六的人监守自盗,还污蔑余家这里的人手脚不干净。
余嘉鹏和何六查清楚之后,余嘉鹏每次都让下面的人把点收清单誊抄一份给他,他亲自交给何六,让何六核实。
何六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接过清单,看了一眼,问:“今天晚上,你过来?”
余嘉鹏整个人僵了一僵,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他说:“不过来!”
何六弹了一下烟灰:“行,我找别人了。”
余嘉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好似怒气无法克制:“何荔凛,没有男人你会死啊?”
何六吞云吐雾,痞笑:“有没有男人我都会死,你不愿意,有的是愿意的。”
看着烟雾中的何六,余嘉鹏知道她就是玩玩自己,他应该掉头就走,偏偏他艰难地开口:“今晚我哥嫂在,我陪他们吃饭,明天他们就回潘家湾了,明晚我过来。”
“那就明晚。”何六掐灭了烟。
第176章
天底下有比自己更贱的人吗?余嘉鹏认为大约是没有了。
雍容大方的大家闺秀,他要作掉,如花似玉的小家碧玉,他也放手。
临出来前,阿公千叮咛万嘱咐,云南混乱,盛产大烟,这东西千万不可沾染。另外一样是要约束自己,若是有品貌才情都好的姑娘,不拘门第,都可以娶。不可玩弄女子,更不可始乱终弃。他听了阿公的话,没有玩弄女子,但是被女子玩弄了。明知道不能再继续了,却一次次地妥协。
余嘉鹏回到橡胶厂。
余嘉鸿和叶应澜已经先到了,耀福叔见到余嘉鸿,问了余嘉鸿运机器和老太爷受伤的事,说过这些,耀福吞吞吐吐地说:“嘉鸿少爷,我知道这事可能跟您说,您也没办法,可不说吧!我是看着嘉鹏少爷长大的,我总不能看着嘉鹏少爷……”
余嘉鸿和叶应澜猜到何六可能没放弃,却没想过何六会得手。
“让我想想,我怎么跟他说。”
叶应澜提醒余嘉鸿:“嘉鹏回来了。”
“给何六的那批药到了,我去给何六送清单,原本想顺道接你们回来的。”余嘉鹏说。
“嘉鹏,我们去车间走一圈?”余嘉鸿说。
余嘉鹏点头:“好。”
“我带了好多调料过来,去做两道家里的菜吧!”叶应澜说。
“好啊!”
余嘉鹏带着堂兄进车间,旧胎去皮的车间里,都是女工,弯腰把轮胎外侧的旧皮去掉,女工背篓里背着孩子,还有三五岁的孩子在车间里跑来跑去。
一个小娃娃冲过来,撞到余嘉鸿身上,一个后坐,摔倒在地上,余嘉鸿连忙把孩子扶起来。
孩子妈冲过来,拎起孩子就要打屁股,孩子“哇哇大哭”余嘉鸿过去阻止:“不要打孩子。”
连年征战,十六七岁的男子都上了战场,自己回去之前,跟嘉鹏和耀福叔建议招聘女工,女工是找到了,但是女工都要带孩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开个托儿所吧!把三岁以下的孩子放一起,三岁到六岁的放一起,六岁到十岁要是能凑齐,给孩子们请个先生,教他们识字。”余嘉鸿说道,“就是得把地方选在防空洞边上,到时候躲起来快一点。”
“好,我马上让人办下去,最近实在是忙,星洲一般也没这种。”
“我知道,我一走,你还要管从星洲运来的物资,辛苦了。”余嘉鸿借着这个机会说,“嘉鹏,何六还缠着你吗?”
“哥,我是成年人了,这事我的私事,我无可奉告。”余嘉鹏只想回避。
走出车间到僻静处,余嘉鸿说:“我不是想要管你的私事,何六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为了这个国家的明天,她没打算自己有明天,所以……不要把感情放在她身上,她值得,但是……”
“我知道了。”余嘉鹏不知道是想阻止堂兄再说下去,还是说希望自己这回能听进去,他告诉自己要不明晚不要去了。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余嘉鸿也不好再说什么。在这件事上,他也没有作为大哥训弟弟的底气。他们是堂兄弟,虽然是嘉鹏自己有错在先,但是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也该有个数。
两人在工厂里转了一圈,刚好开饭了,余嘉鹏还没进门就说:“好香啊!”
余嘉鸿看了一眼:“做了柠檬炒鸡啊?还有咖喱什菜。”
“我没二婶那个手艺。而且这里也没有椰浆,风味总归是差了很多。嘉鹏凑合着吃。”叶应澜说道。
“今天我要咖喱汁拌饭。”余嘉鹏坐下,他夹了一筷什菜里的油豆腐,吃进嘴里。
叶应澜问:“怎么样?”
“可以啊!味道已经很浓郁了,就是少了一点点椰浆丝滑和清甜。那不是没有吗?一转眼,没得吃娘惹菜快一年了。”余嘉鹏又吃了一块柠檬鸡,“这个也好吃的。”
耀福叔吃了一口说:“大少奶奶还会娘惹菜啊?”
他说出口,才觉得不妥。大少奶奶会做娘惹菜,应该是为了嫁给嘉鹏做的准备,毕竟二太太是娘惹。
“在车行里跟秀玉和云姨学的,她们婆媳俩手艺特别好,刚开始我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娘惹菜里香料太多,吃着吃着就喜欢上了。我这次回来生怕没得吃,让秀玉和云姨给我准备了一大堆的调料,好几样香料我还带了种子过来,打算种在下关的种植园里,也能解解馋。”叶应澜笑着解释。
叶应澜这么回答,化解了耀福叔的尴尬,也让余嘉鹏心里宽松了一些,余嘉鹏问:“大嫂为什么要去下关,不能来昆明吗?这样我就能常吃到家乡味道了。”
“你让兴裕行的叶老板天天给你做菜?”余嘉鸿弹了一下余嘉鹏的脑袋。
余嘉鹏笑:“哥哥好不是真的好,嫂嫂好才是真的好。”
余嘉鸿把最后一块鸡留给余嘉鹏:“给你了,太可怜了,想吃块鸡都没有。”
“我还想吃咖喱蟹,还想吃烤方鱼。”余嘉鹏念叨着,海岛上长大的孩子,一年没得吃海鲜,想得慌。
“这个你就少想想了。”余嘉鸿说道。
余嘉鹏去添了一勺饭,把碗里剩下的咖喱汁倒在饭上,吃了个精光。
吃过饭,夫妻俩和余嘉鹏一起上楼,三个人去余嘉鹏的办公室喝茶。
余嘉鹏在昆明,又是经营橡胶厂,场面上来来往往,知道的事情自然多。
“按理说现在汪某人叛逃出了国,又联络了各地的军阀,在日本人的扶持下组建新政府,重庆应该全力对付汪某人才是,这才是抗日之大敌,他们还在想着要对付陕北,也对云南这里猜忌。”余嘉鹏喝了一口茶,“你让我给陕北的两批药,差点又被他们给截留了。”
“没办法,重庆也是军阀思维。”余嘉鸿说道。
余嘉鹏喝了一口茶:“按理说在重庆做生意,那是陪都,应该是最方便的。可时不时有人来打你的主意,本来就送了干股出去,还要安排人来,所以生产日用品的生产线,原本打算放在重庆,现在都被我留在昆明,刚好你要来,我想着跟你商量。”
橡胶除了可以做轮胎,还能生产日用品,比如胶鞋、鞋底、松紧带等等产品,尤其是像松紧带这些东西,看上去小,但是战场上用于止血,所以来了之后,余嘉鹏就拍电报回去要追加机器做这些日用品。
“你怎么个想法?”余嘉鸿问。
“我盘算过了,我想让耀福叔回星洲一趟,从厂里再调几台机器出来,再请谢老板帮帮忙,加上这些机器再凑一家工厂。”
“开在哪里?”
“宝鸡,十里铺。”余嘉鹏说,“两家工厂,你和耀福叔帮我开下来,我也有经验了,我不在昆明,也有好处。”
在昆明,余嘉鹏知道以自己贱骨头,很难跟何六彻底断了。去了宝鸡,最终就像自己对秀玉,对叶应澜,时间会冲淡一切。
“你连厂都想开到西北了?橡胶片还要运这么长的路进去,成本会高很多。”余嘉鸿看着堂弟。
余嘉鹏迎着哥哥的目光:“如果想赚钱,为什么不把厂开香港?开上海?进出也自由,还能销往世界各地。十里铺有申新面粉和纺织厂,是重庆允许西迁落脚地,有申新在,交通运输上畅通,位置又比较有优势,可以支持陕北。我们假设抗战赢了,日本人走了,重庆政府和实际控制三个省的……”
余嘉鸿听着堂弟说军阀势力,他问:“你认为我们应该支持陕北。”
“你让我转交药品,接触过几次,因为有这个想法,所以我也走了一趟十里铺,没敢往里去,但是也见了一些人,已经在这里放了两家工厂,那里放一家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余嘉鸿给堂弟和叶应澜倒了茶,他拿起茶杯:“只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按照你说的办!”
“嗯!”余嘉鹏露出笑容。
“喝了这口茶,回去睡吧!”
“好。”
叶应澜和余嘉鸿回到房间,两人洗了澡,船上他们还是一间房,换了火车,他们就跟大家一起,一路坐火车过来,到了潘家湾,人家好不容易弄了两间的女宿舍,跟男宿舍分开,总不能还要一间他们夫妻的宿舍吧?叶应澜就跟着小梅一间房。
叶应澜去下关到保山段,当然是从大局出发,那里有一段上下山的路海拔落差要七八百米,车子在那一段抛锚的比较多,自己熟悉路况,技术也好。她也有私心,就是可以住自家的种植园,余嘉鸿经过的时候,他们夫妻还能在一起。否则在修理厂,那么多同仁老婆都不在身边,他们也不好意思在一起。
半个月没有在一起,余嘉鸿抱着叶应澜,叶应澜额头发都湿了,埋怨他:“这才半个月,你就这样,接下去你来回跑,我看你怎么办?”
“就是接下去要吃不到了,我才要一次吃个够。”余嘉鸿亲着她的眉眼,“再来一回。”
他们来了一回,再来一回,可苦了隔壁的余嘉鹏,两个房间的床头就隔了一道墙,他本靠在床上,正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再跟何六纠缠了,可隔壁两人纠缠成这样,他哪里还能静得下来,满脑子都是何六放肆的景象,自己就是贱骨头。
余嘉鹏起床穿了衣衫,拉开了门,下楼去,上了车……
第177章
叶应澜拉开房门,她看了一眼隔壁,隔壁房间房门紧闭,阳台下车子已经不见了,她回头问余嘉鸿:“昨天晚上我听见汽车声,真的是嘉鹏出去了?”
“他都这个岁数了,不去管他了,下楼吃早饭。”
两人下楼,耀福叔正在吃早饭,两人打了早饭端过去,跟耀福叔招呼了一声。
耀福叔一开口就叹气:“门房跟我说了,昨晚嘉鹏少爷,快十一点了开车出门去,到现在都没回来。出来的时候,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看着少爷,少爷要是惹出什么事来,我有什么面目回去见老太爷?”
“耀福叔,嘉鹏说打算去十里铺开一家橡胶厂。”
“他说过,但是十里铺在宝鸡,现在已经有重庆和昆明两家厂了,要是再开一家……”
“这一家可以开,而且新开一家厂,要花多少精力下去,您也是知道的。他昨天跟我说,他打算一个人去宝鸡,可见他心里也是明白的,你再劝他也是多余。”余嘉鸿掰开馒头说:“我们要做的是,竭尽全力支持他,让他尽快过去。一来路程离得远了,二来忙起来了,就没时间想这些了。”
“大少爷说得是。”
叶应澜和余嘉鸿吃过早饭,提了给乔老先生买的礼物,正要上车,碰到余嘉鹏从车上下来。
橡胶厂常日班的时间是八点,现在七点五十二,他倒是准时。
“大哥、大嫂,要出去了?”余嘉鹏问他们,眼神闪躲,明显心虚。
“嗯,去乔老先生那里。我跟他合作那么久,他刚好在昆明,来了总要去拜访一下。”叶应澜说着,看了一眼余嘉鸿,“我先上车了。”
余嘉鸿点头,叶应澜上车,余嘉鸿看着弟弟,昨天就发现他面有疲色,今天更甚了,他说:“嘉鹏,去睡一觉,好好休息。”
“哥,我……”
“你心里有数的,别逼自己太紧,注意身体。”余嘉鸿勾住他的背,“别上班了,精神不好,你也做不好事,补一觉,我们去乔老先生那里吃饭,刚好可以托他问一下十里铺的厂房地皮,下午回来,咱俩商量一下去十里铺开厂,那些已经有了,最紧急的要哪些?尽快让你过去。”
余嘉鹏点头:“好。”
这些日子余嘉鹏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不长进的败家子,耀福叔这个忠仆,天天忠言逆耳,他也不想,就是控制不住。
堂兄的话,让他心头宽了一宽,他说:“我上去了。”
余嘉鸿上了车,叶应澜开车出门,叶应澜说:“你劝他了?”
“劝他注意休息。这种事情,别人又帮不了。有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多说了整个人都压抑,没必要。”余嘉鸿无奈一笑。
叶应澜开车去乔公馆,她车还没停稳,乔启明的兄长乔启晖已经帮她拉开了车门,叶应澜下车叫一声:“乔叔叔。”
“我爸爸一大早就等着了。”乔启晖伸手请他们进去,乔老先生夫妇迎出了门。
叶应澜和余嘉鸿送上了礼物:“乔爷爷、乔奶奶,一点心意。”
“太客气了。快进屋。”
进了屋,叶应澜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西装男子和一位旗袍美人。
乔老先生介绍说:“这位是调查统计局的陆先生和张小姐。”
调查统计局?叶应澜的脑子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这个男子伸手:“多谢余先生和余太太识破日本特务山口夏子。”
叶应澜总算是明白了,这个调查统计局前面要加军事委员会,简称军统。
乔老先生伸手:“一起去后花园喝茶。”
叶应澜到后花园,坐下喝茶,余嘉鸿问:“陆先生,我听说山口夏子的餐馆关了,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她被送去做慰安妇了。”
叶应澜微微一愣:“啊?”
“这次的情报有误,日本扑了一个空不算,还在英国面前丢了面子,军火送进国内,他们又完全没有发现,这条线从上到下全都换人,她被送到海南岛。”陆先生说道。
若说叶永昌这些女人中,哪个对叶永昌最是真心?恐怕山口夏子排第二就没人排第一。
她爱她的母国,但是她也接受中国的传统教育,她要为叶永昌守寡,恐怕不是嘴上说说,不成想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真不知道她爱那个把她推入痛苦深渊的母国什么?从送她去南洋做妓女,到最后把她抛进军营做慰安妇。
“乔爷爷,我昨天去见了何六小姐,她希望我们新追加的投资放在昆明。我原本是打算把这些设备放重庆的,现在看来……”余嘉鸿欲言又止,“远一点,也安全一点,您看您这里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宝鸡十里铺?我跟我堂弟商量让他去十里铺。”
乔老先生一直认为余嘉鸿智近于妖,他怎么能在这两人面前说他们余家要去十里铺开厂,国共合作是不假,沿着长江迁到重庆的那些厂,重庆吃不下那么多,迁往十里铺也是上头给的建议,但是上头也把迁往十里铺的厂子重点关照了。就怕陕北那里渗透,鼓动。
“除非是没办法,我不建议……”
“余先生,是令弟亲自去十里铺吗?”陆先生打断了乔老先生的话。
余嘉鸿略带苦笑:“是,我一定要让他去。”
这位陆先生笑了一下,他说:“这是个好办法。”
说着他转头跟乔老先生说:“我来替余先生安排吧!”
“多谢陆先生。”余嘉鸿如释重负地道谢。
“不过,说服令弟可能有些难,据我所知……”陆先生话说半句,就停下了。
“祖父所托,余家有家规,这事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余嘉鸿说道,“陆先生拜托了。”
“好说,好说。”陆先生说道,他看向身边那位小姐说,“余先生、余太太,日军已经攻下了海南岛,广西恐怕也危险了,到时候滇缅公路要承担绝大部分的运输任务,滇缅公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有什么发现还请联络我们,余太太这里可以和凌小姐接触。两位也不要有其他想法,我们并非在两位身边安插人。”
叶应澜笑:“哪里?我们过来的路上也在想这个,毕竟我们在河内遇见山口夏子,他们甚至能在我们房间放置监听设备。若是能有你们的帮助,我们也能安心些。”
凌小姐伸手:“余太太,以后请多帮忙。”
“应该的。”
叶应澜和余嘉鸿在乔家吃了这顿饭,两人回到车上,叶应澜和余嘉鸿两两相望,叶应澜开了一段路,脚一踩,车子突然熄火,她拿出随车工具,打开车子的引擎盖,修起了车来。
余嘉鸿和她一起上下看,叶应澜摇头,监听设备起码有饼干盒大小,还要接通电源,汽车的电路就那么一点,要支持监听设备,能装的地方有限。
叶应澜跟余嘉鸿说:“你上去试试。”
余嘉鸿装模作样地发动了汽车,叶应澜给他比了一个可以的手势,余嘉鸿熄火,叶应澜擦了擦手,盖上引擎盖,上了车。
“重庆不希望我们跟这里关系太密切?”叶应澜问。
“他们要考虑以后,如果嘉鹏跟何六真在一起了,以阿公在南洋华商中的声望,如果全力支持云南这里。你说会怎么样?我们跟这里是纯利益合作,他们能接受,但是如果有了其他关系,他们岂能容忍?”余嘉鸿说。
“所以,刚好借着这个机会,你索性在他们面前说出,要去十里铺建厂,他们认为我们是要把嘉鹏送过去?”叶应澜笑,“一举两得了。”
“上辈子,陈先生率慰问团回国,看到我们那个惨样,看到重庆政府奢靡浪费很是心痛,后来他访问延安之后,说了‘余观感之余,衷心无限兴奋,梦寐神驰,为我大中华民族庆祝也。’的话,后来也确实是延安打败了重庆,最终解放了全中国,甚至在朝鲜战场跟的联合国军大干一场,这样的毅力和勇气让人钦佩,让世界知道了中国人不是软弱可欺。可惜,西方对这个重获新生的中国围堵,我也未能再踏入中华母土。”余嘉鸿遗憾万分。
“不用遗憾,上辈子秀玉为你实现了这个愿望,中美建交之后,外界环境对中国好了很多,国门一开,秀玉就回了国内,书里说,国内那时候还一穷二白,经过了十几年的混乱,造船厂还是五十年代苏联人给他们留下的那一套东西。兴泰的股东认为中国不可能造出符合国际标准的船。她顶住压力给国内连下了五艘轮船订单,聘请专家,把日本造船和美国标准一条一条跟国内的造船厂吃透,她为此常年住在上海,守着第一条船下水。书里,从她的视角说,不过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中国人勤奋聪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听叶应澜讲她梦中的内容,余嘉鸿笑:“能有这么一天,上辈子我们死了也值得。”
“这辈子我们可不能死。”车子进了橡胶厂,叶应澜看着余嘉鸿,“这辈子我们要长命百岁,亲眼见证母国腾飞,那一定很幸福。”
“一定。”
第178章
听说军统的人都知道自己和何六搅合在一起,余嘉鹏真是滋味万千。
“这样也好,在他们眼里,是我们余家拎得清。”余嘉鸿说,“我们尽快把事情安排下去。”
“好。”余嘉鹏苦笑,自己患得患失,何六心里恐怕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弟兄俩和朱耀福一起整理了清单,所幸缺的都不是德国产的,欧洲那么乱,德意日又结盟了,现在要德国产的机器已经很麻烦了。朱耀福拍了电报,让谢德元不管是生产了带过来,还是带了材料过来生产都可以。
夫妻俩在橡胶厂吃了晚饭,余嘉鹏送他们俩回潘家湾基地。
两人进基地,往宿舍区去,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连忙走过去,听见小梅在高声叫:“断电没问题,我就要个煤油灯总行了吧?你要是真没有,今天就算了,你说一句明天,跟上头说去,给每个房间配一个,南洋的机工不是就来一批接下去还会来人,他们都能用的上的呀!”
上辈子叶应澜不是第一批过来,就是第二三批过来,照样状况百出。
小梅在车行里实际上是半个管事,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是她在采买,她操心,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最最简单的事。
“能不能给你们南洋汇报一下,别再派女人过来?还没摸上方向盘呢!要这个要那个,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我们这里就是你想要什么就没什么,要是受不了,趁早回去,一点都不知道顾全大局。”这个男子说话很冲。
“你去提啊!让南洋不要派事多的女人来。”小梅一点都不让,“国内四万万人,凑不齐全司机和修理工,只能求助海外华侨,我们南洋华侨就几百万人,我们也很难凑啊!我们只要报名,能摸方向盘的全要。我们知道我们是来帮忙的,可我们要什么了?不就是要做饭的干柴,停电之后的洋油灯,晾衣服用的竹竿或者晾衣绳。这叫添乱?”
“好了,好了!小姑娘,我带了一盒蜡烛,我给你拿两支过来。”一位大哥过去劝小梅。
那个男人听见了说:“有了啊!那就行了。”
小梅摇头:“大哥,你的蜡烛先放一下,这是他的责任我让他给我解决”
“你胡搅蛮缠!”那个男人火气很大。
“物资是真匮乏,还是你没用心?碗有吧?菜籽油有吧?稻草有吧?一个屋子给一个简易油灯,不都解决了?问一句就是没东西,说我们女人事多,实际上就是你不上心,所以一件又件小事都做不好。”小梅这个丫头牙尖嘴利。
“那你去告诉我上峰啊!让我丢了这个差使好了。知道的,是请了南洋的司机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南洋请了祖宗回来。”这人说话还翻白眼。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小梅姑娘要的东西……”郑安顺帮小梅说话。
叶应澜摆手制止郑安顺说下去,她走到这个人面前:“姓名、职务。”
这人一脸无畏地报了名字。
叶应澜微笑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叶应澜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小梅:“好在外头有月光,你给大家分一下,坐在一起聊一会儿天,我去去就来。”
小梅接过东西,叶应澜转身离开,余嘉鸿转身跟着叶应澜一起走,那人跟了过来。
余嘉鸿低声问她:“你打算杀鸡用牛刀?”
“为什么不用?等着饿死、冻死、病死吗?”叶应澜说。
上辈子他们过来,国内确实物资匮乏是一回事,但是从上到下连南洋指定给他们的物资都要层层盘剥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他们这种,家境极好的,家里一直汇钱过来的人,尚且忍饥挨饿,缺衣少穿,不要说那些改名换姓,家人都不知道他去哪里的同仁,三十法币一个月,在物价飞涨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生存。
被炮火炸死,开车滚下山崖,也算是为国捐躯了,可缺衣少食,这样死未免太委屈了。
余嘉鸿跟她说,自从日本人入侵南洋,大家跟家里联络断了,侨汇进不来了,同仁们到后面要饭的,流落街头,饿死的,冻死的,横死的不少,要不然三千多人,最后怎么只有四百多人回国?
叶应澜走到办公室的时候,电已经来了,那人见她来真的,说:“电不是来了吗?”
“这不是电的问题,你出去。”说完,叶应澜把门关上,打电话给今天刚刚认识的那位凌小姐。
“凌小姐,干柴没准备,绳子没有都情有可原,但是在这个时间点,昆明供电肯定不会正常,说没有煤油灯?您觉得是什么原因?煤油是紧俏物资,但是潘家湾基地,一个房间六张床铺,用一盏煤油灯,应该还是能配上的吧?”
对过的凌小姐十分利落:“余太太,二十分我就到。”
“好的,谢谢!”
“不能寒了南洋华侨的心。”凌小姐说道。
“我等您。”
叶应澜挂断电话,转头跟余嘉鸿说:“她马上就到。”
他俩出门,这人立马进了办公室,给他的长官打电话,抱怨这群南洋人真难搞。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回宿舍区,小梅刚刚把她昨天买的冠生园的鱼皮花生和奶糖分给大家。
这家上海的老牌食品厂,辗转而来,在昆明落脚,叶应澜昨日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的。
同仁探头出来跟她道谢,叶应澜拿了几粒花生吃着,小梅过来问她:“大小姐,你去告状了?有用吗?我听说他是西南运输处的……”
现在进中国的通道就那么点,全部归入西南运输处,西运处是肥缺中的肥缺,他们当中既有像陈先生和钟先生那样,为了物资进来连命都不要的人,也有趴在这条路上吸血的人。
前线的将士手里子弹都不够,数着用,他们这群南洋司机用命在运,重庆的上层人士还用有限的运力,西洋时装、咖啡巧克力雪茄。
“不用大惊小怪,在船上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了。等下看戏!”叶应澜吃了一颗鱼皮花生,酥脆咸香,味道真不错。
余嘉鸿问:“好吃吗?”
叶应澜拿了一颗塞他嘴里,自己不会拿?
凌小姐还没来,潘家湾负责接待的人倒是来了。
“余先生、余太太,实在抱歉,煤油灯不是没想到,实在是物资紧张,要从军需处……”这位过来解释,“我们一定想办法尽快买过来,这几天大家多担待……”
这些话叶应澜上辈子听了很多遍,他们这群人永远有各种借口,反正就一个拖字诀,拖一次,拖两次,拖到你不指望了,这些东西就归他们了。
外头军靴叩击地面,白天穿旗袍的凌小姐,这会儿穿的是一身军装,她问:“谁是杜连?”
两人转头过去,这位负责接待的老兄,一眼认出来:“凌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凌小姐声音强硬,再问一句:“谁是杜连?”
跟小梅吵架的那个男子说:“我就是,不知有何指教?”
凌小姐拔出枪松开保险,只听得一声枪响,这人额头多了一个血窟窿,倒在了地上,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小梅吓得手里的鱼皮花生落在了地上。
大多数人,纵然比小梅好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场大约也就余嘉鸿和叶应澜,还有黄少呈脸色如常。
潘家湾负责接待的这位,额头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
凌小姐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收了枪,对他说:“刘先生,南洋华侨放弃海外的太平日子,归国运送物资,情操高尚,他们所要求的不过是最基本的物资保障,并不过分。我已经致电西运处,西运处的回答说是一切物资都已经调配到位。你的下属还这样说,会寒了归国华侨们的心,我帮你处决了。希望你能做好接待工作。”
“是!是!”这位连连应声。
凌小姐走到叶应澜面前:“余太太,您对这个答复可满意?”
“凌小姐,谢谢!”
“那我走了。”凌小姐转身离开。
凌小姐离开,地上的死人还躺在那里。
余嘉鸿跟刘先生说:“刘先生,你把人带走。明天把上头派发给我们的物资,全部下发。”
“好的,好的!”这位用的手帕擦额头。
“不早了,我们进房间了。”叶应澜拉着小梅进房间,范阿花她们也跟着进来。
小梅吓得脸发白不说,手还在发抖,叶应澜叫:“小梅,小梅!”
“小姐!”小梅抱住了叶应澜,“太吓人了。”
叶应澜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了。你这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以后见过多了就不怕了。”
小梅一听,她松开叶应澜,她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问:“小姐,什么叫见多了就不怕了?”
“这是在打仗的国内,我们在战略要道上送物资,你说多危险?”
小梅吓得牙齿打颤,叶应澜揉着她的脸:“来了就要尽快适应。”
信誓旦旦说死都不怕的人,真的见到有人一枪毙命,腿都软了。这还是跟她吵架的人,自己第一次面对的,就是朝夕相处的伙伴,连车带人掉下悬崖。他们找到了伙伴的尸体,她看了一眼,好几个夜里,她脑子里都是那个血肉模糊的伙伴。
这些是小梅他们必须学会面对的,今天是开始……
第179章
叶应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冷血?这一条人命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对他们来说有很大的好处。
军统的人为了替南洋华侨索要物资处决了西运处的人,惊动了上层。
第二天,该下发的物资全部下发,而且潘家湾主事人员撤换。
进行了短期的军事训练和业务规则培训后,他们奔赴各自岗位,叶应澜和张叔分别带了兴裕行两队修理工去下关和保山,王先生则是去了腊戌。
从叶应澜被接到星洲,爷爷就给她找了小梅,比她还小一岁的小梅,说是丫头,实际上跟妹妹没什么差别。
小丫头眼泪汪汪,想要跟她去下关,叶应澜嘱咐她:“哪有出来支援还要人伺候的?就像我出来,也不会跟着你姑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跟着姑爷和安顺一队,听你姑爷的,他有经验,开车千万千万小心,身边艾条常点燃,发烧了里面吃金鸡纳霜,疟疾很可怕,知道吗?”
这辈子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准备,何六曾经问余嘉鸿要他库存的金鸡纳霜,余嘉鸿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给,他们能采购到一定帮忙采购,但是个人的能力有限。
他们走昆明到缅北,是出了名的瘴疠之地,上辈子也是他们这些华侨司机打先锋开路,芒市、遮放那里疟疾肆虐的时候,刚开始药都不够,每天七八个同仁倒下。
余嘉鸿上辈子来的时候三千两百人,而最后拿到证书和奖金的不过千余人,牺牲、病故、失散者占了大半。
他们得先保证南洋的同仁的优先使用。
叶应澜送走余嘉鸿,送走小梅,她带着二十来个修理厂的兄弟,来到大理下关。
下关这个站点所处的位置很好,毕竟这里曾经是大理国的都城。
叶应澜下车就见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带着人站在下关站门口,叶应澜往前:“马先生好。”
“余太太,鄙人姓朱。”这位微笑着说。
“马先生今天有事?”叶应澜问,难道说她为了一盏洋油灯告状,导致西运处的一个人被杀,西运处的人要给自己下马威?不至于吧?余家为西运处尽心尽力,甚至冒着兴泰覆灭的危险,为他们引开日本人的注意力,如果因为自己说了一句实话而记恨?这个心量也未免太过于狭窄了。
“陈主任听闻你们过来就遭遇物资克扣,他深表歉意,然当前情况,想来余太太也知道,别说是面面俱到,西运处实际上就像一张破渔网,到处都是破洞,却还指着它能抓鱼。我跟在陈主任身边十来年,之前一直主持军火国内段的运输。陈主任临时将我换到下关来,让我来配合余太太的工作。”
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笑:“陈主任有心了,战乱中有人浑水摸鱼也是正常,我们都能理解。”
“小余先生堪比弦高,余家爱国之心赤诚一片。贤伉俪带队归来,却遇到此等事,陈主任心中愧疚。陈主任说,余太太经营车行,采买捐赠车辆之外,还卖旧车给国内,是汽车修理方面的行家,原本安排余太太做紧急救援,陈先生认为是大材小用了,所以他调我这个懂运输不懂修理的人,来配合您做事,让您这个行家干行家的事。”
“这……如何使得?”叶应澜说,当时建议自己来做道路救援和现场修理,是考虑到这里盘根错节的关系。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刚来不可能要来管人家一个修理厂。现在陈先生直接把这个修理厂交到她手里。
“你跟我看了修理厂就知道了,陈主任说,这是要让您能者多劳。”朱先生说,“我先带你们去宿舍。”
大家伙的住宿地方跟司机休息处是混合的,只是修理工常驻,所以有固定的房间。
看完大家的宿舍,朱先生说“余太太,你的房间也准备好了,你跟我来。”
“朱先生,不要麻烦了,我还是住垦殖公司。”叶应澜说道,“离开这里不过两三里地,很方便。”
“现在人员紧张,万一余太太要是忙到晚上,也能有个休息的地方。”朱先生拿出钥匙推开了一间房门,“这间房挺大的,我让人一分为二,外间做你的办公室,里间就放了一张床,简陋是简陋了些,不过好歹万一要是忙碌晚了,哪怕就短短两里路,到底是乱世,有人护着也说不准。你说呢?”
“想得也太周到了,多谢了!”叶应澜也想过太晚就索性在修理厂等天亮。
“应该的。”朱先生将钥匙递给叶应澜,“我们下去吧!修理厂缺的东西太多,只能厚着脸皮等您想办法补齐了。”
上辈子也是样样都缺,哪怕自己带队出来,也没有受重视,刚开始都没自己说话的份。
“我一定尽力。”叶应澜说。
朱先生带着她下楼和这次过来的修理工一起汇合。
他们先熟悉了下关站的布局,再去修理厂,哪怕是做好了准备?还是有人脱口而出:“大小姐,这是要什么没什么啊!”
叶应澜回他:“你不能跟咱们自己的修理厂比,我们的修理厂别说在马来亚,就是在整个南洋都是头一份的,这里的条件肯定不如我们那里。”
一位正在换轮胎的修理工听见他们说话,抬头:“战场上,当兵的子弹都是数着发,打一颗少一颗。别说咱们修车了,我先说一句,来这里比不得你们南洋,一个螺丝都得省着用。不能浪费了。”
他说得没错,在很多时候,他们这群修理工就是巧妇要为无米之炊,叶应澜对这位笑了一下:“大哥,多谢提醒。”
叶应澜跟朱先生说:“朱先生,我们一起看一下要添哪些设备和材料。”
“老宋,你一起来。”
“我只会修车,这种事情就别叫我了。”这位说道。
“你是站里的老师傅,一起来。”朱先生还在劝。
叶应澜笑着说:“我们星洲修理厂也有这样的能人,一门心思修车,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修车的本事我未必强,但是一家工厂要多少设备,我却是心里有数的,让宋师傅忙。”
“看我,看我。”朱先生说,“听余太太的。”
这位宋师傅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修车。
叶应澜看向朱先生:“朱先生当前情况紧急,我也就不推辞了,下关修理厂我就做主了?”
“自然,我也听您调遣。”
叶应澜点了两个修理工的名,也请了下关站原有的人,一起进楼上会议室。
她去包里拿了清单按照一家修理厂的配置,进行核对,设备、工具和备品备件清单。
其实情况比她想得要好,她手写了一份清单,签了自己的名字,递给身边的兄弟:“李哥,你带人,去种植园仓库提清单上的东西来。”
“好。”这位兄弟站起来,“大小姐,我去了。”
朱先生以为她核对清单之后,再从星洲运进来,可没想过种植园仓库有现成的,他愣在那里。
“从这条公路修建开始,我已经在准备了。这批设备材料过来的时候,广州还没沦陷,滇越铁路运力也没现在这么紧张。”叶应澜说。
“啊?竟然那么早?”
“是啊!但不是给咱们这里备的,是给我们出口进来的汽车维修用的。”理由叶应澜早就想好了,“没成想现在刚好用上了。”
“幸好,幸好。”
“再发个电话给保山站,让他们和张寿康一起核对出清单给我,我签字了让他们去种植园提。”叶应澜说。
朱先生大喜:“好,我马上去发电报。”
简单用过午餐,叶应澜开始对原有的人员进行摸底,对工位进行核对,老师傅不多,大多是学徒,叶应澜倒也不希望老师傅多,老师傅多了,想法就多,要是在星洲可以慢慢收拾,在这里她哪有时间跟他们斗智斗勇?
那位宋师傅算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叶应澜不动他的岗位。
把人员安排好了,种植园的车子也就到了
叶应澜让人先点收入库。
种植园的车跑了整整五次,有人看着车上卸下来的机器,看着一整箱的工具,备品备件,眼睛都直了,说:“还是南洋来的财大气粗啊!”
“什么南洋财大气粗?我们的长辈过番下南洋,进种植园,去矿山做苦力。知道什么叫猪仔吗?我们长辈都是当成猪一样被卖过去的。捐过来的钱,也都是咱们的血汗钱。”
“就是,在马来亚生活也不容易……”
叶应澜跟朱先生说:“朱先生,按照这里的规矩入账。”
“我来了之后,看下来,谁派单,谁签单,最后谁登录,看上去很混乱。这两天我正在想怎么整改,我们等下商量个章程出来。”
“朱先生一直做运输的,出入账比我熟,我听您的。”叶应澜跟他说,陈主任都送亲信过来配合她了,她自然要拿出诚意来。
“这几车物件,你给我一张价格单,我向上申请费用。”朱先生说,“我知道你们拿了很多钱出来,也做好准备把这些物件给站里了。一码归一码,我们除了西运处的车子,也承担了路上往来商用车的维修。该算明白的,还是得算明白。”
难得朱先生如此清楚,叶应澜点头:“好,当成是站里赊购入库,先用着。”
“好。”
第180章
叶应澜昨夜和同仁出了一趟救援,回到下关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就在办公室睡了一晚。
今天倒是按部就班,没出什么乱子,到了下午四点多,她洗了手:“今天钱叔从巴达维亚回来,我回种植园了。”
“等你明天带好吃的过来。”一个正在修车的兄弟说。
叶应澜停下脚步:“好。”
才短短一个多月,除了和自己一起过来的同事,当地的工人也大多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又慷慨的余太太。
最主要是慷慨,如今打仗物资紧张,叶家是做百货公司,余家做货运,当地排队都买不到的东西,问她一声,兴许就有了。
而且,她时不时地会拿些零食过来,当地的这些工人哪里舍得自己吃,都是拿回去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也有对此不在乎的,宋师傅就是这样油盐不进,他就干好自己的事,你们欢呼,你们发愁,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不吃这些甜食,听说他就独身一人,有人说他老婆早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去年死在战乱中。
出门时刚好撞上他,她招呼了一声:“宋师傅,我今天早点走了,有什么疑难的,您帮忙看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叶应澜上车,开车回种植园,叶家回国开农垦公司,应该说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糖业一直是南洋最赚钱的行业之一,南洋巨富在糖业上崛起的不在少数。叶家在所有人的心里是鸿安百货和酒店,实际上糖业生意也占了叶家半数生意份额。
余嘉鸿牵线搭桥让叶家和何六一起开垦殖公司,在下关和保山开了两个种植园和制糖厂。
半年前,决定合作之初,正值三十七年战争爆发之后,白糖经历暴涨缓慢涨再见顶之后的价格回落,叶老太爷不仅把叶家库存的白糖尽数运往国内,还趁着价格较𝔀.𝓵低,收了不少,也运了过来存储在两家公司的仓库里。
种植园还在垦荒,糖厂还在建,但是白糖已经开始卖了,尤其是越南的通道也越来越紧张,物资进来更加困难之后,别说是国门之外和国门之内了,就是沦陷区和国统区,价格都是天差地别。
白糖卖出去赚的钱,不仅收回了垦殖公司的投资,还有了盈余。
开垦出来的山谷里,甘蔗已经长到半人高,一片葱茏,大理这里的甘蔗种植条件不如保山,保山那里的甘蔗种植区域,有这里的四倍大。
叶应澜开车进去,糖厂为了避开轰炸,建在山谷中,叶应澜把车子停在办公楼门前,刚要下车听见一个欢呼雀跃的声音:“应澜姐!”
看见小天,叶应澜脾气上来:“你怎么来了?”
小家伙笑得开心:“爸爸和劳拉阿姨同意的。”
“他改了年龄和姓名去报名,幸亏修理厂的人看见了,告诉了你吴叔。”种植园的管事钱劲松没好气地过来,“你吴叔怕他再去胡来,索性让我带他过来,好歹在下关,有你我看着,他也能放心些。”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好好在修理厂跟着霍师傅学本事,你早晚要继承修理厂的,你手里又没本事,来这里能做什么?”叶应澜说他。
这小子嬉皮笑脸:“姐,我爸都放心,你怎么就不放心?”
现在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塞回去?他像只猴似的,半路逃了怎么办?
“乖乖地跟在我身边,不许调皮捣蛋,好好学,知道吗?”
自己有多无奈,吴叔就有多无奈。
“知道了,知道了!”小天推着叶应澜的背,“我们在等你吃晚饭。”
真受不了这个小子。
三人进了后面的楼,进餐厅坐下,知道她不高兴,小家伙给她端茶倒水,叶应澜问:“爸爸和阿姨,还有应昊都好吗?”
“都好!都好!”小天笑嘻嘻,悄悄跟她说,“阿姨怀孕了。”
“啊?”
五姨也怀了?吴叔帮了五姨不少忙,两人日久生情,钱叔告诉了爷爷,爷爷奶奶撮合两人在一起,爷爷当成嫁女儿一样嫁了五姨。
“既然五姨怀了,你还出来,也不在家等五姨生了孩子,你带你妹妹?”叶应澜横了他一眼。
“姐,你怎么跟应昊一样非要个妹妹?我爸就生我一个儿子,成天跟我说,要是我没出息,他就不对起列祖列宗,我想要个像应昊那样懂事的弟弟,以后我爸不要成天唠叨我。”
叶应澜赏了他一个爆栗:“胡说什么?你那么聪明,不好好学?还想五姨肚子里的宝宝来继承家业?你是哥哥,你是长子,以后要像你姐夫一样护着弟弟妹妹。”
这小子撇了撇嘴,说:“知道了。”
“好好跟着你应澜姐学,别想有的没的。”
钱劲松也训了小家伙两句,他和叶应澜说起回去的事,除了是为了糖厂之外,叶老太爷让他一起回去把他家人去印度的手续给办了。
余嘉鸿说是上辈子日军入侵爪哇并没有像在马来亚那样搞大屠杀,但是谁说得清呢?再说他也不可能跟爷爷明说,所以爷爷决定给几个主要管事都在加尔各答购置了房产,万一情况不妙,老弱妇孺有地方避一避。
“还是老爷想得周到,程锡庚在天津租界被暗杀闹得很大,日本人逼着英国人交凶手。日本人其实一直在试探英国人。尤其是日本跟德国意大利结盟之后,更加强硬嚣张了。”
钱劲松说的是日本人扶持的华北临时政府高官被抗日爱国志士给暗杀的事。原本是一件中国人之间的刑事案件,现在发生在英租界,在英国长期采取绥靖政策后,助长了日本的气焰,租界工部局跟日本宪兵队共同的搜捕英租界之后,捉拿了嫌疑犯,日本要求引渡给华北临时政府审问。
日本的嚣张气焰,在华的残暴行径,最主要是威胁到了英国在华和东南亚的利益,英国国内反应强烈,目前拒绝引渡四名嫌犯。
叶应澜记得上辈子这件事到后面是,那个后来被称为马来亚之虎的山下奉文出兵封锁了天津英租界,在大庭广众让英国人脱光衣服搜查,羞辱英国人。
这样的极限施压之下,英国人本土还面临德国人的威胁,两头不能兼顾,最终再次妥协。
“殖民地终究只是殖民地。”叶应澜说,“反正做好准备就是了。”
吃过晚饭,叶应澜回房刚刚洗澡,就听见雨点打在窗上的声音。
她心头有些烦,风雨本是自然现象,没有雨露滋润,甘蔗怎么能生长旺盛?然而对穿行在高山峡谷之间的车来说,下雨,尤其是下大雨,是要人命的。
明明昨夜大半夜没睡,今天又忙了一整天,她数着时间,余嘉鸿现在应该还在龙陵,距离远着呢?这里下雨,龙陵又不一定下。自己男人在龙陵,但是这条路上,其他人在开,想到这里刚刚落下的心,又记挂起来。希望雨能早点停吧!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叶应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总算是到了天亮。
还是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好,要不是她去揪小天的耳朵,这小子可以睡到中午。
小天扒拉了两口早饭,在她的喇叭声里上了车。
叶应澜开车从种植园出来,出来的这一段路,叶家特地运了沥青过来,混合了砂石做的路面,很好开,但是到了外头主路,就开始坑坑洼洼,一个接一个水坑,这下总算是把半梦半醒的小天给颠醒了,他拉着车顶的把手:“姐,这路也太烂了吧?”
“你还是坐在小车上,小车的避震要比大车好很多。”叶应澜说,“跟你说国内条件很差,你非不听。”
小天捂住耳朵:“好了,好了!姐,我来都来了,你总不能赶我回家。”
进了下关站,叶应澜车子还没停稳,小天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下车了:“李哥、陈哥!”
两人跟叶应澜昨天的反应一样,小天下车拿东西:“哥,帮我拿东西。”
两人过来帮着小天把大包小包从车上搬下来,都问他为什么过来。
明明是这个小子把他爸闹得没办法了,他却振振有词:“我爸同意我过来的,原来我要报名的,他不让,让钱叔带我过来。害得我没工钱,还要应澜姐和张叔养我。”
叶应澜跟在他身后摇头,进了里面,上了她的办公室,吴叔本来是车行的总经理,后来去新建了修理厂,儿子过来,他让儿子带了一大堆的东西给同仁们,叶应澜帮他分,给这里的先拿出去,另外一部分让人带到保山去,给车队的交给余嘉鸿,让他去安排。
这小子等叶应澜按人头分好了,他提着东西跟李哥说:“哥,跟我一起去给大家。”
“还有两大包糖果和糕点,你们给其他同仁也分一下。”叶应澜提醒他。
等他出了门,叶应澜拿了小天带来的特产,去跟朱先生打了个招呼,让这个小子做个编外人员。
“这点小事也作兴你来跟我说?”
叶应澜说:“多了一个人,总归要跟您说一声。”
“我们这里也要当心点,昨天晚上龙陵站被放置了炸弹,……”
“龙陵?”
朱先生说:“小余先生前天就过龙陵了,幸亏军统那里提前得知了消息,所以才没有出事。我跟你说,是咱们要加强安全检查,你也很有可能被日本人盯上。”
余嘉鸿没出事就好,叶应澜松了一口气:“那我这几天就不回种植园了。两边来去,容易被人找到机会。”
“我也是这个意思。”
叶应澜回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回种植园,她下楼去,看见小天正在给大家分糖果,正分到宋师傅那里。
“师傅,你试试,真的很好吃。”小天剥开了一个绿色的小甜点,外面是绿色的米糕,里面是浓稠的椰糖,要塞进宋师傅嘴里。
这小子不是一直很小气吗?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热情?
宋师傅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张嘴吃了,小天笑得眉眼弯弯:“好吃吧?”
“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