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发作
亲眼目睹朱利亚诺被万点星火卷向半空又重重落回地面, 网球场上鸦雀无声。
炫技,虐杀,碾压, 刚刚过去的十分钟,可以说是一场卫长庚单方面的表演赛。
仅仅就在几个小时前,朱利亚诺同样用十分钟的时间“输”给了艾安宁。不过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 这场和那场有着天壤之别。
“啊,对了,还有那个学生……”
卫长庚这才想起那个“征服”过朱利亚诺的艾安宁,于是不紧不慢地扭头寻找。四周围一团漆黑,众人之所以看得清他的动作,是因为他的双眸亮着金光,仿佛有火焰正向外燃烧。
很快,他就找到了呆立在一旁的艾安宁, 并且抬手朝对方弹出一粒火星。那火星“啵”地一声在艾安宁额头上迸开,与其说是伤害,倒更像一种挑衅。
接收到挑衅的艾安宁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啧啧,这就不行了?要不要这样没出息啊。”
正不断释放着示警素的强大哨兵故意做了个失望的表情,同时偷偷通过努斯向白典发去催促。
【小白啊,还愣着干嘛呢?人已经撂倒了, 快过去下口令拿奖励,拿完我们接着怼下一对。】
【不, 我不能去。】
白典远远站在围观的人群里:【人都是你收拾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算什么配合?这奖励我不能拿。】
【别闹, 老唐没教过你吗?战场上效率为先。】
卫长庚试图说服他:【这本来就是组队行动,我赢不就是你赢?】
【这不是战场, 是校庆活动!】
论固执,白典更胜一筹:【我是你的搭档,不是跟在你屁股后面捡装备的跟班。】
“……”
卫长庚没有再作回应。
走到这一步,白典哪还能看不出来?虽然是卫长庚主动提的合作,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自己并肩作战。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卫长庚绝口不提“结合热风险”的原因——两个人隔那么老远,要是还能发生意外,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这时的艾安宁也终于从卫长庚的强大示警威慑中回过神来。谢天谢地,他还记得自己是本次活动的boss之一,于是努力想要和亲卫队员们汇合。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呼啦”一声,网球场四周燃起了一圈火墙,恰好将所有亲卫队隔离在外。
建好火墙的卫长庚宣布暂时功成身退:【场子我负责清了,接下来那个哨兵小子就交给你对付。】
白典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再次确认努斯发来的人物资料——已知艾安宁的个人能力是共振爆破,这种能力必须通过物理接触才能起效。系统还极为贴心地代为计算了一下:以艾安宁目前的能力和白典的身体素质,一旦发生物理接触,白典轻则感觉身体灼热、麻痹,重则肌肉剧痛、皮肤灼伤,重则会在短时间内晕厥,丧失部分生理机能。
所以,绝对不能和艾安宁发生身体接触。最好连精神力的链接都尽量避免——这意味着白典暂时不会考虑盗取艾安宁的能力。
那么可行的攻击方式就只剩下一种:远距离精神攻击。
但这并不是白典的强项,也就是说等待着他的很可能是一场持久战。
熊熊火光之下,网球场里外逐渐安静下来。无论北区的亲卫队、还是南区赶来的学生,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场地中央的两人身上。
而在远处,还有更多的目光正通过网络好奇地观察着。
“白典这是在浪费时间。”
培优班的方海直截了当地发表观点:“除去部分攻击系向导之外,普通向导在战场上正面作战的余地有限。一味坚持要和哨兵单打独斗,只能算是幼稚的个人英雄主义行为。”
“你认为他会输?”
站在方海身边的是泰华。作为boss的二人正站在大树顶端,暂时没人来打扰他们的清静。
“我不知道,但看情况很难赢。”
并不是方海有意唱衰,现场情况的确不容乐观——此时的艾安宁已经从卫长庚的恐怖威压下回过神来,他意识到新的战斗将在自己与白典之间展开,便立刻向白典发起猛攻,摆明了要近身肉搏。
白典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立刻拉开安全距离。他虽然在体力和速度等方面比不上哨兵,但战术头脑清晰,凭借着几次灵活走位,倒也没让艾安宁赚到半点便宜。当基本掌握了对方的套路后,他甚至还有余力丢出几下精神攻击,远远地骚扰对手。
意识到对方的狡猾,艾安宁很快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追着白典做无谓的体力消耗,反而蹲下双手按住地面,释放起了自己的共振能力。
网球场的表面浇筑着一层特殊的防滑涂层,此刻在共振的作用下迅速开裂,形成一片片巨大的翻卷。白典很快明白了艾安宁的用意——通过制造崎岖地形来增加他走位的难度,从而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接下去的十分钟,艾安宁几乎毁坏了半个网球场的地面(校内所有的场地和仪器均已购买保险,但学生依旧得为此支付罚款。当然这对于艾家来说只是一笔小钱)。于是乎,白典能够自由活动的范围也一再缩小,很快他就成了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小白鼠。
但是白典从没想过放弃。
趁着艾安宁制造共振的机会,白典也会停下来释放自己的精神力——这些攻击会短暂扰乱艾安宁的意识、增加对方的精神消耗、延缓共振能力的释放。虽然做不到一击必杀,但是艾安宁的精神防御力的确正在缓慢降低。
如此这般,在短时间内谁也干不掉谁的尴尬气氛里,两个人又磨蹭了几分钟。
网球场四周火墙外的看客们纷纷不耐烦起来。有的嘲讽艾安宁作为哨兵,连个向导都干不死;有的嘲笑白典畏畏缩缩,像个缩头乌龟。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局比我想象得持久。”
场外评论员方海再度发表看法:“艾安宁回去肯定会被处罚,他惨了。”
泰华顺势问道:“听说你们培优班还有内部私刑,达不到目标的学生会很悲惨,真的吗?”
“抱歉,这不是我能谈论的内容。”
方海的回复一板一眼:“只能说,为了培养更优秀的新型人才,就有必要使用非常规的手段。”
“这回答也太公式化了吧?别把我当做外人嘛。”
泰华笑得一脸无辜,“算了,还是接着看比赛。白典同学好像要开始行动了。”
哄闹声中,网球场上的拉锯战还在继续。
当看客们的不耐烦达到了顶峰,北区的亲卫队率先破坏了1v1的默认规则,开始暗中释放能力偷袭白典。
在第三次被场外力量打扰之后,白典召唤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灵巧的章鱼借助水汽悬浮在半空中,并且越升越高,很快就将网球场和周边区域尽收眼中。
此刻,越来越多南区的学生陆续赶到。由于北区亲卫队公然破坏约定在先,双方不可避免地开始了摩擦。
在小规模的混乱中,谁都没想到白典的章鱼突然从空中越过火墙,俯冲向一名刚才偷放技能的北区哨兵,用腕足狠狠抽打对方的脸颊;紧接着它又飞快转身,从另一名哨兵的身体里掏出一团绿色光亮,重新越过火墙,缩回到白典体内。
前一秒还穷途末路的白典,此刻好像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朝着艾安宁直冲过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部分人都愣住了。只有少数几个熟悉白典的人迅速锁定了被章鱼窃取能力的那名哨兵,并在看清楚对方的资料档案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这是自寻死路!”
见白典主动送上门来,艾安宁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尽管已经消耗了不少精神力,可他自信对付区区一个向导仍然不在话下。
说话间,两具身体已经碰撞在了一起。艾安宁发动共振能力,发誓要在一分钟之内搞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向导。
然而现实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惊喜”。
只见白典的章鱼再度现身,并在短短几秒钟内迅速膨胀到一人大小。就在艾安宁发起能力的同时,章鱼也张开了腕足,将白典笼罩在其中。
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原本蓝紫色的章鱼突然变成了浅黄色,光滑的身体表面也出现了数以千计的细小孔洞。当艾安宁释放出的能力
撞上章鱼时,振波便闯进这些孔洞,在章鱼腔体里冲突回荡,竟很快就被彻底吸收,消弭于无形。
“这……这难道不是我的能力吗?!”
火墙之外,刚才被章鱼“光顾”过的那名哨兵惊呼出声。
与任烛景一样,他也是防御型哨兵,具体的防御机制是将身体部位暂时变化成海绵来缓解冲击。上午泰华那关试炼时他就在大树下,化身为巨大海绵,避免坠落的学生受到伤害。就是在那时,他的能力便被白典默默看在了眼里。
白典并没有让自己也变成海绵,因为他的任务不光是防御,还有更重要的——反击。
趁着艾安宁怔忡的时机,白典再度向对方发起精神攻击。
这次不光距离足够接近,艾安宁的精神屏障也已经达到极限,来自向导的精神攻击长驱直入,像一柄利刃插入哨兵的精神领域,将对方的意识彻底搅乱。
艾安宁倒在地上,抱着脑袋痛苦地扭动身体。白典顺势以擒拿的姿势骑在对方身上,飞快说出了系统指定的口令。
伴随着又一阵夸张的特效,他获得了一份boss奖品,以及整整两百朵玫瑰。
他成功了!
伴随着虚拟奖品进入自己的辅脑系统,消息栏里也源源不断地响起各种消息提醒。不用逐一打开,光看发件人姓名就知道这其中混杂着恭喜、羡慕、揶揄和牙酸和咒骂。白典没有精力逐一回应,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
可他没有时间去仔细分析这种异样——失败的艾安宁彻底抓狂了,他一脚将白典踢开,左右环视几下,竟疯了似地朝火墙扑去!
站在远处的卫长庚急忙撤去火墙,可还是迟了一步。
只见火墙在艾安宁的共振能力下发生连锁爆燃,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随之产生的巨大气浪将附近的学生掀翻在地,所幸因为卫长庚灭火及时,并没有人被烧伤。
白典也被灼热的气浪推倒在了地上,艾安宁红着眼睛朝他扑去。一个哨兵一个向导,都不约而同地舍弃了专业素养,以最原始的姿态扭打在了一起。
可是打着打着,两个人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
白典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得燥热,后颈处的腺体突突跳动着,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倾泻而出。而艾安宁的情况也没比他强多少,一样的满脸赤红,眼神迷离,信息素不要钱似地向外散发。
“不对!这不对!!卫长庚……卫长庚!我好像要……”
陡然明白过来的白典吓得汗毛倒竖,急忙向自己的监护人高声求救。
说时迟那时快,被点名的那人已经健步过来,将他抢进怀里,一闪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第182章 乘己之危
在第三自然, “一生一世一双人”依旧是一种幸福,但已经不能算美德。
具体到更专业的领域,“一名哨兵绑定一名向导”依旧是最佳模式, 但这并不代表一个向导一生只能够与一名哨兵发生深度绑定。
同步率40%以上,这是哨兵向导之间发生结合热的最低门槛。按照官方的统计数据,对于普通向导来说这种门槛的触发机率是千分之三点五。换句话说, 在水晶塔这种规模的学校里,至少有六、七个人可能与白典发生结合热现象。
但这只是理论,现实中结合热的触发机制是复杂的。一般情况下,就算那七个人同时出现在白典面前,只要不胡乱释放大量信息素并试图进行深度精神接触,多半也会相安无事。
可白典遇上的偏偏不是一般情况。
显然,艾安宁就是那合格的七人之一。他不仅与白典发生了贴身搏斗,甚至还被白典攻破精神屏障, 更要命的是艾安宁的能力是“共振”,而精神同步本质也是一种共振。
事已至此,回头分析这些也没多大意义。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白典送去校医院及时诊治。
完全无视了四周闹哄哄的人群,卫长庚急走两步来到白典身旁。同样陷入结合热状态的艾安宁正死死缠着白典的腰,他无奈只能稍微用力揣了一脚。倒霉的哨兵被揣得在地上滚了几圈,被朱利亚诺及时扶住。两个人再抬头去看时,卫长庚已经扛着白典跑远了。
尽管卫长庚的奔跑速度与校内摆渡车接近, 可从网球场赶往校医院依旧需要十分钟。途中他喂白典吃了两粒小黑片——前几次腺体失控时这种药起效很快,可这次却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白典无疑正经受着正常结合热不该有的痛苦, 他的呼吸和心跳异常急促,额头汗流如注;脸颊和嘴唇是异常的潮红, 可手脚却异常冰冷。随着向导素的失控,阵阵诡异的花香开始缭绕在他们身旁——卫长庚现在知道这是紫茉莉的花香, 同时也是白典信息素的气味。
随着花香逐渐浓郁,白典的精神力游走到了溃散的边缘。刚开始他还能迷迷糊糊地说上几句话,可很快就皱着眉头,只剩下破碎的呻吟。
那些溃散的精神力四处游走,其中一部分甚至试图闯入卫长庚的精神领域。当然,卫长庚的精神屏障固若金汤。可高契合度的信息素却隔着屏障遥相呼应,让卫长庚也隐约产生了某些异状。
当他们终于抵达校医院时,两人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交织在一起的信息素如海啸般瞬间填满了候诊室我。吓得环境信息素监测装置不停蜂鸣报警,召唤出一大串空气净化机器人,久违地忙碌起来。
虽然几乎没了意识,可白典依旧死拽着卫长庚的领口不放。力气之大,连手指关节都白得发青。卫长庚担心掰折他纤细的手指,唯有将衬衣扯破,这才让两位仿生人护士把人抬进了诊疗室。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感觉到身体内部久违的蠢蠢欲动,卫长庚在校医院的自动贩售机里购买了几粒小白片服下。然后,他在走廊上找了个靠近诊疗室的座位,低头看着空气净化机器人在面前来来回回、偶尔还停下来往他身上喷几下除味剂。
当小机器人清洁到第七轮,诊疗室终于再度打开。
这次出来的是一位仿生人医生,他表示白典的腺体曾反复受伤,却一直缺少彻底调养;首次触发结合热之后也没得到满足。这导致了白典的身体机能长期处于“既亏空又压抑”的矛盾状态——也正因此,市售的单一疗效药物非但疗效有限,甚至还可能让白典的状况恶化。
好在这次发作处理得还算及时,目前白典已经进入医疗仓进行针对治疗,状态趋于稳定。可一旦脱离专业控制环境,随时可能复发。
也许是读懂了卫长庚的担忧表情,医生示意他可以进入诊疗室内探视。
校医院的诊疗室比东极岛的更加宽敞和先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酷似人体打印机的医疗仓,医疗仓连接着各种大小仪器,面板上的数值冒着幽幽绿光。
此刻白典正躺在仓内,他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病号服,细瘦的胳膊上插着几根输液管,另外还有药物正在通过雾化系统弥散在舱内的空气中。
经过这些积极治疗,白典脸颊上的红潮已经褪去,本就缺乏色素的皮肤显得愈发苍白。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让人联想起了教堂地面墓穴上的雪花石雕像。
“现在我来说说后续的治疗方案。”
仿生人医生面无表情地将医疗报告推送给了卫长庚的辅脑。
首先,利用口服小黑片来压抑病症发作的行为必须马上停止。如果继续采用“堵”的手段来应付,白典的失控行为将越来越频繁,其后果不光是不适合待在水晶塔继续求学,甚至会导致腺体溃烂,从而危及生命。
第三自然的医疗技术虽然能够打印出人工腺体,但是将腺体移植到活人身上、并确保完全正常工作的成功率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反之,手术失败的后果却是巨大的,个别极端病例甚至会患上失魂症,成为植物人。
目前来看,白典的问题只有两种解决办法:
其一,积极应对结合热,及时平缓地疏导压抑的信息素。这需要白典尽快与一位高同步率的哨兵进行深度绑定,更需要这位哨兵耐心细致的配合与引导。
但这样做的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的:绑定治疗的过程中,两人必然会发生超乎正常范围的交流接触,也有很大概率产生情感依赖。
换句话说,为白典提供疏导治疗的那名哨兵,很有可能就是他未来的伴侣。
至于第二种解决办法则简单粗暴许多:利用传统的放射治疗法,让白典后颈处的腺体萎缩,逐渐失去功能。当治疗结束后,白典就将从一位优秀的预备向导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系统分析之后的建议是第一种。”
仿生人医生传达着最为理性的结论:“失去腺体对于向导而言不光是失去一个器官,也会对未来的人生造成重大影响。建议可以先找与他触发结合热的那位哨兵谈一谈,如果能够进行绑定,就是皆大欢喜。”
好个皆大欢喜。
卫长庚感觉自己的耳膜被针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白典很反感受制于信息素而进行的强迫绑定,他要亲自挑选喜欢的。那个学生……他不喜欢。”
“那就向校方申请特事特办。”
医生迅速找到了新的解决办法:“将白典的数据录入向导之家的登记系统,寻找合适的配对、尽快培养感情。或者如果他已经有心仪的人选,那就带过来做同步率测试。”
这一番话成功地让卫长庚陷入了沉默。
而就在这短暂的安静中,诊疗室内响起了一声电子提示音——医疗舱的对讲器开启了,随之响起的是一个虚弱但却坚定的声音。
“我不会放弃腺体。”
白典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虚弱而坚定。
“麻烦医生让我和卫老师单独待一会儿,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说。”
“你现在不太适合与哨兵单独相处。”
医生尽责地提醒:“你需要的是休养,建议尽快通知监护人。”
“我就是他的监护人。”
形势所需,卫长庚直接将证明文件发送给医生。
也多亏了医生是个仿生人,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大惊小怪。确认了流程合规后,他很干脆地给了他们半个小时,自己转身离开。
“我很抱歉。”
卫长庚坐到医疗仓边的椅子上,那是白典能够轻松看见的位置。
“如果不是我突然决定要带着你掺和一脚,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医疗仓内的白典微微摇头:“和你没关系,我之所以变成这样,纯粹是因为急功近利……外加麻痹大意。这是我自己种的因,结出的果当然也要由我自己来承担。”
卫长庚只当他嘴硬逞能,便也半开玩笑地叹了口气:“真要这么算起来,那也是我未经同意就把你从梦海世界带出来的错。如果你没卷进张叏的事,也不用遭这些罪……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
白典轻声反问他:“在说出决定之前,能听听我拒绝摘除腺体的理由吗?”
不等卫长庚回应,他便重新闭上眼睛,仿佛要将全部的力气都用上,才能够组织好接下来的这番语言。
“……从前在原生世界,我因为拥有与众不同的能力,很难融入到普通人的圈子,日子过得无聊又孤独。但是在第三自然,我却有了很多跟我一样的同学和朋友,不但大开了眼界,还拥有了太多太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过去这一年,是我一生中最充实快乐的日子。也是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社会的一份子……但如果失去了腺体,我就不再是向导,不再是社会主流的一份子……我不甘心……”
虽然早就将白典的心态揣摩得八九不离十,但真正亲耳听见,还是让卫长庚的内心五味杂陈。
他柔声安抚道:“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放弃你。”
“那不一样。”
白典又摇了摇头:“我不能总是依靠着你,想要的东西还是应该亲手抓住……我的愿望还有很多很多,绝不可能现在就失去向导能力。”
“为什么非得这么执着?”
卫长庚垂下眼帘:“你拥有的越多,可失去的也就越多。而你越是重视、珍惜他们,当他们离去时所感受到的痛苦就越是强烈。以前我在梦海里经历过三次。就算后来到了第三自然,也经历过战友和阿梨沙离去时的痛苦。我不希望你也跟我一样。”
“谢谢你能为我想这么多。可你也没有因此而停止去爱那些人啊。”
白典笑着叹息:“就算痛苦,你也一直都在竭力保护他们……难道他们带给你的只有痛苦而已吗?还是说你只选择记住了那些痛苦的回忆?”
“只要活得久了,痛苦总会大于快乐的。”
“瞧你这话这话说得……”
白典做出无奈的表情:“对你来说,最动听的情话是不是‘我一定会活得比你更久’?”
“听起来挺不错的。”
卫长庚也被这奇怪的逻辑逗乐了,扭头控制表情。
见气氛正好,白典又做了个深呼吸,将酝酿已久的那些话随着空气一同吐露出去。
“无论如何,我都还想继续当一名向导。所以我会向校方申请,将资料提交到向导之家,委托他们尽快物色一位与我高同步率的哨兵进行深度绑定。这之后……我会尽己所能去经营好这段关系。就算人生最终将在泪水中别离,我也会努力与他在有生之年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更多更美好的回忆;就算死亡终将使我们重新天各一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不至于只有满怀的悲伤。”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努力抬起绵软的右手,将掌心贴上治疗仓的玻璃罩。
“或者……我会把这份爱毫无保留,甚至加倍地给你。你会接受吗?”
“……”
卫长庚愕然抬头,正对上那双毫无保留的蓝紫色眼眸。
“卫长庚,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或者直接剪断我的妄念。如果这次你明确拒绝,那我绝不纠缠。我们还可以保持原来的关系做一辈子的挚友……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只要你发话。”
说完这些,诊疗室内迎来了长久的静默。
久到白典几乎以为愿望终将落空时,他感觉到玻璃罩的另一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是卫长庚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他的掌心上。
“明白了,我愿意做你的绑定哨兵……在你遇见真正合适的对象之前。”
“……谢谢。”
利用自己的危机时刻,并且最终如愿以偿的向导,尽管内心深处依旧五味陈,却还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隔着牢不可破的玻璃障壁,他恍惚觉得自己在茫茫宇宙中用力抓住了一个擦身而过,即将滑向无边虚无的人。
第183章 操之过急
在同步率超过40%的前提下, 哨兵和向导自愿进行深度绑定,需要哪些步骤?
普通情况是:哨兵和向导将根据在学校或哨塔学习到的有关知识,进行深度绑定的实践。一旦绑定成功, 立即前往联盟户籍机构进行绑定登记。
而不普通的情况则是……很复杂。
显而易见,白典目前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进行深度绑定。为了尽快缓解他的症状,水晶塔的校医与医学院的教授进行了多方会诊, 并最终拿出了一套较为可行的方案。
首先,卫长庚和白典必须被暂时分开。
白典要在医疗仓内进行为期三天的封闭治疗,期间由虚拟助教负责看护,全天候生命数据监测,不光要注射、吸入多种药物,还严禁接触任何来自外界的刺激——为此,他的辅脑也不得不调整到脱机状态,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
也多亏这些严格执行的措施,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身体不适感基本消失,算是挺过了急性发作这一关。
卫长庚在这三天里当然也没有闲着——在唐、叶等几位老师的提醒下,他将白典的特殊情况向水晶塔校方做了紧急汇报。申请在对外保密的前提下,与白典完成深度绑定。
这种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准医疗行为”本应很快被批准,但问题又来了——卫长庚才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第三自然的战斗力天花板,别说是与人深度绑定, 就算当初申请成为白典的监护人,背后也经过了重重审批。
对于这件大事, 水晶塔校方当然不敢擅自定夺,于是又一纸密函发往了联盟道德委员会。倒也是巧了, 委员会里负责经手这件事的人正是卫长庚与白典共同的友人:蓝时雨。
于是蓝时雨直接联系了卫长庚,在一番了解打探、八卦追问、揶揄调笑之后, 还是决定给朋友“特事特办”,免去了来来回回几层审批研判,这才在第三天拍了板,将盖有委员会电子公章的特批函发到了卫长庚的辅脑上。
审批通过之后,针对白典的治疗正式进入第二阶段。
入住医疗仓的第四天,诊疗室里迎来了几位重量级的人物——当前治疗结合热最具权威的专家们。这些治愈系高级向导为白典进行了第二次会诊,不仅进一步调理了他的身体,同时也提供了彻底的精神疏导。毫不夸张地说,这是白典有生以来最神清气爽、轻松愉悦的几个小时。
会诊结束之后没过多久,第二版诊疗计划也正式出炉。专家们将从现在起直到深度绑定完成的这段时间,细分成了几个不同阶段。
第一阶段就是将白典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而又舒适的环境中,并逐步关闭他的精神屏障。
关闭向导的精神屏障,意味着他的精神领域将完全暴露,没有任何防御能力。这是为了减轻深度绑定时的精神排异反应,从而降低信息素再次大暴走的可能性。
于是,第四天夜里,白典连着医疗仓一起被秘密转运出了水晶塔,并在几小时后安全入住曙光城中心医院的结合热病房。
这是白典有生以来住过最豪华的病房,包含了卧室、客房、厨房和客厅,软装配置不输五星级酒店。与此同时,这里还是一间固若金汤的白噪音室。墙壁地面乃至家具全都采取特殊工艺,电子仪器和其他可能产生危害的器物也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自动收纳进隐藏空间。
另外,出于某些心照不宣的需要,房间里还常备着一些不可描述的物品。当然,白典暂时还不需要使用它们——按照专家的计划表,现阶段白典只需要与卫长庚顺利出入彼此的精神领域,能够实现拥抱、亲吻等亲昵行为、并且不引发信息素大暴走就算成功。
至于以后的事,说实话他们不想管,而白典显然也不想让他们多管。
总之,就是在如此舒适又严密的环境下,白典的精神屏障被一点点削弱、直至彻底关闭。
这并不是一个好受的过程,白典仿佛又回到了初遇卫长庚时的状态:心神不宁、过度敏感,稍不留意精神触丝就会在房间里四处游走。所幸所有日常替换的用品都经过严格处理,否则这些东西上来自外界的信息都可能令他彻夜难眠。
当精神屏障被抑制到接近于零时,治疗正式进入第二阶段。从第七天起,一些白典的日常用品被送进了病房。这些物品被仔细除去了附着的外界气息和微量精神力,却有意沾染了同样微量的卫长庚的信息素。
令人欣慰的是白典并没有产生明显的排异反应,这应该得益于两人在东极岛上长期的同居生活以及频繁接触。虽然没经过正式测定,但他俩的同步率肯定远远超过了40%的基础值。
经过一周的循序渐进,物品上沾染的信息素含量也逐渐接近了日常水平。专家在一份内部报告中称赞了白典的出色表现,甚至大胆预测只要假以时日,他与“那位超级哨兵”的同步率甚至能够达到优秀的80%以上。
转眼到了第三周,本周的头等大事只有一件:安排哨兵向导的精神动物们见面。
这场特殊的见面会被安排在病房的客厅里进行。在释放出精神动物后,白典被要求回到卧室休息,但可以通过闭路电视观看客房内的情况。
只见他的小章鱼无精打采地趴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四周围堆放着细沙、贝壳、珊瑚和其他来自海洋的小物件,全都是卫长庚送来的“小礼物”。大约五分钟后,章鱼挪动着慵懒的身体缓缓爬上了茶几,与此同时玄关传来开门声,一只姜黄色的狞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多久没有看见狞猫猫了?白典记不清楚,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非常非常想要将这只毛茸茸又凶巴巴的小坏蛋揉进怀里,□□上十分钟。
相比较吸猫成瘾的主人,小章鱼则显得兴致缺缺,贴在茶几上一动不动。
狞猫站在玄关尽头灵活地转动着耳朵,打量客厅内部情况。随后它便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茶几旁,低下头凑近章鱼嗅闻示好。作为回应,小章鱼也抬起一条腕足轻轻搭在了狞猫的鼻尖上,那里湿冷的触感很合它的心意。
两只精神动物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彼此接触着。与此同时,它们的两位主人也正透过监视器观察着客厅里的进展。
事实再次证明了高同步率的优越性: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两只精神动物已经重新玩到了一块去。章鱼顺着茶几腿滑下,落在猫科动物柔软的后背上,狞猫喉中不停发出愉悦的呼噜声,一边驮着宝贵的伙伴在客厅里踱步。
【生理数据一切正常】
负责监控白典身体状况的仿生人护士发来反馈,并同时提问:“请如实描述一下您现在的心情。”
“老实说……”
白典揉了揉怀里的抱枕,扁扁嘴巴:“我觉得有点羡慕。”
精神动物的成功接触无疑是个亮眼的指标,让所有人期待起了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哨兵和向导的正式见面。
在进入正题之前,充分的准备工作不可或缺。第三周的周四周五两天,白典再次接受了精神疏导,并提前服用了几组抑制药物,顺利地在周末将心理和生理数值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至于卫长庚那边也没有闲着。为避免过于强大的精神力对白典造成冲击,他再次佩戴上了控制装置。而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性哨向知识学习的“泥腿子”,他还被强制进行了长达60个小时的哨向深度绑定专项教育。
在完成以上所有这些准备工作后,终于在玫瑰战争过后的第18天,两个人获准再次见面了。
这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但对于足不出户的白典而言,这其实也没多重要。重要的是,在进入病房两周后,他第一次脱下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换上了卫长庚买来的衣服(当然,一如既往是从橱窗模特身上整套扒下来的穿搭成品)。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把自己从上到下收拾得干干净净,认真得仿佛在为某种古老的宗教仪式做准备,可心情却没那么郑重庄严,反而轻飘飘地、像是踩着棉花糖般的云朵在天上飘。
就在这种飘飘然的情绪中,他迎来了约定的时刻。
门铃声的响起只是作为提醒,不需要白典应答,玄关就传来了门锁旋转开启的声响。
卫长庚来了。
和白典的情况类似,他也很重视这次“历史性的见面”。难得换了身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西服、打着领带、理过头发,甚至还准备了一大束鲜花。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同时愣了一愣。
“脸色不错嘛,是该好好调理调理。”
这是卫长庚没好意思直接夸奖对方长得漂亮而选择的一种委婉说法。
接着他就将手上的花束递了过来。
浓郁花香扑面而来,白典将那些深红浅红粉红色的花朵纳入怀中。那些香气顺着呼吸一路沁入他的心脾,又化作暖流在身体里蠢蠢欲动——不过佩戴在身上的生理监测装置十分安静,这意味着他目前一切正常。
两个平日里伶牙俐齿、互不相让的人,此刻四目相对却突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可仔细品味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蜜。
也许是吸多了这种空气,白典开始泛起了迷糊。他领着卫长庚走进客厅,短短十来步的距离却走得歪歪扭扭,甚至连着几次撞上卫长庚的肩膀,而每次碰撞都仿佛要从心脏里碰撞出粉红色的泡泡来。
好不容易挪进了客厅,白典把花搁在茶几上,随后两人在沙发上落座——却不是挨在一起,而是隔着茶几遥遥相望。
这是闹哪样?居委会干部上门人口普查?还是愣头青第一次见面相亲?白典在心中自我唾弃,怎么告白后反倒比没告白时更生疏了,这样下去真能顺利完成深度绑定吗?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主动坐过去,正前方的白墙开始发光,接着显现出一道人影。
“好久不见了,小白点。”
那人笑眯眯的样子就像一只火狐狸,事实上的精神动物也的确是一只火狐狸。
尽管白典总觉得蓝时雨的出现纯粹是为了看热闹,可人家毕竟有着名正言顺的身份:道德委员会特派观察员,并且负责对这场特殊的绑定仪式进行公证与监督。
接下来的五分钟,有可能是白典这辈子最尴尬的五分钟。
蓝时雨当着他和卫长庚的面宣读了一份公证文件,表明两个人即将进行的深度绑定处于“双方自愿友好、且有充分必要性和紧迫性”的前提之下。哨向双方互为彼此的第一责任人,有义务将对方的安全和健康作为最重要的考量,随时做好中断甚至取消深度绑定的准备。如果绑定过程中出现一方或者双方失控的情况,并因此而造成损失,道德委员会将保留向两人追责的权利。在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采取包括人道销毁等极端手段来消除负面影响。
也许是这份文件中的种种字眼太过惊悚,宣读完毕的蓝时雨不忘笑眯眯地解释:这些都是千篇一律的制式文件,不必产生什么心理压力。他个人对他们两人的绑定十分支持和看好,甚至还私人赞助了一些情趣用品——“当然,今天两位的目标只是初步接触,没必要操之过急。啊,我说的可不是字面意思,我是说……”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能不能别说了。”
卫长庚打断他,同时指了指自己对面:“有人脸红得都快冒血了。”
第184章 爱事开头难
在卫长庚的提醒下, 蓝时雨将注意力转向客厅里的另一个人。
白典一直好端端坐在卫长庚对面的沙发上——可那坐姿也未免太过端正了。后背挺得笔直,双手乖巧地放在两膝上,十指攥紧成拳, 拘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夺路而逃。
再仔细端详他的脸,原本苍白的肤色果然已经通红。
“小白,刚才我说的话, 你有没有仔细听?”
偏偏蓝时雨就是喜欢逗弄他:“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不用!”
知道过度反应只会让对方更加得趣,白典言简意赅,用力摇头。
可蓝时雨还没打算放过他:“那我考考你,刚才我说给你们准备了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怎么个用法?”
“……”
白典无语,这小子存的什么心,羞耻play还是变相闹洞房?
“你怎么有点魂不守舍,是状态不好吗?”
屏幕中的蓝时雨眯起眼睛:“那…要不要今天就算了?”
“不要!”白典一秒抢答。
“够了, 别胡闹。”
卫长庚朝蓝时雨下逐客令:“关掉监控,立刻马上。”
显然蓝时雨还是有些畏惧卫长庚的,收到警告后立刻鞠躬退场一气呵成。
病房客厅里再度安静下来。白典这才长出一口气,软倒在沙发上。
卫长庚隔着花束朝他看去:“没事吧?你刚才有点过分紧张了。”
白典回应得有气无力:“我也不想啊。可你听听蓝时雨说的,这是要把我们当试验品呢。而且万一出了事,还可能会连累到你……什么人道销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至于吗?”
“当然不至于, 别认真。那就是个免责条款而已。官僚机构总是尽可能撇清自己身上的一切责任。”
“那也还是怪怪的。”
白典双手扶着脑袋:“我现在就像个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被人围观,我想要的是……”
是甜甜蜜蜜的恋爱, 不是大熊猫育种研究!——当然,后面这半截话他说不出口, 只能皱着眉头生闷气。
卫长庚觉得他憋闷的模样有点可爱:“所以怎么才能让你不紧张?”
“别问我,问就是不知道。”
白典心烦意乱, 眼神在客厅里飘移:“……或许可以喝点啥?我看到柜子里有酒。可我刷不出来。你行不行?”
“喝酒?你平时酒量就挺一般的。要是今天再喝,这几天的调理怕不是要白废。”
“就喝几口调整一下心情,不然……”
“不然你就要打退堂鼓了?”
卫长庚将茶几上的花瓶挪开,方便与白典对视:“消息都传出去了,审批也过了,朋友们基本都知道我要绑定,你这是想让我变成笑话?”
……不是,我才是那个主动追你的人吧?怎么你还倒逼起我来了?!
白典心中诧异,嘴上还顺着惯性吐槽:“我没打退堂鼓的意思,就是现在这气氛有点……”
他话还没说完,客厅的日光灯突然熄灭,天花板中央降下一个disco灯球,旋转着将五颜六色的光斑投射在墙上。与此同时,环绕式音响甚至播放起了节奏强劲的土嗨情歌——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古地球时期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必备单曲。
可恶,肯定又是蓝时雨搞的鬼!
这土到掉渣的小镇ktv气氛让白典脚趾抠地,偏偏卫长庚还一脸新奇地打量着四周:“你喜欢这种?审美……很清奇嘛。”
……我不是我没有,我的审美很正常!白典百口莫辩。但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气氛没有刚才那么尴尬了。
在吵嚷的鼓点和满屋漂移的彩色光斑中,白典偷眼去看卫长庚,却撞进了对方的目光里。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还是卫长庚先开了口:“你不准备对我说些什么?”
“说…说啥?”
“啧,那天你冲我告白时多勇啊,怎么原来是叶公好龙?”
“……”
白典哑口无言。
当时的自己因为结合热而神志混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进行自我剖白,属于超水平发挥。眼下再复刻一次着实有些难度。但话又说回来,本来就是自己追求的卫长庚,现在当然也没有让人家主动的道理。
想到这里,白典起身挪到卫长庚身旁。他双手撑着沙发,身子前倾,努力与哨兵进行目光接触。
“我……喜欢你!”
这是一句毫无技巧、全是真诚的告白。
“……噗!”
卫长庚却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感觉一下子又跑了,白典瞪着眼控诉煞风景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嘲笑你。”
卫长庚急忙解释:“可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很悲壮。不像告白,更像自首。”
“滚啊!”
白典恼羞成怒,一声不吭地把头埋进了沙发靠背里。
卫长庚真被他给逗乐了,却也担心玩过头不好安抚,于是主动拍拍白典的后背:“你的精神动物变鸵鸟了吗?”
“别管我。”
白典的声音闷闷的:“章鱼也爱钻罐子。”
“别钻了,别闷坏了。”
卫长庚又伸手掰他的肩膀,好不容易才把人扳回正面。
没了沙发靠背,可白典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只靠垫。经过一番折腾,他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脸色白里透着红,眼睛则湿漉漉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两个人定定地对视了几秒,卫长庚舔舔嘴唇,忽然改变了主意。
“……算了,这种事不能勉强。不过我也不能白跑一趟是不是?你最近应该没怎么和同学联系吧,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白典被迫断网了三个礼拜,何止是没跟同学们联系,根本是与世隔绝,大事小事一概不知。卫长庚这一提,果然立刻撩拨起了他的好奇心。
“玫瑰战争最后怎么样了?哪个校区赢?”
“表面上握手言和,实际却是北区大胜利。因为玫瑰战争是校董会提出来的,这次光卷丹向唐老师告白就狂赚了一波流量,再加上几位嘉宾的出场,学生之间的激烈对抗……总之名气、流量和金钱,全都赚得盆满钵满。这个节目恐怕以后每年都会搞上一次。”
“校董会赢了?会不会影响学校里的势力平衡?教委会那边有没有什么反应?”
“教委会还能有什么反应?水晶塔表面上是高等学府,本质上也还是个利益为王的商业机构。眼下又刚好正是财年决算的当口,校董会这一波可以说是赢在了节骨眼上,教委会这边有主动出走、也有被辞退调走的。说不定所谓的南校区北校区很快也会成为历史。”
“学校这么搞,学生们难道没意见?”
“那当然是一直没消停过。南区说北区财迷、拜金、铜臭。还提出培优班有猫腻,证据是入选培优班的学生原本资质平平,突然间能力大涨肯定不对劲,商量着要向联盟举报。北区则说南区迂腐、阴险、嫉妒心强。怀疑之前北区生物实验室泄露就是南区搞的鬼,甚至连北区大停电也和南区脱不了干系。还警告南区:如果被定性为诬告要载入档案,看谁敢胡乱举报。总之闹了这么多天,谁都没更进一步,倒是像两条洞里狗隔空对骂。唉……”
卫长庚的这番描述,既生动又无奈。听得白典心中五味杂陈。
“学生对立成这样,对学校也没什么好处吧?”
“倒也难说。”
卫长庚耸了耸肩膀:“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实在闹得不可开交,一扯两半反倒干脆利落。”
“水晶塔要分家?”
“以后的事,谁有能说得好呢?其实这次校庆活动里你的表现也挺亮眼的。你的名字上过几次社交媒体的热门趋势榜,娱乐网站也开了讨论组。还有几个媒体人发来邀约想采访你,其中一个叫‘塔夫’的好像跟你还挺熟?”
“有人找我,你怎么会知道?”
“你这几天断网治病,按照履行监护义务的有关规则,发给你的邮件就转到我这儿来了。不过你放心,除了那几个采访被我以你身体状况不佳为理由拒绝了之外,其他的消息全都没动。好像有几家哨塔问你要不要实习,还有粉丝给你写了情书,也不知道是谁把你的邮箱给卖了。”
说到这里,卫长庚问白典:“想看看吗?”
白典也是憋坏了,毫不犹豫地点头,可很快又自我否定:“上不了网怎么看?”
卫长庚早就考虑周全:“我都保存到本地了,面对面直接传你就行。”
白典点头说好,然后就等着接收对方发送的文件。可过了快一分钟,根本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信号不好?”
卫长庚对努斯下了几个调试的指令,又建议白典:“凑近点,屋子里可能也有信号限制。”
“这也太严格了吧?”
白典小声嘟囔着,又往卫长庚身边挪了挪,两人的膝盖碰在了一起。
“现在怎么样?”
“啧,信号强度还是不够。没记错的话接收器应该在虹膜上,你试着看我的眼睛。”
白典乖乖仰头朝卫长庚的双眼看去。
“有收到吗?”卫长庚也看着他,皱眉努力。
“没。”
“再近点,有了吗?”
“还是没。”
“再过来点。”
如此两三回,不知不觉间,白典已经钻进了卫长庚怀里。卫长庚突然一把将他搂过来,按在沙发上抵住了他的嘴唇。
“……”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自从被吻住的瞬间起,白典就再没吱过一声,甚至连动都没动。但卫长庚能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迅速僵硬,心脏却开始突突狂跳,活像受惊石化的小动物。
这小子,该不会连呼吸吓得都忘了吗?
正当卫长庚开始担心时,白典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突然将卫长庚死命抱住,低头就往卫长庚怀里钻,同时喉咙中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气声,也不知是在咒骂、发泄,抑或某种别样的欣喜,甚至是……羞愤到极限时近乎无赖地撒娇。
“好了好了。”
卫长庚轻轻拍抚白典的后背,一边向着对面的白墙用口型悄悄说了两个字:“滚蛋。”
病房外的观察室内,蓝时雨笑了笑,扭头对身旁的几位同僚比了个收工的手势。
“辛苦大家今天就到这里。生命体征继续自动监测,我们下班。”
第185章 天降赤绳
确认了客厅内的监控已经关闭, 卫长庚又轻拍白典的后背。
“好了好了,现在真没人偷看。你别这么紧张,先把我放开。”
白典还是死抓着他的胳膊不放, 又过了一阵子才病恹恹地回应:“我现在人有点虚,要是放开……恐怕再没力气重新扑上来了。”
这是什么可爱理由?卫长庚哑然失笑,抱着他叹了口气:“该说你是勇还是怂?刚才的难道是初吻?”
白典在他怀里闷闷地反问:“那你呢?也是吗?”
“我说我忘了……你信么?”
卫长庚故意拖慢了语气:“活了几千年, 哪能什么事都记得。”
白典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那我不是,反正我被张叏啃到过嘴唇。”
“我又记起来了,刚才那是货真价实的初吻没错。哎呀,亏大了。”
卫长庚撇撇嘴,做出懊恼的样子:“你欠我了,要还的,记住啊!”
“……你想pua?!”
白典试图声讨, 只可惜陷在对方怀里,没有丝毫威慑力。
卫长庚低声笑道:“好严重的指控,我建议你狠狠pua回来,好不好?”
“好你个……”
感觉卫长庚湿热的呼吸落在耳垂上,白典打了个寒噤,本能地想要逃开。
“别动,是你说一放手就没勇气再扑回来的。”
卫长庚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还记得我来是做什么的吗?现在释放精神触丝, 接触我的精神领域。”
白典这才记起还有正经事要做,于是乖乖闭上眼睛, 两人以额头相贴。
深度绑定的的第一步,是向导与哨兵之间精神触丝的互相接触。这种行为和精神动物之间的亲昵相差无几——白典与卫长庚的精神触丝互相缭绕着, 传递过来的都是温和友好的正面情绪。白典感觉内心温暖平静,轻飘飘地仿佛浸泡在水浴池里。
他就在这平和幸福的情绪里慢慢前进, 没有遭受任何阻碍就顺利抵达了卫长庚的精神屏障区。
上个学期,当白典的腺体状况还没那么糟糕的时候,卫长庚也曾向他展示过自己的精神屏障。如果用具象化的语言来描述,卫长庚的精神屏障是一堵通天达地的巨大黑色高墙,甚至比任烛景的防御技能更应该被称为“冥府的叹息之墙” 。
毕竟眼前这堵可怕的障壁不仅仅是超哨兵自身的强大意志,还有数位顶尖向导的日常维护修补,甚至可以说是全联盟首屈一指的铜墙铁壁。
这次为了配合白典进行深度绑定,卫长庚事先做了精神疏导,并且调低了精神屏障的防御等级。此刻在他的主观控制之下,屏障被进一步降低,白典得以不受任何阻碍地踏入了卫长庚的精神领域。
高墙之后是通往精神领域核心地带的缓冲区。相当于白典精神领域里环绕着岛屿的海洋。但是卫长庚的“海洋”却是猩红色的——更确切地说,这是一片红色花海。
乌黑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明月,仿佛巨灵的独眼俯瞰着大地。大地上开满了猩红的彼岸花。像血海、像火焰,像通往冥府地狱的不归之路。
白典想起来了,一年前自己就曾经来过这里——那还是他与张叏生死搏命的时候,他的意识被吞进了张叏的精神领域,是卫长庚展开自己的精神领域将他抢了过来,再把他丢回到现实世界。
现在白典知道,在哨兵与哨兵之间精神领域的直接碰撞十分罕见,但卫长庚这样的强者显然无所畏惧。
越来越多的精神触丝在月光下慢慢凝聚成人形,白典踏着遍地红花向前走去。
月光落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了一件银色长袍。凡是他走过的地方,血色花朵也变成了月光的银白。花瓣在半空中飞舞,仿佛正在下着能够熄灭火焰的大雪。
没走多远,白典就在花海中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是卫长庚的精神动物,不是某一只,而是一大群——高大的雄狮、猛虎,最熟悉的狞猫,还有几只娇小可爱的黑足猫。
白典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他快步走上前去,与这些久违的动物亲密接触、他抚摸着它们或粗糙或丝滑的皮毛,揉捏着肉爪,听着猫科动物独有的、高低低的呼噜声,这段时间的思念饥渴才勉强得以满足。
一番亲昵过后,雄狮示意白典骑上自己宽阔的后背,猫群便簇拥着他开始飞快奔跑。
四周景物不断向后倒退,红色花海变成了一片红雾。雾气散去时,空中依旧明月高悬,可月下却出现了一座孤高的山崖,崖底豁然敞开着一间轩昂高大的石洞,洞内火光熊熊,投射出无数大大小小静默的人影。
白典下了雄狮,站在洞外向里看。里面是一座高耸的九阶祭坛,每一层都有着华美的神像与史诗浮雕。祭坛的顶部没有主神,石雕华盖下方安置着一块漆黑崚嶒的怪石。
是了!这就是陨落的长庚星——白典回忆起了卫长庚诞生时的那一幕,他顿时明白过来:这里不仅仅是石洞,更是神殿,是卫长庚力量的源泉。
载过白典的那头雄狮朝着石洞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祭坛的火光里。而余下的其他猫咪则催促着白典继续前进。
绕过石洞神殿没走多远,前方又出现了火光,甚至更高、更明亮。那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中的高楼。
白典眯起眼睛看向烈焰,他似乎看见火光中存在着无数狰狞可怕的面孔,它们咆哮怒吼着,想要从楼里挣脱逃逸出来。可冷热交锋形成的狂风却围绕着高楼,如同不可见的牢固障壁,将火焰牢牢地束缚住。
站在高楼之下,白典默默捂住心口。即便保持着相当的安全距离,他也能感觉到风中裹挟着的种种负面情绪。有遗憾、有悲伤,更多的还是无奈与苦涩。
这些都是卫长庚的心魔,更通俗地说是他的精神创伤。它们不是那种能够轻易丢到精神屏障之外,任由哪个向导随意处置的精神垃圾;而是卫长庚精神的一部分,是他人格内核的一部分。砂砾之于牡蛎也是一种痛苦,但它却能够凝结成宝贵的珍珠。
又有两只老虎脱离了猫群。它们朝着火焰走去,很快就化为了镇守高楼的巨大石兽。白典伸手轻抚石兽的脊背,本该冰冷的石块却有着异常温暖的触感。
他在石虎的身旁停留了片刻,直到强风继续将他推向前方。
前面的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像是凌晨四五点的晨光,将晓而未晓。地面冒出柔嫩的绿草,接着长出了藤蔓与灌木。最后,雪白的栀子花树出现了,从一株两株到如云如海。当空气浸透了甜美花香时,一座如栀子花般洁白的宫殿出现在了白典面前。
与洞穴祭坛和火焰高楼一样,这座白色宫殿中也空无一人,却又随处可见曾经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庭院中精心修剪的绿篱,没有一片树叶的清澈水池。凉亭内散落的乐器与曲谱,摊开的贵重纸书,新鲜的水果与点心。边上还有一些风格突兀的小物件,或许是什么人从远方带来的纪念品。
芳香的风在宫殿游廊里穿行,风里隐约飘着谁的说笑声,可仔细听又似乎是檐下的风铃、林间的树叶、泉涌的水花发出的窃窃低语。
看着小小的黑足猫们在花园中追逃嬉戏,白典突然产生了一种其妙的感觉:他不想走了,他想在这安逸的天地中好好睡上一觉。或许当他重新睁开眼睛,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就将充满了欢声笑语,成为熙熙攘攘的人间。
但是狞猫却不让他停留,叼着他的衣角继续向前。
在某个不知不觉的时刻,宫殿变成了冰洞,栀子成了雪花。明月则一分为七,镶嵌在远处的山脊上。翻过缓坡,白典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所幸空气并不寒冷,反倒和煦如同春天一般。
在冰原的中央是一座低调的水泥小屋。看上去有点像东极哨所,又带着点安全屋和渔场的影子。白典跟着狞猫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过去,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陈设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典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找到你了!”
他快步朝卫长庚走去:“你的精神领域那么大,心里装着这么多东西,会不会很辛苦?”
“还行,习惯就好。”
卫长庚倚在窗台边,冲他微笑:“你不也挺能逛的?才这么点功夫就已经把所有景点‘到此一游’了呢。”
“不是到此一游,而是熟悉工作环境。”
白典走到卫长庚面前,抬眼看他:“我会赌上身为一位向导的尊严,尽最大的努力守护这里的宁静。”
“好,那就拜托你了。”
他认真的模样看在卫长庚眼里,是一种执着的可爱。
白典因为这声“拜托”而红了脸颊。他稍微缓了缓,又郑重其事地发问:“你……应该不讨厌我吧?”
“怎么会呢?”
卫长庚选择正面回应,不在这种问题上逗弄对方。
可白典又问:“保险起见……你应该也没有把我当作兄弟或者儿子来看待吧?”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卫长庚反问:“如果我回答‘是’,你会打退堂鼓吗?”
“不会,但我必须想点办法改变你的想法。因为我可不是怀着临时将就的心情来和你绑定的。”
白典美丽的蓝紫色双眸中,充满坚定。
“卫长庚,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前世有着什么样的孽缘。可是我能确定,从今往后,我们的命运将会永远交织在一起。我正在努力变得更强——不光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也是为了能够成为一个足够与你相配的人。你不必像担心会失去别人那样担心失去我,因为我会是你身边所有人中最顽强、最坚定的那一个。过去的我努力为自己而活,而从现在起,我也将为你而存在。”
说到这里,他郑重抓起卫长庚的右手,紧贴在自己心口。
“请让我成为你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纽带吧,就算天神降临也无法扯断的、最牢固的红线。”
仿佛言灵一般,当白典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卫长庚真就感觉到有些什么束缚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在那里,在脉搏突突跳动着的地方,直接连通对方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是在跟着白典的心跳而跳动着。
不再需要任何的忐忑与试探了,所有一切都已经清楚分明。此情此景,卫长庚只有唯一的一句话要说。
“既然你这么许诺了,那就永远不准放开我。”
说完,他主动倾身向前,再次吻住眼前这个在暗夜中熠熠发光的美妙生物。
在他们身后的窗户外,高处的夜空中徐徐降下蓝紫色的极光。当光辉洒落在皑皑雪原上,便有更多蓝紫的花朵顶冰而出,无声怒放。
第186章 甜蜜与决裂
有一种说法是, 当哨兵和向导的同步率高到一定程度时,就算双方还没进入结合热状态,彼此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吸引。这种吸引能够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不自觉地接近, 最终碰撞出命运的火花。
白典不确定自己和卫长庚是否属于这种情况。但毋庸置疑的是,尽管有个提心吊胆的开头,他们的深度绑定依旧进行得十分顺利。
监控关闭之后, 客厅里恼人的灯光和音效也随之停止。卷土重来的安静确实制造了一些细微的尴尬,但更多更多的甜蜜与满足却如潮水汹涌,很快吞没了一切不和谐的杂音。
意识层面的深度连接建立之后,源源不断地精神力开始在哨兵与向导之间流动。随之产生的结合热就像是大功率电器在运作时散发出的热量那样无法避免。但在可控的环境之下,结合热又是一种有益的反应,它可以将爱意融化为牢不可破的外壳,加固在精神连接之外。
更不用说,得到满足的结合热还是一种……极乐的享受。
尽管之后有相当一部分记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只剩下一片空白, 但毋庸置疑,那是白典人生中最美好的夜晚。这种美好不仅仅是荷尔蒙制造的生理愉悦。更在于他付出的爱意得到了最积极、正面的回应,而这种回应让他也得到了爱,得到了他希冀已久、甚至是有生以来最为渴望的宝贝。
在这心灵与容器渐行渐远的第三自然里,又有多少人能够体会到这种身心合一的幸福。
尽管深度绑定后的哨兵与向导在外观上并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如一些坊间传闻中所说“会在后颈腺体处出现神秘图案”,但冥冥之中白典却能明确地感觉到, 有一根牢不可破的“红线”已经将自己与卫长庚捆绑在了一起。
从此之后,一切美好的未来都将有卫长庚为伴, 这便是“爱”的意义。
当然,仅仅一次深度绑定行为的成功并不意味着白典完全脱离了危险期。这天过后, 他继续留在病房里休养并进行排异观察,卫长庚也一直陪伴在他身旁。起初两个人还有些初为情侣的微妙尴尬, 但生活的惯性很快又将他们甩回到细水长流的日常状态——当然,比往日多了那么一丝丝的甜蜜。
此后一周,白典的状况基本保持稳定。只在夜间出现过几次轻微的发热、晕眩症状,但在卫长庚和药物的引导辅助作用下并没有进一步恶化。按照专家的说法,像卫长庚这样的超级哨兵,精神力如洪流般汹涌,任何一个向导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承受住。高热、休克、浑身酸痛这些都还是小事,搞不好被整崩溃变成植物人都有可能。
正是如此,白典稳定的表现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卫长庚的小心翼翼。用蓝时雨的话来说,就是“老卫可能把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留给小白了。”
七天后,白典继发排异的可能性被基本排除,治疗正式进入恢复阶段。被刻意压至低点的精神屏障开始逐渐恢复,并在极段的时间内回归了日常生活所需的正常水平。
对此,蓝时雨再度发表评论:“前来会诊的专家们都啧啧称奇,说你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恨不得能绑架回实验室里全方位解剖研究,要是能生产出一款提高哨向同步率的产品,那还不得卖疯了?”
无论专家多么想要研究最强哨兵和他的小向导,可白典的生活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无论被风吹得多高都还是要回归地面。
第五周的恢复观察顺利结束后,治疗团队决定让白典跟着卫长庚返回水晶塔,但必须定期接受体检并汇报行踪。而且因为卫长庚特殊的能力与地位,与之深度绑定的白典也不能够随意接受任何哨塔提出的实习、见习邀请,将来如果要决定毕业的去向,也必须上报联盟取得批准。
除此之外,白典的后颈腺体还处于恢复期。为避免在学校里发生意外,他还必须暂时佩戴上带有保护和追踪功能的护具。
这个护具看起来像是细细的项圈,造型却经过精心设计,甚至还镶嵌了几枚宝石。后来才从卫长庚那里得知,这是第四区延维塔的朋友送的礼物——没错,和卫长庚耳朵上那几枚看似耳钉的精神力约束装置是情侣款式。
如此这般,白典因为结合热而病休了一个多月。当他好不容易离开曙光城的病房重返平湖城时,季节已经悄然变换。深秋时节的山区层林尽染,远处的山头甚至已经降下了薄雪,树叶的斑斓、雪的白净与高天深蓝共同形成了一副艳丽壮阔的秋日画卷。
开学那阵子白典还在憧憬着要和同学们一起登山秋游,可如今他却只能裹着厚毛衣,老老实实地窝在宿舍里恢复体力。
当然,他暂时也没有心思去娱乐消遣——断网一个月之重新与外界连接,眼下有太多太多的大小时事等着他去研究了解。
所幸虚拟助教小梨老师是个优秀的情报收集工具人,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帮他补上了这堂课。
首先是南北校区的恩怨,这些卫长庚多少已经提到过一些,说实话白典对于这些勾心斗角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关心唐老师和卷丹的后续——听说玫瑰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上午,唐老师就委托学校外宣办发表了一份措辞严谨的声明,否认了自己与卷丹存在特殊关系,并且将卷丹的行为委婉归咎于活动气氛所需。而卷丹则显然是遭遇了封口令,别说发声,就连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有人忧愁,那必然也会有人春风得意——至于那位春风得意的人是谁,白典却万万没想到。
猎云交了一个朋友,普通意义上的朋友。不普通的是这位朋友来自培优班,而且也算是白典的一位熟人——方海。
据说玫瑰战争结束后,泰华请自己的两位合作者前往刺云塔参观,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体验训练副本的项目。猎云和方海作为队友合作十分愉快,返回学校之后也时不时地在合作课上交流切磋,倒是一点不把南北两区的恩怨放在眼里。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哨向和培优班都能友好相处。所以哨向合作课的火药味是日渐浓郁,学生之间动不动就会发生口角,若不及时制止甚至会升级成为摩擦。再加上导师之一的卫长庚为了白典长期翘班,卷丹也因为告白的事临时隐身,害得其他几位老师叫苦不迭,甚至提出结束这种地狱般的大课模式。
除了这些外部的热闹,白典也收到了不少来自朋友的关心问候,这其中居然也有培优班的学生——却不是他最熟悉的星流,而是总是跟在星流身边的那位女生鹿泽。
在白典“从网球场神秘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鹿泽给白典发过好几次消息,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关心白典的身体情况。白典统一回复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问候者,只说自己精神屏障出了点小问题,好在已经修补完毕。
消息发出之后没过一分钟,他就收到了鹿泽的回复,是一个深呼吸作放心状的少女表情包,还有一句留言:【你没事就好。】
白典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又看,心里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怀疑鹿泽对自己有点别样的意思。当然,在缺乏实证的前提下,这种猜测难免带有“自我意识过剩”的嫌疑,但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同样也会给双方造成伤害。
放在以往,白典会选择保持一定距离的冷处理办法,如果对方坚持告白再干脆地予以拒绝。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增加一道工序:告诉自己的绑定哨兵卫长庚。
白典如今依旧住在宿舍,但每天晚上都会秘密前往教师公寓与卫长庚见面,在那短暂的几小时里,他们会加固精神链接并做简单的维护,窝在一起看看共同关心的赛事,偶尔是电影,当然也包括了日常闲聊。
也就是在一场联盟常规赛的间隙,白典向自己的哨兵提到了鹿泽的事儿——当然,并没有暴露女生的姓名。
卫长庚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低头查看一份电子教学计划。难得认真的模样虽然很赏心悦目,但说出口的话却让白典很不满意。
“你自己的朋友,你决定就行。”
“就这?”
白典侧身把胳膊压在哨兵的肩膀上:“那个口口声声让我永远不要放开他的家伙呢?把他叫出来。”
“多大点事,干嘛叫他。”
卫长庚笑笑,头也不抬:“我干嘛和一个小女孩争宠。”
“争宠”这个词给了白典奇妙的满足感,可他嘴上继续不依不饶:“你这话怎么一股老头子味。”
“是吗?”
卫长庚这才总算是扭头看了过来:“能喜欢上一个老头子,你的品味也挺奇怪的嘛!”
“……好像还真是。”
白典托腮,装出困扰的模样:“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卫长庚好笑地看着他:“所以你干嘛还为了别家人的事闹心?”
“……有道理,那我不闹心了。”
虽然具体说不出道理在哪里,但是白典承认此刻的自己非常满意。
这场赛间对谈过后没多久,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风声,鹿泽突然又给白典发来了消息,这次她想要约白典见面,说是有营养品想要送给他。
白典原本打算婉言谢绝,但转念一想,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当面把话说清楚,既显得尊重也干脆利落。于是他与鹿泽约好了这天下午放学后在花神咖啡馆二楼见面。
然而当白典依言赴约时,却发现来的人并不是那位腼腆的女生,而是星流。
实话实说,打从玫瑰战争那阵子开始,白典就有点不太想要再遇见星流——因为他身上始终笼罩着阴郁负面的气场,像是一层黑气能让靠近他的人也变得不快活。
而此时此刻,白典几乎可以想象到星流要说些什么,但是没办法,他必须硬着头皮听下去。
果不其然,星流开门见山地表示:不希望白典与鹿泽交往过甚。
对此,白典并没有表示异议。他明确表示只当鹿泽是同学和朋友,绝不可能发展出更进一步的感情。
但是与此同时,就算星流会不高兴,他也觉得有必要再多说上一句:鹿泽的人生应该由鹿泽来选择,她喜欢谁、向谁告白、要不要放弃无望的单恋……所有这些都必须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就算她的朋友也不该过度干预。
星流却对这番劝告嗤之以鼻:“你只是把她当朋友,而我把她当家人!”
即便曾经是朋友,可渐行渐远到了这个份上,白典觉得自己也不必再多留几分情面。
“家人?这算哪门子的家人?”
他直视着星流的双眼:“我看倒更像是狱卒,管天管地管交朋友。你问过她愿意认你这个家人了么?”
“你懂什么!!”
也不知说中了哪一点痛处,星流阴鸷的双眼陡然冒起火星:“你懂什么是家人?你懂我跟她是什么关系!她是我的,你休想从我手里把她夺走!”
“……作为朋友我想给你最后一个忠告。”
白典并没有被他的负面情绪所裹挟,依旧保持着冷静:“你应该尽快做一次精神疏导,或者直接去看心理医生,这不光是为你、也是为你身边的人好。”
说完他便起身离席,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
“还有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到真正的独占欲。很庆幸,我所爱的人不是你这样。”
第187章 浮戏塔的邀请
自从花神咖啡馆翻脸之后, 无论星流还是鹿泽都再没联系过白典。
白典有些忐忑,可他毕竟不是菩萨,事后回想起星流那些偏激刻薄的言论还是会生气上头, 再加上刚回学校有一大堆杂事等待处理,便也渐渐将星流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十一月中旬,一个重磅消息突然在学校里炸开:还真有人向联盟举报了水晶塔的培优班。于是某个寒风凛冽的周二早晨, 校园里来了一队身着獬豸制服的家伙,不仅在路上随机走访,还叫了一些学生去开保密会议了解情况。
此外,后山的实验室也有鉴识人员前来取证,尤其是上次逃出过实验体的那几间。就连白典都接到了电话,简单了解实验体逃逸当晚的情况。
不难想见,这场突击检查又引发了南北校区的新一轮骂战,甚至还有学生在食堂发生冲突, 双双获得校规惩戒。
从表面上看,这次检查似乎是南校区占据了主动,但事件的结果却并不尽人意。几天后,校方发表了一份声明,表示经过道德委员会专家组的调查走访,并未发现培优班存在违法违纪问题。校方感谢社会各界的善意监督,但坚决抵制各种恶意诬告和诽谤, 并保留追诉的权力。
这份声明文件的落款上只有校董会的印章,而没有校长蒲明荣的签字, 于是又有传闻说这件事根本就是校长授意教委会老师举报的,但培优班背靠着校董会这棵大树, 也没那么容易扳倒。从声明结果来看,这次还是校董会占据了上风, 只怕没过多久校长也会换人。
总而言之,培优班惹不得。
这天晚上与卫长庚见面时,白典也将这些坊间传闻拿来当做谈资。卫长庚证实了学校管理层的气氛的确非常微妙。原本每个财年结束时都会有些人事调动,今年更可能迎来大洗牌。至于蒲明荣,他原本就只是临时代理校长一职,有点像东极哨塔的代理塔主,就算被更换也不足为奇。
那原来的校长呢?白典好奇。
“在接受调查。听说出了点经济问题,但照顾到水晶塔的名声并没有公开。那人是校董会扶植起来的,也是被教委会给摁下去的,那年头两边还能斗得有来有回。可惜这几年教委会颓得太快,不少老师心灰意冷。比如你们唐老师,原本没打算带你们这届。”
白典听得皱起眉头:“那蒲校长是希望你能帮他力挽狂澜的吧?”
“我哪能有这个本事啊?”
卫长庚笑了起来:“老蒲的确对我有所企图,可他从来都没具体明说过。但我不认为和南北校区有关系,一则时机已经太晚,二来找我一个光杆司令也没什么用。应该是别的事。”
白典匪夷所思:“人家不说,那你也不问?”
“很奇怪吗?你明摆着不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会去主动凑上去询问?”
“……好吧,倒也是。”
白典换位思考了一下,的确恨不得装作无事发生。
可他又觉得心里痒痒的:“难道你不会好奇?”
“当然不会。”
卫长庚只一句话就让白典哑口无言:“好奇心杀死猫啊。”
总而言之,关于培优班的纷纷扰扰在校方的强硬表态中尘埃落定。北校区趾高气昂,南校区咬牙切齿。好在年轻人气性大,事情翻篇得也快。没过几天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就又被新的热点吸引过去。
一年一度的“交流大会选拔赛”要来了。顾名思义,这场选拔赛决定了谁能参加明年的“姊妹学校交流大会。”
如果有人忘了这是什么,那么友情提醒一下:去年姊妹交流大会的某个夜晚,几头虫族实验体逃出后山的实验室,闯进了南校区操场,与白典来了个正面遭遇,顺便也促进了南操场设施的更新换代。
也许正是考虑到今年水晶塔出了乱子,姊妹友好学校强烈要求明年的活动在他们的地盘上举办。这当然不完全是因为热情好客——毕竟交流大会在网络上备受关注,届时又将产生一笔可观的流量广告收入。
每年的交流大会为期都在一周左右,涵盖了科研成果展示、学术研讨、校园文化交流等多个主题的活动。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两个学校哨兵向导专业学生之间的竞技。过去这是哨向学院的专场表演,然而就在前年,姊妹学校顺应潮流成立了实验班,第一批实验生很快抢走了传统哨向生的风头;今年,水晶塔也有了培优班,也难怪外界对于今年的选拔赛格外关注,甚至还开了盘口要赌上一赌。
周五傍晚,整个哨向学院都收到了院长发来的动员信,鼓励大家积极参与交流选拔。而学生们也很明白,交流会不仅能够让他们本就华丽的履历更加完美,还会提供充足的曝光机会,增加他们的粉丝粘性,甚至能间接影响到二下学习的实习机会,自然也给出了热列的反应。
在一片摩拳擦掌的喧嚣声里,白典的反应却平静得出奇。他的精神力水平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与卫长庚绑定之后已经不能再算作普通学生,无法随意参加任何哨塔的实习工作——选拔赛对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事实上,选拔赛刚好撞上了他的定期体检日,白典甚至连现场都没去看,也因此错过了不少八卦。
事后听其他同学说,哨向学院和培优班又打了个基本平手,其中方海和猎云都贡献了非常优秀的表演,并且双双获得了参加交流会的资格。
星流也报名参与了竞争,但仅在初选阶段就惨遭淘汰。至于理由也是显而易见:其他学生在进入培优班之后多少都有长进,唯独他不进反退,除了力气依旧大得离谱之外,几乎再没有任何优点。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如果他这个寒假再没有起色,就会被开除出培优班了。
被开除出培优班的人会怎么样?还能回哨向学院来吗?答案多半是否定的。这半年来培优班一直在进行末位淘汰,但从没听说哪个被淘汰的学生返回到原来的学院继续读书。多半是面子上挂不住、外加精神打击严重而选择了休学或者退学。
星流离开了水晶塔还能去哪里?
白典想起了当初星流剖白过的自身经历,他说自己受不了量产人临终关怀医院里那可怕的死寂,想要通过上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现在的他却似乎又要走回老路上去了。
想到这里的白典叹了一口气,决定发条消息建议星流去做心理疏导。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斟酌好语句选择发送时,却发现自己早就被星流拖进了黑名单。
选拔赛之后又过了几周就是考试季。当然,忙碌是别人的事,与白典没多大关系——尽管白典认为自己早已恢复健康,应付期末考试也绰绰有余,可卫长庚还是坚持为他申请了缓考。
12月下旬,今年冬天的第一股寒流途径东极岛南下。一夜北风呼啸过后,平湖城银装素裹,山区之中更是滴水成冰。
所幸学生们并不需要感受冒着寒风早起念书的痛苦,因为水晶塔的寒假总是比其他学校更早一些,如今偌大的校区内基本已是人去楼空。
白典居住的学生公寓内,其他几位室友早就各回各家,留下他一人,显得有些冷清。
半年前的暑假,他跟卫长庚回了东极岛。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东极岛已经成了保护区,又没听说卫长庚在哪里还有房产,白典忍不住怀疑自己来到第三自然后的这第一次跨年,是不是就要在学校里凑合着过了。
遗憾归遗憾,白典倒也没觉得沮丧。毕竟只要有卫长庚在身边,去哪儿都不是问题。
而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找个理由搬去教师宿舍时,卫长庚突然发来消息,让白典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上午他们就出发前往第三大区的浮戏塔。
浮戏塔,是特级向导画军拥有的顶级哨塔。画军是八部众之一,卫长庚的好友,同时也是卷丹的养父。他虽然与白典素未谋面,却隔空给出了不少指导,甚至连白典顺利进入水晶塔就读,也少不了画军的帮助。如今终于能够亲眼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白典当然是一千一万个高兴。
卫长庚通知得有些仓促,于是白典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行李。主要是一些书籍、衣物,还有上次从东极岛带来的小礼品。翻翻找找之间,居然从某件外套的口袋里掉出了一枚金色小圆球,咕噜噜滚在地板上。
白典捡起金球,这才看清了上面云中楼阁的徽记。他想起这是开学时唐老师分送给学生们的巧克力,追根溯源应该就是浮戏塔的制品。
这么珍贵的东西,要是放坏了就太可惜。白典打算吃掉却又舍不得,转念一想不如拿去送给卫长庚——也不知道那家伙晓不晓得送巧克力在过去代表什么意思。
这天晚上,卫长庚过来帮白典将行李搬去教师宿舍。他俩要在一起过夜,赶次日一早的航班。
按理说这样的安排没什么毛病,然而直到白典走进卫长庚卧室时才发现事情有多么离谱——说好了让白典整理行装,可卫长庚自己却一点出门的样子都没有。垃圾桶没倒,脏衣服依旧在沙发上堆叠如山,厨房水池里甚至还有昨晚白典离开前用过的水杯。
“你……是和我一起去浮戏塔没错吧?”
保险起见,白典首先试探性地发问。在得到卫长庚的肯定答复之后,他立刻把脸一翻,押着卫长庚开始收拾整理。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终于打算吃点东西。白典记起了口袋里的巧克力,摸出来一瞧,早就被体温捂成了一块饼。
这下他也不好意思再拿去送给卫长庚了,只能小心剥开黏糊糊的糖纸,将那一坨外观上一言难尽的东西塞进嘴里。
画军出品的巧克力,口感可不只有甜甜蜜蜜。它包含着幻术之力,能让食用者以画军的视角去感受他亲历过的战争片段。白典对此自然十分期待,他尤其想要体验那场传说中的世纪之战——对战元祖梦魇,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运气。
巧克力入口之后是微苦和更多的甘甜,咬开表层之后,白典很快尝到了夹心的滋味——不是有人曾经尝到过的海水苦涩或者火焰焦糊,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水气息。
香水?战场上怎么会有香水?
正当白典疑惑时,他耳边响起了音乐。而且是悠扬高雅的钢琴曲,像高级餐厅或者商场的背景音。
他左右环视,看见卫长庚正努力将衣物压进行李箱,除此之屋内再没有其他动静。而他听见的音乐应该是巧克力释放出的幻觉。
这实在太奇怪了!为什么别人的巧克力里封装着的都是海涛和烈焰,而他的却是音乐、香水,仿佛某些上流社会的沙龙,华丽造作。
难道是巧克力变质?
正当白典疑惑时,空气里的香水味突然有了变化——掺杂进了一种若隐若现的甜腥味。
他又努力嗅闻了几下,试图找出这种熟悉气味的学名。没想到这股甜腥味竟爆发式地浓郁起来,转眼间就盖过香水味,显现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这是血腥!
第188章 杀戮
突如其来的血腥味顺着鼻腔直冲大脑,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浑身汗毛根根竖起,紧接着胃部就是一阵痉挛。
他慌忙捂住嘴, 冲进洗手间弯腰干呕。与此同时,视野好像那落入了石子的水池,荡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当涟漪重新静止时,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时空。
不对,白典很快又自我更正:并不是完全陌生。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西洋式建筑的内部,看格局应该是连接上下楼层的小型廊庭。说是小型,其实也有一两百平米的规模。地上铺着长绒地毯,楼梯墙壁都是洁白大理石,饰以金箔的屋顶上悬挂着水晶灯。折射出的七彩光晕洒落在墙角的镀金雕塑上。
而白典刚才感觉到的香水与琴声,都曾经是这优雅环境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优雅已经不复存在。因为无论地毯、墙壁还是天花板抨击,都喷溅着淋漓的鲜红。
就在白典的脚尖前方躺着三具尸体, 俱为男性,身着正式场合的西装礼服,佩戴华丽的假面具,仿佛这里曾经有过一场上流社会的化装舞会。
但他们的死状却与“上流”没有丝毫关系。乍看之下尸体浑身鲜血淋漓,但白典毕竟干过法医,很快看出其中一人胸口被利器贯穿,另外两人仿佛是肺部以及大脑受了严重内伤。
三个人的尸首堆叠, 死状不一,这说明凶手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并且手段凶残。针对手无寸铁者的杀戮并不是“战争”而是“谋杀”。所以这里不是战场而是凶案现场,或者说得更严重些——是屠杀。
确定三人已经死亡, 没有抢救的必要后,白典绕开尸首向楼梯口走去。在台阶上他又发现了几具尸体, 有男有女,一部分依旧是珠光宝气的蒙面宾客,另一些没戴面具的人则身着职业西装,更像是宾客们的保镖。
但没有谁看起来像杀手。
话又说回来,闯入如此高级的宴会现场大开杀戒的杀手,看起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白典没忘记这些只是巧克力制造的幻觉,大着胆向前走。
奢华的建筑里一片死寂,到处是倒伏的尸体。白典一路走来,至少已经看见了二三十具之多。走廊两侧的大门都敞开着,纸醉金迷的内部一片狼藉,到处是东一摊西一摊的血迹。
与白典最初的预想不同,这里正在举办的似乎不是什么假面舞会。因为根本就没有舞池的存在,人们聚拢在一间间看似休息室的包厢里,坐在沙发上享用高级的酒水与食品。除此之外,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头戴式的小型仪器,外观和水晶塔入学考试时考官观察学生副本表现的入梦仪非常相似。
所以,死者们生前聚集在一起,使用入梦仪共同观察着某个梦海世界?他们在看什么?画军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典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突然响起一串歇斯底里的尖叫。他循声奔跑过去,发现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笼罩着一团怪异的“红色的雾气”。
说是“雾气”,其实也不能完全肯定。因为男人的脸上、脖颈以及双手…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正在遭受火焰的攻击,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焦黑开裂,露出黄色的脂肪与红色肌肉。短短十几秒,男人就彻底失去了生命,成为一具蜷缩着的焦糊尸体。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白典惊诧莫名,却见那群红雾离开了尸体,竟直勾勾朝他飞来!
焦尸的臭味还在空气中弥漫,这种节骨眼上再怎么提醒自己“这只是巧克力的幻觉”都没用了,白典转身撒腿就跑,那诡异的杀人红雾则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更可怕的是,当他沿着走廊向楼梯口逃亡时,从左右两侧的房间里飘出了更多的红雾,一起向他扑来!
这是什么噩梦逃生训练副本?!
白典一路狂奔,却也没耽误在心里纳闷儿:之前在花神咖啡馆看其他同学吃完巧克力,幻觉最多持续一分钟左右。眼下他被困在这幢杀人大宅里可不止一刻钟了,怎么幻觉还没结束?
思忖之间,他敏捷地翻过了栏杆扶手准备跳到下一层。可万万没料到楼梯下方摆着个巨大的花艺作品,花瓶后头还躲着个衣衫不整的肥胖老头。白典勉强躲过了花瓶,可那老头见了他就好像见了鬼似的,也顾不上自己还光着屁股,大呼小叫地夺路而逃。
白典还没来得及提醒他附近有红雾,只见四周灯光已经暗了下去——黑压压的雾气从楼上倾泻而下,一下子钻进了老头口中。老头痛苦地掐着脖子跪地嗥叫,可发出的不是呻吟,而是喷涌的火焰……
尽管内心充满了惊怖,但白典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发现楼梯的另一侧是升降电梯,从显示屏上看,电梯正好停在这一层。趁着红雾还滞留在老头体内,他朝着电梯飞奔,反复摁动开门按钮。
电梯很快开启了,轿厢内部同样华丽考究。正对着电梯门的厢壁明亮如镜,恰好照出了白典的身影。
可那并不是白典本人!
镜中人无论身高还是身材都与白典极为接近,却有着一头银色长发。至于容貌则被一副黑色假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可面具后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既不是乌黑也不是蓝紫,而是明亮的湛蓝。他的姿态也完全不像白典这般狼狈,无论衣服还是头发都丝毫不乱,仿佛只是出来散个步。
这也不是画军——虽然素未谋面,但白典早就在网上恶补过关于画军的知识。只能说镜子里的这个人,除非在面具之下又做过深度伪装,否则绝对不可能是那位传奇向导。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谁?
电梯门在白典身后徐徐关闭,形成一个暂时安全的空间。白典做了几下深呼吸,慢慢摘下黑色面具。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具之下没有五官,而是一团……红雾!
巨大惊愕之中,白典眼前的世界再次疯狂旋转。他痛苦呻吟着,抱住脑袋缓缓倒在地上。当晕眩感消失之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躺在沙发上,额头搭着一条湿毛巾。
沙发不远处站着卫长庚,听见了白典的响动立刻回头查看。他正在与谁保持着通话,此刻也转达了白典苏醒的消息,并表示自己会先询问具体情况,稍后再联系医疗团队,看需不需要出门看诊。
结束通话之后,卫长庚为白典倒了一杯温水,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
“……我刚才怎么了?”
白典喝了两口水,抬眼看向卫长庚。
“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
卫长庚一脸难以置信:“我就看见你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接着就往厕所里冲,我跟进来的时候你已经抱着马桶趴下了。”
说到这里他强调:“而且嘴角上还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
“那是巧克力!”
白典大声争辩,紧接着将巧克力是如何得来,自己又为什么会偷偷吃掉,以及吃掉之后看见的幻觉一五一十地转述一遍。
他原以为这番话会招来卫长庚的嘲笑,可出乎意料,卫长庚的脸色却迅速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
白典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是不是那个幻觉有什么问题?”
卫长庚还是没吭声。他皱着眉头看向白典,却又似乎透过白典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白典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又觉得有些委屈:“我也没想过会这样……你别不说话,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直接骂我也行。”
“不,我没有责怪的你的意思。”
卫长庚终于开口了,他通过努斯发起一则传输申请,将一份打包文件发送给了白典。
“内容有点血腥,不过你当过法医应该没问题。做好心理建设就打开看吧。”
白典心里打了个突,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他认真做了几次深呼吸,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绝对不能影响到明天的旅行,然后打开文件夹。
文件夹里的内容是十多张照片,光看缩略图就是满满的血红。白典点开其中一张照片,放大的画面触目惊心。
照片中的场景正是巧克力幻觉中的豪华建筑,一样的金碧辉煌,一样的血流成河,一样的尸体满地。
白典惊愕地滑动照片,翻到第七张时,画面中央一尊镀金雕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雕塑脚下躺着一具西装革履的男性尸体,手中紧握着一支餐叉,上面插着一颗眼球。
……他记起来了!
早在今天之前,他就曾经见过这个场面——这是第一次发生结合热之后,他去图书馆查阅卫长庚的档案,在返回宿舍的林间小路上,他与卫长庚隔空聊天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奇怪画面。
当时他和卫长庚聊天的内容是……
“照片中的建筑是某个大型地下赌场。”
卫长庚打断了他的思绪,“就是那个曾经拿我当做赌博工具的魔窟。”
“啊,这……”
白典一时语塞,脑海中却翻搅着无数想提的问题:“画军怎么会出现在那个赌场”、“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是画军吗”、“赌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间,一个特别醒目、特别巨大的问题占满了他所有的意识。
“你说过为了复仇,你杀了整个赌场的人……所以,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第189章 必要的残忍
“是, 赌场的人是我杀的。”
对于做过的事,卫长庚坦然承认,然后反问白典:“你觉得这很残忍?”
“任何剥夺他人性命的行为都是残忍的, 对这种残忍感到惊恐和不适是正常人的本能。”
白典没有隐瞒自己真实的感受,在他看来这恰恰是对卫长庚的尊重。
“可我知道这群人也曾残忍地剥夺过很多条生命,给更多无辜者带去更强烈的痛苦。在没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法律来给予他们公证判罚的前提下, 那么以暴易暴就是必要的残忍。这种残忍本质是一种反抗,是让社会朝着新平衡流动的推力。”
这番话并没有指责卫长庚的意思,可哨兵却低着头,脸色也显得愈发凝重。
“那些人渣加害过的又何止是我和我的亲族。他们不光拿梦海中的性命来赌博,还造了一座冷库,存放着数百具遗骸以及分解出的打印材料。这样他们就可以按照客户的需求,将赌局的幸存者或是随便什么东西从梦海里打印出来,进行更残酷的豢养或者厮杀。他们甚至还挖了一个血池, 注满了赌局胜出者的鲜血,对外宣传在池子里泡澡能够提升精神力。”
白典心里猛地一突:“你……也是这样被他们打印出来的?
“很庆幸,我不是。”
卫长庚摇头:“当时的确有几个金主想要将我买下,可他们都忌惮于我的实力,犹豫着能不能控制得了我。所以我暂时被困在那个梦海里,等待他们的发落。”
白典心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你被困在梦海世界里……怎么能杀得死梦海外的人?”
“……”
卫长庚显然早就设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他深深地看着白典,神色郑重。
“这原本是我最重要的秘密, 但我现在决定告诉你,相信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放心, 我肯定不会。”
白典挺直了脊背,睁大眼睛。
卫长庚捋了捋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湿热的额发, 思绪逐渐回到了几年前——或者说是千年之前的那个夜晚。
罪恶的百尺高楼在烈焰中轰然倒塌,城池内外火星飞扬, 到处是兵戈铁甲碰撞和殊死搏杀的声音。然而火海的制造者却对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毫无反应。
他穿过狼藉的城内街道,士兵们亦步亦趋却始终无人敢于上前半步。惊恐与畏惧的目光簇拥着他,赌咒喝骂声将他团团围住,直到他走出城门,逐渐消失在散发着腐臭、漆黑阴冷的荒原上。
荒野之中遍地都是败者的骸骨,在暗夜中散发着点点磷光。卫长庚恍惚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尽管他的力量足以战胜地表一切事物,可是他还是输给了命运,输给了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神”。
他行尸走肉一般在荒野上游荡,从黑夜走到白昼,再从白昼进入另一段黑夜。沿途的走兽呜咽,草木萎靡,士兵试图杀死他却无能为力,百姓视他做鬼怪瘟神四散逃逸……无论到来到多么美丽的地方,他眼中只看得见荒芜破败;无论置身多么喧闹的处所,他的内心只有死般的孤寂。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他又走进了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荒野中流淌着一道溪水,他循着水声慢慢走。
突然,高空劈下一道闪电。那荒野中的溪水顿时被照亮了,如同一条光带,直指前方。
卫长庚循着水光向前看——就在漆黑旷野与漆黑天幕的交界处,有一位灿白如雪的人物从空中降落下来。
“……是神吗?”
白典小心翼翼地问。
“不,但很接近。”
卫长庚给出了更惊人的答案:“是阿梨沙。”
如同天使般从天而降,来到卫长庚面前的正是阿梨沙。可他向卫长庚宣读的不是神谕,而是世界的真相。
“阿梨沙告诉我,我所在的世界只是虚幻。天外并没有神,有的只是一群拿着人命当消遣的邪恶赌徒。”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可卫长庚依旧清晰记得当时的每一句话:“然后,他说可以帮助我向这群人复仇。”
“阿梨沙大人要帮你复仇?”
白典乐于见到有人向卫长庚施以援手,可仔细品味起来,他还是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卫长庚被困在戒备森严的地下赌城梦海里,普通人连大门开在哪儿都不知道。那位超脱凡俗的圣者是怎么找过去的?又怎么会主动协助卫长庚完成这场本质就是杀戮的报仇?
可卫长庚证明了这就是事实。
“没错,是阿梨沙向我发出了复仇的邀请,并且提供了一套可行的方案……或许你还记得大流浪时代第51年发生过的那次大规模的暴动。梦海人通过操纵现实工具的形式对现实中的人进行攻击。他建议我使用相似的手段进行复仇,至于工具则是赌城里现成就有的武器。”
如同古地球时期所有的大型赌城,第三自然的地下赌城也并非只有赌博这一项功能。买卖某些见不得光的违法物品也是生意的重要一环。而阿梨沙提供给卫长庚的复仇工具,正是他从拍卖会上重金获得的危险装置:【椋鸟】。
“椋鸟”是一种液态金属武器,更确切地说是大量微型武器的统称。它的单体仅有针尖大小,却总是成千上万集体出击,如同一团红色烟雾——也像极了椋鸟成群迁徙时的壮观景象。
作为辅助攻击性武器,“椋鸟”能够根据支配者的精神力做出各种变形和攻击模式。而支配者既可以是现实中人,也能够身处于梦海之中。
对于复仇的经过卫长庚没有再行赘述,他甚至没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但至少有一点白典看得清楚分明:卫长庚并没有因为杀戮而感到快慰或是满足。
“你刚才说得对,以暴易暴更多的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反抗。对于个人……发泄之后,痛苦依旧。”
说到这里,卫长庚自嘲地牵拉了一下嘴唇。
“还有啊,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因为地下赌场与外界并不联网而是独立运行,所以那些被我杀了的人,他们的意识并没有进入梦海轮回,而是上传进入赌城的安全终端。其中一部分人在联盟警察抵达之前就已经被带走了。”
“所以这群人很可能还活着?”
白典又开始紧张:“会不会对你展开报复?”
“难说,这要看他们怕不怕死,以及有没有失去一切的勇气。毕竟我一直处于联盟的监管之下,就算我不能直接还击,联盟也不会闲着。这可是油水丰厚的活儿。”
“对哦,阿梨沙大人是联盟有名的八部众之一。”
白典终于又绕回到了开头的重要问题:“他怎么会出现在地下赌场?以他的身份,总不至于是卧底吧?”
卫长庚又叹了口气:“我说过,赌场的功能不光只有赌博。处于开发阶段的第五区管理混乱,各方势力时常发生冲突。官方是不可能出面调停的,否则就等于变相承认了那些非法组织的地位;但宗教可以,这也是为什么阿梨沙会出现在赌城。他是作为秘密斡旋人来参与区域冲突调停的。”
……卫长庚的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是不是因为我揣测了阿梨沙的动机?
深度绑定之后的白典对于卫长庚的细微情绪变化更加洞察,也因此难以抑制地感到失落。可他很快又检讨了这种不够成熟的想法——阿梨沙对卫长庚有再造之恩,如果没有阿梨沙当年伸出的援手,自己也不会和卫长庚相遇相识,更不用说走到现在这一步。
“原来如此,是我的知识盲区。”
他果断改变了话题:“可我是吃了画军前辈送的巧克力之后才看见这些的,所以这件事又和画军有什么关系?”
“画军根本没参与过这件事,更不可能出现在现场。”
卫长庚对此十分肯定:“你在镜子里看见的那个银发人,只可能是阿梨沙。”
“所以……我刚才看见的是阿梨沙的视角?”
白典愕然,他又联想到自己与九皇子在容貌上的相似,思绪再度纷乱起来。
见白典神色苦恼,卫长庚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托着他的后脑,让他的额头贴上自己的额头。
“别慌,明天我们就去浮戏塔了,先去问问画军再说。”
顿了顿,又附加一句:“无论什么情况,我们都一起应对。嗯?”
属于绑定哨向的特殊信息素在两人之间流动,同时产生的还有情绪上的同步和稳定。
感觉心情逐渐趋于平静,白典闭上双眼,轻轻点头。
“嗯。”
——
睡眠的确是整理思绪的最佳方法。第二天一早,昨晚忐忑的情绪已经被消化得七七八八。白典把头发从卫长庚的身下拽出来,悄悄起床洗了个澡,等他从浴室出来,卫长庚已经买来了早餐,还收拾了房间。拉开的窗帘外,是个适宜长途旅行的好天气。
浮戏塔是第三大区最负盛名的哨塔之一。它坐落在名为“浮戏”的超大型火山顶部。昔日岩浆翻腾的火山口早已熄灭,化作了碧波万顷的湖泊。湖中心孤零零地漂浮着一座大岛,远远看去如同戏台一般。常年驻扎在岛上的哨塔便也因此得名。
白典早就全方位了解过浮戏塔的历史,知道这是联盟少有的、以向导为主导的哨塔,也是不少向导学生梦寐以求的实习地点。除此之外,浮戏塔与刺云塔的关系匪浅,至今浮戏岛上还建有规模不小的植物温室,而画军本人更是收藏了不少古地球时期的珍贵植物品种。
就比如制作巧克力的原料,可可树。
一想起昨天发生的事,白典隐约又有些忐忑。身旁的卫长庚显然也关注到了这一点,直接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未过多时,飞行器稳稳降落在岛屿西侧的停机坪上。这里与码头相连,岸边停满了大小各种船只。岸边也人流熙攘,比想象当中热闹许多。
“有熟人来迎接我们了。”
卫长庚隔着窗户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正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满脸雀斑的红发美人,手里还拿着一束迎宾的花束。可再仔细那表情,好像还在为了不久前被亲爱的唐老师拒绝而懊恼着。
第190章 画军
刚踏上浮戏岛, 白典就解开了娱乐圈争论不休的一大谜团:卷丹去哪里了。
简单地说:卷丹被禁足了,就禁足在浮戏岛上。
有权力又有能力将他禁足的,翻遍整个第三自然, 有且仅有一个人——浮戏岛的主人,同时也是卷丹的监护人:画军。
迎宾车辆载着两位稀客前往岛屿腹地。第三大区位于星球的南半部,气候与北半球的第一大区截然相反。每年的11、12和1月正是岛上最炎热的季节。尽管白典和卫长庚已经在飞机上更换了夏服, 可潮湿闷热的“魔法攻击”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所幸岛上的植被覆盖率极高,道路两旁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丛林,极大程度上避免了烈日的炙烤。绿叶蒸腾出的水汽被树冠压住,使得地面缭绕着缥缈潮湿的水雾,仙则仙矣,却也极易孽生蚊蝇。据说画军为此还特意引种了不少食虫植物,并使用了高科技手段,使得浮戏岛成为第三自然唯一一座没有昆虫存在的岛屿。
由“没有昆虫”这件事发散思考, 白典原以为浮戏岛上的管理应该是严格理性的,内部人员各司其职,确保社会机器稳定高效运转——然而现实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从码头一路行来,道路两旁时不时能看见衣着花哨、勾肩搭臂的男男女女,或是在草地上摊开架势野餐、甚至光裸着晒日光浴的人群……怎么看怎么像是来休闲旅游的。
白典将疑惑告诉卷丹,得到的答案还挺有意思:整座浮戏岛的确都是浮戏塔名下的产业,但真正的哨塔深藏在岛屿中部地势较高的区域。外侧沿岸则被划定为风景区, 面向全联盟开放游览,并建有向导专属的疗养院, 确实是第三自然有名的度假胜地。
每年元旦前后,北半球几个大区的许多哨兵和向导都会跑来岛上躲避严寒, 这里便顺势举办起了盛大的跨年庆祝活动,今年也不例外。
白典忽然意识到这将是自己在第三自然经历的第一次跨年;而元旦之后再过几天, 更是他抵达第三自然的周年纪念日。
从前冷清的生活让他对纪念日看得很淡,但自从有了卫长庚,一天更比一天活得有意义,于是他又开始想要记住一些重要时刻,也算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那么这第一个周年纪念日,该怎么度过?
在他蠢蠢欲动的思绪里,车辆驶入了岛屿腹地。在爬升一段高度之后,前方一堵雪白高墙隔绝了更多的风景,高墙里面就是哨塔的范围。
如果说岛屿沿岸的风景给人的感觉是舒适休闲,那么浮戏塔内部则更像是异国神秘的宫殿。造型优雅流畅的白色建筑依着低缓山势散落在绿叶和花卉之间,四周泉流叮咚、鸟鸣啁啾,金色阳光穿透灰白色的雾气,制造出好一派梦幻氛围。怪不得连续数年稳居“联盟最美哨塔榜单”的三甲位置。白典甚至还听说这里的石材能够释放出一种特殊磁场,对于恢复向导的精神力良有裨益。
这天上午,画军原定要和二区轮值主席塔的哨兵见面,商讨关于五区一处狩猎场的归属问题。也许是议程进行得不太愉快,画军刚才给卷丹发来消息,说是稍后才能与两位客人见面,嘱咐卷丹先将两位带去休息。于是卷丹在岔路口帅气地一甩车尾,沿着标识有“客舍”指示牌的小路扬长而去。
说是客舍,但还是用“带花园泳池的度假别墅”来称呼更加贴切。很久很久以前,当白典还是梦海世界的小小警察时,曾经在朋友圈里见到过类似的别墅,那是同事的东南亚海岛蜜月旅行下榻地。
当时白典还曾经傻乎乎地想过,未来的自己究竟会和什么样的女性携手走进这样的度假别墅……如今别墅是住了、另一半也有了,可除此之外的所有事全都天翻地覆。
完成了接送客人的任务,心情忧郁的卷丹告辞离去。白典和卫长庚熟悉了一圈别墅的结构,接着打开行李摆放日常用品。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白典拿了两个迎宾果盘里的苹果与卫长庚分享:“是你还是谁提起过,顺利从水晶塔毕业的哨兵和向导都会自动获得四级资格,如果之前有监护人的,关系也会自动解除。这么说起来,卷丹早就应该脱离画军前辈的管束了,怎么前辈还是他的监护人?”
“更正一下,画军是卷丹的养父,比监护人的定义更狭窄。”
卫长庚接过苹果啃了一口,酸甜正好。
“而且画军并不是卷丹的第一任养父。把卷丹从梦海里带出来的另有其人。更具体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卷丹就是因为第一任养父的遗嘱才一直不愿解除关系。”
“那位前辈过世了吗……”
白典若有所悟:“难道是画军前辈的哨兵?”
“不,那也是一位向导,而且另有所爱。”
回答声从客舍门口传来,温和而从容的,听着很是亲切。
白典循声扭头,看见了这座岛屿的主人。
第一次看见画军的人,往往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精神恍惚——他实在太像从梦境中走出来的艺术品了。即便曾经隔着网络有过数面之缘,可真正见面时,白典还是会被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惊到哑口无言。
这是一位身形过分纤瘦,甚至像苦行僧的男性。如雪的银发在第三自然并不少见,却鲜少有银发人同时拥有如此黝黑的皮肤。他的肤色是夜色般的纯黑,黑得甚至难以看清楚五官与表情。唯有一双金色眼眸如星辰般明亮。
他穿着飘逸白袍,佩着几件金色首饰,走起路来带着轻轻金石之声。既像丝路壁画上的飞天,又像是亨利卢梭画中雨林的精灵。
等白典从赞叹中回过神来,画军已经款款来到他们面前。
不必卫长庚引荐,白典立刻向这位闻名已久、并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前辈问候感谢。
画军亲切地回应,也夸赞白典在学校里的表现可圈可点,连带着他这个推荐人也脸上有光。
稍作寒暄之后,白典自然想起了昨晚那枚巧克力引发的意外,却犹豫着此刻询问会不会有些唐突;倒是卫长庚不管那些繁文缛节,直截了当地让白典把糖纸拿出来给画军看。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画军很快有了头绪。
“首先,我必须向你们说明这种巧克力的制作原理。其中用到了两种特殊能力。第一种能力负责调出我脑海中有关战斗的记忆碎片,并将之演绎成幻象片段;第二种能力则负责将不可触碰的幻象凝结为可吞服使用的实体。而凝结出的实体也是有所谓‘保质期’的,据我所知这种记忆体验巧克力只能存放一个月。超过这个期限,幻术就会消退甚至彻底消失。根据糖纸上刻印的批号,这枚巧克力毫无疑问早就已经过期了。”
说到这里他又强调:“还是根据糖纸上刻印的批号来看,这枚巧克力里面凝结的幻象应该是一次矿坑中的战斗。而你们刚才描述的场景,我根本没经历过。”
接着他又看向卫长庚:“你认为那是赌场大屠杀的场面?有多肯定?”
“百分之百。”卫长庚毫无犹豫。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吧?”
画军漆黑的脸上实在难以分辨表情:“当初联盟追问过你,是谁帮你完成了赌场屠杀,你说那是你自己发现了系统漏洞。就连赌场的监控都被你彻底破坏了……很明显你是想要包庇那个帮助了你的人。可现在,你却对我说那个人的记忆出现在了白典的脑海里?”
“没错,就是这样。”
卫长庚显然有过一番深思熟悉,“以前,我的确不希望‘那个人’的身份暴露,可现在他已经不在人世……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白典,我要确保不会有坏事发生在小白的身上。”
说到这里,他也强调道:“而且我非常信任你。你是除去阿梨沙之外,我所能够想到这世界上最可靠的人。”
“谢谢你的信赖。”
画军垂下金色的眼眸,“所以,我猜当你那个帮了你的人,应该就是阿梨沙?”
“是。当时只有我和他在场,也是他为我的记忆做了伪装,联盟那群人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毕竟,神职人员帮助别人大开杀戒,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事。”
“我明白了。所以白典体验到的只可能是阿梨沙的视角。但向导偶尔也会透过环境中残留的精神力窥见一些过往的片段,也许是长庚你家中的物品残留着阿梨沙的精神力。”
“……”
卫长庚欲言又止地将目光转向白典。
尽管没有进行言语交流,但绑定哨向之间才有的默契还是让白典读懂了对方眼中的询问。
他主动开口接过话题:“前辈所说的情况我以前确实遇到过,但是这次不太一样。其实我和阿梨沙大人之间,还有另外一个奇怪的‘巧合’。”
于是,他就将发生在自己与九皇子之间的特殊情况也说了出来。
这下子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顶级向导也面色凝重起来。
“……这样看来你与阿梨沙之间的确有些因缘。所以,你们做好追根溯源的心理准备了吗?有些事之所以不被人所知,或许是因为比起铭记,遗忘它们会更合适。”
“前辈说得对。”
白典坦诚自己的隐忧:“这也是我的顾虑,担心挖掘过去会影响到未来。但换个角度看,既然端倪已经浮出水面,就算假装无事发生,心中也始终扎着一根刺。与其任由它发炎腐败,倒不如及时拔出,事后再做治疗。”
“也有道理。”
画军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看向卫长庚:“你又怎么看?”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这件事对小白的影响更大。我不应该过度干预他的选择。”
卫长庚的回答十分审慎:“可我也有责任表明我的态度,那就是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放开小白,他是我唯一最后的坚持。”
“我也是。”白典郑重许诺。
“好,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
画军的金色眼眸中含着温暖笑意:“那么方便让我检查一下精神领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