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白的雪道上只看见两个飞速下滑的人影。
凌厉的风打在脸上，林冉青眯起了眼睛，回头望向身后的郑霆声。
两人同时出发，顺坡而下，一路飞驰。
滑雪板在雪面上刷出一道又一道的竖线。
飞舞的白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林冉青身上。
他一身雪白的滑雪服，护目镜下那半张白皙的脸庞，仿佛冬日里的雪地精灵，自由地穿梭在宽敞的雪道之上。
林冉青没有告诉郑霆声的是，他寒假在锦城人工滑雪场的兼职工作，就是业余滑雪教练，为此，他还特意去考了证，大二大三的寒假期间，都是在滑雪场度过的。
竞速的刺激感让两个人的心跳都攀升到了极致。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
终点近在咫尺！
最后一跃！
林冉青向后一仰，停在原地。
明晃晃的重点线，距离他不到半米。
他微笑着回头，想看郑霆声惊讶越线的表情，却没想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自己的背后。
“为什么停下？”
郑霆声摘下护目镜，笑容笃定，“林生为什么停下，我就为什么。”
他们走在漫长的雪道上，从下到上，一步一个脚印。
没人再提彩头的事情。
只是他们心中好像有了同样的默契。
无论是交朋友还是真心话，都不是一场游戏可以决定的。
“笃笃，笃笃……”
手机的声音响起，林冉青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看到纪明扬给自己发的消息。
[纪明扬：冉青，你快来，苏萝要把我烦死了！]
[纪明扬：我在滑雪场后面的儿童公园，她非要我陪她堆雪人！]
林冉青遗憾地望了郑霆声一眼。
“有事？”郑霆声立即会意。
“还是明扬和苏萝。”林冉青耸肩，“我这个钱塘老娘舅，要去调解调解。”
郑霆声不出意外地被林冉青逗乐。
这个人，长得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相处起来，更似一同长大的好友。
两人正要回到大厅，郑霆声站在雪道起点，拍了拍林冉青的肩膀。
“等一等。”
林冉青不解：“怎么了？”
“纪家那小子说你要拍照发给你母亲。”郑霆声掏出自己的手机，把此刻翩然回眸的美人记录在册，“我帮你拍一张，微信发你。”
“好啊。”
男人按下快门，打开相册的一瞬间，指尖凝固。
下一秒，普通的相册空间里，就出现了一个名为“青”的相册。
*
林冉青匆匆赶到儿童公园的咖啡馆，就看到纪明扬和苏萝坐在窗台边的桌子上，一个面如桃花，一个如丧考妣。
“明扬。”林冉青轻声呼唤。
纪明扬猛地抬头挥手，“冉青！快坐！”
谁知道苏萝比他还起劲，一个劲地招手，“美人哥哥，坐我身边！”
这两人最近是绑定了，纪明扬苦不堪言，可苏萝却高兴得不行，即使知道了林冉青的名字，一天到晚仍是美人哥哥长，美人哥哥短的，听得纪明扬更生气了。
“我跟美人哥哥好，你吃什么醋？”苏萝得意洋洋地歪头靠在林冉青肩上，“你看他，口是心非得要死。”
林冉青不太适应年轻人自然而亲昵的接近，指尖抵住苏萝的额头，把她的头移开。
纪明扬看得高兴，心里却闷闷不乐。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想要两人单独相处，结果全被苏萝毁了。
“你俩啊，还跟小孩子一样。”林冉青笑着揶揄苏萝，转头发现纪明扬忧郁的表情。
“苏萝，我喝不习惯咖啡，你能帮我去买一杯鲜榨橙汁吗？就在隔壁店。”
“好啊~”
林冉青轻声支走苏萝，等人走后，拿过纪明扬无神发呆时握在手中的手机。
“冉青！”
纪明扬紧张的伸出手，手机屏幕一暗，林冉青看也不看，就把还在聊天界面的手机息屏。
“你怎么回事？”
林冉青不明白，以前的纪明扬都是说分就分，断得潇洒利落，怎么这一次居然一副被困情网中的样子。
明明他根本就不珍惜苏萝，又何必一直牵扯着不放手？
纪明扬挠挠头，摊开手冲林冉青要手机，“没什么，你先把手机给我吧。”
“明扬。”林冉青皱起眉头，把手机背过来放在桌上，“如果你不想跟我谈，那为什么不跟苏萝谈？”
纪明扬迅速抢过手机，忍不住看向林冉青，他每次都是这么心软，说给就给。
但眼前的手机更让纪明扬紧张，他仔细检查了聊天页面，确认没什么变化，才无奈地垂下头，“我都跟她说得很清楚了。”
“是她没皮没脸要跟着我。”纪明扬努努嘴，嫌弃地翻白眼。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林冉青靠近纪明扬，他的语气很镇定，说话的速度也是慢条斯理的。
“苏萝才十九岁，她为了你千里迢迢飞过来，你们继续纠缠，不是在耽误她的人生吗？”
“我耽误她的人生？！”
纪明扬腾的一下站起来，动作大得几乎要把桌子掀翻。
他双眼通红地盯着林冉青，“到底是谁在耽误谁的人生？！”
林冉青惊讶地抬头望着暴怒的纪明扬，他缓缓伸出手，握住纪明扬炙热的手心。
“明扬，你冷静一点。”
温柔的春风永远在抚平每片树林的狂乱。
但春风不知道，他经过的每一片树林，都永远地留下了他的痕迹。
纪明扬颓废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黄褐色的横纹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
“冉青，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纪明扬双手捂住脸，使劲捋了捋头发，“我就是，有点混乱。”
任谁都看得出纪明扬内心的纠结。
冥冥之中，林冉青忽然觉得，也许这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并非是苏萝引起的。
十八岁的女孩懂什么。
她只会一直追逐自己喜欢的人。
可究竟是什么，让她即便飞蛾扑火，也坚定不移地要往这里来？
“你们在聊什么啊？”
苏萝举着一杯鲜榨橙汁过来，就看到林冉青和纪明扬面面相觑。
地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两下。
苏萝眼疾手快，从纪明扬的手里抢过手机。
手机被摔坏了一角，正好卡着没能锁屏。
“纪明扬！你还跟那个小三在一起！”
尖叫，争吵，鸡飞狗跳。
苏萝用力把玻璃杯掷向纪明扬，却被对方结结实实地挡回来，黏腻的果汁泼满了她的白色毛衣和裤子。
纪明扬像是个狼狈的丧家犬，从苏萝手里夺过手机，“你发什么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苏萝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指着纪明扬的鼻子骂：“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干嘛找跟我长得那么像的人？！”
满脸浓墨重彩少女一边哭一遍抹眼泪，“他还是个男的，你恶不恶心啊纪明扬！”
林冉青劝阻了想要把两人强行脱离的保安，来到苏萝身边把她扶起来。
纪明扬看得眼睛都瞪直了，可他没敢上前。
对女人出手，还是自己的前女友，他大概是疯了。
“用纸巾擦吧。”林冉青让苏萝坐下，蹲着给她递上纸巾。
白色的纸巾擦去少女的泪珠，也抹去了脸上浓浓的烟熏妆，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林冉青心中一凛，上下打量起苏萝的脸。
失去了眼线和眼影的遮盖，本该明艳的桃花眼，此刻泪流不止。
林冉青掐住自己的裤腿，深吸一口气，才轻声请求旁边的女侍应生送苏萝回房间。
他转过身，走向纪明扬，冲纪明扬张开手。
“拿过来。”
纪明扬使劲摇头，慌得退后两步，差点摔倒。
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裤袋里那个深藏多年的戒指。
“纪明扬。”
林冉青的声音清软，但脸上的态度，却是纪明扬从未见过的严肃。
“手机。”
*
手机里的那个人，是一个大一学生。
在纪明扬的备注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姓名+学校+年纪的个人信息。
就像是最俗套的金主和金丝雀的剧情。
他们约定了放假后要在公寓里纵情声色，在聊天软件上说着最痴人缠绵的情话。
但最明显的，还是聊天背景的照片。
那张大学时期，青春少艾的脸。
尤其是那一双，林冉青熟悉无比的桃花眼。
他从没见过纪明扬的男女朋友，每次都是纪明扬分手，跟自己吐槽前任太黏人，他才知道，原来又换人了。
即便是纪明扬保持着每几个月就要发朋友圈秀恩爱的频率，那些照片里，也只有局部或者背影，从不露脸。
他曾经问过纪明扬，为什么不带爱人出来，大家一起聚聚。
纪明扬说，那些人不重要，玩一玩而已。
可为什么苏萝说，下一个也像她？
因为年龄相仿，所以苏萝理所当然地认为，纪明扬的下一任，是像她。
可林冉青记得，这张照片，是他大一的时候陪纪明扬跑操场，被纪明扬拍下来的。
苏萝认错了人。
可林冉青，怎么会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呢？
林冉青突然觉得心累。
他保持着理智，谢过收拾烂摊子的侍应生，掏出小费。
手机被林冉青放在桌上。
他想自己没什么必要去看了。
“冉青！”纪明扬抓住林冉青的手。
他无从辩解。
林冉青摁住纪明扬的手，一点点从自己的手臂上抽离。
“明扬。”林冉青的声音虚弱又疏离，“我没什么资格怪你，我只是遗憾……”
“你辜负了别人，也没有尊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