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林冉青话音刚落, 只见二楼VIP的包厢里,88号码牌悠闲举起。

    郑霆声比了一个手势。

    他身处二层,又有围栏挡着, 其他来客看不太清他的手势。

    只有正对着他的林冉青可以看清郑霆声的动作。

    林冉青镇定微笑, 再次确认, “贵宾席确定吗?”

    郑霆声颔首, 不做言语。

    只听年轻的拍卖师深吸一口气。

    “贵宾席88号出价,一千万。”

    “一千万?!”颜沐铮从沙发上窜起来, “霆声哥!你,你……”

    “疯了”这两个字在他嘴里来来回回地攒,到底还是不敢说出口。

    林湖昀维持住身形,脸色却还是僵了又僵。

    拍品价格翻十倍,在拍卖行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若是一盆从未在业内露面的花,起拍价都已经是一百万的天价,再翻十倍,全场瞬间哗然。

    现场的窃窃私语已经不再属于悄悄话的范畴,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惊人的数字惊叹。

    “嘶……一千万,我们公司一年的营收也就这些了……”

    “郑总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花了?快打电话问问,找更好的送去至晖。”

    “让人去查锦城最好的花田, 最好的园艺师傅, 全都给我包下来!”

    纷纷扰扰的声响并没有波及贵宾席里的众人。

    莫景焕插起盘里的草莓, 低声问顾成:“怎么回事?”

    “你说呢?”顾成垂低头,咬掉莫景焕叉子上的草莓尖尖。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郑霆声的背影。

    男人闲适地站着, 悠哉淡定, 手中的香槟杯搭在白色雕漆的围栏上。

    郑生出价, 无人敢喊。

    全场静默一片,只能看到每个人脸上的尬笑和隐隐的羡慕。

    “一千万第一次, ”林冉青敲下拍卖槌,“一千万第二次。”

    他脸上的微笑始终如常,“一千万第三次。”

    “咚!”

    “恭喜贵宾席的郑先生拍下今晚最高单价拍品!”

    掌声如雷。

    郑霆声处于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毫无动摇,仅仅一抬手,举杯同庆。

    与此同时,另一些声音也在来宾中间悄然响起。

    “那个拍卖师是谁?”

    “他你都不知道?林冉青,万立非的头牌拍卖师!”

    “头牌?该不会是那种头牌吧……”

    猥琐的声音不乏其中。

    只是这样的人,往往会被万立非的老客户们送上一个白眼。

    “你先把你手里的成交单收起来,再说人家靠脸上位吧。”

    现场纷纷扰扰,热闹的气氛眼看有收不住的架势,林冉青便抬起右手,示意全场。

    “请各位稍安勿躁。”

    青年唇角翘起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凛然,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霎时,场内寂静无声。

    站在林冉青身边的南溪,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副崭新的白手套递到林冉青的面前。

    还不等林冉青说话,掌声便如浪潮一般源源不断、此起彼伏。

    林冉青举起白手套,冲众人示意:“感谢各位,今天是一场白手套拍卖,我们所有的拍品全都成功达成交易。”

    他白皙的手腕和白手套相得益彰,仿佛这副丝绸手套就是为他定制的。

    白手套,一个对于拍卖师来说的最高荣誉。

    一场拍卖会,几十甚至上百件拍品,除了要记住所有拍品的特征和描述,逐一口述,还要在漫长的几个小时里保持惊人的专注力,抓到场上甚至场下任何一个人细微的动作,用看似中立的语言,催动买家加价。

    再好的拍品也可能会有无人问津的时候,再富贵的买家也有可能临时反悔。

    如果买家的价格低于保留价,导致流标,那拍卖师也将与白手套失之交臂。

    而白手套,就是拍卖师将整场拍品全部成交的标志。

    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荣誉奖章。

    “Congratulation。”南溪站在林冉青身后小声祝贺。

    她调侃地眨眨眼,“第几个了?”

    林冉青自信仰头,眉眼间尽是风情,“第8个。”

    他来万立非将近五年,主控拍卖会共计27次,白手套的成功率将近30%。

    这是所有拍卖师都梦寐以求的成功率。

    “各位朋友,就在刚才,我们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

    守在门口的记者激动地呐喊:“林冉青,入行不到五年的拍卖师,也是目前锦城拍卖行业唯一一个敢于把花卉从普通市场带到拍卖市场上的先驱者。”

    记者满脸通红,而摄影师,早已把长焦镜头对准远远站定的青年。

    “他竟然,在万立非新年第一场花卉拍卖会中,就拿下了白手套!”

    *

    “感谢各位光临。”

    会后,林冉青站在门口同方董送客。

    比起站在方董身边心不在焉的方少澄,身形笔直,气质如竹的林冉青,倒更像是万立非的接班人。

    “方董!”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笑着走过来道喜,“这一次万立非可是名声大噪了啊。”

    “还得多谢你们这些老朋友。”方董大笑拍拍男人的手。

    男人看了一眼林冉青,脸上的褶皱更加灿烂,“哎哟,林大拍卖师,这次可多亏你了啊,下次千万千万,先给我留一张票!”

    “侯总过誉,今天都是仰赖方董和各位老客户。”林冉青客套一笑,不动声色地避开男人伸过来的手。

    被他这么一躲,男人也不恼,反而嘿嘿嘿地笑起来,“也是,还是至晖的郑总豪气,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万。”

    林冉青礼貌客气的表情瞬间僵住。

    今天郑霆声会来,背后的流言蜚语必定不会少。

    只是没想到他们不敢在郑霆声面前讲,却跑来自己这乱说话。

    细长的眉头不着痕迹一蹙,又马上恢复和缓颜色。

    “侯总,我和……”

    “怎么,我喜欢什么东西,倒要旁人来同意?”

    男人的声音如一道流星划破漆黑的夜空,让内心不太平静的林冉青瞳孔一震。

    “郑……郑先生!”

    侯总慌张转身,一只手颤抖着要去握郑霆声的手,可来人却与他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郑霆声走到林冉青面前站定。

    他微微垂下眼帘,冰冷的神情消散了几分,畅快地笑出声,“今天多谢林生了。”

    林冉青一怔。

    也不知郑霆声这一句谢,到底是从何而来。

    原本要走的客人们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探出脖子想看个究竟。

    在众人虎视眈眈的视线下,林冉青弯了弯薄薄的嘴唇,抬起右手,“我才要谢谢郑生,今天的拍卖会有您到场,是万立非和我的荣幸。”

    “咔嚓。”

    现场记者趁机拍下两人这难得一见的合照。

    男人的大手握住青年纤细的手,温度通过交握的双手传递,瞬间温暖了林冉青冰冷的手。

    “我也不跟林生客气,这花是我特意拍来送给一位朋友的。”

    郑霆声淡淡道:“既然是送朋友的礼物,我也不愿它明珠蒙尘。”

    青年明媚的脸庞扬起春风化雨般的笑容,“那就恭喜郑生,得偿所愿。”

    视线相对,郑霆声漆黑的眼瞳里,清晰地倒映出林冉青的面容。

    林冉青被郑霆声灼灼的目光看得脸颊微红。

    “郑总大驾光临,万立非真是蓬荜生辉!”

    方董声音嘹亮,撞开林冉青走到郑霆声面前,“郑总,今晚若有空……”

    “没空。”

    郑霆声垂下眼,冷肃地抬起下巴,一手摩挲大拇指的白玉扳指。

    林冉青还是第一次看郑霆声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禁睁大了眼睛。

    “方董问我的时间,不如多跟底下的人开会讨论新方案。”

    郑霆声拧紧袖扣,锋利的眉峰间透出一丝不耐,“至晖的投资,不是放在方董的应酬交际上的。”

    林冉青倒吸一口凉气。

    方董虽然不算锦城顶级豪绅,但锦城人,都好面子,没什么矛盾,都不会说这样尖锐的话。

    林冉青的心里还在不断震惊中,方董这边已然冷汗连连。

    他的年纪已经可以当郑霆声的父亲,却当场被郑霆声这么驳了面子,下不来台,脸色铁青一片。

    方少澄左右看了一眼,慌张地扯了一下林冉青的袖子。

    “冉青……”

    他的声音很小,但站在林冉青身边的郑霆声足以听清。

    男人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林冉青回头安抚方少澄,转头温和一笑,“方董,您跟商品部约了今晚的复盘会议,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复盘会议要开,但可不是拍卖会刚结束就能开的。

    数据统计,复盘分析,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但作为一个离席的借口,也足够了。

    方董点点头,庆幸向林冉青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转身对郑霆声告辞,“真是抱歉,瞧我这高兴的,连今晚开会都忘了。”

    “郑总应该不会怪我事务繁忙吧?”

    郑霆声颔首,“方董忙,是万立非的幸事,也是至晖的幸事。”

    方董如临大赦匆匆离开,留在此处的记者想要采访他,也被方董一手挡开。

    “各位记者!”南溪高声道,“采访请随我来,我们的公关经理会为大家解答一切问题。”

    人群中,林冉青和南溪对了个眼神,两人默契非常,南溪点点头,带领着一大批记者匆匆离去。

    “不愧是林生的搭档。”郑霆声站在林冉青身边,幽幽说了一句。

    林冉青回眸,瞧着郑霆声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郑生,我当初可跟您说过了,我这位搭档,不只是长得漂亮而已。”

    郑霆声附和点头,“确实,林生的助理与林生一样,都是人不可貌相。”

    林冉青不置可否,好看的相貌能够给他们带来优势,但同时也会让别人把更多的关注放在自己的脸上,从而忽视了自己真实的实力。

    不过今天这一场拍卖会过去,相信以后,不会再有人质疑他的能力。

    “小林,祝贺你。”顾成和莫景焕走过来,后面的颜沐铮摆了老大一张臭脸。

    “也要谢谢你们。”林冉青大大方方接受他的祝福,明亮的眼神令人着迷不已。

    “谢我们?”顾成惊讶,“我们可没有参与拍卖啊。”

    “就是没有才要感谢。”林冉青歪歪头,“要是你们全都参与拍卖了,那这一场的白手套,也不算什么的。”

    林冉青转向郑霆声,往前迈了两步,微微弯腰,贴近郑霆声的脸,“当然,最感谢的是郑生。”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仿佛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林冉青只是静静地看着郑霆声的眼睛。

    他的眸光如水,只要一不小心陷进去,就容易越沉越深。

    “林生要怎么谢我?”郑霆声开口。

    林冉青可以感受到他人的视线如芒刺背。

    郑霆声对他表现出来的关注和偏爱,在外人看来,实在稀奇。

    且不说至晖在他的管理下如日中天,多少人想巴结却巴结不到,

    就说他身边的算得上朋友的,顾成、莫景焕,就连爱当小尾巴的颜沐铮,父辈都稳坐锦城商业各界头一把交椅。

    林冉青算什么,怎么配和郑霆声做朋友?

    只是这样的眼光林冉青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也就不以为意。

    他弯下腰,冲郑霆声眨眼笑笑,“那就先带郑生去取拍品吧。”

    青年一俯身,指引众人往贵宾室走去。

    其他人艳羡得紧,但仔细一想林冉青的言语动作,竟然找不到任何的刻意谄媚,也就没什么兴趣继续留下,纷纷离去。

    郑霆声迈步要走,一个身影却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径直走到林冉青身边。

    两人身高相仿,年龄相近,眉目中虽然不尽相同,气质却十分相似。

    “还没跟你说一句恭喜。”

    林冉青看了一眼林湖昀,唇齿微张:“你的玫瑰,是你直接领走,还是让委托人带回去?”

    拍卖时,林冉青委托席上有一位,是一直和林家合作的拍卖委托人。

    只不过这人只擅长研究古董艺术品类的拍品,对花卉一知半解,在拍卖开始前几天,就提前打电话询问过林冉青。

    林冉青还记得,电话里,委托人是这么说的——

    “对,是四房的少爷让我去的,还是贵府家庭和睦,您弟弟很是记挂您的。”

    林湖昀一怔,又笑了笑。

    “来都来了,我就亲手捧回去吧。”

    林冉青回眸看他,也笑,“玫瑰带刺,小心些好。”

    他们“兄弟俩”聊天,其他人是插不进去也不想加入。

    剩下几人除了莫景焕,都是独生子,没什么兄弟情谊,倒是颜沐铮,狐疑地瞟了一眼前头两人:“他们俩关系这么好?”

    “你不是跟林湖昀玩得好吗?”顾成反问。

    颜沐铮努嘴,喃喃自语:“就是因为关系好啊……”

    他竟然不知道,林湖昀什么时候和林冉青有交情了。

    几人跟随林冉青来到寄放花卉的临时花房,为了今天这场拍卖会,万立非花了大功夫,专门开辟了一间空房间安放这些娇贵的花儿们。

    其他人是没有办法来到这里的。

    但郑霆声作为拍出全场最高价的买家,拥有这个额外的权利。

    花房里摆满了花,不同颜色,不同形状,但都美得令人目眩神晕。

    远远望去,最里面的一个玻璃展柜,就放着刚才南溪推来的紫色有髯鸢尾。

    林冉青走向其中一个展柜,让工作人员取出那盆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转身冲林湖昀道:“帮你送到车上?”

    林湖昀摊手,“多谢。”

    很显然,他刚才说要捧回去的话,只是表面客套而已。

    任谁也不会真像个二傻子一般,将这花抱在怀里,视若珍宝地带回去。

    “郑生的有髯鸢尾在这里。”

    终于,林冉青带领他们走向那个引人注目的玻璃展柜。

    刚才在拍卖会上,几人都是远远一看,如今站得近了,才发现这花确实与众不同,即便闷在柜子里,也显得娇嫩无比,花瓣枝叶纷纷呈现向上的长势,弯曲飘逸,宛如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呼。”顾成吹了个口哨,稀奇道,“不愧是小林的大力推荐,我这个不懂花的,居然也看出点好颜色来。”

    林冉青与有荣焉,套上手套打开展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顾先生喜欢这花,就跟喜欢美人是一样的。”

    “小林真会说话,都说到我心坎上了。”顾成高兴。

    莫景焕哼哼两声,“他喜欢的美人可太多了。”

    “要拌嘴自己找地方去讲。”郑霆声左右看了一眼,“别在我的宝贝面前闲扯。”

    他随口一句,说得好像是花,又仿佛是人。

    正对上林冉青那句爱花如爱人。

    在场的都是人精,除了颜沐铮这个年纪小的愣头青,其他人纷纷看向林冉青。

    林冉青却神色淡淡,微弯眉眼,笑容大方又得体,“那这花,我让人直接送到贵府?”

    郑霆声没有迟疑,上前一步,“给我,我拿着吧。”

    花盆是用透明的玻璃盒子罩起来的,四四方方的透明盒子被郑霆声右手的手掌轻轻托住,行走之间,微风拂过,花叶飘起。

    旁人捧花,大都两手环抱,姿势不太美观。

    但郑霆声这人,潇洒肆意,一手托着,好像在T台走秀。

    林冉青本来担心他摔了花,可男人身形挺拔,走路板正,四平八稳,根本没有出意外的可能。

    顾成和莫景的视线落在郑霆声身上,又默默转移到林冉青的身上。

    “怎么了?”林冉青歪头一笑。

    郑霆声回头一看,见他们要讲话,便停下步伐。

    顾成缓慢走到郑霆声身边,指着郑霆声手上的花,低声问了一句:“送朋友?”

    “嗯。”郑霆声应了一句。

    顾成又回头去看乖乖站着的林冉青,追问道:“真朋友?”

    “当然。”郑霆声挑眉,“怎么,还不准我有几个你们不认识的朋友?”

    顾成脸色变了一下,忍不住提醒他:“你可是在小林的场子里拍的花。”

    哪有人在心上人的店里买送给别人的礼物?!

    “他今天已经够招人了。”郑霆声回眸,“若是再送,我怕明天林家的门槛就要被踩烂。”

    说的没错,但顾成总觉得有猫腻。

    毕竟郑霆声一向独来独往,他们几个朋友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有哪个不熟,没什么人能走进他们的圈层。

    只不过最近,好像人也多得太频繁了些……

    “那个林湖昀是怎么回事?”

    郑霆声的眼神沉了沉,“一个意外。”

    *

    “各位慢走。”林冉青将一行人送大厦门口。

    已经有人帮忙把这几位的车从地下室里开了出来,街上一整排的全球限量款,瞬间就成了豪车展示厅,看得人眼花缭乱。

    郑霆声将花放好,走到林冉青面前,“看来你这几天休息得不错。”

    自从那天醉酒一别,林冉青再没见过郑霆声。

    今天见面,实际上也没有太多交流。

    再说客套话,只怕郑霆声还没不满,他自己都要难受死了。

    林冉青长舒一口气,紧张的肩胛背脊缓缓松懈,“多亏郑生那天的药了。”

    郑霆声没忍住,流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随后勾起嘴角轻笑,“林生还记得?”

    林冉青这二十几年来,也就喝醉过两次。

    奇妙的是,这两次居然都和郑霆声在一起。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面对郑霆声的疑问,林冉青抿了抿唇,站近两步道:“郑生,我虽然喝多了点,但记忆还是在的呀。”

    郑霆声不大相信林冉青的话,“那第一次,回老宅……”

    “虽然有点模糊,但我记得……”林冉青不自觉地放低声音,旁人听起来,似乎是在耳边呢喃诉钟情,“郑生的手臂,很有力量。”

    暧昧渐生,郑霆声握住林冉青的手腕,动作很轻。

    那天晚上,就是这只手,只能无力地勾住他的脖子。

    天知道是什么样的毅力让他推开林冉青。

    拒绝眼前这个人,实在太不符合他郑霆声的生理本能。

    “林生。”郑霆声的气息洒在林冉青白皙的脖颈上,“你这样说,会让我认为……”

    “冉青!”

    突兀的声音猛地打断两人交谈。

    年轻的男人从黑色越野车上跳下来,手上举着一束艳丽张扬的向日葵花束。

    他迅速冲向林冉青,将那束花塞到青年的怀里。

    “恭喜你!”纪明扬傻乐大笑。

    林冉青接下巨大的花束,闻了一下鲜花的芬芳,整束花挡住了他的身体,堪堪露出脸来,只看上半身,如同一张活色生香的3D海报,美丽得不似凡人。

    “谢啦。”林冉青抬头轻笑,“你怎么赶来了?”

    纪明扬苦哈哈地叹气,“我爸非让我跟他出差,今天才回来,不然我肯定在现场。”

    林冉青看他又重新恢复了精神,跟之前没两样的状态,心情放松不少,腾出一只手轻拍他的肩膀,“没事,别在意。”

    “我把夜幕包了,今晚给你庆功!”

    林冉青今天忙了一整天,精力都在刚才的拍卖会上消耗殆尽,只想回家大睡一觉,于是开口婉拒:“不用了,你刚回来,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诶,别不用啊。”顾成上前一步,刚要勾住林冉青的肩膀,就被莫景焕提溜回去。

    他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老友,继续道:“正好今天人都齐,我也想去喝一杯。”

    “就是。”纪明扬顺手搭上林冉青的肩,“走吧。”

    他那只手突兀又显眼,看的其他几人都纷纷一愣。

    “这俩和好了?”顾成看好戏似的扭头询问郑霆声。

    郑霆声沉声道:“你问我?”

    “哈哈,随口问问嘛。”顾成难得见郑霆声不爽郁闷,心情大好,“要不把那个方家的也叫出来,他肯定乐意跟小林喝酒。”

    莫景焕倒是见怪不怪,他掏出手机,慢慢吞吞地说:“这么多人,那我把我弟也找来。”

    “别,别!”林冉青及时制止他们看好戏的行为。

    他还想安生一会儿呢。

    为了不让顾成进去找人,阻止莫景焕火上浇油的离谱行为,林冉青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我们几个吧,人太多也麻烦,承蒙各位不弃,愿意赏光……”

    “林生。”郑霆声出声唤他。

    林冉青停下,认真望向郑霆声。

    “社交辞令就不用跟我说了。”郑霆声越过那束碍眼的花,直直望进林冉青眼底,“走吧。”

    林冉青歪歪头,冲郑霆声举起手里的花束。

    捧着纪明扬的花,却坐郑霆声的车,看起来不太礼貌。

    郑霆声以为林冉青要转身离开,可没想到林冉青把花一搂,就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走去。

    “明扬,我想,再看看那盆鸢尾。”林冉青略带歉意地对纪明扬道。

    纪明扬挠挠头,没有多想,“好啊,那你坐郑哥的车。”

    郑霆声坐进车里,插上钥匙,久久没有拧动。

    林冉青把花放好,回头留恋地望了一眼后座的花,转头问郑霆声,“郑生怎么不走?”

    “林生,”郑霆声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我还以为,你会上纪明扬的车。”

    林冉青抿唇,右手撑着脸颊,“是啊,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郑霆声的双眼,“可是,谁叫郑生的眼神那么寂寞。”

    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琥珀色的眼眸。

    郑霆声一点点靠近林冉青,他伸出手,似乎是要拥抱对方。

    林冉青淡然地望进郑霆声眼底。

    “咔嚓。”

    长臂拉过安全带,“林生,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被看透七情六欲,有时候,会很困扰。”

    林冉青扬眉,郑霆声却继续道:“但被你看清,是件大大的幸事。”

    林冉青倚在椅背上,笑容满面,“认识郑生,也是我的幸事。”

    *

    纪明扬出手阔绰,说把夜幕包下来,竟然是上下三层全都包了,几人一到,整齐列队的侍应生们便为他们把门打开。

    林冉青从纪明扬的车上下来,那束向日葵他没地方放,纪明扬就让他放在了自己的车后座。

    方少澄和莫稚宜到底是没来。

    莫景焕还有些可惜的样子。

    “莫先生,我和稚宜发过消息了,您就不用让他出来了。”

    林冉青苦笑,没想到社恐莫稚宜的哥哥,居然跟郑霆声、顾成是发小,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莫景焕耸肩,放弃得很轻易,“那就算了。”

    夜幕准备了一个可以坐十人的卡座,林冉青刚要站定,等郑霆声先坐进去,四指的指尖就被人牵住。

    “既然是林生的庆功宴,你自然是要坐主位的。”

    郑霆声把林冉青按在卡座中心,自然地坐在他身边。

    “金汤力、白兰地。”

    他熟悉地叫酒,连赶过来蹭到林冉青身边的纪明扬都没有他动作迅速。

    “多谢。”林冉青接过金汤力,有点不太适应地举起酒杯。

    他经常是众人的焦点,但一般都是暗地里不怀好意的视线。

    在众目睽睽之下,坦诚地接受旁人的祝贺,还是人生第一次。

    “恭喜你。”

    郑霆声举杯轻碰林冉青的酒杯,剔透的酒液在玻璃杯中碰撞,一如林冉青现在的心情。

    纪明扬马上续了一杯,“我刚才在门口都听他们说了,你今天真是太成功了!”

    “大拍卖师,果然所言非虚。”

    顾成乐呵呵地跟他举杯相庆,莫景焕慢慢跟上,就剩下颜沐铮和林湖昀没动。

    颜沐铮还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不屑祝贺林冉青,只顾着自己喝闷酒。

    林湖昀沉默片刻,递了个淡然的眼神,独自饮下一口酒。

    林冉青左边坐着郑霆声,右边是纪明扬,可纪明扬坐的太近,喝的太凶,酒气上涌,让他不由自主地往郑霆声那偏了偏。

    “没事吧?”郑霆声低声询问。

    林冉青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顾成那边已经喝嗨了,闹着要林冉青再喝几杯。

    “小林,我们来玩骰子,哥哥也不欺负你,你输了呢,只喝一杯,我输了就喝两杯怎么样?”

    “顾先生,我真不能喝了。”

    林冉青本能推拒,颜沐铮就在旁边哼哼,“怎么,霆声哥让你喝你就喝,顾成哥的酒就不喝?”

    林冉青顿了一下,刚才郑霆声确实跟他喝过一杯,那也就是那一杯,林冉青接下来就再没喝过酒,全都换了绿茶,还是泡好的。

    也不知道酒吧里哪来的龙井。

    颜沐铮都把话搬到明面上来了,林冉青也不想大家不开心。

    “骰子我玩不好,喝酒嘛,就这一杯,各位饶过我,是再不能喝了。”

    他拿起酒杯正要喝,被郑霆声拦下。

    “这杯我替他喝了。”郑霆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

    “呼~”顾成吹口哨,笑着倒在莫景焕怀里,“有魄力。”

    颜沐铮瞠目结舌,“那是林冉青的杯子!”

    也就他傻憨憨还胆子大,直接一句话挑破了两人之间过于亲昵的举动。

    “怎么了?”

    郑霆声一句反问,反倒是颜沐铮不知所措了,“没,没怎么……”

    林冉青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今天的兴奋夹杂着酒劲让他不太清醒,他疲惫地撑着沙发椅背,缓慢地站起来,“抱歉,我有点累,上去吹吹风。”

    夜幕有三层,一层是舞池D厅,负一层是清吧,二层则是露天餐厅。

    因为被包了场,所以此刻的二层空空荡荡。

    林冉青裹着外套走到围栏边,感受夜风袭人。

    他的手在大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盒崭新的香烟,撕开塑封,细长的香烟夹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未燃烟,已放在嘴边。

    他的左手在裤袋里翻找,竟然没有找到一支打火机。

    也是,太久没抽了,估计上次把打火机忘在哪里了。

    “咔嚓。”

    一束火光亮起。

    执火人点燃了那根寂寥的细烟。

    林冉青眨了眨眼,恍然一笑,“郑生怎么上来了?”

    郑霆声伸出手,林冉青便拣出一支烟放到他的手心。

    “顾成喝蒙了,在找人大冒险。”郑霆声叼着烟,和林冉青一样靠在围栏上,“我可不想在朋友圈发他的丑照。”

    “原来顾先生喜欢让别人发自己的照片?”林冉青想起顾成喝酒的样子,半点也看不出醉意。

    郑霆声摇头,“也就景焕愿意陪他玩。”

    他正要点火,就听林冉青轻唤一声:“等等。”

    林冉青嘴里咬着烟,转身走向郑霆声。

    那支细烟在他的嘴里,宛如一只红艳的玫瑰花,叫人一刻也不愿从他的眼神中离开。

    青年徐徐靠近郑霆声,美丽的脸庞距离越近。

    这一次,没有头盔挡着,只需再近一寸,两人的额头就会互相触碰。

    红色的烟头点燃了郑霆声嘴里的烟。

    林冉青盯着那根烟,等细烟燃起,才离开了郑霆声的身边。

    “郑生帮我点烟,我就借花献佛了。”

    “林生。”郑霆声深深吸了一口烟,把这一口烟纳入肺里,又缓缓吐出。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林冉青歪着脑袋,凝望天上的月亮。

    对于他来说,郑霆声很有魅力,跟他在一起,舒服又自在。

    郑霆声对他的示好,自己不是看不见。

    只是……

    现在的他,还不能拥有一段感情。

    他林冉青,是个卑鄙的小人,既没有勇气接受郑霆声的感情,也没有定力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郑生。”林冉青假装醉意,用手肘碰了一下郑霆声的手臂,“我对郑生做的事情,都是发自真心,源于肺腑。”

    郑霆声两指掐过林冉青的烟,从青年的嘴里取过燃到一半的香烟。

    他的手环过林冉青纤细的腰肢,将风情万种的青年拢在怀里。

    香烟、柠檬、佛手柑的气味混为一体。

    郑霆声的声音低沉又充满磁性。

    “林生,我亦如是。”

    “郑先生。”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旖旎的氛围。

    林湖昀站在铁质楼梯口,见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声影,表情淡定如常。

    他一脚踏上天台,走向两人。

    林冉青及时从郑霆声的怀里退出,扭头回望林湖昀。

    郑霆声的嗓音仍带着一丝喑哑,他先瞥了一眼林冉青,才看向林湖昀,“怎么了?”

    林湖昀的视线落在地上抽了一半的香烟。

    他抬起头,从西装内衬的口袋里取出一张薄薄的湛蓝色信封,递到郑霆声面前。

    “过几日我父亲做寿,不知郑先生是否愿意大驾光临?”

    林冉青一惊,他记得过几天是林老爷的生日。

    但没有想到,林老爷居然会通过林湖昀来邀请郑霆声。

    郑霆声接过那张邀请函,没有打开,而是随手插.进自己的口袋里,“令尊相邀,郑某一定准时到场。”

    他看了一眼林冉青的表情,漂亮的青年沉默着,看不出情绪。

    林冉青还在想林老爷做寿的事情。

    这个日子,对于林家的其他人来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尤其最近几年,林老爷年岁渐大,生日会一年比一年隆重,几房子女都铆足了劲在这一天表现一番,希望能获得林老爷的一丝偏爱。

    可林冉青实在想不通,林湖昀到底是为什么搭上了郑霆声这艘船。

    “恭候郑先生大驾。”林湖昀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边的“哥哥”,“也多谢郑先生对我哥哥的照顾。”

    “你在说什么?”

    林冉青不可置信地转向林湖昀。

    先别提“哥哥”这两个字,是他这二十年来从没有听到过的称呼。

    就说林湖昀以家人名义,代自己谢过郑霆声的照顾,简直就是林冉青这辈子听过最离谱的说辞。

    林湖昀笑着回看林冉青,“郑先生这么照顾你,想来也是看在我们家的面子,我当然得谢谢他。”

    林冉青的酒一瞬间就醒了。

    他讨厌林湖昀这么阴阳怪气地揣测他和郑霆声的关系。

    更讨厌林湖昀用语言把他和郑霆声原本单纯的友谊说成利益的交往,还非要和林家搭上关系。

    青年蹙起的眉头毫无疑问彰显着自己的不耐。

    “林湖昀……”

    “我想林先生是误会了。”

    正当“两兄弟”要剑拔弩张时,郑霆声施施然开口:“我对林生,出自朋友真心,他姓林还是姓其他什么,都没差别。”

    他的手按在林冉青的肩上,温暖而炙热的手心让林冉青烦闷的心情得到暂时的纾解。

    林冉青仰起头,对上郑霆声的双眼,抿唇一笑。

    他们的小动作自然又熟稔,看得林湖昀眉尾一抽。

    “哈,那是我小人之心了。”林湖昀一直以来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龟裂。

    他没怎么管郑霆声,反而一直盯着林冉青,嘴上那拗口的“哥哥”也改了个更自然的称呼,“对了,父亲说,那天你也要来。”

    林冉青一怔。

    林老爷的生辰是大日子,但这一天跟过年不一样,因为各家公司企业的董事投资商都会携家眷到场,又相当于一场小型的联谊会,所以林冉青是不被允许出现的。

    有了他,林家其他孩子获得的关注,就会直线下降。

    但人生总是充满了变数。

    林冉青也从不畏惧这些变化。

    他眯起眼,笑容如这夜吹来的暖风,“我一定到场。”

    第26章 第 26 章

    林老爷做寿, 必然是在林宅。

    作为儿女之一的林冉青,也难得地在林宅睡了一夜。

    早上他去看完母亲,一直聊到了晚上,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场, 才被佣人叫了出去。

    林老爷端坐在太师椅上, 笑眯眯地拄着手杖, 跟每一个前来道贺的客人闲谈几句。

    他的四个妻子都站在身侧,儿女们也整整齐齐地排在身后, 只不过今天的气氛活泼些,几个晚辈都闲着无聊,低头说着小话。

    林冉青一手搭在扶手上,俯视楼下来来往往的宾客,心中无声叹息。

    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黑色西装,没什么特殊之处,如果没有那张明艳夺目的脸庞,属于是放在人群中都不会被发现的平凡装束。

    “咳。”林老爷轻咳一声。

    夫妻多年的大太太立刻懂了林老爷的意思,抬头发现楼上的林冉青,优雅地冲他招了招手,“冉青, 下来吧。”

    林冉青躲不开, 只好下楼跟林老爷还有太太们问好。

    “冉青长得越发好看了。”四太太随口一夸。

    林妙韵不高兴地挽过四太太的手臂, 嘴里嘟囔着:“妈!”

    四太太温柔轻拍女儿的手背,“好好好, 我们妙韵最美了。”

    林妙韵剜了眼林冉青, 转头伏在四太太的肩上撒娇, “这还差不多嘛~”

    “你这孩子,还跟你妈妈撒娇。”

    林老爷笑呵呵地打趣女儿, “你妈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都嫁给我了。”

    林妙韵是他最小的女儿,将近五十岁才得的女儿,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虽说前不久才停了卡,但没出正月,就重新给林妙韵开了卡,听说甚至还涨了额度。

    “爸爸~”林妙韵挤到林老爷身后,两手主动给林老爷捶肩,“我这么年轻,才不要嫁人呢,我就一直在家里陪着你好啦~”

    她说话甜美,客人们听了也跟着调侃,“林董事长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孝顺女儿。”

    “你们别夸她。”林老爷意有所指,“她啊,是眼光高,非一般人不要的。”

    林冉青直觉不对,林妙韵才十八岁,大学都没上,怎么突然就开始谈论她的婚事了?

    “怎么了?”林湖昀站在他的身边,低头瞥了一眼林冉青紧张的神情。

    林冉青笑着摇头,“没什么,昨晚加班,有点累。”

    他加班是常事,万立非的工作繁杂又琐细,尤其是花卉拍卖刚有起色,更是一天天都埋在万立非,连回林宅探望母亲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林湖昀点点头,没有说话。

    客人一批又一批地来访,大约一个小时,林宅的大厅和花园,已经是宾客满庭。

    可林老爷仍然坐在正厅的主位,一点也没有挪动位置的意思。

    “笃笃。”林老爷的手杖不自觉地敲击地面。

    他脸上的表情沉下来,似乎是有点耐不住性子。

    外面的佣人匆匆忙忙地走进来,附在林老爷耳边说了几句。

    林老爷沉郁的脸色忽然明亮起来,他抚掌大笑,拍拍身后林妙韵的手背,“走,妙韵,我们出去接客人!”

    “什么客人啊?”林妙韵急匆匆地跟上。

    林老爷都出门了,剩下的林家人哪有干站着的道理,也纷纷跟了出去。

    林冉青走在人群最后,对来客是谁,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林宅花园外,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驶入,一条长腿从车上迈下来,还不见人,“恭候大驾”的声音就远远从另一边传来。

    “郑总!”

    林老爷老而矍铄,迅速走到男人面前,“多谢你赏光啊。”

    郑霆声一身定制黑色西装,伸手虚握一下林老爷的手,客套道:“林总是锦城商界的老人了,您盛情相邀,我这个做晚辈的,哪有不来的道理。”

    他气质雍容,面容俊秀,林妙韵只看了一眼林湖昀就脸颊绯红。

    林老爷呵呵一笑,把林妙韵往前一推:“这位,我的小女儿妙韵。”

    十八岁的少女青春少艾,在外人面前自然地掩去了内心的浮躁和恶劣,便显得格外娇俏和美丽。

    “郑先生。”林妙韵喜悦上前,微微一俯身。

    郑霆声摆摆手,脸色冷淡,没有说话。

    林妙韵瘪瘪嘴,面上不虞,眼神也带着几分不满。

    “那郑总请吧。”林老爷倒是面不改色,笑容满面地请郑霆声进屋。

    郑霆声颔首,随他进屋,只是路过林冉青的时候,脚步一顿,对上青年好看的眼眸。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没有机会交流,但林冉青还是冲他眨了眨眼。

    男人嘴角的笑意溢于言表,谁也不知道郑霆声为何而高兴,只当他是社交性的礼貌微笑。

    “你们不打一声招呼?”林湖昀突然出声。

    林冉青困惑地盯着他。

    不知为什么,本该跟四太和林妙韵一起走的林湖昀,今天却一直和自己并肩而行。

    他们的关系应该没有好到交心的程度。

    青年耸耸肩,发梢跟着他的动作轻轻跳动,“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林湖昀抿了抿唇,没有讲话。

    寿宴很快开始,林老爷自然是坐主座,郑霆声被请到了他身边坐下,另一边则是跟了林老爷几十年的大太太。

    众人依次坐下。

    主桌人多,林冉青是没有这个资格坐下的,他瞥了一眼被安排在郑霆声身边的林妙韵,眉眼低垂。

    林老爷这番举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不过,他的这位“父亲”,似乎低估了郑霆声的人品。

    “你就是林冉青?”同桌的一位客人举杯靠近青年。

    林冉青瞅见他一口黄牙,有些尴尬地往后避开男人凑近的脸,“我是林冉青,您是?”

    男人夹了一块肉,当着林冉青的面放在嘴里咀嚼,发出吧唧嘴的声音,“金世昌。”

    见林冉青没什么印象的样子,金世昌指着主座端正坐着,气质比林老爷更像主人的男人道:“喏,那位~是我表哥。”

    “哦。”林冉青挑眉。

    他想起来了,毕竟锦城没什么新闻,而千里迢迢来锦城生活,却只做了个寂寂无名的保安,也就金世昌这一个了。

    金世昌垂涎的眼神都快要怼到林冉青的脸上了。

    他摩挲着下巴,伸出手想把林冉青的手握在怀里,却被林冉青轻巧躲过。

    “金先生,还是先吃饭吧。”林冉青的笑容客气又疏离。

    金世昌没好气地“切”了一声,直接上手扯掉整鸡的鸡腿,“有什么好神气的,还不是有个婊.子妈。”

    他的声音毫不掩饰,同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本想跟林冉青搭话的人,都纷纷紧张地看林冉青的脸色。

    至于金世昌,即便有郑霆声这个“靠山”,但他不姓郑,来锦城多年也只做了个保安部的啰啰,连经理都混不上,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根本没人愿意巴结他。

    林冉青的眼神沉了一沉,他放下筷子,语气淡淡,“金先生说话,还是要过过脑子。”

    “啪!”

    鸡腿被猛地丢在地上,金世昌气得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你什么意思!”

    他们的动静激起了旁人的关注,林冉青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做派,“我什么意思,金先生不会听不懂吧?”

    他盯着金世昌,声线冷静,却像是在一点一点地拉人掉进陷阱,“金先生,毕竟这里不是你家,是我家。”

    “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别着急上火啊。”四太不紧不慢地关心询问。

    因为这一声,所有人的目光便全都聚集到两人身上。

    林冉青悠然转头,冲主桌那边的人笑笑,“金先生大概是有点醉了。”

    他无辜的表情楚楚可怜,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把心偏向了他。

    “大家小酌怡情,可别喝多了回不去哦。”

    “咱们这些老骨头有司机,自己开车的小年轻才要注意啊。”

    “是了是了,年轻人也得注意身体。”

    轻松的客套话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林老爷双眼沉沉,抬头间马上换上喜气洋洋的表情,“小年轻喝醉了,大家吃菜,吃菜。”

    郑霆声不着痕迹地望向他们,关切的眼神在林冉青身上停留。

    众人的笑声盖过了金世昌愤怒的喘气声。

    他那双萎靡无神的双眼满是贪欲和阴暗,阴恻恻笑着,“好,你就得意,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私·生·子。”

    这人大抵是生活不太平顺,才处处要找别人的毛病。

    林冉青不予回应,但也已经被破坏了心情,面对一桌的大鱼大肉味同嚼蜡,只等难耐的时光过去,上楼跟母亲告别离开。

    酒足饭饱,佣人撤了菜,换上温热的甜汤。

    “冉青啊。”林老爷呼唤坐在底下默默无闻的林冉青。

    林冉青起身走到主桌前,乖巧地询问:“老爷有什么事?”

    林老爷满脸沟壑,环视所有的客人,皮笑肉不笑道:“大家都无聊了,你让你母亲准备准备,下来唱一则戏。”

    四周皆静。

    林老爷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笑得更加大声,“各位应该没听过曾经的锦城名伶唱戏吧,今个儿就让她献献丑。”

    林冉青薄薄的指甲掐紧手心。

    他知道,是刚才的动静让林老爷不快了。

    他垂下眼,努力保持面上的镇定,“实在不好意思,我下楼之前,妈妈刚睡着。”

    林老爷眯起眼,语气不容置喙,“那就把她叫醒,睡着了而已,又不是死了。”

    他非要逼着林冉青把人叫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对母子踩在脚下。

    可惜,他的儿子和那个女人一样,绝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

    “那可能不太行。”林冉青勾唇一笑,“我怕这么多人在,妈妈睡得不好病情复发,就让她吃了安眠药。”

    “你!”

    “我看就不必了。”

    林老爷正要发怒,身边一直不动声色的男人忽然开口。

    郑霆声望向林冉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两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郑某是来祝寿的,不是来听曲的。”

    “这大晚上的让病人唱曲,郑某怕要折了阳寿的。”

    郑霆声笑着看向林老爷,面对对方阴沉到底的脸色,挑眉问道:“您说是吧,林总?”

    整场酒席像是时间被静止了一般,安静地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林老爷深吸几口气,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郑总说的是啊……”

    老谋深算的林老爷,终于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郑先生体谅,”林老爷缓过神,伸出手对林冉青摆了一摆,“冉青,还不谢谢郑先生?”

    林冉青微笑点头,“多谢郑生。”

    郑霆声笑着对上林冉青温柔的眸子没有说话。

    这顿饭到底还是平安无事地吃完了。

    饭后,林家还为各位宾客准备了交谊舞会,

    灯光璀璨,偌大的厅堂里,客人们翩翩起舞。

    欢快的气氛很快冲淡了宴席时的尴尬,人人面带微笑,言笑晏晏,伴随着优雅的古典乐,互相邀请心仪的对象步入舞池。

    林冉青不愿加入这场虚假的欢乐中,找了个时机从人群中抽身离开。

    林家的花园不大,但花园后面有一块空旷的草坪,没什么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过来,是林冉青小时候远离林家的栖身之所。

    他拿了一瓶红酒,拎着酒瓶和高脚本,脚步轻快走到草坪。

    月光是今夜的照明灯,林冉青盘腿而坐,把酒杯放在身边,倒了半杯红酒。

    今夜是农历十六,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月当空,银盘高悬,在人声鼎沸下难得的静谧时光,总让心情舒适。

    林冉青两手按在身后,抬头凝望夜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躲到这里叹气?”

    黑色的皮鞋踩上柔软的草坪,林冉青回过头,悠闲的表情僵硬几分。

    林湖昀顺势坐在他的身边,“爸爸刚才在找你。”

    “是哪家的小姐?或者是,离异的太太?”林冉青没看林湖昀,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那触不可及的圆月。

    在林老爷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交易的。

    妻子,孩子,只要能给他带来利益,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出卖。

    林冉青刚成年那段时间,林老爷介绍了不少人家的小姐给他。

    正房妻子的女儿是看不上他这样身份的人。

    所以很多都是私生女,甚至是一些大户人家怀了孕的情人,想找个接盘人,才找到林家。

    好在他考上了锦大,毕业后又进入万立非工作,成为万立非不可或缺的拍卖师,这才侥幸没被林老爷强制押送到谁的床上。

    林湖昀转向林冉青,看着他白皙的脸庞,不自觉愣了一下。

    “你的防御性不用这么强。”林湖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我不是你,没那么好命。”林冉青喝了一口酒,含着酒液在口中回味,“要是不多想,随时都有可能行差踏错。”

    他们各自的立场不同,林湖昀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林老爷反应激烈,他也不理解,为什么精明算计的四太会生下林湖昀这个好似与世无争的孩子。

    林湖昀耸肩,随性地倒头躺在草坪上。

    他们几乎没有这种独处的时间。

    是兄弟,但又不是亲兄弟的关系使人尴尬。

    更别提林湖昀还有一个令他讨厌的亲妹妹。

    “爸爸想让妙韵和郑霆声结婚,希望你可以帮忙。”

    过了许久,林湖昀才慢悠悠的发声。

    “结婚?”林冉青忍不住嗤笑出声。

    他真没想到,林老爷居然也是这么异想天开的人。

    林妙韵这个人,正是青春的年纪,打扮起来怎么也不会难看。

    可她从小倍受娇宠,品行言辞恶劣低俗,完全不像是个千金大小姐。

    林老爷怎么能想到让林妙韵嫁给郑霆声?

    青年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难以言喻。

    纤细的三指合拢,捏起高脚杯,林冉青晃动杯中的红酒,将透明的玻璃杯对准月亮,“他也太高看了些林妙韵。”

    林湖昀不置可否,“妙韵年轻气盛是没错……”

    “可你怎么不否认,你可以帮忙这件事?”

    林冉青摇晃酒杯的动作一滞。

    “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林冉青放下酒杯,“我怎么能左右……郑先生的想法?”

    林湖昀直起上半身,若有所思地开口,“你真是这么想?”

    “要不然呢?”林冉青偏头。

    月光下,青年的脸庞明艳动人。

    完全遗传自生母的美貌,因着本人坚定明亮的眼神而显出另一份与众不同的魅力。

    “随你怎么想吧。”林湖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总之我劝告你一句,别跟父亲作对。”

    他转身离开,皮鞋踩在草坪上的声音细细索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林冉青突然提问。

    林湖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抬头看着同一轮月亮,“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我们至少也算是兄弟,兄弟之间,提醒你一句,应该没什么不正常的吧?”

    林冉青轻笑,“那就多谢你了。”

    夜风重归平静。

    林冉青两手抚摸松软的草坪,放空心情。

    但脑中总是有无数的声音搅得他不得清醒。

    林湖昀的举动实在让他琢磨不清。

    明明前段时间还在借郑霆声对他狐假虎威,可为什么今天又一反常态地特意提醒自己?

    “郑先生,你看今晚的夜色多好啊~”

    寂静的夜里总有不速之客。

    林冉青还没安静一会儿,就听到附近的花园里传来少女矫揉造作地夹着嗓子讲话。

    是林妙韵。

    林冉青眨眨眼睛,林妙韵口中的“郑先生”,该不会就是郑霆声吧?

    还不等他确认自己的疑惑,男人冰冷的声音已然从树林中传了出来。

    “林小姐,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你不需要跟出来。”

    熟悉的声音在此刻却有种令人胆寒的气势,“也不必在这里跟我说什么暧昧不清的话。”

    “可是,可是我爸爸……”

    听起来林妙韵还想继续挣扎一番。

    “林小姐不妨回去再问问你父亲,让我不快,会有什么下场。”

    林冉青只听见细高跟奔跑而去的声音。

    他疑惑为什么郑霆声没有离开,高大的男人便拨开树丛,一脚跨到隐蔽的草坪上。

    “砰。”

    郑霆声一手插兜,弯下腰用手上的高脚杯轻碰林冉青放在地上的杯子。

    “偷听可不好啊。”

    林冉青歪头,拿过高脚杯一饮而尽。

    “郑生怎么能这么说我?”林冉青抬眸看他,“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明明是你们突然走过来讲话,我能怎么办?”

    郑霆声捋了捋地上刚才被压扁的草坪。

    然后坐在林冉青的对面。

    四目相对,简陋的草坪也可以是精致的花园洋房。

    郑霆声抿了一口酒,“你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告诉她,别搞这些手段,没可能的。”

    “这种宣誓主权的话。”林冉青温柔一笑,“郑生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郑霆声从不开玩笑。”

    林冉青屈起半身,柔软的身体犹如一只慵懒的猫,一点点靠近郑霆声。

    他望着男人漆黑的眼瞳,实在太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到郑霆声真实的想法。

    爱情?

    谁会爱上一个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人。

    他可是郑霆声啊。

    男人轻轻握住林冉青的手腕。

    只要用力一扯,美丽的青年就会跌进他的怀里。

    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青年。

    林冉青垂眸凝视握住自己的手,男人的表情冷淡,可眼神和手心,都是无比的炙热。

    “为什么?”

    郑霆声挑眉,“需要理由吗?”

    谁也没谈论过问题究竟是什么。

    但两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每每跟郑霆声对话,林冉青都莫名感到轻松。

    从小到大养成的谨慎和小心翼翼让他无法轻易将真心话脱口而出。

    可无论他说什么,用什么方式说出口,郑霆声全都明白,也全盘接受。

    他和林冉青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完美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人。

    但越是这样,林冉青就越害怕。

    爱情会令人失去理智,爱人会让人失去自我。

    他还有很多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

    爱情,是其中最不重要的部分。

    林冉青坐回草坪,一手拿着酒瓶给郑霆声倒满,又给自己倾了三分之二的红酒。

    郑霆声端详杯中的红酒,抬眼瞧着林冉青,“这次应该不是闷酒了?”

    林冉青冲郑霆声举杯,唇角的笑容沁人心脾,“跟郑生在一起,就不算闷酒了。”

    “那刚才呢?”

    林冉青疑惑地歪了歪头,“刚才?”

    男人拿过林冉青身边的酒瓶,抬起来看了一眼,放在两人中间。

    “你和林湖昀喝的那一杯,算什么?”

    林冉青动作一顿,低头笑得浑身颤抖。

    郑霆声无奈地看着他笑,脸上情不自禁地染上笑意。

    “郑生啊。”林冉青笑得舒坦了,悠然抬眸,“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弟弟’,跟亲人喝一杯酒,没什么关系吧?”

    “关系大了。”郑霆声摇头,“我被别人缠着脱不得身,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在这里独享月光,还有人陪你喝酒。”

    郑霆声一口喝下半杯红酒。

    “我呢,只能等着你回头,发现我这个可怜人。”

    郑霆声居然会自称“可怜人”。

    林冉青笑得浑身颤抖,差点要倒进郑霆声的怀里。

    可惜,他一只手牢牢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来。

    宽大的衬衫将青年纤细的身体包裹着,林冉青喝得有些热了,将西服外套半褪,懒懒挂在臂弯上。

    “那今晚我陪郑生喝个痛快,就当是赔罪了。”

    他举杯,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却被郑霆声拦了下来。

    郑霆声双眼灼灼,“酒,还是要两个人一起喝比较好。”

    他将自己的红酒杯端到林冉青面前,缓慢抬起,“林生,敬你。”

    林冉青莞尔一笑,“敬你,敬今晚的月色。”

    “叮当~”

    他们伸手碰杯,借着清冷的月光喝了一杯微醺的红酒。

    第27章 第 27 章

    “今夜的月真好啊。”

    酒过三巡, 林冉青恍惚怅然地倒在草坪上。

    喝光了的红酒瓶和两只高脚杯散乱地放在地上。

    原本穿在郑霆声身上的高级定制的黑色西装,却搭在了林冉青的背上,随意地沾到了草坪的泥土和草叶。

    “月很圆, 人更美。”郑霆声垂眸凝视伸着懒腰打哈欠的林冉青。

    林冉青翻了个身, 两手手臂抵在草坪上, 仰起上半身, 眼中带了几分撩人的醉意。

    “郑生,这样的情话呢, 老掉牙了。”

    “那林生说说,什么样的情话不算老掉牙?”

    郑霆声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来,帮林冉青把挡风的西装外套盖好。

    林冉青一手拽过郑霆声的手臂,往自己面前带。

    男人任他行动,配合地贴近青年艳丽的眉眼。

    “比如……”林冉青低眉思索片刻,抬头瞬间,眼神里满是迷人风情,“这样的夜,只想和你一起。”

    他的双手勾上郑霆声的脖颈。

    连呼吸声都带着几分挑.逗的气息。

    “林生,你……”

    “我没醉。”林冉青竖起食指, 抵在郑霆声的唇上。

    男人眼瞳下移, 温柔地注视着青年细长的手指。

    他抓住林冉青的手, 手上轻轻使力,一点点地摩挲青年柔软的手。

    好似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双眼, 也仿佛要把林冉青含进嘴里。

    “林生的情话也很老套。”郑霆声轻笑, 从胸腔发出的声音深沉喑哑。

    林冉青松开手, 就在即将倒在地上的时候,被郑霆声一只手臂稳稳捞起。

    “老套无所谓, 够用就行。”

    林冉青自认不是个放纵的人,但面对郑霆声,他却仿佛怎么也无法按捺住心里的悸动。

    也许是荷尔蒙自带的生.理.反.应,也许是他真的醉了。

    郑霆声的手抚过林冉青的下颌,轻柔的动作激起林冉青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像这夜的月和星星。

    唇齿的呼吸被紧张屏住。

    林冉青颤抖着扇动眼睫,却没有闭上眼睛。

    他在等待。

    等待嘴唇被覆上的那一刻。

    “林冉青?!”

    尖锐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震得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花园处。

    “林冉青呢?”来人不耐烦地自言自语。

    听起来,她并没有发现两人所在的位置。

    郑霆声刚要起身,就被林冉青拉住了袖子。

    “郑生,我先出去。”

    林冉青抿抿唇,干燥的嘴唇出卖了他的心生摇曳。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披上西装外套,趁来人还没找到他们的时候走出去。

    郑霆声跟着林冉青站起来,闲适地拍了拍袖子上的野草,拉住即将离去的林冉青。

    林冉青一个不防被男人圈在怀里。

    郑霆声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佛手柑的气味萦绕在耳边,肌肤的粉红从锁骨蔓延到耳后。

    “林生,欠我一次。”郑霆声一字一顿地说,“下次要还的。”

    林冉青的腰肢被男人一手揽过,他抬起头,动作偏移了上衣,露出那截笔直的锁骨,小巧的红痣鲜明诱人。

    他背对着郑霆声,手掌轻轻贴在郑霆声的脸颊上。

    “林冉青!去哪了!”

    来人的声音更加暴戾愤怒。

    “郑生,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青年的声音温柔如春风拂面。

    郑霆声却贪恋眼前触手可及的美好,“发现了又怎么样?”

    “郑生无所谓,可我不行。”林冉青服了软,缩进男人温暖的怀抱,“我可不想第二天在小报上,看到林家私生子,勾引至晖CEO的绯闻。”

    结实的手臂缓缓松开。

    他们从紧密拥抱到再度分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却好像用了一辈子的力气。

    林冉青抬脚就走。

    “林生。”郑霆声又是一声。

    深潭一般的眼瞳望进林冉青琥珀色的眼底,“你什么时候,可以不把我当做郑霆声?”

    至晖、郑家、林家。

    甚至拥抱时无意颤抖的双肩,都是青年没有说出口的抗拒。

    皎洁的月色笼罩着身形单薄的青年。

    林冉青一手抱住胳膊,抬头凝望天上的星星点点,扬唇一笑。

    “我也不知道,大概,要很久很久吧。”

    他习惯了配合所有人,习惯了按别人的喜好行事,可唯独不习惯,正视自己的感情。

    “天气凉,郑生一会儿,还是早点走吧。”

    林冉青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极了玩弄感情的渣男。

    他明明那么被郑霆声吸引,却没有勇气接受这份难得珍贵的感情。

    林冉青宁愿郑霆声只想和他一夜贪欢,也不愿负担这份沉重的爱。

    在他的世界里,爱,从不长久。

    郑霆声没有回话,他一手挂着西装外套,站得笔直,目送青年拨开草丛,离开自己的视线。

    *

    “你到底去哪里鬼混了?!”

    林冉青钻出草丛,正好红裙少女已经找得不耐烦,开始指挥其他佣人帮忙一起找。

    林冉青拍掉身上的草,随口道:“去醒醒酒,怎么了?”

    林妙韵双手抱臂,颐气指使地哼哼:“爸爸叫你去茶室。”

    “知道了。”林冉青点头,扣好衬衫的扣子。

    他路过林妙韵的时候,身上散过一阵佛手柑的清香。

    林妙韵不自觉地把手放在鼻尖扇动,嫌恶地低语:“什么味道……”

    林冉青没听清她的声音,快步走向屋里。

    时间渐晚,大部分客人已经启程回去,大厅里还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林冉青一进屋,所有人的视线都莫名转向了他。

    他疑惑地眯起眼,懵懂表情单纯清澈。

    只是刚从男人怀中逃离的红晕尚未褪去,犹如一只新生的雏鹿,湿漉漉的眼眸含情脉脉。

    “哟,这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漂亮?”

    不知内里的某位太太忽然开口。

    坐在茶几边的四太啜饮红茶,见状竖起手掌,挡住自己的半张脸,轻飘飘地说:“哎呀,这是我们家那位生的,你们都忘了啊?”

    感兴趣的声音顿时偃旗息鼓。

    林冉青在太太圈的好感度并不高。

    因为当年苏曼是锦城赫赫有名的伶人,不少太太的丈夫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以至于即便时过境迁,她们的嫉恨,仍然能从苏曼延伸到她的儿子身上。

    “四太好。”林冉青老老实实地上前问好。

    他微微一鞠躬,说了一声林老爷找他,便迅速离开。

    “倒是个乖巧的。”一位太太掩嘴轻笑,“就是投错了胎。”

    四太笑容满面,没有讲话。

    *

    “咚咚。”

    “进来。”

    林冉青推门而入,看到林老爷正在茶桌前喝茶。

    “坐吧。”林老爷夹起一个茶杯放到面前,满上滚烫的茶水。

    林冉青心下一紧,缓慢地走过去坐下。

    “老爷叫我什么事?”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见茶水缓缓倾倒的声音。

    腾腾冒热气的茶水倒映出林冉青美丽的容颜。

    他盯着那杯茶,抬眸瞥了林老爷一眼。

    林老爷自顾自饮茶,晾了林冉青半晌,才慢慢开口:“今后,只要郑霆声约你,你就把妙韵带上。”

    果然如林湖昀所说。

    林冉青屏住呼吸,硬是灌了一口热茶,才勉强止住愤怒的情绪。

    “我和郑总只不过是几面之缘,老爷想攀亲,怕是找错人了。”

    “呵。”林老爷笑而不语。

    他给林冉青把茶满上,精明的双眼在林冉青的脸上停留,“你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身上还留着他的香水味,一股子沽名钓誉的味道,在我面前装什么?”

    不屑的语调让满脸皱纹的林老爷更加令人生厌。

    林冉青僵硬的表情忽然松懈,他惊觉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在意郑霆声身上的气味,就连自己的身上沾染了佛手柑的味道也毫无察觉。

    林老爷见林冉青没说话,自信笃定道:“妙韵是我们林家的人,只要她能得到郑霆声青眼,嫁到郑家,林氏的前途就会不可限量!”

    苍老的脸庞扯出一抹笑,“作为报酬,我可以让你来林氏。”

    林冉青的双手按在膝盖上,渐渐地揪紧自己的裤腿。

    “老爷。”林冉青抬起头,眼底满是清明,“我还是那句话,你找错人了。”

    他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听林老爷讲什么异想天开的抱负,直接起身要走。

    “林冉青!”林老爷喊住青年。

    他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走到林冉青身后,“你是我的儿子,别学你妈,临了到头,还以为爱情是什么宝贝的东西。”

    林冉青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林老爷却不依不饶,接着道:“你就是情妇生的儿子,拿什么来跟别人争?你以为郑霆声爱你?他不过就是喜欢你的样子!”

    “你是个男人,男人是不可能传宗接代的。”林老爷呸了一口唾沫,“如果你听我的,我倒是可以让妙韵以后,允许你成为郑霆声的情人,也当是为我们家,做点贡献……”

    “啪!”

    林冉青猛地转身抽掉林老爷手中支撑的手杖,将手杖尖端直至林老爷的鼻尖。

    年迈的林老爷晃悠几步才稳稳站定,眼神中满是怒火。

    “老爷,同一句话我不会说第三次。”

    林冉青右手握住手杖的顶端,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匕首寒光闪烁,原是林老爷每日防身的器物,却成了青年手中最好的利器。

    他手执匕首,步步逼近林老爷。

    而他生理学上的父亲,脚步一动不动,额上的汗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林冉青笑意森冷,那把匕首被他抵在林老爷的脖子上,顺着脖颈的皱纹慢慢往下。

    只要再深一寸,他就可以用匕首,割穿这个瘦骨嶙峋的身体。

    “老爷,害怕吗?”

    第28章 第 28 章

    青年的声音仿佛从冰冷的寒潭中飘起来, 寒气尽显。

    他的眸子和他那位精神不稳定的母亲一样,闪烁着令人疯狂的光芒。

    “你……”

    林老爷终于动摇,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 看得林冉青高高挑眉, 随手将匕首丢到地上——

    “哐啷!”

    沉重的手杖发出响声。

    林冉青两手插兜, 耸了耸肩, 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嘲弄。

    “老爷放心,我不会动手的。”林冉青抽出一张纸巾, 细致的擦拭自己的手指,“我还不至于傻到为了你,赔上我的一生。”

    揉成一团的纸巾被林冉青干脆地扔到垃圾桶里。

    “咳咳!”林老爷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扶着茶椅坐下,阴沉的脸上怒火四溢,“好,很好,你等着……”

    “老爷不必拿我妈来威胁我。”林冉青回眸,“既然你们都认为我可以影响郑霆声的选择,那你不妨试试看,如果你动了我妈,我会做什么。”

    他转身离开, 留下一地的狼藉。

    茶室门被缓缓关上, 缝隙中, 林老爷漆黑阴狠的视线死死瞪着青年。

    那眼神像是一枚瞄准靶心的子弹,随时就要射.进林冉青的额心。

    “砰。”

    厚重的房门稳稳合上。

    大厅里的人都聚集着, 发现林冉青不知什么时候从茶室走了出来, 不约而同地望向身形纤细的青年。

    “林冉青, 你又惹爸爸生气了是不是?!”

    林妙韵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跑过来,指着林冉青的鼻子就要开骂, 被身后的四太拉进怀里。

    “妙韵,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四太笑着冲林妙韵使了个颜色。

    林妙韵虽然蠢,但对母亲暗示的眼神再熟悉不过。

    她马上拢了拢自己盘起来的丸子头,乖巧地站在四太身后。

    “冉青啊,你父亲年纪大了,你是年轻人,有什么事,也别故意气你爸爸啊。”四太太声音柔和,慈母做派温柔可亲。

    林冉青身形笔直,脸上挂着一贯客套体面的笑,“谢谢四太提醒,只是您大概听错了,父亲和我相谈甚欢,还让我多带妹妹玩呢。”

    他说得倒也没错,只是换个方式,换种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一件很寻常的小事。

    反倒是林妙韵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就风风火火地要“教训”林冉青,引得剩下的客人们纷纷用狐疑的眼神观察林妙韵母女。

    四太神情一滞,没想到一向温吞沉默的林冉青居然会当中出言反驳他,面上有点下不来台。

    “你们没什么矛盾就好。”四太到底还是人精,笑眯眯地开口,“我年纪大了,总爱瞎操心,你可别介意。”

    “当然不会。”林冉青笑意和煦,垂眸询问,“四太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去忙吧。”

    站在这里,令人窒息的感觉就不会消失,林冉青脚步匆匆,他走向大门口,披上风衣,刚一抬头,正对上男人的深邃的双眸。

    郑霆声一手弯曲,半个身子靠在宾利车上,长到小腿的风衣微微垂摆着,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夹着一支还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

    他就在那里站着,也好似一张画报里的男明星,天生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目光。

    “林生。”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

    林冉青下意识地环顾周围,还没走的一部分客人们在花园里闲坐聊天,香槟红酒,只是声音不大,也没人敢去与郑霆声聊上几句。

    林冉青低头失笑,他居然会觉得,一个人站在车旁的郑霆声,尤其的寂寥落寞?

    他大步迈向郑霆声,方才强装冷静的表情松懈下来,“郑生。”

    郑霆声冲他摇了一下手里的香烟。

    林冉青摆手,两手放在车顶,弓起背叹了一口气,“多谢郑生,先不抽了。”

    郑霆声转手将香烟烟盒放进风衣口袋。

    林冉青瞧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

    夜风冰冷,呼呼风声作响,林冉青双手交叉环抱双臂,耸肩捋了捋自己的手臂。

    他转头看向郑霆声,就见这位爷准备解外套风衣。

    “郑生还是别了。”林冉青两手捏住郑霆声外套的边沿,帮郑霆声把风衣合拢。

    林冉青的动作只是虚虚一瞬间,便迅速收回了手,偏头看向别处,“小心别人看了又要乱讲话。”

    “谁敢在我面前嚼舌根?”郑霆声挑眉轻哼。

    林冉青无奈笑笑,“是是是,没人敢讲你的小话。”

    有些小话,旁人不敢在正主面前谈论,只能私底下议论;而有些话,林冉青在这个宅子里,都快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讲述的对象。

    倘若是郑霆声,那是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说,若是他林冉青,不拿个大喇叭到处嚷嚷,都是对方留情面了。

    “想走吗?”郑霆声低头凝视林冉青纤长眼睫倒映在皮肤上的阴影。

    那细长浓密的睫毛扇了扇,不解地望进郑霆声的眼瞳。

    “走?去哪?”

    “去看那盆鸢尾。”

    林冉青犹豫了。

    他抿起唇,抬眸看着郑霆声在月光下柔和许多的脸庞,“郑生,没有这样约人回家的。”

    有髯鸢尾在拍出的第一天就被郑霆声带回了家里,林冉青作为拍卖行的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郑家,他是不怎么想去。

    可是看花这个理由,却着实让林冉青心动不已。

    毕竟郑霆声这个人,看起来真不像是喜欢侍花弄草的,尤其是郑霆声曾说过,那盆花要送给别人。

    等那盆鸢尾易主,恐怕自己也很难再见到了……

    “那林生愿意与我回去看花吗?”

    郑霆声摩挲手上的白玉扳指,靠近林冉青,一手拣起不知何时落在林冉青头上的粉色花瓣。

    四目相对,林冉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郑生的提议确实很好。”他转身面向花园,把头歪向郑霆声的位置,“只是这么多人,郑生要怎么带我走?”

    郑霆声笑了。

    他冷面是常态,笑意总是不露痕迹,这么一笑,自信笃定,走起路来也丰神隽秀,看得林冉青不禁一愣。

    “一定让你光明正大地走。”

    郑霆声拍拍林冉青的肩,径直走向林宅大厅。

    “湖昀。”

    林宅大厅里,林湖昀刚好在和四太、林妙韵讲话。

    听到郑霆声的声音,三人都惊喜地回过头。

    林妙韵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却没想到郑霆声直接走向她哥,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郑先生。”林湖昀笑着与郑霆声握手。

    郑霆声松开手,随口道:“我家有盆花,佣人不怎么会养护,你能不能跟我回去看看?”

    林湖昀眉头一紧。

    他没开口,四太倒是忙不迭推了林湖昀一把,“郑总看得起我们湖昀,他肯定是要去的。”

    “妈……”林湖昀站定,勉强扬起笑容,“郑先生说的是哪盆花?”

    “有髯鸢尾。”郑霆声语气淡淡,好像他说的就是一盆再普通不过的花。

    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不用郑霆声多做解释。

    整个锦城,谁不知道。

    至晖投资的郑霆声,一掷千金,花了整整一千万拍下一盆有髯鸢尾。

    林湖昀面露难色,“郑先生,这花太过珍贵,我只不过是业余爱好,恐怕爱莫能助,不如帮你找几位花卉专家?”

    “这样……”郑霆声敛目,浑身的气场越发冷峻。

    任谁都看得出郑霆声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而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拥有一个统一的潜规则。

    那就是,绝对不能得罪郑霆声。

    老谋深算的四太悄然把儿子往回拉,小声建议:“湖昀不算太精通花卉,但是我们家有个人还算内行,郑总要是着急,不如让冉青帮您看看?”

    “妈。”林湖昀瞪大眼睛。

    “可以。”

    还不等他出声,郑霆声已然答应了这件事。

    四太忙叫人去把林冉青找来。

    林冉青过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见到郑霆声站在大厅,心里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厅里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林家熟悉的亲戚或者是商业伙伴,关系亲密,全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冉青,上次拍卖会的有髯鸢尾,郑总说家里的佣人不会养,你快帮忙出出主意吧。”

    四太言语之间还是有所保留,宁愿林冉青当场给郑霆声解惑,也不想两人单独离开。

    林冉青也乐得跟他们装一装,正经自然地转向郑霆声:“郑生有花的照片吗?花卉养殖,涉及到土壤、水分、养料多个环节,最好能让我亲眼看一看。”

    “好。”

    郑霆声竟然也真的拿出了手机,递给林冉青看。

    两人站在一起,为了要看同一个手机屏幕,肩膀几乎贴着对方。

    漂亮的青年只比高大的男人矮了半个头,只要他再稍稍一偏头,就会枕在男人的肩上。

    林冉青看着郑霆声点开手机相册。

    还当他是真的给鸢尾拍了照片,心道该不会郑霆声说的是真的,刚拍回去没几天就养出问题了,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

    郑霆声指尖轻点,手机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只有这一张。”

    照片里是冰天雪地的雪场,青年穿着白色的滑雪服,冲拍照者比了个最普通不过的“耶”。

    林冉青失语,伪装好的客套也不禁破功,“郑生……”

    他怎么还存着这张照片?

    郑霆声却浑然不觉,煞有介事地反问:“好看吗?”

    点点红晕染上林冉青的耳垂,他平时被人夸赞容貌也不是一次两次。

    但郑霆声怎么能这么问他?

    还好两人站的距离很近,也没人会探出头故意来看郑霆声的手机屏幕。

    面对男人熠熠发光的双眼,林冉青只好充当一回王婆,“嗯,郑生的拍照技术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林妙韵急了,就说那些花花草草不好养活,若是郑霆声刚拍下的花忽然之间死了,作为拍卖师的林冉青岂不是要连累林家?!

    林冉青唉声叹气,“只是照片拍的不清晰,看不到土壤,从叶片花瓣上来看,是没有病虫害的。”

    四太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

    她家里原来是开厂子的,因为嫁给林老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里的厂子立刻成了林氏的代理生厂商之一,多年来能在其他几个太太间运筹帷幄,没有心机城府,那都是骗人的。

    只是郑霆声和林冉青演的太好。

    青年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里,并不在乎身边站的究竟是谁,而郑霆声,垂眸凝神,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超出“花”以外的兴趣。

    四太思忖片刻,终于发话:“既然这样,就麻烦郑总带冉青回去看看花吧。”

    第29章 第 29 章

    郑霆声不愧是郑霆声。

    随便几句, 就能让四太亲自把自己送上郑霆声的车。

    林冉青坐在后座,一手握拳,手肘靠在车窗边, 轻轻抵住自己的下颌, 饶有兴致地看着郑霆声的侧脸。

    司机稳稳升起遮挡板, 寂静的空间便只剩下两人四目相对。

    “怎么了?”郑霆声转头, 上半身向林冉青靠近。

    林冉青虚虚抬起双手,正要推开他, 就听男人在自己的耳边道:“坐后面也要绑好安全带。”

    林冉青失笑,从郑霆声手里接过安全带的卡扣,自己安上。

    他真没想到郑霆声会是这样周到体贴的人,连后座安全带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到。

    “说过太多次谢谢,怕郑生腻味了。”林冉青声音轻柔。

    他今晚喝了几杯酒,面颊微醺,红晕上染,半身倚在车门,身姿柔软,头跟着车身微微晃动,宛如画中悠闲小憩的主角, 似仙似神, 不落人间。

    车子缓缓往前行驶。

    郑霆声双腿交叠, 掌心向上,手掌往林冉青的方向移。

    青年盯着他宽大的掌心, 笑着用双手各抓住郑霆声的拇指和小指, 絮絮叨叨地说:“郑生的掌纹很顺, 人生路必坦途。”

    “怎么?林生还会看掌纹?”郑霆声反手抓住林冉青的手,将青年纤细的手指裹在自己的掌中。

    “略懂, 比不上我养花的手艺。”

    林冉青冰冷的双手立刻被郑霆声掌心的温度温暖,他舒服地缩在真皮车座里,感受郑霆声手里的力气和温度。

    “郑生的手怎么这么暖和的?”林冉青疑惑地抿抿唇,双眼困顿地眯了起来。

    每年冬天都是林冉青最难熬的时候。

    他从小就怕冷,穿再厚都没用,非得把暖气开起来才能有一丝暖意。

    没想到郑霆声这个人,大冬天还穿了一身春秋款,偏偏温暖得不行,真叫他羡慕得要死。

    郑霆声挑眉,轻捏一下林冉青食指和中指的关节,“等到夏天你知道我的苦了。”

    林冉青难得按下冬夜里的车窗,等凉风从车窗外吹进车厢,拂起他耳边的碎发,他才抽出自己的手,用力一按郑霆声的手。

    “那下次,我的手,也可以借给郑生用一用。”

    *

    这是林冉青第二次到郑家老宅,第一次的时候他喝醉了,对怎么过来的事情毫无印象,这第二次,才算是真正的到访做客。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一圈又一圈地往上开,周围只有满目的绿色和明亮的路灯,不见任何人鸟踪迹。

    仿佛城堡一般的欧式建筑出现在眼前,那日走的时候还没好好看过,如今一看,林冉青只觉得这里大得有些过分,竟然比十个林宅还要大。

    踏进花园,林冉青想起刚才和郑霆声躲在草坪的样子,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怎么了?”郑霆声问他。

    “没什么,”林冉青摇头,“我就是在想,如果林家的花园有这么大,恐怕刚才没人找得到我们俩吧?”

    郑霆声也被这一句逗笑了。

    他好心情地扫视自己这从未完整走过一圈的欧式花园,带着林冉青走向大门,“下次林生可以试试。”

    “我可不试。”林冉青眨眨眼,“郑生今天已经把我‘骗’回来了,怎么还想再骗第二次啊?”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已经有几个佣人把门打开,管家和徐妈从大厅里走出来,笑眯眯地接过郑霆声的外套,向二人问好。

    “少爷,林先生。”

    郑霆声脱下外套风衣,走到林冉青身边,用指尖一点林冉青的肩膀。

    “家里暖气大,林先生的外套我帮您存着。”徐妈笑得和蔼可亲。

    在这里可比在林家跟那些人虚与委蛇好得多。

    林冉青盛情难却,将外套褪下,感受到屋里翻浪的热意,顺手解开白色衬衫的头两个扣子。

    那颗红色的小痣若隐若现地在郑霆声眼前晃动。

    郑霆声扭过头,饮了一口蜂蜜水。

    “我可没有骗你,那盆花确实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林冉青一听花有事就急的,上前两步,皮鞋尖对上郑霆声的鞋尖,差点没站稳,摔进男人的怀里。

    郑霆声握住林冉青的小臂,低头看到隐藏在锁骨上鲜艳的红痣,喉结滚动,“小心。”

    林冉青尴尬退后一步,心想自己怎么变得慌里慌张的。

    又看到徐妈和管家热切关注的眼神,林冉青抿了抿唇,整理表情,“那盆花出什么事了?”

    他原本只想在郑家坐一会儿就走,山脚下肯定有林家的人打探消息,若是马上走了,四房肯定要怀疑他,若是不走,太久不走,也怕绯闻成真。

    可如今花真的有事,林冉青就顾不得其他了。

    郑霆声解开衬衫袖口,“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站在一旁安静低头的徐妈嘴巴抿成一条线。

    谁能想到堂堂至晖郑霆声,请人回家,竟然还是用的“看花”这种借口。

    郑家并没有专门的花房,花农园艺师,全都是在花园里工作。

    但那一盆鸢尾,却被郑霆声郑重其事地单独选了个房间放置。

    整个房间什么也没有,就放了一盆花,摆在白色的柜子上。

    郑霆声一步步走到鸢尾花旁,转身望向林冉青。

    林冉青站在“花房”门口,看见眼前的一幕,脚步迟滞。

    这个房间和温馨的郑家不同,空荡、安静。

    郑霆声站定不动,顶光灯照下,他的脸上半是阴影,半是沉默的表情。

    他站在那里,身形高大,可不知为什么,林冉青透过郑霆声的样子,却仿佛能看到过去那个,十几岁时,却有着异于常人成熟的少年。

    “郑生……”林冉青喃喃自语。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生活在这里的郑霆声,会是现在这个冷静自持,淡定从容的男人。

    “怎么了?”见林冉青一直没有走过来,郑霆声疑惑发问。

    林冉青勾唇轻笑,摇头道:“没什么。”

    他大步迈向郑霆声,房里的灯光细碎地洒在他的脚下,仿佛是一条星光小径,通往郑霆声的面前。

    他的每一步走得轻快,郑霆声就这么盯着林冉青一步步走来,停在自己的面前。

    林冉青低头看花,拿起花盆仔细检查,甚至还徒手捡了一把土团在手里检验湿润度。

    “这花没什么大事。”林冉青把花放下,“就是日照时间不够,每天注意控水和日晒时间就好,等会儿我写个条子给徐妈吧。”

    郑霆声似懂非懂地点头,“行。”

    “这花郑生要是送朋友,也得请那位朋友多注意。”林冉青拨了一下鸢尾的花瓣,“鸢尾花根茎有毒,移栽的话一定要注意。”

    郑霆声轻点了一下林冉青抚摸过的叶片,声音淡淡,“他比我会养花。”

    “那就好。”林冉青笑意不改。

    他不想也不愿意去探究那个郑霆声为其一掷千金的朋友是谁,他得到了一场盛大成功的拍卖会,已是侥幸,怎么能有其他的奢望?

    但很显然,郑霆声并不打算跳过这个问题。

    “你不问他是谁?”男人开门见山。

    “为什么要问?”林冉青笑容灵动,转头直视郑霆声的双眼,“郑生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郑霆声不置可否,“他是我一个老朋友,和顾成景焕一样,等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他瞧着林冉青风轻云淡的表情,勾起一抹笑,“你们,有些地方倒是挺像的。”

    “打住啊。”林冉青双手比叉,“禁止无端联想。”

    男人的手突然放到林冉青的头发上,温柔地拍拍他彭起的发丝,“放心,我不是纪明扬。”

    他凝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神态认真。

    两指从林冉青的发丝垂落到青年薄而小巧的耳垂。

    指尖夹住柔软的耳肉。

    还未动,林冉青便竖起手掌,挡住了郑霆声的动作。

    “郑生不是明扬,那为什么留着我的照片?”

    林冉青咽下满腔的心猿意马,深吸一口气,抬头一指郑霆声的前胸。

    那个藏着他照片的手机,就放在这个位置。

    林冉青倒不是那么介意郑霆声把自己的照片存起来,他没看清相册,想当然的以为是那天滑雪拍完,郑霆声懒得删才留下来的。

    但他就是有点坏心眼,想看看郑霆声表情凝固的样子。

    郑霆声也如他所愿地顿了一下。

    “我忘了。”郑霆声利落拿出手机,三两下点开那张照片,“如果林生不想留下照片的话,我这就删掉。”

    青年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瞪着郑霆声把照片删掉。

    郑霆声很快就翻到了那张照片。

    毕竟单独命名的相册里,也就只有这一张照片了。

    他凝视照片里林冉青的笑颜,又看了一眼就在自己面前的林冉青。

    就在他要动手删除的一刹那,林冉青却按住了郑霆声的动作。

    “要不这样吧。”林冉青摊手向郑霆声要过手机。

    郑霆声眸子里显然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然把手机交了出去。

    房间外面,徐妈和管家整齐地站在门口等待二人。

    “咔哒。”房门被人打开。

    只见林冉青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部手机。

    “徐妈。”林冉青笑着递上手机,“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徐妈接过手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家少爷的手机。

    “这……好啊。”徐妈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答应了林冉青的请求。

    林冉青转身大步迈进房间。

    他快步走到郑霆声身边站定,又见身边的郑霆声呆滞不动,温柔一笑,抓过郑霆声的手。

    林冉青用郑霆声的手摆弄出那个他最喜欢的“耶”。

    郑霆声活了这么多年,也没用过这个堪称“幼稚”的姿势。

    他本能地向放下手,却在看到林冉青明媚的笑容后,停下了动作。

    “茄子~”林冉青直起两根手指,歪头往郑霆声的方向倒。

    “咔嚓!”

    徐妈眼疾手快,照下两人的照片,还马上开启连拍模式,指挥起两人的姿势,“少爷动作太僵硬了,林先生表情特别好,再往少爷那走一点~”

    林冉青哭笑不得,但还是配合着徐妈拍了好几张照片。

    “徐妈。”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霆声终于出言叫停兴致勃勃的徐妈。

    “谢谢徐妈。”

    林冉青上前拿过手机,随意翻了两页,发现全都是他和郑霆声的照片。

    徐妈的拍照技术宛如专业摄影师,每一张都把人拍得英俊帅气,还很有氛围感。

    林冉青看着这些照片,明明是刻意“装”成商业合照的样子,却莫名有种氛围感,忍俊不禁。

    他把手机交还到郑霆声手里,眼中光芒闪闪发亮,“郑生,这些照片呢,删不删除,就随你的便了。”

    第30章 第 30 章

    夜色如幕, 司机载着林冉青离开郑宅。

    徐妈和管家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送别林冉青。

    管家回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郑霆声,默默走进屋。

    “少爷, 天色不早了。”

    郑霆声倚在沙发上, 手里还不断滑动着手机里的照片。

    他们后面还拍了几张, 有公事公办的“货品”交接, 也有傻傻比“耶”的亲昵合照,林冉青甚至还让徐妈和管家一起和郑霆声拍了照。

    划到最后, 是那张林冉青单独的滑雪照。

    照片里的青年,笑容如同消融冰山的雪水,清冽干净。

    “林先生真是个好人。”徐妈走进来,右手抹了抹泪,“一定是细心养大的孩子,才会长得这么好。”

    郑霆声眸深如夜,抬头望向敞开的大门。

    空荡荡的花园里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好像失去了那抹鲜明的色彩,就失去了勃勃的生机。

    他垂下眼,指腹擦过手机屏幕上林冉青的笑颜,“他其实……过得很难。”

    明明是该被人悉心照顾的花, 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长成了一棵树。

    *

    “妈, 医生说你最近情况不错, 如果一直能保持到明年,就能准备手术了。”

    林冉青坐在床边, 抓着母亲的手, 用指甲剪一点点剪掉母亲过长的指甲。

    苏曼躺在床上, 被子盖到几乎遮住下巴的位置,浑圆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林冉青。

    “能不能不做手术?”苏曼磨磨蹭蹭地扭动身体, “青青,我的身体好很多了。”

    一想到冰冷的器械将要穿过皮肤直达胸膛,苏曼就吓得浑身战栗。

    林冉青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苏曼颤抖的手,声线轻柔悦耳:“不要紧,有我陪你啊。”

    苍白的手指绕过林冉青的手掌,苏曼瞪大了眼睛,好像接受了林冉青的安抚。

    药效让她昏昏沉沉,却还是惊疑不定地死死拽着儿子的手。

    “青青,他们说,你恋爱了?”

    林冉青一惊,面上佯装笑容,“妈,我要谈恋爱,第一个就会告诉你的,怎么会让其他人告诉你?”

    他才从郑霆声家里出来,就有人闲话到他母亲面前。

    林冉青抿着唇,借着昏暗的灯光沉下脸。

    他唯一的软肋就是苏曼。

    他必须要早点把妈妈从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救出来。

    “可,可是……”苏曼微微支起上半身,“他们说,那个人是郑霆声。”

    林冉青本以为苏曼不认识郑霆声。

    毕竟郑霆声出名那会儿,母亲的精神已经不太稳定了。

    但苏曼眨了眨眼睛,可怜地缩起脖子,“他满月那天,郑家搭台唱戏,我也去过。”

    “郑家,很大。”苏曼说话的速度很慢,“他们,很幸福……”

    似乎是在怀念当初的事情,苏曼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但这种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她的情绪便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

    女人迅速抓住林冉青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扯,用力贴着林冉青的脸,“青青,不可以!这些人都一样,他们会伤害你的!你不能跟他们走,他们会——”

    “妈!”林冉青环抱住苏曼皮包骨的身体,不停地拍打她的脊背安慰母亲,“不会的不会的,你是我妈,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温柔的眼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浸出水。

    林冉青靠着母亲纤细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不分开……不分开……”

    苏曼呢喃着林冉青的话,因为药效而缓缓地闭上眼前。

    林冉青帮她把被子盖上,关上窗户,打开房间的空气净化器。

    他站在微暗处,看着母亲安然入睡的样子,内心酸楚无比。

    一颗泪落在灰暗的地板上。

    倒映着林冉青憋得通红的面庞。

    哭泣在林家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林老爷认为哭声会赶走运气,从不让他们哭。

    可小孩子哪里懂大人的命令,回到林家后,林冉青还是爱哭。

    于是他的嘴巴就被佣人用胶带粘起来。

    关在幽暗的地下室里,不见天日,只能混着眼泪和鼻涕往肚里吞。

    林冉青无声站定,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下,犹如断开的珍珠项链。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爱哭,只是刚回林家没多久,苏曼病危,他不得不跟母亲分开了整整一年。

    那一年简直是个噩梦。

    是林冉青这辈子也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

    林冉青抽出纸巾,收敛外放的情绪,拿纸擦干脸上的泪水。

    “喂。”青年拨通一个电话,压低声线,“上次的事情……麻烦你了。”

    “……过几天我会去医院,到时候再聊。”

    “辛苦。”

    结束通话,林冉青看母亲睡得安稳,便推门离开。

    泪水早已被他拭去,转身出门,他又是那个冷静淡然的林冉青。

    只可惜总有些人爱做跳梁小丑。

    “哟,我还以为你去了郑家,就不知道我们林家了。”

    走下楼,林妙韵坐在大厅沙发上,显然是等待已久。

    林冉青没理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转身就要走。

    “林冉青!”林妙韵冲到林冉青面前,拦下准备离开的青年。

    “怎么了大小姐?”林冉青心情不大好,脸色不善,一向温和的表情多了几分阴鸷。

    林妙韵双手抱臂,绕着林冉青走了一整圈,“爸爸说了,让你带我去见郑霆声。”

    “郑霆声?”林冉青扯出一抹笑,“你要见就自己见,我又不是拉皮条的,为什么要带你去?”

    林妙韵气不打一处来,她在郑霆声那里碰壁也就算了,林冉青算什么,还敢对她甩脸色。

    她正要大骂林冉青,就被青年森冷的眼神吓到,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你,你干嘛这样看我!”

    “看你傻。”林冉青嗤笑一声,“你亲哥哥在那你不求,来求我?”

    他上前一步,瞧着林妙韵这副蠢样就想笑。

    “林湖昀在拍卖会上和郑霆声一个包厢,你应该很清楚吧?”

    林妙韵那双黑眼珠子莫名胆怯地乱晃。

    她被林冉青的气势惊得紧张不已,说话吞吞吐吐:“我,我就是不想麻烦我哥,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林冉青不在意地绕过林妙韵,“只是既然你哥不愿意帮你,那我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就更不可能帮你了。”

    他撂下这句话,抬脚就走。

    但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丢下一句,“还有,如果你们再敢在我妈面前说什么疯话……”

    “下次见面就不是在这里了。”

    林冉青迈步离开,身后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不是林妙韵懂得收敛,而是今天的某句话,着实戳到了她的痛处。

    林冉青长眉一蹙。

    为什么提到林湖昀和郑霆声的时候,林妙韵的表情不太对?

    他开着车,脑中闪过刚才林妙韵拙劣的表现。

    林妙韵这个人,恶劣有余,精明不够。

    她从小就是林老爷捧在手心的公主,在学校霸凌他人,在社交圈里也只会跟那群不如林家的狗腿子闺蜜来往,所以在说谎掩饰的时候,只会提高声量,完全不重视调整表情。

    她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有事瞒着。

    林冉青将心中这点疑惑暂且压下,驱车回到自己的小公寓。

    他先去看了自己那几盆花。

    九盆鸢尾花整齐地摆放在玻璃花房里,阳光透过玻璃罩在花瓣上,地上倒映出花瓣和枝叶的影子,柔美非常。

    “虽然那盆花很美,但你们也不逊色哦。”

    林冉青笑笑拎起洒水壶,温柔的表情忽然迟滞了一下。

    花盆的数量不对。

    大年初一的时候刚添了一盆新的,明明应该是十盆,怎么就剩九盆了?

    林冉青心下一紧,顺手把洒水壶举到眼前,抬起来仔细观察洒水壶。

    果然,洒水壶的底部全都是水渍。

    再看地上,虽然太阳晒得没什么痕迹了,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痕迹。

    应该是有谁把洒水壶踹倒了,又重新扶起来。

    林冉青放下洒水壶,翻出自己放在花房里的小铁锹,踮起脚尖,缓慢地走向公寓的后门。

    后门直通厨房。

    林冉青低头看了一下后门的锁,用铁锹一铲,看似严丝合缝的门锁,就“嗙铛”一声掉落在地。

    这锁很久没用,但也不至于生锈到轻轻一碰就掉的地步。

    显然是被人撬开的。

    林冉青从后门走到屋里。

    屋子里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动,房间干净整洁,俨然是林冉青离开之前的样子。

    悄无声息,整个房间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林冉青一步一步走到二楼。

    令他奇怪的是,二层的房间甚至连林冉青走时的床单还铺得好好的。

    但林冉青仍然没有放下警惕。

    他走到床边,一手举着铁锹翻开床单被褥,打开所有可能藏人的柜子,还拿手电筒照向床底。

    没有人,也没有旁人来过的气息。

    难道真的没有不速之客闯入?

    可那一把旧锁明显是被人撬开之后又重新装上的。

    林冉青坐在床上,心里波涛翻涌,屋里的银行卡都没被偷,可鸢尾花却少了一盆……

    他灵光一闪,打开自己的床头柜,抱出放在里面的一个牛皮纸箱。

    本该沉重的牛皮纸箱此刻却轻得一下子就能被捧出来。

    林冉青拿走纸箱上方的盖子。

    果然,空空荡荡。

    他抿紧唇,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出电话:“你好,我要报警,我家失窃了。”

    *

    “屋子里少了什么东西?”

    警局里,林冉青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没什么贵重物品,就少了一盆花,还有……我床头柜的几封信被拿走了。”

    “信?”警员疑惑,“是什么信可以说吗?”

    林冉青点点头,“是我十年间和笔友的信件,大概几百封信,我把里面的信纸和信封分开存放,只有信纸被偷了。”

    “几百封?”警员皱眉,“这数量够多的,那你们在信里写了什么?”

    他这么问也无可厚非,林冉青是万立非的拍卖师,手中一定握有万立非不少商业机密,如果信里写着这些东西,那么偷窃的犯人,就可以锁定在万立非的竞争对手身上。

    “也没什么,是一些……像是交换日记一样的。”

    林冉青有些不好意思,他跟鸢尾聊天,漫无目的,随心所欲,从十几岁开始到二十几岁,几乎没有变化。

    倒是鸢尾,从那时候起,就很是一副大人的样子。

    等做完笔录,林冉青从警局出来,一辆车停在门口,见他出来,就往前开到林冉青的面前。

    两扇车窗缓缓降下,副驾驶很快探出一个头,“小林,怎么进局子了?”

    林冉青望向后座男人关切的双眼,笑道:“顾先生,你们的消息还真灵通啊。”

    “先上车吧。”郑霆声邀请林冉青上车。

    林冉青坐进车后座,和郑霆声一排,刚关好车门,就听男人的声音沉沉:“眼睛怎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