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酒楼热热闹闹, 一楼大堂外还有说书人在讲故事,也有卖糖串的绕着街市走,来往的街道上有不少卖小玩意的铺子, 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个仙域接着人间的界域, 人群复杂,但也确实热闹, 月银在月山待着无聊的时候,越许歌便带她来此处玩。
月银缠着越许歌去买糖葫芦,洛尤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外面的风景。
已是人间晚芳天,落英缤纷,翠绿满目, 有青鸟落在枝头啄食新鲜的花蕊,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花香味。
白澜道,“漂亮吧?若是人间少了万芳夺目, 都不敢想象将少去多少景致。”
看到她自卖自夸,洛尤笑道,“可不得么,我的花神姑娘, 这世间哪能少得了你。”
白澜喝了一口酒, 砸了咂嘴, “来, 尝尝这家店里的莲花酥,白莲酥有茶香,红莲酥是玫瑰的, 这可是这家店的一绝,试试。”
“哎, 你试试这莲花酥,这家店里的花酥可是一绝。”旁边座上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男子给姑娘夹了一块糖酥,“这莲花酥有甜茶陷和玫瑰馅的,都香甜可口。”
姑娘吃了一口,点点头,“好吃。”
“可不得好吃么,这莲花酥可是万福楼的老板根据青燃峰念恩斋宋恩姑娘的口味特别调制的,不仅糕点模样可爱,味道也是色香味俱全,当真是一绝。”
姑娘又小口吃了一口玫瑰味的,点头道,“白莲更松软鲜香一些,红莲更甜蜜。”
“这莲花据说与青燃峰的花海一般漂亮,老板也是花了心思的。”
“得,被说得没胃口了。”
“哎。”白澜放下了筷子,“你们怎么说话的呢,什么莲花酥是根据宋恩的口味来的,这莲花酥是花神殿的莲花仙子所制,跟宋恩那黄毛丫头有什么关系?”
青衣男子冷笑一声,“你看这就是你无知了吧,店里的莲花酥是仿青燃峰的莲花而来,因为宋恩喜欢莲花,所以青燃神尊就给整个念恩斋种了一池的颜色各异的莲花,这些莲花夺目璀璨十分漂亮,宋恩最喜欢吃的点心,也就是这万福楼的莲花酥,每次青燃峰都会来此地买上许多酥糖带走。”
白澜:“放屁!”
青年男子怒了,“哎你这个人,你怎么说话呢?”
“这传言你听谁说的啊,宋恩才来仙域几年啊,我百年前就开始在此地吃茶点了,你这风言风语我还真是第一次听。”
“别给我见风就是雨,宋恩什么货色,也敢抢我们家小莲花的功劳?”
白澜直接将那对情侣骂走了。
洛尤忍笑喝了口茶,白澜又喝一口酒,洛尤让她少喝点,白澜转过头,“嗯?”
“怎么?”
白澜凑近了,看得出来洛尤是真没有伪装,她坐回去,“你……你不生气啊?”
洛尤又笑了,“我生什么气?”
“啧,也对。”白澜猛地一拍洛尤的肩,洛尤不动声色地躲开。
白澜笑嘻嘻地递上一杯酒,“就喜欢你这平等瞧不上任何人的性格,来,喝。”
洛尤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
稍微看了一下天色,洛尤道,“奇怪,这么久了,小歌和月银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白澜道,“走吧,去糖水铺看看。”
两个人起身,白澜猛地一愣,“不是吧,青燃峰真有仙子爱吃莲花酥呢,青燃神尊来这里进货了?”
方才白澜骂人的场景仍历历在目,空无声不想跟她多纠缠,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遇见她只能自认倒霉。
白澜抱着胳膊,“两位神尊,这家莲花酥啊,除了红的白的,还有黄的紫的蓝的,风味各异,多带点走啊,念恩斋的宋恩仙子爱吃,哈哈哈。”
等她要走了,风齐道,“洛尤。”
风齐的脸色很憔悴,眉头皱起目光深陷,像是近几日来都被某些事困扰。
他迟疑了一下,“并不是传言的那样,你不要误会。”
“神尊。”洛尤望了一眼他们桌上的茶具与点心,“除了莲花酥,这里的海棠糕和桂花糕也很好吃的,都上一些,记在月山的账上。”
一开始不去重视这些风言风语,到现在想去解除误会,却发现早就深陷其中,再也解释不清了。
等洛尤离开,空无声转过身道,“再来一盘白莲花一样的莲花酥?唉,别生气……开个玩笑。”
洛尤根据越许歌方才说的位置来寻,糖水铺在,卖糖葫芦的人也在,但是她的两个徒弟却没了人影。
白澜道,“别担心,你身上有小歌的求救符,她要是遇到危险了,你一定会知道。”
许是这两姑娘贪玩,买了糖葫芦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闲逛。
街市上更热闹,除了人间百货,也有许多仙域的天材地宝。西街便更热闹,除了卖东西的,还有不少手艺人,有算命的,杂耍的,卖艺的,还有说书的,此时说书的那里正围着不少人,说的书是《美仙子路遇俊魔君,冤家相遇日久生情》。
洛尤的脸“唰”地冷下来。
“书接上回。这月仙子啊被魔右使带回魔域,那着实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啊。不过呢,这右使倒不是一般的歹人,不同于魔君从不复贪婪好色,这一位扶百里向来是酒色不沾极其自律,他相貌生得阴柔俊朗,乃是魔域第一美男子,又加上他常年清心寡性,所以体格健硕性格火辣,这遇上如此娇艳的天界仙子,那当场是干柴烈火一碰即合啊!”
“仙子被掳走后,不仅没吃苦头,还遇上了自己心仪的郎君,哪里肯舍得走呢?可惜啊,这月仙子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仅是现任天君的女儿,还是月山山主的徒弟,仙域人哪里能接受这门亲事呢,当即找人夜袭魔域幽冥府,可怜一对天作地合的恋人啊,就这样被棒打了鸳鸯……”
“可怜这魔君扶百里对那月仙子一往情深,初尝情味的魔君那是食髓知味,夜夜想着温香绵软的美仙子,魔域长夜漫漫,没有爱人在侧,那是辗转难眠啊。这可怎么办,你们说,那要怎么办呢?”
有人在下面应和,“那必然是要想办法找回自己的爱人啊!”
“对啊!”说书人一拍案板,“所以呢,魔君就想到一个办法,那便是,为月仙子种下蛊虫。这蛊虫乃是相思蛊,便要叫仙子忘不了他,日日夜夜记挂着他,直到两人重逢归好,再度水乳交融,方能……啊呦!”
洛尤一脚踹翻了摊子,“你从哪里听来的,怎么编排得如此荒唐!”
说书人“哎呦”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这哪里荒唐了,这是魔域自己传来的,现在人间天上都是此种传言,我现在是在人间与仙域交界之处,说不得脖子以下的内容,你是不知道,那人间传得是神乎其神,什么样的尺度都有!”
“什么《俏仙子夜会俊魔郎》《仙子与魔君的三两事》《我与魔君干柴烈火的那些日子》《细说魔郎十种柔情》……”
“住嘴!”
洛尤清修多年,哪里听得过这么多污言秽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怪不得小歌和月银到现在都没回来,现在满大街传得如此难听,月银最忌讳她的蛊毒,她听到这些又如何能受得了。
人群一哄而散,洛尤和白澜赶紧去找小歌和月银,但是洛尤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奇怪的传言,更有不甚者,还传出许多尚不得台面的风月故事来。
洛尤气得脸都要绿了。
众口悠悠,她越是禁止大家说,众人越是在私底下说得天花乱坠。
洛尤还没经历过这种事,但是她能想象在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中,月银都会因为这件事被人议论。
她找到那个说书先生,问他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
方才洛尤掀了他的摊子,到现在还没赔钱呢,哪知道她们还敢回来。
洛尤给他一把灵石。
一直骂骂咧咧的说书人脸“唰”一下变成了一朵花,眼睛都笑眯起来了,一边接着灵石一边道,“哎呦喂,您这是做什么呢,问消息就问消息,怎么还这么客气啊。”
洛尤又给了一把灵石,“你从哪听来的?”
说书人赶紧双手捧着,笑道,“好说好说,我是从人间听来的,最近魔域都在议论魔右使和天君小女儿的风月故事,所有的事就是他们传的。”
月银被掳之事,没几个人知道,洛尤想想也知道谁干的。
又是他们,抓走了月银,还要放出这等难听龌龊的故事。
洛尤揉揉眉头,再次给了说书人一把灵石,“以后遇到有传消息的,马上阻止他们继续往下说,阻止一次十颗灵石。”
说书人立刻站直了,“每次都是?”
白澜拦住洛尤,“等一下,知道你有钱,但是也不是这么用的。”
“就你这么个做法,不仅用处不大,还会让人觉得魔域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所以才要捂他们的嘴,”
白澜一扬下巴,“看我的。”
她一招手,示意大家看过来。热闹的街头,有人闹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澜清了清嗓子,“大家稍安勿躁,容我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月银,天君小女儿,现师承月山山主。”白澜继续介绍旁边的人,“这是越许歌,我师姐,月山大弟子,越许歌。”
两位姑娘极其美丽,又穿得富贵,一位灵动另一位沉稳,一看便是大仙府的仙子。
白澜又道,“方才我听有人编排我和魔域那位魔右使的风月事,我这一听啊,着实是尴尬至极。”
还说这两位仙子怎么怒气冲天呢,原来是舞到原主面前来了。整条街的人都安静下来,但接下来那位“月银”仙子的一番话,却让整条街的人“哗”一声再度炸开。
“我是跟扶百里有过那么一段,有什么问题吗?我跟他俊男靓女,他把我掳走了,我在魔域没事干,看见他长那么俊,我勾搭一下有问题吗?”
洛尤:“?”
啊?
白澜拉住她,“扶百里多好啊,现在从不复不顶事不中用,燕阴几十年前又死了,现在整个魔域都是扶百里说了算,长得邪魅英气,又年轻有为,看着也不差嘛。”
底下窃窃私语,洛尤大概意识到了白澜是什么意思,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板着脸扮作越许歌。
“但是谁知道这个扶百里中看不中用啊。”白澜伸手,忽然比了个小指节,“但是谁知道呢,他中看,但是不中用啊,就,就,就……”
她扬扬眉,对着大家比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道,“你们就别传了,我都替扶百里丢人,还夜会美仙子呢,就他……”
白澜又竖起小拇指,“他配不上我的,别传了哈。”
众人:“……”
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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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扶百里一顿风言风语后,街上的一群人如同开水锅里沸腾的水,“月银”说自己相思蛊被压住更是给开水锅添了两袋炭火。
“为什么扶百里给我种相思蛊,因为他驾驭不了我,丢人的玩意儿。”
“月银”微微一笑,“他还是嫩了点,那种东西对我没什么用,废物,呸。”
闹完事以后,洛尤又给说书人一袋子灵石,“这件事你也编排编排,把这一边传完了,再去人间一趟,做得好,还有一袋。”
闹完了事,两个人往回走,白澜吐了一口糖葫芦的籽,“我本来还以为你会不同意我这样做呢。”
“毕竟,某些时候,你跟天上那些老古董差不多,挺严肃的。”
“虽然是险招,但事实上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洛尤替白澜付了钱,“魔域那些人传播谣言败坏月银的名声,自然是因为月银在乎这些。她心性单纯,遇到这种事情会不知所措,天君严肃,仙域风气醇正,扶百里要的就是这些,月银走投无路之后,也只能投靠他。”
洛尤道,“与其让流言越传越离谱,让月银的路越走越窄,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把这件事走通,把问题甩给对方。”
“相比较从不复的放浪形骸,这一位出了名的死要面子,这样一闹腾,恐怕魔域要花上好一段时间去平息这件事。”
白澜十分高兴,“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你重新渡神劫,而我也要找出扶百里毁我本体的能力从何而来。”
“走,喝酒去。”洛尤拍一拍白澜的肩膀,“又摆平了一件事,不喝两杯都对不起我们俩花的力气。”
方才被白澜一闹,街上传魔君和美仙娥的风流韵事的人少了十之八九,反倒在喝酒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扶百里不行的,还有卖狗皮膏药的都在叨叨,说这个药喝完便雄风不倒,连那位魔右使扶百里也要来讨一副膏药。
洛尤:“……”
啧。
“看来,只有更下流,才能阻止下流。”洛尤忽然清醒了,“要不,给从不复再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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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觉得惊喜。”白澜扔一颗灵果到嘴里,“当年你能将小歌留在月山,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来好姐妹,再上二十坛梨花渡。”
=
青燃峰上,月光将山峰映照得透亮。风齐坐在山峦之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酌了一口。
清风拂过,落了一地的花。青燃峰的花草都是被精心修剪过的,精致秀美,不若月山随性,漫山都是肆意生长的桔梗与紫荆。
桌上的酒,是洛尤最喜的果子酒,是当年她亲手酿制的,在青燃峰存了很多年。
酒水并不名贵,都是月山上的野山野果,果实酸涩无比,而酿成酒后苦涩味全无,只留下淡淡的清甜香味。
风齐轻轻一扬手,晚*七*七*整*理风都停住了,落在他身上的花也慢慢滑了下去。
许多年前,他经常与洛尤坐此对饮。洛尤酒量很好,千杯不倒,但他还是怕她喝多,便将她的酒换成桂花糖水。
风吹过,便是漫山的桂花香味。
半晌,风齐望着漫山遍野的月光,忽然笑了笑。
说到底是已经离开的人,早就已经缘尽了。
那个人,如同山间清风,偶尔会让你觉得她与你亲密无间,总是萦绕在你左右不曾离弃过。实则在下一刻,风止了,她比谁走得都决绝。
洛尤从不曾为谁停留过,她只是她自己,追随一生之梦想,逍遥而又洒脱。
有那么一刻,他也后悔过,若是当年再多陪洛尤一些,亦或是早早与她结为道侣,那么现在是否一切都不一样了。
或许就没那么多的误会,也或者现在坐在这里陪他喝酒的那个人,仍旧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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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答应护她一辈子,让她免于日日夜夜困在噩梦之中,现在,竟也是食言了。
风齐微微叹了口气,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爆裂声。他立刻赶过去看,丰姚和几个仙侍晕倒,念恩斋破了一大片,整个仙府都被煞气所腐蚀。
这片煞气与宋恩的煞气一模一样。
风齐立刻追过去,月光下宋恩光着脚往青燃峰外狂奔,风齐施出捆仙网,却被宋恩的煞气破开。
看到风齐,宋恩猛地停住脚,惊慌地看着他。
“你为何又伤人?”
宋恩摇头,眼圈红得可怕,“我没有,我没有害他们,我只是,我只是想出来看看,我没有害他们!”
丰姚已经被煞气腐蚀得仙骨碎裂,好几个仙侍全部被折断了仙骨,风齐脸色冷漠,利用仙术将宋恩囚困住,“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教你清心咒,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情绪所控制?!”
宋恩摇头,泪珠如黄豆般滚落下来,“我没有,风齐我没有!你相信我!”
念恩斋被毁了一片,风齐将宋恩束缚住,“既然如此,今日我便送你去天界水牢,你好自为之。”
宋恩脸色惨白,“水牢?你……你要丢下我?”
“风齐,你又要丢下我?!”
周围的风声忽然凝重下来,青燃峰一夜飘雪,寒风呼啸,泼天的煞气铺散开来,仿佛是浓墨入水,瞬间席卷了青燃峰整个苍穹。
所有的怨念,在瞬间炸裂开。不仅仅是宋恩的,还有遗留在圣女身上无尽的怨恨,被抛弃的痛楚,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变成现实。
魔神的煞气?
风齐立刻反应过来,在宋恩反扑过来的一瞬间将结界困锁住。
漫山遍野的鲜花绿草开始枯萎,瀑布水流逐渐枯竭,山灵野兽被煞气侵蚀得只剩白骨,山峰的生机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风齐抓住她,“住手!”
宋恩声嘶力竭,“风齐,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什么也没做,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相信我!”
“啪”!
一巴掌落在宋恩脸上,小姑娘白皙的脸上瞬间现出五个明显的五指印记。她眼中的猩红褪去,转而变成满目的茫然。
风齐将她困于水灵珠中,对赶来的天兵道,“魔族圣女的煞气能腐万物,天牢并不安全,我以青燃峰为阵,困锁她不再出山,你同天君说一声,另外,你去找月山山主,借她青雀珠一用。”
*
洛尤得到消息赶来,风齐已经将宋恩封印在青雀珠内。
一颗青绿色的琉璃珠悬浮于半空,白衣赤脚小姑娘沉睡于其中,她眉头紧皱,像是有什么心事,偶尔还会惊动地抽搐一下。
青雀珠乃神器,能够囚困任何生灵,是洛尤炼制的最满意的器物之一。
见到宋恩,洛尤的脸色无比凝重,这孩子之前看着身心尚且纯净,现在周身上下都被煞气包裹,她本体便是煞气生根发芽的良好温床。
当年风齐有意隐瞒,没有人能查出这孩子的身世,但在这一刻,洛尤明白了所有。
“这孩子……”
她与燕阴同根同源,都是先天生煞之体!
当年被削断的神骨隐隐作痛,一股腥甜从胸腔中涌出来,在洛尤伸手要捏碎那颗青雀珠之前,风齐拦住她,“尤尤,别冲动。”
“她不是燕阴,你已经报过仇了。”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风齐脸上,男子的清隽无比的脸瞬间红了。洛尤道,“其实我之前早就有猜测,你为何万事都亲力亲为,将宋恩保护得这么周全,风齐,你真是糊涂!”
风齐垂眼,手中的青雀珠泛出隐隐的光泽。少女蜷缩于其中,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而修为高深的人则能看到,在她背后,一大团煞气翻涌着暴躁着。
煞气之凶猛,能腐蚀万物。若不是青雀珠将其困锁,这青燃峰怕是都要被宋恩的怨念侵蚀干净。
风齐道,“我曾经允宋炼一个承诺,保护他孤女一生安康,既是我允诺过,那我应该负责到底。”
神之者,一诺千金,若不承诺,轻则受天道惩罚,重则滋生心魔,万劫不复。
洛尤脸色惨白,“你真是糊涂!”
“风齐,神域欠宋炼一个人情,他死前仅这一个愿望,你答应他无可厚非,但是你错就错在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从来没有让我插手过这件事。”
“这孩子,执念比她母亲还重,你这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是将仙域往火坑里推!”
洛尤冷冷地望着那颗青雀珠,“你护她是你的事,若是她因为本性伤及了旁人,便不要怪我不客气!”
风齐望着洛尤的背影,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差错,是他忽视了许多重要的东西,才让这件事闹到如此不可逆转的地步。
不过,便也到此为止吧。
风齐掌心向上,一个白瓷瓶落在他掌心。这瓶青鸟泪,是他去西昆仑求来的,青鸟相依,落泪断情。
有些东西,在一开始没有即使遏制住,及时止损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男子身影一闪,入了青雀梦境。
=
“你师父可在月山?”
“师父在后山花海。”越许歌往那边看了一眼,又叫住时朔,“神尊留步。”
“神尊,这里有些酒,您带上。”
时朔微微皱眉,“你师父……知道了。”
洛尤在不开心的时候极爱喝酒,她方从青燃峰回来,情绪便这么低落么。
时朔苦笑了一下。
洛尤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握着半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用心,目光没有聚焦,偶尔会看一眼远处。
看到时朔,洛尤忽然笑了,“你过来了?”
“小歌跟你说我在这里的?”
时朔坐到她旁边,“小歌让你少喝点。”
“这孩子现在这么心疼人了么?嗯……还是你想劝我?”
“都有。”
洛尤开了一坛酒递给时朔,时朔笑了笑接过,“不开心?”
洛尤点点头。
“方才我从青燃峰回来,看到了风齐。”洛尤举杯和他碰了一下,“风齐去西海寻了青雀泪。”
时朔微微一怔。
青雀传情,落泪情灭。风齐与宋恩这一段孽缘本就应该斩断,这无可厚非……可是斩断了之后呢?
少年嫉妒得快要疯了,他控制自己不要被这铺天盖地的情绪影响,他微微一笑道,“尤尤因此而又有些迟疑?”
洛尤有些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她喝了一口酒,“你疯了么?”
时朔心中有数了,他转过脸来,凑近了去看洛尤。
因为喝酒,洛尤的眼睛微微泛红,眼角上扬,微有些薄情的感觉。
洛尤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不由地缩了一下脖子,低下头来看酒瓶。
时朔道,“尤尤,前些日我不在天界,我去了一趟魔域。”
“你去魔域做什么?”
“你不知道?”时朔拂去洛尤身上的落花,“你真不知道?”
望着洛尤发愣的表情,时朔忍不住笑了,“罢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他还要再说什么,洛尤看着他背后,“小白?”
白澜手里也拎着两壶酒,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时朔,又转而向洛尤扬了扬下巴,“我有些事要问你,你要不要继续喝?”
时朔知趣地离开,临了让越许歌送上醒酒的早露水。
白澜盘腿坐在洛尤对面,拇指指向身后时朔离开的方向,“果然是你,这一个更乖更好更合人心意。”
洛尤又给自己倒酒,“你又在开什么玩笑?”
时朔性格冷冷清清,从没见过他对谁上心过,哪里会喜欢自己。
洛尤越发觉得白澜在口出狂言,“莫要乱说,时朔可不像空无声那般想玩闹便玩闹的,我们俩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和你动手?”白澜指着她,“你要不要看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时朔去了魔域?”白澜道,“他追着从不复打,扬言要将他挫骨扬灰,从不复这个人说是荒诞不羁,但是修为在性格也刚毅,哪里被人这么羞辱过,但是硬生生被时朔打得快要残掉。”
“谁让从不复……他活该么。”
想到时朔与从不复之间的矛盾,洛尤压了一下微微上扬的嘴唇。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能以这么平静的心态来对待这个人这件事。
“你还笑,你不知道时朔为什么这么拼命啊?”
时朔几乎要与从不复同归于尽,白澜从未见过向来不急眼的时朔杀红眼的模样,阴雷密布寸草不生,想一想也觉得可怕。
洛尤还要笑,她说我当然知道。白澜推一下她,“你知道个屁。”
她扔一块糖糕进嘴里,“你即将渡劫了吧?”
洛尤的脸凝重起来,“嗯。如果不出意外,便是近几月内。”
古往今来,向来没有二次渡劫之者,能在滔天怒意中存活下来的人,洛尤是第一个。白澜的脸色也十分严肃,“你有把握么?”
洛尤摇头。
把握自然不能说绝对,就是修为能力最鼎盛时期的花神,也不敢说能平安渡过化神之劫。
怪不得时朔那小子一直不肯与洛尤明说呢,白澜还想,这兄弟都有勇气和从不复同归于尽,怎么没有勇气同心上人表白。
在这节骨眼上,他哪里还敢让洛尤再次分心。
洛尤道,“这场雷劫恐怕比上次还要重,不过我已经渡过最难过的那一关,所以对此,我虽无把握,并一点也不畏惧。”
白澜道,“尽力而为,我当然是信得过你的。”
“你若是成功渡劫,天界将再添一神,届时即使是宋恩化魔重成圣女,也不足以畏惧。”
白澜猛地往嘴里灌了一杯酒,她想起当年魔神出世的场面,揉了揉眉头。
但愿风齐做事能靠点谱,别让那丫头又遇心结化魔。
洛尤盘腿坐着,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忽然大片烟花碎裂,无数凶煞之气涌来,远处的山峰顷刻间化为灰烬,几缕烟气袭来,月山的花草也被变成焦枯的模样。
洛尤站起来,“是煞气!”
二人猛地起身,白澜脸色雪白,“看这情况,是青燃峰,风齐那小子又做了什么事?!”
二人立刻用结界护住月山,随即赶到青燃峰。此时的青燃峰已经被焚化大半,一大片焦土裸露在空气之中,好在处理得即使,尚未有人员伤亡。
白澜向洛尤使了个眼色,“是魔域圣女的阴煞,那丫头还是没能抵抗心魔,自坠入魔了。”
越许歌与月银也被惊动,随后从月山赶来。越许歌怕月银受伤,带着师妹躲在师父炼制的神器御风伞下。
月银焦急地望着远处,“师姐,师父去救人了,会不会有危险?”
她能感受到此处有许多异样的煞气,不仅仅是宋恩的,还有比宋恩更邪恶的煞灵……忽然,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气,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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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银抬起头,月光下的男子面目可憎,他微微眯眼,像一只充满攻击的野兽,正在细细打量自己的猎物。
“小月银,好久不见啊。”
第 28 章
月银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往日的一幕一幕全部浮于脑海,她双手颤抖,指甲嵌入掌心, 几乎要折断,越许歌一把抓住她, 对她摇摇头,“别害怕。”
御风伞化出一大片结界。
御风伞是神器, 即使是扶百里的全力一击,也完全没有动静。
男子阴寒的双眸紧盯着瑟缩成一团的女子,扯着嘴唇笑了,“月银,我是不是跟你说过, 你逃不掉?”
御风伞忽然抖了一下,结界像是被针戳破了一个洞,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外面浸染进来, 像黑线一样往前伸。
不多会儿,连越许歌的剑也被黑气侵蚀出印记。
扶百里对两个惊慌的小姑娘歪了一下头,“别费劲了,就是你们师父过来, 遇到我也是要掂量两分的。”
月银拉着越许歌的衣服, “师姐, 扶百里针对的是我, 你先走,快去找师父。”
越许歌眯了眯眼睛,双瞳因为被怒气侵蚀而变得血红。
月银很多年没看到越许歌这个模样, “师姐,你别这样, 你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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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许歌一剑劈开扶百里的煞气阵,男子缓缓抬了一下眼皮,“不自量力。”
紧接着,更大片的煞气扑涌向二人。
然而,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越许歌破开了煞气阵,她丝毫未损,只是衣袖沾染了稍许的脏污。
越许歌也歪了一下头,她将煞气困住团成一片转而甩给扶百里。
扶百里带着人往后退了一大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越许歌,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越许歌双眼血红,脸上手上……所有裸露的皮肤,或者是在看不见的所有地方都被青绿的咒文包裹。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煞气不能伤她分毫,反倒让她越来越强。
她本就是从腌臜堆里依靠怨气生长的恶灵,越是腌臜邪恶的东西,越能让她变强。
越许歌的修为不受控制地暴涨,月银拼命拦住她,“师姐你快停下,再这样下去你会爆裂的。”
扶百里没办法靠近二人,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月银,在洛尤一众人赶到之前离开了仙域。
他要做的是已经完成了,已经抓到了燕阴的骨肉,魔神只认燕氏血肉,带走她他才能够唤醒那不可名状的力量。
扶百里对身后的黑衣男子道,“这次你做得不错,我会保证你妹妹的安全。”
丰姚垂眼,神色黯淡,“你说到做到便可。”
男子冷声一笑,倒没再为难他。
他扔给他一粒水珠,水镜里面困了一个人,此时正沉在水珠内闭目养神。确定丰喜无事,丰姚才放下心来。
“你现在将宋恩带至魔域,避免她应激而错伤自己人。”
丰姚皱眉,“你还要我做什么?”
“别误会,我是在帮你。”
扶百里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背叛了仙域放走了宋恩还能全身而退?别再异想天开了。”
“你好不容易救回你妹妹,就别再把自己的命不当算,你只有跟着我去魔域,才有一线生机。”
幸亏有丰姚这步棋,若不是他三番两次栽赃嫁祸,风齐不可能这么快对宋恩起疑心。
现在宋恩到手,从不复就不再是威胁,整个魔域也尽在掌控之中。
越许歌的修为不停疯涨,但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么高强度的压力,月银不停地帮她疏导灵气,但是仍旧无济于事。
“师父!”
洛尤救下越许歌,封住她全身经脉,又看了一眼扶百里离去的方向。
“师父我没事,师姐救了我。”月银道,“丰姚背叛了仙域,他们带走了宋恩。现在宋恩的煞气全部被激发出来,他们想利用宋恩来控制魔域燕氏的上古魔神。”
天地间有清气便有浊气,天族有虚空仙境,有能修补她根骨的炼星海,而魔域则有能摧毁万物违逆天道的魔神,有连绵不绝的邪煞之力。
宋恩的血脉能唤醒魔神,这些煞气,以及侵蚀白澜的污浊之气,应该都来源于此。
宋恩有调动煞气的能力,现在放虎归山,但愿她不会酿成大祸。
*
无边月色之中,风齐追了很久才停下,月光仿若烛火般摇曳,满地的山花铺在地上交织缠绵,斑驳的影子堆叠在一起,形成诡异可怖的形象。
这是他第三次只身来到魔域。
近几日来魔域异动频繁,魔神即将出世,六界都受牵连。风齐想办法引宋恩出现,意图制止这场灾难,然而却根本找不到宋恩的踪影。
空无声问他是不是在找死,就算他再怎么艺高人胆大,也不能真将命不当命算。
魔域全是他的仇人,从不复、扶百里、燕雀……这些人向来要置他于死地,再这么肆无忌惮地往魔域来,事没办成,亏得吃不少。
“近日来魔域的那些人闯下的祸事极多,从不复的老部下几乎有一半无端失踪,所有人心知肚明是谁做的。那孩子你看着养得好,但毕竟天生恶种,就算是你找回来,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让她纯净如水了。”
空无声道,“就算是你允宋炼一个承诺,此局也不可破,以宋恩现在做的事,她百死而难逃其罪。”
风齐没说话,眼睛微微眯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带着嬉笑与询问,“是在聊我吗?”
“你们想让我死?”
宋恩站在血鸦云层之上,几日不见,她长大了许多,虽然仍旧是以前的模样,但目光中再也不是当初的清澈无害。
宋恩光着脚,笑嘻嘻地看着风齐,“你想杀我?”
“风齐,你想杀我?!”
她笑得凄厉,所有的委屈、愤怒、痛苦、暴躁……
所有被挤压的情绪全部喷涌而出,“风齐,你救我护我不过都是表象,你自大狂妄,救我又杀我,护我又害我,来啊,你杀我啊!”
“你杀了我,回到天上仍旧是你那受人景仰高高在上的神尊,没有人会指责你,也没有人会看轻你,所有人都不会笑你被人抛弃看走了眼。风齐,来杀我,来杀我啊!”
风齐往前走了一步,空无声道,“你别受她唆使。”
“我向来没有要伤你要害你的想法。”
风齐仰头看她,月光笼在男子周侧,他便越发出尘,无论在何种情况何种境遇下,他都能这么出众。
“我本是受宋炼所托将你带回,你虽受煞气控制,但是却心性纯净,向来没有存害人的想法,所以仙域想将你永生锁于天牢之中,我也没有答应。”
“我带你回青燃峰并非一时兴起,你喜欢念恩斋,我也一直留着。”
“小恩,过往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你愿意回去,青燃峰永远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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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恩心中微微一动。
她承认,在这一刻,风齐说出这种话,她心动了。
一道捆仙锁落在她身上,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全部落下。风齐转过身,面如修罗,“小恩,抱歉,我不能冒那个险。”
他做得错事够多了,仙域因为宋恩的事伤亡无数,人间也因此遭殃,他不能再放任她任性下去。
她喜欢青燃峰,他便将青燃峰送她,但是他不可能再让她随自己的兴致来继续胡来。
宋恩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风齐。
她忽然一笑,真的,她怎么会这么傻,为什么又一次被骗了呢?
他明明从来都不相信她。
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不相信她没有恶意。他一直都不在乎她,不过是一个承诺来的万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子罢了……
宋恩拼命挣扎,捆仙绳束缚得越紧,到后来,她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她却毫无所知,任由灵气外泄。
“宋恩,快停下!”
“你不信我,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捆仙绳为神器,将宋恩的生魂生生缠碎,风齐伸手去抓,却只抓到她的一抹影子。
扶百里在人群之中将宋恩接住,他拦住风齐,“怎么神尊,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做些什么?”
魔域之中,风齐的修为受到限制,但是实力不容小觑。扶百里并不恋战,花了不少的功夫才带回宋恩。
回到永夜宫,扶百里将宋恩扔到药浴池中,他往药池中扔了十几瓶灵药,也不见宋恩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扶百里气得踹了桌子,“真是蠢货,一次又一次犯蠢!”
宋恩的气息几近全无,若是这丫头就这么死了,那么前期他做的所有的努力全部都白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氏绝后,他再不可能再唤醒魔神!
扶百里望着宋恩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忽然想起什么。他抱起少女,站在无边际的巨大黑洞前。
黑洞漩涡周测星光密布,散出瑰丽的色泽。
黑洞深不见底,没有回声没有任何回应,所有的东西进去,最后都会消失——扶百里迟疑了一下,随后将宋恩投入其中。
燕阴是唯一一个能从里面走出来的活人,那么她的女儿,就看造化了。
第 29 章
人间天上, 四季过往,从山花烂漫,又到白雪漫天, 时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流逝,重复, 又重复。
宋恩在这里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记得过了多少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魂魄的缝补很痛, 但是没有碎裂时候那么痛,其实也都差不多,哀莫大于心死。她早就失去了对生活的期盼,失去了自己最为珍视最为看重的东西,所以生与不生, 死与不死,于她而言都没什么意思。
她听到有声音在耳边说话。很遥远,很清冷, 很蛊惑人心。
有人在看着她。
她在那道目光中慢慢愈合,先是□□,再是神魂……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意识也恢复清醒。
“过去多少年了?”
一个黑衣人站在她面前, 并不答话, 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宋恩抬头望了一眼外面, 又低头闭上眼睛, “这里是哪里?”
黑,太黑了,没有任何的光亮, 一望无际的是永恒的黑色。
很奇怪,明明这么黑, 没有任何亮光,她却能清楚看到面前这个人。或许是这个人太强了,能够直接入侵她的神识,在她神识中形成具象化的模样。
黑影回答,“神域。”
宋恩冷笑了一声。
她明显不信,黑影也不再解释。
宋恩问,“我好像在这里过完了漫长的一生。”
“是。”黑影道,“你在这里,从濒死到重生,如同凡人那短暂的瞬间,你若是说过完了一生,倒也不为过。”
宋恩道,“那究竟过去了多少年?”
“你希望过去了多少年?”
宋恩不解地望着他。
黑影拢了拢衣袍,看不清黑袍下面是什么。
他道,“时间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若是希望看到沧海桑田,那么外面便是千年以后,你若是仍沉溺于生前的执念,那么回到那一刻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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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恩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她转过身去看那个人,“你究竟是谁?”
黑影道,“我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宋恩扬了扬下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帮我?”
黑影安静地站在一边,宋恩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这种感觉让她心慌,却也仅有一瞬间的心慌。
“你有那么好心?”宋恩笑了,“我可没有什么能够给你。”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黑影安静地看着她。
宋恩问,“你为什么救我?”
是扶百里扔她下来的,他救不活她,所以将她扔来这没有边际的无底洞。这里是无人之域,没有任何生灵能活着出来,扶百里这么想斩草除根么?
黑影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明明很阴寒可怖,却又让人觉得沉静平和。
这种感觉,莫名让宋恩想起一个人。
“你与你母亲很像,有些东西,能拿得起,却怎么也放不下。”
黑影虚点一下宋恩的额头,一瞬间全身仿佛被电流闪过,所有让人窒息的痛苦与背叛如同走马灯一样全部重现眼前。
宋恩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还是一样的七情六欲,一样的伤心欲绝,一样的生不如死。”
宋恩抬眼,“你认识我母亲。”
“许多年前,我与她做了一个交易。我帮她留一个人在魔域,而她需要帮我将一个人拉入地狱。”
黑影道,“现在,我也想和你做交易。”
宋恩淡淡道,“我没有什么能和你交换的。”
“我不会看错人。”黑影望着宋恩,她的贪痴嗔很重,不可断绝,这是燕氏后代的通病。而欲.念,是能让他强大并永远存于世界的东西。
宋恩起身,“随你。”
她接过黑影扔过来的玉瓶,“这是什么?”
“替我去杀一个人,就当作这次我救你的代价。”
看不清黑影的脸,但宋恩知道他在看自己。“这个人你很讨厌,我想,你也会很乐意出手的。”
*
月山之上,洛尤将御风伞的缺口补好,越许歌和月银乖巧地坐在她身边,向来冷若冰霜的越许歌,此时眸色中也是少有的温和。
月银道,“师父,这次去人间,你要小心啊。”
要不是师父即将渡劫,天道使然,她才舍不得让师父变成凡人再次体验七情六欲呢。
师父自修仙伊始便一心向道,道心坚定,从未走过岔路,此时天道引师父入人间,想必是对师父最后的考验。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过了这次劫难,师父一定能大道将成!
两个徒弟离开后,洛尤抬头望着站在树上的人,“下来吧。”
“什么时候来的?”
时朔道,“嗯,有一会儿了,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幼稚。”洛尤笑了,又道,“你在哪里我都能发现。”
洛尤此时的情绪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担忧与恐惧,平静得不像是她自己的事。
“尤尤,你不害怕吗?”
洛尤想了一下,“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事。”
“与其一直悬着一颗心等待那一日的到来,不如早些知道。渡了人间劫,我的神劫也算是历经一半了,至少成神那一瞬不会让我很煎熬。”
洛尤道,“小朔,这是我的命数,天意安排,我不觉得不好,相反,能够从魔域那里回来,重新回到月山,又能重新去追求我的大道,我很满足。”
“渡人间劫,离我之道更近一步,我已是全力,其他的交给命数。”
“即使戛然而止,我也问心无愧。”
时朔安静了好一会儿,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怎么会戛然而止,我在这里,就不会戛然而止。”
洛尤顿了一下,“与你说过了,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
容易让人产生怪异的错觉。
时朔无奈笑了,“那你多看一些,记得深些,这样在人间不会忘了我。”
“可能不太行。”
洛尤尚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入人间时我会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失去所有的记忆与修为。无碍,回来再聚,我已经埋下了几坛梨花白,等我回来请你喝。”
*
春日正暖,阳光落上枝头,又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到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圆形光斑。许遥爬了三千三百三十三个台阶,终于看到昆仑山的破天门的缝隙。
她激动得几乎落泪,只要到破天门,就能找到传说中的仙府,她一定要拜仙人为师,学好真本事,回村里惩恶扬善。
然而,等她继续爬,眼前的山却越来越远,原本能看到缝隙,却变渐渐成一条裂纹,到最后竟然看也看不见了。
不是吧,又是这样?
若是今年在拜师节前进不去山里,她就失去了拜师的机会,下次再入昆仑仙境得是一年后了!
许遥情绪崩溃,正当她气馁时,身边走过一个青蓝色衣衫的姑娘,她似乎也是精疲力尽,望着越来越远的山间缝隙,她皱了一下眉,随后继续往前走。
许遥在后面喊她,“喂,马上要天黑了,我们赶不过去了。”
珞游转过身来,“太阳还没下山,还没到最后一刻,不试试怎么知道最终结果。”
她示意许遥和自己一起走,许遥摆摆手,“我太累了,你先走吧,我大概率是进不去了。”
珞游叹了一口气。
等她步入转角后,原本很快要落幕的天色黑得十分慢,她又往前走了很久,天空越来越亮,等她能够完全看清路时,天门立在眼前。
站在门口的男子问,“如何了,后面*七*七*整*理可还有人?”
珞游摇头,替那位仅一步之遥的姑娘可惜,“没有了。”
“那我们回去吧。”
初入仙境的珞游拜入昆仑,在昆仑修行几十余年,是昆仑玉虚峰峰主的开门弟子。
近些日昆仑在人间招收弟子。魔域异动,有许多从魔域逃逸出来的魔人在人间为非作歹,他们招收完弟子后还要去人间历练。
湛清水望着珞游的背影,“师姐,你已经忙了很久了,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来。”
珞游婉拒了他,让这位师弟去将入仙门的新弟子们安顿好,他们傍晚还要下山,去处理东海一带的妖鬼吞人事件。
湛清水望着珞游的背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师姐这也太拼命了吧,她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自己要如何才能跟上她的脚步呢?
少年远远望着女子的背影,直到被昆凝玉拍了一下肩,这才反应过来。
昆凝玉望着远处的山峰,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他“哦~”一声,声音只发出一半就被湛清水捂紧了嘴。
湛清水面色大变,“嘘!”
昆凝玉咽下嘴里的梨,“你喜欢大师姐?”
湛清水又赶紧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声张。
昆凝玉挣扎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紧张什么,这有什么的,大师姐这么优秀,性格又好,喜欢她不是很正常吗?!”
少年清俊的眸中染了一丝雾气,脸颊刷一下红起来,“你在说什么!”
昆凝玉道,“我昆仑入仙门,主要修仙缘修本心,顺天意而为便是最好,我们不像玉墟和南斗那帮老古董一样,不可动情不可破身,你喜欢就喜欢嘛,没准大师姐也喜欢你。”
湛清水不理会他了。昆凝玉道,“怎么了,说到你心坎里去了?要我说啊,师姐一心追求大道,你也紧跟她的脚步,两人出生入死风雨相随,慢慢地也就处出感情来了,说不定她也就非你不嫁了呢?”
湛清水是南疆越国世家子弟,年少时有仙缘,便跟随昆仑山主拜入仙域,自此后一心修行,向来不谙世事。
这么一来,几句话便被忽悠上了。
湛清水有些犹豫,“出生入死?风雨……相随?”
昆凝玉便给他出招,“可不是么,你想啊,师姐是什么人,那眼光多高。但是咱不怕啊,那是咱大师姐,我们甚至她的喜怒哀乐,刚好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动心,大师姐自然是跟我们动心?”
“啊?”
“你……”昆凝玉立刻纠正过来,“跟你动心。”
湛清水点头,“师兄,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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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这不是马上要下山除水域妖鬼么?”昆凝玉问,“你可知道水域妖鬼?”
湛清水点头,“水域内地形复杂,常有水妖害人,而人间三山五岳各家道门都会派人围剿。若水妖体内有怨气,死而不僵,则幻化为鬼,人有魄而妖无,妖鬼超越六道,是极为棘手的存在。”
若不能超度感化,便只能强行镇压,其中过程,异常凶险。
就比如这一次三千洞庭的水鬼,就是水妖形成怨气幻化为鬼的。这个水妖不知从何处而来,通体洁白,声哑气厉,是非常棘手的存在。
这一次下山除邪祟必然极其凶险,连师父都被惊动了。
昆凝玉问,“懂了吗?”
湛清水豁然开朗,他点点头,“我要陪师姐下山!”
他要陪师姐出生入死,他要做师姐最心动的人。
两个少年意气风发,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快乐像是这昆仑山域的雪花一般,随风而散,漫山遍野都是。
殊不知,在两人热烈讨论的背后,一双眼睛默默地望着一切。
第 30 章
昆仑又飘雪了, 昆仑山主凤凰曜打了一个寒噤,最近这是如何的,动不动就飘冷雪出冷风。
年轻的山主道, “师弟,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他这个师弟, 名风如晦,人如其名, 面如冰山心如蛇蝎,也没蛇蝎那么黑,但是好像差不多,性格爆得是一塌糊涂。
他的性格爆到能影响昆仑灵气,若他心情不好, 那么昆仑三千山脉也要跟着风雨飘摇。
师弟闭关十年,三日前才出关,怎么着也不是心情不好的模样啊。难道他冲关又失败了?但是看这灵力澎湃的模样, 不太像啊!
凤凰曜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他只是想苟一苟,把自己和徒弟们保护好。
凤凰曜望着越来越晚的天色, 示意道, “师弟, 若无什么事, 我便先回山峰了。”
风如晦没说话,凤凰曜刚要走,男子在后面出声道, “那两位弟子也要下山?”
“哪两位?”
凤凰曜“啊”一声,“是啊, 据说这次妖鬼很是邪性,已有三个修士命丧黄泉了,我还是不放心,怕珞游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珞游,我的大弟子,你素日不太关注这些,恐怕还不清楚。”
凤凰曜道,“珞游是我从人间捡回来的,很有天赋,也很努力,弟子中她的修为最高,以她的资质和努力,假以时日,必会有一番造化。”
提起这个徒弟,师父眼中的赞美之色即将要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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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游是十等的尖子生,又向来低调,一心只追求人生大道。
他跟风如晦好好介绍一番珞游后道,“你上次闭关不久后珞游才拜入昆仑,想来你还未见过她,无妨,待珞游回来,我让她去给您这位小师叔奉茶。”
“此次除妖鬼,原本是珞游一个人去的,但是两个师弟想陪她一起,自动请缨,想来是担心他们的师姐。”
“这两个毛楞小子,怎么就没见过这么关心我呢。”
凤凰曜尚在自言自语,风如晦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他连忙跟出去,“哎,师弟,你这是做什么?师弟,师弟?师弟哎!”
“什么人呐这是,刚出关就急着出去,山外是有你爹还是有你娘啊?”
话多的师兄很是莫名其妙。
*
珞游来洞庭湖湾十天,她在这里来回走了几遍也没发现什么。最近一段时间,洞庭水域十分太平,传闻里卷人的水鬼没露出半个影子。
昆凝玉靠在墙上上啃苹果,“师姐,要我说是你名气太大,那妖鬼听闻你的大名就不敢出来了,否则那么多修士死于他手,怎么到你这里就没事了呢?”
珞游看了他一眼,昆凝玉道,“你别不信师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湛清水道,“师姐,这里可能没什么危险,我们换另一个地方看看吧。”
“前几次修士出事,都是在水域北边,没有明确位置。这里是北岸中部的集镇,无论是哪里出事,我们都能赶得及,现在去别的地方并不明智。”
湛清水“哦”了一声,他立刻朝昆凝玉挤眼睛,昆凝玉道,“师姐,近日来这里都没有事,守着也是守着,不如我们去隔壁夜市上转转,听说今晚花神节灯盏,可热闹呢。”
珞游正在卜卦,原本不打算去,但是想着去人多的地方,说不定有新的发现,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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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清水的心跳得极快,昆凝玉压低了声音 ,“等会儿花神灯放,你就对师姐表白,我已经安排了人,到时候将花灯放成师姐的名字,人群也会跟在后面起哄。”
湛清水总觉得有问题,“阿玉,师姐能吃这一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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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吃?”
昆凝玉朝他打包票,“你就信我吧,这么浪漫这么华丽这么上心这么美妙,是个女人都能动心!”
湛清水点点头,爽快地付了钱。昆凝玉道,“走,快到师姐前面,等会儿你假装跌到,师姐肯定会接住你,就在那一刻,我来开烟花,你按计划进行!”
湛清水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走过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湛清水脸色纠结,“阿玉,师姐肯定不喜欢这么招摇!”
若是表白成功了,那没有关系,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了,他以后还怎么出现在师姐面前?
“阿玉,我若是不表白,我们还能做师姐弟,一旦失败了,我就再也不能见师姐了。”湛清水道,“不,我要回去。”
昆凝玉咬牙切齿,“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那是咱们最爱的师姐,又不是怪物,有什么好紧张的?”
湛清水咬紧了牙不愿意过去,昆凝玉恨铁不成钢,湛清水却道,“我不怕死,但是我真的怕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师姐不理我。”
昆凝玉道,“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这些年又不是只有你表白失败……”昆凝玉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师姐的脾气可好了,从不与人生气,表白失败了她还是会当你是师弟。”
“真的吗?”
昆凝玉深知其中后果,“真的。”
湛清水终于是鼓足了勇气,心想来都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师姐知道自己的心意,他猛地顿住脚,“师姐呢?”
“唉?师姐呢?”
人群仍旧热热闹闹,集市上人头攒动花灯明亮,没有任何异常,昆凝玉道,“遭了,出事了!”
除了无辜的村民,还有几个修士被妖鬼捕杀,都是突然失踪,杳无音讯几天后,尸体在水域的某处浅滩发现的。
师姐突然失踪了,是不是也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