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秋(五)
桑黛是知道九尾狐一族的发情期, 自成年后,每年一次的发情期,时间足足有一个月,情.欲和对道侣的爱意会达到极点。
九尾狐族成年后便会逐渐成家, 大多在二十多岁前能有家室, 此后发情期便不用生熬, 而是和道侣一起在洞府中度过。
可宿玄成年后也没有娶妻,这么多年每一年都是生熬过去, 大乘境妖修、又忍了一百多年的发情期、整整一月,桑黛便是想想便觉得可怖。
“宿, 宿玄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桑黛侧过头不敢看他, 将通红的耳根暴露在某只妖眼前。
宿玄看得想笑, 将人抵得更紧了:“商量什么, 商量怎么帮本尊过发情期?”
桑黛:“……我, 不是!”
宿玄:“那不放。”
“放开!”
“不放。”
“宿玄!”
“嗯, 我在。”
桑黛凶凶回头看他, 实际上几分羞几分恼只有她自己知晓,分明就是羞赧导致的脸红。
与宿玄对视的刹那,桑黛听到妖王大人委委屈屈的声音。
【黛黛,发情期真的很难受, 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像是被丢进了火炉一样。】
桑黛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
九尾狐族血热, 体温高, 发情期之时更是如此,桑黛是知晓这些的。
“宿玄……”
宿玄轻叹, 抱紧了她,将下颌抵在桑黛的颈窝处。
他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但只要一见到剑修,就总想跟她拉近距离,他无比庆幸桑黛允许他的靠近,因此感到窃喜,却又更加不满足。
他想得到她,陪伴她,以夫君的身份在她身边。
而不管是言语上逗她,还是行为上靠近她,归根到底都是想看到一个有情绪有感情的剑修,而不是过去那个冷漠寡淡、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的人。
他觉得桑黛不该是那样。
他希望桑黛是这般的明媚,会脸红、会生气、会笑会哭。
宿玄的下颌抵在她的颈窝,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涂在桑黛的肌肤上,她觉得痒,也觉得九尾狐一族体温着实高。
刚挣扎了一下,某只狐狸抱的更紧了些,几乎将桑黛箍在怀里。
“别动,让本尊抱抱,抱抱就好。”
他的声音沉闷,两人的距离太近,桑黛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变化。
太明显了,一点都盖不住,她就算什么都不懂,这些基本的生理常识还是知晓的,而九尾狐族可不仅高大在身量上,桑黛光是察觉到就已经觉得要窒息了。
桑黛别过头,深呼吸一口,问:“你……你那个……你……”
她哆哆嗦嗦一句话死活说不利落,只觉得这辈子的勇气都要用完了。
宿玄啄了啄桑黛脖颈处的软肉,鼻尖轻抵,闷闷问:“怎么了?”
桑黛推了推他:“我,就是那个,你要不要……”
宿玄现在忍到脑壳都在疼,将人又抱紧了些,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反问:“本尊怎么了?”
桑黛:“……”
就非得让她把那句话说出来吗!
她红着脸,闭上眼,声音很小:“你,那个……”
“……”
宿玄抬眼看了眼浑身红透的桑黛。
他总算是听明白某只剑修在说什么了。
宿玄衔住她脖颈的软肉,轻轻咬了一口,桑黛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你让本尊怎么办,本尊十八岁成年后,这么多年的发情期都是忍过去的。”
“……你放开一些。”
“再抱抱。”
“……咯。”
宿玄拖着她的腰把她抱在了汤池边上坐着:“这样不会咯到了,让本尊抱抱,别动。”
他挤进她的双膝中,将脸重新埋进她的脖子中,轻嗅她身上的气息。
桑黛的腿分开在他的两侧,被他的呼吸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勾了勾腿碰到了他的腰侧,察觉到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你,原来你穿裤子了啊……”
宿玄闷声笑:“怎么,桑大小姐觉得遗憾?你若是想看,本尊自然也是愿意的。”
从知道她在屏风后面的时候,宿玄就立刻捡起一旁刚换下的裤子重新穿上了。
他在她面前敢放肆,因为桑黛是个窝窝囊囊的小乌龟,他不主动一些这辈子都追不到夫人,但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不到她真正答应的时候,太过放浪的行为对她则是一种冒犯。
桑黛轻咳了声,闭着眼不敢看他:“没……我没有……”
真是太可爱了,宿玄觉得光是逗她这件事,他可以兴致勃勃进行一整天。
她太腼腆也太容易害羞,一句话磕磕绊绊似乎要为难死她一样,到最后也没说出来,还好他足够了解她。
担心某只剑修自己钻牛角尖,宿玄解释:
“桑黛,本尊是个男人。”
“我……我知道啊……”
虽然在恢复记忆后,很难将成年的宿玄和记忆中的少年联系起来,桑黛也会觉得恍惚,原来一百二十年过去了,记忆里身形修长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个高大挺拔的青年,可以真正做到独当一面。
宿玄又道:“敦伦之礼也是道侣间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所以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你也会有正常的欲.望。”
桑黛反驳:“我,我不需要,我没有你那么,那么……”
“那么什么?”
“……不正经。”
宿玄又闷闷笑了,胸膛都在颤抖,连带着桑黛也跟着颤了几下。
桑黛果然说不出太低俗的话。
宿玄笑着说:“这怎么会是不正经,本尊已经成年了,我父王在我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桑黛,剑宗没有教过你那些常识吗?”
“……没,他们不管我这些的。”
她便是连月事都是自己琢磨着理解的。
宿玄沉默了许久,抱着她一言不发,周围的气压骤然间低了下去。
桑黛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草木香,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
她觉得他安静到有些不正常,推了推靠在自己颈窝的狐狸。
“你……你怎么了……”
难道这种事情得不到解决会昏迷吗?
狐狸闷闷道:“没关系,他们不教你的东西,本尊日后都会教给你。”
桑黛:“……”
她使劲推他:“谁要你教啊!”
宿玄岿然不动死活不松手,“本尊不教谁教,你还想别人教?”
“别人教也不要——不是,我为什么要学这种东西?”
桑黛的脸红得要滴血了。
宿玄抬起头,与她对视,忽然勾唇一笑:“对,是不需要学。”
【你不需要主动,本尊来就行,我来伺候你,实践多了自然就会了。】
桑黛:“你起开!!!”
宿玄撒娇:“再抱抱嘛。”
“我不抱了!”
“本尊想抱抱嘛。”
“你不想!”
“本尊还难受呢。”
“你自己想办法!”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大力气,桑黛使劲推都推不动,又不敢动用灵力怕伤到他。
她的手胡乱推他,掌心下的肌肉并未让她觉得害羞,唯独当不小心按到他的左肩之时,突起的异样让桑黛忽然停了下来。
宿玄还没意识到她的异常,察觉到怀里的剑修不动了,闭上眼压抑情热,抱着她准备再缓缓就把人送出去,今夜有些过分亲密了,与她的距离拉近许多,但不能太心急了,她真的会生气的。
他长呼口气,额上的青筋横跳,身上疼得不行,但还是起身将剑修放开。
“不逗你了,冷不冷,本尊帮你烘干——”
话还未说完,这才注意到桑黛直愣愣的眼神,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径直盯着他光裸的胸膛。
宿玄眉心微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肩头的疤痕让两人都沉默了。
那块疤痕在宿玄的肩头太过清楚,他长得白,而那疤痕又太过狰狞。
那是很多年前他们打架,她捅了他一剑,宿玄因为忙于妖界王室的事情,没有养好伤,落下了疤痕。
天级灵根觉醒者的自愈能力很强大,但桑黛的剑是天下名剑,不同于寻常武器,捅他一剑若是不好好养伤定是会留下疤痕。
之前只是浅浅瞄了一下,可如今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那道足有三指长的疤痕可怖又狰狞。
那点子情热瞬间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宿玄忽然捂住她的眼睛,再不敢逗她半分:“桑黛,都过去了,不要看。”
桑黛却握住他的手,轻轻扒开,目不转睛看着他肩头的伤疤,横亘了整个肩头,几乎要到胸口。
瞧见她这幅样子,宿玄心下有些后悔,忘了这一茬了,早知道不该逗她的。
“桑黛,闭上眼,不要看。”
宿玄拿过落进汤池中的外袍便要披上,桑黛却忽然伸手,柔软的指腹触碰上他的伤疤。
“宿玄,对不起。”
宿玄刚拿起的外袍又落了下去。
肩头的手指纤细白皙,在那道伤疤周围轻轻抚摸,剑修的眼睫轻垂。
宿玄握住她的手,道:“本尊说过,你永远不需要道歉。”
“……我当时以为你会回去疗伤。”
“是我的错,我没注意身体,不怪你,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不要道歉。”
“……抱歉。”
“桑黛,这是你最后一次对我道歉,以后这种话也不要再说了。”
桑黛盯着他肩膀处的伤没有动。
宿玄轻叹,俯身去看她的眼睛。
没有哭,但是眼眶红了。
“桑黛,都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桑黛抬眸,两人对视。
宿玄的眼里尽是心疼。
【黛黛,你别哭,我不该逗你的。】
桑黛揉了揉眼睛,低声道:“宿玄,我以后不会再伤你了。”
宿玄去擦她的泪花,放轻声音哄她:“本尊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他们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彼此,如今的宿玄可以靠近桑黛,而桑黛也允许他的靠近,不会再对他拔剑相向。
过去对立的立场已经变化,之前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担心桑黛在这里看到伤痕会愧疚,宿玄燃出业火替她烘干了衣服、
“要不要出去?”
桑黛点头:“要。”
宿玄闭上眼在她的脖颈间轻蹭,嗅了嗅她身上的清香,哑着嗓子道:“本尊不送你出去,你自己出去吧,等本尊收拾好出来吃饭。”
桑黛感受到他灼烫的呼吸,意识到什么,含含糊糊应了一下:“嗯。”
宿玄松开她:“去吧。”
他转过身,背对着桑黛,披散下来的头发还在滴水,耳根通红,桑黛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额上脖子上隐忍的青筋,第一次直面宿玄对她的欲望,桑黛不敢看他,迅速爬起身。
“宿,宿玄,我先出去了,你,你自己注意身体。”
宿玄:“?”
他回头去看,桑黛早已跑得没影。
宿玄气笑了。
让他注意身体?
他都快憋死了,真要心疼他,早些答应做他的夫人,他何至于这般忍着?
“小没良心的。”
宿玄低头看了眼,咬牙,闭眼调动灵力降低身上的体温。
真是难熬。
桑黛跑到院中,仍然觉得身上燥热难耐,翠芍端着膳食刚好进来,瞧见庭院中站立的桑黛有些惊讶。
“夫人,您的脸为何这般红,发热了吗?”
她以为是桑黛的经脉又紊乱了,心下一急,赶忙将托盘放下朝桑黛走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啊,那是怎么了?”
桑黛躲过她,走到石桌旁端起茶盏给自己倒了好几杯水,一口气闷下去。
“我没事,我有些热。”
翠芍小声道:“可是现在已入了秋,近来温度也还可以。”
桑黛:“……我,我刚刚练了回剑,热的。”
翠芍了然:“那夫人先在这里喝茶,奴婢下去布膳了。”
桑黛点头:“好。”
翠芍刚走,她将茶壶中的水喝完,水房中寂静没有水声,也不知道宿玄是在干什么。
桑黛又想到了在汤池中的时候,脸上刚下去的燥热升起。
她闭上眼吸气呼气,还是平复不了那股羞赧,睁开眼恶狠狠瞪向水房。
都怪他。
桑黛往石桌旁坐下,一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膳食都被翠芍热了几次,宿玄终于从水房中出来。
他还是一身宽敞的黑袍,并不是她抱进去的那身,也不是他白日穿的衣服,某只狐狸喜洁净,穿过一天的衣服必然要送去洗了,落了水的衣服也同样如此。
桑黛想,水房中应该有他存放的新衣。
双目对视,桑黛听到宿玄嗔怒的声音。
【小没良心的,难受死我了,也不知道心疼一下。】
桑黛无助攥紧了拳。
她不知道宿玄怎么解决的,但总之他现在看起来还算好,除了眼神有些凶凶的,其余的好像都没什么。
桑黛不好意思笑笑,见了自己留给宿玄那么大块疤痕后,心下多少有些愧疚。
她走上前,主动握住宿玄的手为他传送灵力。
桑黛小声说:“我帮你烘干头发。”
小狐狸沐浴完很少烘头发,他们九尾狐伴业火而生,他的头发很快就能干。
可这是桑黛第一次帮他烘头发。
宿玄任由她拉着他的手,别过头瞧着高冷不想理她的模样,可唇角疯狂上扬,桑黛一脸复杂看他。
头发烘干的很快,桑黛刚要收回手,某只狐狸反手握住她的手,颇为自然牵起桑黛往膳房走:“本尊饿了,去吃饭。”
桑黛:“……吃饭没必要牵手的。”
宿玄头也不回:“本尊冷,需要你暖暖。”
桑黛:“……你是九尾狐。”
“那又怎样。”
“九尾狐伴业火而生。”
“本尊血统不纯,业火无用。”
桑黛:“我不傻,也不瞎。”
血统不纯的神兽,额头上不可能有神印,宿玄的本体额头上便有金色的神印,他的血脉无比纯正,爹娘都是正儿八经的九尾狐。
他却回头看了她一眼,“啧”了声,摇头:“不,你傻,也瞎。”
“……那是曾经。”
“本尊不管,本尊就要牵。”
某只狐狸开始耍无赖。
桑黛又为他加上了一个形容词。
最多三岁。
有时候像个小公主一样无理取闹,又娇气又龟毛,还喜欢撒娇。
宿公主牵到自家心肝,嘴上要乐开花了。
牵着桑黛来到膳房,翠芍正准备端饭再去热一次,桑黛看她忙前忙后跑了好几次了,赶忙制止她。
“不用跑了,你去吃饭休息吧,我们自己解决。”
翠芍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低头忍笑,道:“是,奴婢告退。”
宿公主优雅坐下,催出业火将有些凉了的饭菜加热。
桑黛:“……你不是说业火没用吗?”
宿公主恍然:“啊是吗,哇,怎么突然又有用了呢?”
桑黛:“……”
碗里被放了个排骨,宿公主淡淡道:“你太瘦了,此次去春秋楼莫要让他们以为本尊不给本尊的夫人吃些好东西,妖后竟然瘦成这样。”
桑黛默默看了眼自己,其实已经比刚来妖界的时候胖了一些,只是她骨架不大,加之平日练剑消耗过多,看起来是瘦,但也不至于他口中说的那般夸张。
“夫人,吃。”宿玄道:“吃胖一些。”
桑黛:“明天就要去春秋楼了,我今晚是能一夜长十斤?”
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但宿玄显然有认真考虑,捏着桑黛的下颌将她的脸转来转去,微微蹙眉:“好像确实不太可能。”
桑黛白他一眼,瞪了他一下,夹起碗里的排骨咬下。
可旁边的宿玄一直盯着她看,桑黛是不如宿玄厚脸皮的,本就容易害羞,被他盯着根本吃不下去饭,连咀嚼的动作都显得格外生硬。
偏生某只狐狸没有意识到,一直在看着桑黛吃饭。
桑黛抬头瞪他,嘴里含着东西,连腮帮子都是鼓鼓的。
【……好可爱,怎么生气也这么漂亮!】
桑黛:他还知道她生气啊!
【刚才应该厚着脸皮亲一口的,黛黛最多捅我一剑,一剑换一个亲亲太划算了!】
他又提到刚才了,桑黛的脸一红,觉得连宿玄坐在她身边都难以接受了。
她搬着凳子往旁边挪了挪,俨然一副不想搭理宿玄的样子。
宿玄自觉也往她那边凑了凑。
桑黛又挪。
宿玄又过去。
桑黛还挪。
宿玄追着她动。
桑黛快围着桌子挪一圈了,宿玄终于看不下去了,伸腿勾着桑黛的板凳腿,微微一用力将人连凳子一起拖了回来,就放在他身边。
“老实点吃饭,本尊饿了。”
桑黛咽下嘴里的排骨,嘀嘀咕咕问:“那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吃饭?”
宿玄:“我怎么了?”
他一句话都没说好吗?
桑黛:“……”
可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一句话没说啊,他都在心里说了!
她低下头,心跳剧烈,也不动手夹菜,但也不挑食,宿玄夹什么她吃什么。
宿玄看得心软软,忍住想揉一把桑黛脑袋的冲动,颇为心甘情愿帮自家剑修剥虾剔刺盛饭夹菜,一个妖王乐呵呵地伺候人吃饭,看不出来丝毫勉强的样子。
一顿饭吃完,天色早就黑透了,翠芍过来收拾东西,宿玄又想去牵她的手。
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他现在颇为自得,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下意识的反应。
桑黛先他一步反应过来,提着裙子朝外面走去,脚步匆匆像是落荒而逃。
宿玄愣了一下,翠芍在一旁低声笑。
小狐狸瞪她一眼,翠芍立马憋住。
宿玄在膳房站了会儿,久到翠芍都收拾好一切了,他忽然叫住正要离开的翠芍。
“站住。”
“尊主,您还有何吩咐?”
宿玄问:“你……你觉得本尊对黛黛怎么样?”
翠芍回:“尊主对夫人很好,将夫人照顾的非常好。”
宿玄拧眉:“那她……她喜欢本尊吗?”
翠芍一愣,对上自家尊主询问的眼神。
老实说,宿玄着实有些姿色,相貌出众到四界有名,修为也高,还是妖王,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四界喜欢宿玄的数不清,但某只狐狸太凶,也太懒,除了跑去见桑黛以外几乎不出妖殿,外人难以见他一面。
但桑黛同样如此,外貌出众,修为高深,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喜欢桑黛的男修同样遍布四界,但因着桑黛冷淡的性格,除了下山除邪就是在剑宗修炼,这么多年坚定守着桑黛、被屡次打成重伤还能厚着脸笑呵呵再去找她一次的也只有宿玄。
翠芍觉得这两人只能属于彼此。
一个冷淡,但又对他很温柔。
一个凶狠,但又对她很包容。
翠芍直起身,直视宿玄期待的眼睛,温声道:“回尊主,夫人性情腼腆,兴许是这些年身边没有个熟悉的人,她孤身一人在剑宗长大,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真正的亲人,剑宗除了教夫人修炼以外什么都不管,所以夫人有些迟钝了,对待感情方面过于谨慎小心,但夫人对您不一样的。”
宿玄抿唇没有应声。
“她对您和对柳公子,更甚至是对奴婢,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桑黛对柳离雪是礼貌加之疏远,对翠芍是信任和感谢,但都不会太过亲近,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展露出真实的自己,起码在柳离雪和翠芍面前,她顽强又坚韧,经脉寸断也能生抗,摔倒一次就能站起来无数次,不会哭不会脆弱。
“但在您的面前,她会哭,会依赖,会生气,也会欣喜,奴婢觉得尊主在夫人心里是不一样的。”
宿玄却垂下眼,低声呢喃:“不一样吗?”
“不一样。”翠芍坚定道:“尊主是最适合夫人的人,她这种性格,只有尊主可以走进她的心里。”
桑黛需要的不是一个正直又善良的人,也不是一个天赋多么高、修为多么强大的人。
她从始至终需要的都是一个毫无条件相信她、陪伴她的人,可以包容她的冷淡,一点点融掉她竖起的刺。
翠芍笑道:“毕竟这些年,也就尊主您坚持了下来,每次被夫人打得半死还能回来笑着跟我们说,黛黛修为又精进了,真厉害啊。”
这话像极了在调揩,可如今被宿玄调到妖殿以后,翠芍见了真正的宿玄,越发觉得自家这位尊主很好。
面冷但心软,脾气幼稚暴躁,但不滥杀,很护短,也将妖界保护得很好。
是个好妖,更是个好君主。
很聪明,也很强大,可以与桑黛并肩,他们会一起站在顶峰,无人可以比及。
翠芍不怕他,宿玄也不会真的跟她生气。
“所以尊主,奴婢想,她一定会喜欢您的,就如我们妖界子民对夫人那般热情,夫人害羞,但也喜欢,更会心软,她很需要毫无保留的喜欢。”
“同样,夫人更需要坚定的陪伴与矢志不渝的信任,您要一直相信她,与她并肩。”
“所以,您可以再大胆一些,比如,再热情一些。”
宿玄沉默了许久。
翠芍安静守在原地,时间一点点过去,将近一刻钟了。
方才安安静静的人忽然动了。
“你说得对。”
桑黛这种乌龟性格,他就该一点点撬开她的壳。
宿玄大步朝外走去,去的方向。
是主殿。
那里是桑黛住的地方。
度春秋(六)
桑黛沐浴完后烘干了头发, 披着满头青丝朝主殿走去。
刚推开门拨开珠帘,里面一人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桑黛:“……”
宿玄回眸,淡声道:“哦,夫人你来了。”
桑黛:“……你闭嘴。”
宿玄却瞧见了她微红的耳根。
翠芍的话像是打开了他心里的一道闸, 桑黛需要的是毫无保留热情又张扬的陪伴与爱, 他若是想今年娶到夫人, 单靠磨她得需要好一阵子磨。
某只狐狸本来就没什么道德心,妖族不如人族那般守规矩, 他也不如桑黛脸皮薄。
太过要脸面的人就适合他这种不要脸的追,某只狐狸自觉自己不要脸, 所以他和桑黛天生一对。
瞧见羞红了脸的桑黛,宿玄牵起唇角笑, 颇为自觉往主榻上躺。
高大的人大摇大摆躺在外侧, 里面空出来很大一片区域, 足够几个桑黛躺下。
她愕然, 沉默, 最终想开。
“您睡, 我去别的地方睡。”
这里本来也是他的地方,桑黛本来就想跟他谈,再给她找一个睡觉的地方。
刚转身还没走远,腰间一紧, 桑黛低头一看。
劲瘦有力的手臂环着她的腰身, 他轻易就把人打横抱起悬在臂弯中,将她往主榻里面塞去。
“宿玄!”
宿玄平躺下, 离她中间还有一段距离。
两人之前在一起睡过不少次, 宿玄从来不会动手动脚,往往都是她又动手又动脚的, 可现在她的经脉紊乱早已压下去,也没有什么伤,为何要躺在一起?
桑黛的脸一红。
但某位狂徒显然没有这种道德感,妖族一贯开放,宿玄怡然自得闭上眼:“你提前适应一下,毕竟我们明天进了春秋楼,在楼里的日子你都要跟本尊一起睡。”
桑黛:“要不跟春秋楼主求个情,就实话实说?”
宿玄懒懒睁开一只眼,迎着桑黛期待的眼神,毫不留情打碎了她的梦:“应该是不行的,本尊曾经跟他打架将春秋楼拆过一次,你如今见到的是重建后的春秋楼,本尊想他应该不会卖本尊这个人情。”
桑黛:“……那咱们还能进去吗?”
“不让进去?那本尊再拆一次。”
“……这四界还有你没惹过的人吗?”
宿玄冷嗤:“本尊是那么凶残的人吗?”
桑黛认真点头:“是。”
宿玄也认真点头:“你不仅眼瞎和笨,脑子还有问题,竟然这般冤枉本尊。”
这么一来一回桑黛心里那点子别扭只剩下笑意了。
宿玄将锦被为她盖上,双手垫在脑后枕着,躺在外侧与桑黛一起看向头顶的床帐。
两人安静许久。
宿玄忽然道:“桑黛,此去春秋楼,或许你会见到那幕后之人,害怕吗?”
桑黛轻笑:“做错的人才ῳ*Ɩ 害怕,我不害怕。”
宿玄也弯起眼,侧身看向身旁的剑修。
两人双目相对,面对着面。
宿玄的眼神沉静,问:“桑黛,我知道你不怕,可你能再多信任本尊一些吗?”
桑黛眼睫轻眨,“……什么?”
他靠近她,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身前堵着个高大的妖修,桑黛的呼吸间都是他的压迫气息。
“宿玄……我,你到底怎么了?”
宿玄与她平视,轻声道:“你再多信任本尊一些,将你的心再打开一些,本尊永远不会背叛你,春秋楼里,本尊会是你最后的底牌,你也可以随意唤我,也不要硬撑。”
桑黛缩在锦被中,目光有些无措。
宿玄伸手替她将披散的头发捋到脑后,掌心贴着剑修的侧脸。
“妖界很好,若将归墟的事情了了,以后在妖界生活,好吗?”
“妖界的子民会敬你,重你,绝不背叛你,本尊亦如此,桑黛,这是本尊给你的承诺。”
【你走仙途,我陪你一起走仙途,你若选了一条死路,我也陪你赴黄泉,黛黛,将你的心再打开一些,给我再多一些地方,好不好?】
他希望桑黛可以明白,无论在什么时候,她的身后都有人至死不悔地信任她、陪伴她、追随她。
可桑黛安静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宿玄不急,这时候反而有耐心了,一下下顺着她的头发,等着她给他回答。
桑黛在许久后缓缓抬眸:
“宿玄。”
“我在。”
桑黛看着他,忽然很想去探索,她到底为何可以听见宿玄的心声?
能听到,一个人是如此喜欢她,坚定地陪伴她,誓死追随她。
而这个人是她强大的宿敌。
她伸出手,触碰上他的心口,能感受到他规律又强烈的心跳,是如此鲜活的生命力,宿玄一直给她一种很强大又意气风发的感觉。
单薄的睡袍隔绝不了他灼烫的体温,隐约露出的锁骨清晰分明,桑黛将他的衣领拨开一些,瞧见了他肩头的伤疤。
指腹轻触上那道疤痕,她小声询问:“当初给你这一剑,疼吗?”
小狐狸笑着回应:“疼,疼死了,好疼啊桑大小姐,本尊要疼死了。”
本意只是想逗逗她,他总是改不了随时随地逗逗她的习惯,因为很喜欢看她笑。
但没想到,这一次桑黛没有脸红,也没有羞赧。
“真的很疼吗?”
“特别疼,本尊都要疼哭了。”
“我给你吹吹好吗?”
她忽然凑上前,在他的肩头处轻轻吹了吹。
桑黛身上的气息微凉,呼出的气虽然不至于凉,但也比他的体温低了许多。
因此宿玄可以明显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是为他在吹气,就像那些有孩子的爹娘,会在孩子摔倒之时扶起他,轻轻在伤口吹一吹。
之前的宿玄会觉得很幼稚又愚蠢,呼呼气就能止住疼的话,还要医修干什么。
但如今喜欢的人趴在他的怀里,扒开他的衣领,小脸宁静,红唇中轻轻呼出的气息喷涂在他肩头的伤上,很轻很轻,太轻了,但又重到足以压垮他所有的防线。
他忽然握住桑黛的手,将原先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桑黛拽了过来,她一时失力直接趴在他的身上。
宿玄恶狠狠问:"桑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桑黛茫然无措道:“我……我帮你吹伤,还疼吗?”
宿玄唇角紧抿:“伤不疼,但别的地方疼了,快要疼死了,桑大小姐该怎么办?”
桑黛的脸一红:“我,我不知道……抱歉。”
她方才不知道怎么冲动了,听到宿玄那些话,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冲昏了,现在想来,她越线了。
桑黛挣了一下,别过头闭眼不敢看他:“宿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冲动了……要不你去解决一下?”
桑大小姐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知识,但曾经除邪之时潜进过青楼,听那里的姑娘说过这方面压抑久了对身体不好,有欲.望就要去纾解,宿玄素了这么多年,她担心他伤到身子。
某只狐狸直接气笑了。
无意识撩拨的时候不知道后果,把他的火气都撩起来了又甩袖子要走,哪有这般不讲理的?
眼前的耳根红到几欲滴血,桑黛只觉得一股猛力传来,一人按着她翻身压下。
身上的人凶狠道:“本尊不要自己解决,做错事了就得弥补,桑大小姐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脊背贴在柔软的锦褥之上,手腕被人攥住抵在枕边,桑黛的耳根忽然被人衔住,起初她没反应过来,这件事太过突然,桑黛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
直到宿玄含.住她的耳垂重重啃.咬,柔软的舌.尖碾过小巧的耳珠,桑黛觉得自己的魂魄都在抖。
“宿……宿玄……”
她的声音抖的不行,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双腿发软。
宿玄攥住她手腕的手上移,顺利与剑修十指相扣,从床帐外看去,黑衣男子身量挺拔,比身下的女子高大宽阔太多,大手死死压着柔荑,手背上青筋毕露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那点子压抑的火气都被她挑了起来,但听到她艰难的呼吸声后,宿玄还是扯开挡在两人之间的锦被,把她抱起来放在身上,如此便不会压到她。
双目相对,桑黛满面微红,眸子里似含着春光,她坐在他的怀里细长的腿盘在他的身体两侧,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欲念。
桑黛哆哆嗦嗦开口:“刚才是我冲动,你自己解决一下好吗?”
某只狐狸拒绝沟通,俯身轻吻怀中之人的耳根,一下又一下,她往后躲,他便将人往怀里按,桑黛的耳朵被他亲了个遍,连亲吻都没有过的剑修根本受不住,浑身软成一滩水。
宿玄的唇逐渐下移,在她的颈项上亲。
桑黛艰难呼吸,推了推他:“宿,宿玄,我错了……”
认错倒是挺及时。
可今晚连着起了两次火气,宿玄压根收不住,他没什么道德心,不至于乘人之危,但也不是坐怀不乱。
按住发抖的桑黛,宿玄在她的脊背上轻拍,安抚着有些慌的剑修,嗓音哑得不像话:“亲亲就好,只亲亲这里,别的不做,也不碰其它地方。”
桑黛侧过头看他,刚好看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狰狞又明显,原先琉璃色的眼睛也有些暗红,脖颈上是细密的汗水,她清楚感受到他的难受与痛苦。
也清楚知晓宿玄对她的渴望。
“……亲亲你就不难受了?”
“亲亲就不难受了。”宿玄凑上前,轻啄桑黛的耳根,“大小姐,亲亲就好,你心疼心疼我。”
他哼哼唧唧,身上越来越烫。
“……只亲那里吗?”
“只亲这里,黛黛。”
桑黛犹豫许久,他说只亲那里,亲亲他就不难受了,她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最终还是闭上眼,将脸埋进宿玄的颈窝,抱着他的脖子不说话。
是默认的态度。
她同意了。
他赌她会对他心软,他赌对了。
宿玄的目光落在脸侧的耳朵上,曾经莹白的耳根如今通红一片,隐隐的牙印是他留下的。
他真的亲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宿玄放轻了动作,吻上桑黛的耳根,像只小狐狸一样舔.舐她,轻.咬她。
桑黛一声不吭,只是越抱越紧的手臂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她远没有这般淡定。
她闭着眼死死埋在他的怀中,这火气是她撩起来的,她就该负责,桑黛这人一贯明事理,宿玄帮她那么多,她应该帮一次他。
她将这些理解为帮助与报恩,以为自己闭着眼,看不到就不会羞赧,但闭上眼后,宿玄的触碰便格外清楚。
他含.住她的耳根,热气将她整个人都熏粉,桑黛的眼眶微微湿润,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总觉得呼吸不上来。
她抱紧他,感受到他的触碰,他的唇渐渐下滑,落在了脖颈上,那是她的命门。
宿玄亲一下,她便抖一下。
宿玄咬一下,她控制不住出了声。
两人都愣了。
桑黛将自己埋的更深,若是能凿个洞恐怕早就钻进去了。
那声音竟然是她发出来的?
宿玄没有动静,她知道他在看她,心下更加羞赧。
“你,你好了吗……还亲吗,不亲的话我要睡觉了……”
宿玄被她逗笑,眉目舒朗,抱着剑修笑得身子在抖。
桑黛重重打了他一下:“别笑了!不亲的话我要睡了!”
声音凶凶的,像只小猫,恼怒的小猫。
宿玄低声问:“桑大小姐感受不出来?你说本尊好了没?”
他一说,桑黛的注意力便全在……
她暗自惊讶,忍这般长时间还没解决,他身子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但小狐狸再次亲了下来。
桑黛又抱紧了他的脖子像个鹌鹑一样缩进他的怀中。
宿玄没有动她别的地方,没有解她的衣服,也没有亲她的唇,桑黛只允许他亲耳朵和脖子,他也只亲那里。
或许是听桑黛的话,又或许是担心亲了别的地方便刹不住车了。
总之将近半个时辰,她浑身软成一滩水,全靠宿玄抱着才没跌下去,某只狐狸用自己尖利的小牙在剑修的耳垂上落下一个个牙印,又在脖颈上落下一个个浅淡的痕迹。
很轻很轻的痕迹,实在是忍不住力道。
天级灵根觉醒者的体质让这些痕迹在第二天便会消退,因此桑黛没有拦他。
在他的理智快崩塌之前,宿玄果断收手,拉过锦被将桑黛裹了进去,大步匆匆往外走。
房门打开又关上,桑黛躺在锦被中闭眼,耳根和脖颈湿.漉漉的,被亲了太长时间有些微微的疼,她整个人像是被熏上了他的味道,浑身都是那股清淡的草木香。
桑黛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似火。
这一晚对她来说太过超前,与他亲密太多太多,桑黛恍惚间以为自己做了梦,又在诧异自己为何会做这种梦?
她侧过身,将自己的脸埋进锦被之中,这被子她和宿玄都盖过,此时缠上了两人的气息。
他的喘.息和亲吻好像还在眼前,桑黛第一次直面一个男子对她的情.欲,这人还是她曾经的死对头,也是最喜欢她的人。
她将自己捂出了一身汗,可怎么都不愿意掀开被子,就好像缩进锦被当中,方才的事情就都被掩盖住了。
她也知道宿玄去干什么了,方才两人亲成那样,宿玄明明说着亲亲就不难受了,可到最后,桑黛觉得他快炸了,浑身烫得不行,喘.息急促又沙哑。
分明就越来越难受了,他又骗她。
等了许久许久,似乎有一个多时辰,桑黛还是没等到宿玄回来。
与宿玄在一起的这两月,她的作息也被养得很规律,困意渐渐上来,昏昏欲睡之时似乎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轻手轻脚地掀开锦被,床的另一侧塌陷,腰身被人揽住。
若是之前的桑黛,在来者靠近主殿的时候便会惊醒,一剑将对方捅个对穿。
可此时的桑黛在警报拉响之前,率先冒出来的想法却是:
这是在妖殿,妖殿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她,没有人会打扰她。
没有解决不完的仇人,没有除不完的邪祟。
脊背贴着宽阔的胸膛,有人自身后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清淡的草木香伴随着隐约的凉意,她没有感受到水汽,但知晓身后的人是刚刚沐浴过的。
桑黛嘟嘟囔囔:“宿玄……”
“嗯,我在。”宿玄抱紧她,亲了亲剑修的发顶,“睡吧,我在。”
是宿玄啊。
那没事了。
有宿玄在,不会有人因为应衡一事迁怒她,忽然闯进后山要杀她,不会有人在半夜将她叫醒去除邪,她永远可以睡个好觉,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好觉。
桑黛放下心,彻底睡了过去。
宿玄怀里揽着她,尾巴显出来垫在她的脑袋下面,比枕头更加软,剑修睡得更加安稳。
他很安心很安心。
有她在身边,他很安心。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方地穴,可从未想到,比死亡先到来的,是他的剑修。
从此彻底沦陷,一发不可收拾,再未做过噩梦。
好像只要见到桑黛,就有无尽的勇气,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黛黛,好喜欢你啊。”
她的心在一点点向他打开,宿玄知晓。
而且迟早会将一颗心彻底对他打开,让他进去安营扎寨,他便再也不会从她的心里出来。
因为宿玄不会让桑黛失望,只要她给他一个机会,他们就可以相守千千万万余年。
***
第二日。
桑黛醒了,桑黛坐起身,桑黛沉默。
身旁的人撑着脑袋看她,笑嘻嘻喊:“夫人,早啊。”
桑黛:“……你闭嘴。”
她一巴掌捂住宿玄的嘴,面无表情:“你把昨晚的事情忘记。”
宿玄亲了亲她的掌心。
桑黛火急火燎收回手,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宿玄!”
宿玄指了指自己的头:“不好意思,本尊记性太好了。”
桑黛支支吾吾:“你,你能不能记性不好一次?”
宿玄又被她逗笑了,笑声又大又开朗。
桑黛拍了他一下:“你,你别笑了好不好?”
“不好。”
“……宿玄,求求你了。”
宿玄捂住脸笑个不停,肩膀颤抖,眼角的泪花都要笑出来了。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简直是可爱爆了!!!
他坐起身捧住桑黛的脸,某人的脸很红,宿玄笑着说:“桑大小姐这脸烫得都可以摊个煎饼了。”
桑黛:“……我昨晚是为了帮你。”
宿玄挑眉:“本尊知道啊,本尊感恩桑大小姐。”
桑黛眼睛一亮:“感恩我的话,那可以忘记那件事吗?”
宿玄冷笑摇头:“不可以哦,已经记在心里了,要不你就把本尊杀了吧。”
他伸着脖颈,“你杀。”
桑黛:“……我怎么杀。”
“随你。”宿玄余光看她一眼,道:“当然你想换什么杀法都可以,但是我喜欢这样的杀法。”
他的目光落向桑黛的脖颈,暗示的意味明显。
桑黛:“……”
她听出来了,宿玄的意思,让她学他昨晚那样还回来。
桑黛利落从宿玄的身上翻下床,利落往外走,只是刚走出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
侧躺在床的小狐狸支着脑袋,仰着头:“怎么了,要回来杀本尊?桑大小姐不用客气,随你——”
话还没说完,桑黛冷着脸,忽然重重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非常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你,你,你太不要脸了!”
一张脸爆红,似乎是被气的。
宿玄一愣,某只剑修已经跑了。
空旷的主殿只剩下他一个,宿玄有一瞬间无措,揉了揉刚才被她打过的肩膀,忽然就笑了。
他笑着嘟囔道:“个子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宿玄躺在榻上,仰头望着床帐上的夜明珠。
他捂住眼睛,但唇角越扯越大。
太可爱了,可爱爆了!
太太太可爱了!!!
而一个时辰后,芥子舟内。
宿玄望着坐的远远的桑黛。
他又沉默了。
早上笑得多开心,现在就有多胸闷。
他搬着凳子挪过去,清了清嗓子,道:“本尊现在已经全部忘了昨晚的事情。”
桑黛睁开眼,两人双目相对。
【这样还生气吗?理理本尊理理本尊理理本尊啊黛黛!!!】
桑黛:“你能让开忙你自己的事情吗?”
宿玄:“……本尊就要在这里,这是本尊的芥子舟。”
桑黛闭眼,俨然一副“你继续破防,我继续修炼”的无情模样。
宿玄咬牙,恨不得咬一口这没良心的。
他盘腿坐在她身边,冒着业火与她并肩坐着,目光落在对面打开的窗子外。
云层朦胧,芥子舟在虚空穿梭。
越过妖界的边界,便是春秋楼了。
春秋楼在魔界地带。
一直到芥子舟落地,桑黛都没理他一下,宿玄又不敢跟她生气,只能自己生闷气。
春秋楼处于一片荒漠之中,这里方圆千里都是干旱之地,唯有一个春秋楼建立在这里。
说是楼,其实这就是一方小城。
远处望去,只能瞧见无数楼阁飞宇层起彼伏,高耸不一的阁楼挨在一起,上百上千个楼阁由一条长廊相连,春秋楼其实就是成千个楼阁共同组成的地方,只不过有一条通道从头串到尾。
春秋楼先前并不在这里,是一百年前忽然出现的。
春秋楼楼主秋成蹊孤身一人来到这片荒漠打造了春秋楼,强大的机关术让他一夜成名,他经常帮各大宗门做阵法和机关,人缘很好,此次闭关三十年破关而出,一举迈入化神境初期。
要知道一个玄级灵根修到化神是多么不易,因此这次秋成蹊大办宴席,四界有头有脸的人大多都会来。
但秋成蹊这人太奇怪,定下的规矩是必须有情人才能入,成单进来的人不得入春秋楼,只能在外面的——
桑黛看了眼满地的帷帐,叹气。
秋成蹊这破规矩还能有这么多人愿意来赴宴,可见他的机关术多么精进,这么多宗门家族都想要他出手为家里布个机关。
只是不知道,她和宿玄能不能瞒过去,毕竟宿玄还将春秋楼轰塌过一次。
前面排队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桑黛看了眼宿玄,发现小狐狸显然淡定又自信。
好像确定他能进一样。
桑黛和他一起来到入口,果然遇见拦路的人。
“您两位可有婚契?”
婚契这种合法的东西,那自然是没有的。
桑黛支支吾吾,看了眼一旁的宿玄。
他笑得坦荡:“能证明是有情人不就行?本尊和夫人只办了婚宴,夫人身子弱,撑不住本尊的神魂,尚未结双生婚契。”
拦路的人点头:“妖王,您得先证明。”
认出宿玄的身份太过简单,不少人都认了出来。
瞧见宿玄身旁的女子,也有人暗自感慨,原来这就是那位为妖王放了一晚烟花的妖后啊。
桑黛:“……”
宿玄却牵起桑黛的手:“她要我们证明,夫人,你说该怎么证明?”
桑黛:“……”
她不断用眼神示意,她不知道,让他自己想办法。
但宿玄好似瞎了一般,自顾自道:“哦,你说这样啊。”
桑黛:“?”
宿玄俯身,飞快在自家剑修的脸上亲了一口。
桑黛:“!!!”
宿玄:“夫人,这样就可以了。”
度春秋(七)
侧脸上印下的吻很轻, 但又格外明显,桑黛整个人像是被戳中了命门一样,动作僵硬不敢乱动。
她一紧张就是这幅鹌鹑样,宿玄越看越喜欢, 眼里脸上都是笑意, 眸中的情意浓到见者便看得出来他的心意。
众人不免惊诧:妖王这些年没有娶妻, 鲜少出现在妖殿之外的地方,是妖界历任妖王中娶妻最晚的一位了, 这般冷淡的人,原来也会这种时候?
眼神恨不得黏在那女修的身上。
而那女修……
有人来自仙界, 眯眼仔细打量,然后瞳仁骤然间瞪大。
“那是……那是剑宗桑黛啊!!”
“桑黛?剑宗那个大小姐?那位天级雷系灵根觉醒者?”
“不是, 我怎么听说她死在两月前的大战了。”
“死什么死啊, 人前不久还去了白刃里呢, 而且还叛了剑宗……不, 应该说是叛了仙界吧。”
“叛什么叛, 那剑宗不仁不义拉桑大小姐做背锅的, 人家叛的好,换我我也叛!”
桑黛:“……宿玄。”
她其实不太适应这种人多的场合,在剑宗时候大多都是独来独往,此刻成为视线焦点, 只觉得那些目光让自己有些羞赧。
宿玄与桑黛十指相扣, 挑眉问那守卫:“这样可以吗?”
守卫一脸为难看向桑黛。
“可是这位姑娘看起来……”
宿玄脸上的笑意浓郁,但桑黛却目光躲闪。
宿玄:“夫人, 他怀疑你我的关系。”
像极了在告状。
桑黛试图跟守卫解释:“……他确实是, 确实,呃那个……”
守卫:“……确实是什么?”
桑黛的脸滚烫, 那两个字像是烫嘴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
宿玄闷声低笑,知晓她是个容易害羞的性子,不忍再逗她,“本尊的夫人性子腼腆,你——”
“夫,夫君。”
身旁的剑修糯声开口。
夫君。
那两个字像是烟花一般在宿玄的耳边炸开,他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耳根一阵酥麻。
桑黛握紧他的手,磕磕巴巴说:“我和我夫君,我们还未缔结婚契,但,但确实是,是道侣……”
声音越说越低,听起来便心虚不已。
守卫再一看那四界出了名暴脾气和懒散的妖王。
某只狐狸的嘴角疯狂扯起,眼里的笑彻底藏不住,盯着身旁的剑修,两只眼睛像是能冒星星一般。
守卫:“……”
守卫后退:“您进。”
眼睛恨不得长人家身上了,堂堂妖王像只粘人的小狗一样,明明尾巴没有露出来,可他们却好像能看到他那九根摇开花的尾巴一般。
宿玄被桑黛牵着进了春秋楼,一路上不管过路人怎么看,他连一个眼神都不赏,两只眼睛盯着满脸红晕的自家剑修,恨不得把尾巴放出来摇给她看。
她喊他夫君?
黛黛喊他夫君?
黛黛喊他夫君啊!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桑黛拽着他来到无人处,立马便要松开手,宿玄握得死死的。
桑黛:“松开,没人了。”
宿玄傲娇:“本尊不,本尊就要牵。”
他觉得翠芍说的太对了,就得厚脸皮更热情一些,黛黛都会喊他夫君了,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能让他成为真的夫君了。
他马上就可以有名分了啊!
桑黛无奈:“……宿玄,你几岁了?”
宿玄:“……”
宿玄震惊:“你连本尊的岁数都忘了?!”
宿玄不可置信:“你竟对本尊不在意到这种地步?”
桑黛从未被人用一种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过。
她沉默,试图冷静,可最终失败。
桑黛狠狠踩了宿玄一脚:“你怎么这么笨啊!”
宿玄“嘶”了一声,被桑黛踹了个结结实实。
拐弯处忽然走出一对道侣,瞧见两人后一愣。
“……妖王?桑姑娘?”
恰好,这一对道侣还认得桑黛和宿玄。
“你们……”
他们指着两人交握的手。
宿玄立马直起身子,面色冷淡漠然,“本尊和夫人来春秋楼为秋楼主庆祝。”
对面的道侣:“夫人?”
他们看向桑黛,瞧见桑黛的脸一阵红,似乎是被气得,又不像是被气得,总之有些难以分辨出来.
桑黛勉强一笑:“对,我那个,我和宿玄成婚了……哈哈,他现在是我夫君。”
宿玄下颌微扬,弯唇又笑了起来,就差在脸上写下“桑黛夫君”四个字。
对面的道侣尬笑:“……哇,好神奇啊……”
谁不知道这一对死对头,一个是剑宗大小姐,一个是妖界之主,同样身为天级灵根觉醒者,两人过去就不对付,宿玄动不动往剑宗跑找人打架。
如今死对头修成道侣了?
那一对道侣中的男修朝宿玄看了一眼,默默为他竖了个大拇指。
真厉害,桑大小姐这种冷美人都能追到,原来之前去找人打架目的不在打架啊,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人。
宿玄挑眉,一派坦荡。
送走那一对道侣后,桑黛立刻挥开了宿玄的手。
宿玄:“啧。”
还没拉够呢。
桑黛疾步往前走,宿玄追在她身后。
“你走这般快,与本尊距离拉这么大,我们不是道侣吗黛黛?”
桑黛:“……”
她的脚步一慢,宿玄便已经与她并肩。
两人的肩膀挨着。
“夫人,可否等等夫君?”
桑黛凶凶剜了他一眼:“你上瘾了是吗,没人时候可以不用做这么——”
宿玄捂住她的嘴,把她的话截断。
他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摇了摇,真诚道:“黛黛不要乱说话,也不要跟夫君发脾气了,昨晚都是我的错。”
这话暗示的意味很浓。
宿玄抬眸,目光落在头顶的木板上,通过密不透风的木板好似看到了什么,唇角微微勾起,但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
桑黛随他一起看去,凤眸微眯。
两人对视,彼此眼里的情绪只有彼此可以看见。
春秋楼高耸,如今修真界大多楼阁只在十层以内,而春秋楼的每一栋楼都足有百层,秋成蹊的机关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们如今进的是主楼,也是秋成蹊多用来待客的那栋楼,才刚进来第一层,但似乎,刚进来便被盯上了。
宿玄牵起她的手,这一次桑黛没有拒绝,而是任由他牵着。
两人并未说话,而是用传音默默沟通。
宿玄:“刚进来的时候应该就盯上我们了,他在高层。”
桑黛:“看出修为了?”
“没,他用的是楼里的机关在观察我们,并没有用灵力。”
这栋楼里到处都是机关,就连墙上挂着的一盏灯里或许都藏了杀人的毒针,角落的地方或许藏了千里眼,总之进入春秋楼,一举一动皆被监视。
宿玄传音,冷嗤道:“秋成蹊还是这幅谨慎的模样,要不是他那机关术确实学得不错,就这点龟毛的习惯早被四界追杀了。”
但事实上,秋成蹊机关术不仅是不错,桑黛纵使没见过他本人,但听说过他的名声。
年纪不大,修为很高,凭借一手阵法和机关术以玄级灵根修到了这种地步,天赋很高。
然后,比较会做人。
刚成名之时四界不少人想杀他,这种阵法大能可以凭借一个小阵法轻松潜入敌方,何况秋成蹊没有背景,孤身一人。
于是他就各种跑江湖,今日为这个宗门布置个护山阵法,明日为另一个门派建个弟子阁,总之送的人情多了,四界都是他的朋友,无人再敢追杀秋成蹊,而他本人修为也越来越高,是当之无愧的大能。
人缘好,修为高,实在是厉害,桑黛着实佩服。
当世大能大多孤僻,或骄傲不愿与俗人同伍,或隐世一心修行,或如她一般单纯话少不善交友,又或者如宿玄一般又暴躁又懒散,整日缩在妖殿不出门。
能做到秋成蹊这样的,也着实是不多的。
桑黛觉得他很厉害。
耳边忽然传来传音:“在想秋成蹊?他很厉害吗?”
桑黛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下意识点头:“嗯很厉害。”
识海中的声音忽然便变了味:“哪里厉害,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桑黛:“……”
她停下来,面无表情看身侧的狐狸。
小狐狸眯眼。
【连和黛黛从小长大的沈辞玉都没能让黛黛夸一下,一个秋成蹊凭什么可以被黛黛这般称赞?不对不对,秋成蹊这小子似乎长得不错……可恶啊,早知道不让黛黛一起来了!】
桑黛:“……”
“为什么不说话,他厉害还是本尊厉害?”
桑黛冷漠:“我厉害。”
她拽着宿玄就走,侧脸冷淡好似道心坚定。
狐狸精蹙眉,被桑黛拉到了某间屋子。
凡入春秋楼的道侣都会被分到一个玉牌,上面便是他们的住处,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是宿玄是妖王,那守卫给他们分的房间在十九层,房间也很宽敞。
进去后是一张主桌,狐狸精施施然坐下,从乾坤袋中取出茶水慢吞吞喝,一双狐狸眼还盯着某位冷漠的剑修。
桑黛:“……看我干什么?”
“本尊想看。”
“随您。”
桑黛对他免疫,找了个板凳坐下,离宿玄中间刚好隔着一人的距离。
宿玄不开心了,伸腿勾着桑黛的板凳腿将人带了过来。
桑黛:“……你自己不能独立行走?”
宿玄:“隔墙有耳,哪有道侣间离这么远的?”
【不能不能不能,为什么要离本尊那么远!本尊就要跟你贴着!】
桑黛别过头不理他,全当这人是个空气。
她一口气灌了几杯水,心下思索着那幕后人会不会现身在这里。
既然将第二段灵根放在了这里,想必是冲着她来的,而她现在已经来了这里,那人何时会出现?
桑黛沉思着,完全没注意一旁的宿玄。
他单手撑着下颌看着桑黛,她今日穿了身远天蓝,清淡的蓝色系衬得人越发清冷,发髻上的头饰也是同色系,他越看越觉得好看,恨不得给她买上满满一屋子的衣服和首饰,每天换着花样打扮喜欢的姑娘。
桑黛的鬓发垂下来一些,挡在侧脸边瞧着分外好看的样子,耳垂上挂了个蓝色璎珞。
昨晚他留下的痕迹都已经消失,天级灵根觉醒者强大的自愈能力让那些吻痕在一觉后便能消退。
宿玄盯着她脖颈处的莹白,仿佛昨晚的画面还在眼前。
亲了很久很久,虽然没亲到别的地方,但桑黛的耳根连带着脖颈被他亲了个遍。
桑黛察觉到一旁的人安静了很久,朝他看去。
小狐狸的目光一瞬不偏落在她身上,桑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捏紧了茶盏,耳根一阵通红,ῳ*Ɩ 本来被自己刻意抹去的记忆忽然间涌出来。
“你,你,你能不能去忙正事?”她磕巴说着,“别看我。”
尾音很低,能明显听出来羞赧。
宿玄眯眼,忽然意识到什么,朝她凑近。
“怎么了,桑大小姐为何不让本尊看?”
“就是不让看。”
“唔,本尊不仅要看,还亲了呢。”
桑黛捂住他的嘴:“你给我闭嘴,忘记昨晚的事情!”
宿玄笑着说话,“忘记不了,食髓知味。”
被她捂着唇,声音听起来便含含糊糊,喷涂的热气尽数落在桑黛的掌心,带动一阵隐秘的战栗。
她骤然收回手,狐狸精撩人还不自知。
他托着下颌,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看桑黛,目光含笑,并没有冒犯,只让桑黛瞧出了满满的爱意。
因为宿玄的眼睛会说话。
【真好看,我的黛黛就是四界最漂亮的女修。】
桑黛:谢谢,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耳朵红红的,昨晚应该多亲一会儿的,但是再亲会儿就要忍不住了,冒犯黛黛她又该生气了。】
桑黛:难得,他还知道她会生气。
【可是黛黛的声音也好好听,真的忍不住啊。】
桑黛:“……”
手中的茶盏被她捏碎。
她羞红了脸去看宿玄:“你能不能安静一些!!”
宿玄:“?”
“本尊没有说话啊。”
桑黛:“你——”
她这辈子的语言功底都要用上了,也组织不出来语言。
宿玄确实没说,一直都是心里在说话。
她别过头站起身,脚步匆匆往外走。
“我出去透透气。”
宿玄下意识起身便要跟上。
桑黛回头,凶道:“不许跟着我,我要自己出去!”
宿玄:“???”
她的动作太快,撒腿便没了身影。
宿玄想要跟上去,但理智告诉他,要是追上去,桑黛怕是要不理他了。
她现在会对着他撒脾气,宿玄乐呵呵照单全收,这证明他们的关系在逐渐亲近。
迈出去的腿生生被自己收了回来。
不知道桑黛怎么了,明明脾气那么好,可是怎么最近经常跟他生气?
宿玄坐回去,也不担心她的安危。
桑黛是大乘境修士,他们两个是这栋楼里修为最高的人,而且桑黛手腕上还有长芒,他的青梧剑也在她那里,遇到危险有绝对的自保能力。
宿玄蹙眉,怎么也琢磨不通桑黛怎么突然间生气了。
胡思乱想间,脑海里忽然回想起翠芍昨晚说的话。
——“但在您的面前,她会哭,会依赖,会生气,也会欣喜,奴婢觉得尊主在夫人心里是不一样的。”
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对啊,桑黛可从来不会对柳离雪和翠芍撒脾气的,更甚至是沈辞玉和剑宗的人,她永远都是漠然又冷静,只有在他面前情绪才会有起伏。
这是在生气吗?
不,这是在撒娇。
黛黛喜欢他!
某只狐狸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而桑黛跑出来后,脸颊又烫又红,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躲着,拍了拍自己的脸。
脸皮这种东西,妖王大人是没有的,桑黛如今对这个观念有了深刻的认知。
她昨晚也就出了那一道声音,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其余时候除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外都很安静,就这都能被宿玄发现,他还敢在心里说那种话。
偏生那是在心里说的,桑黛又不能拿到明面上凶他。
她看了眼腰间的青梧剑,纤细的手指狠狠戳了戳青梧的剑柄。
“你的主人怎么脸皮那么厚啊。”
青梧:“嘤,贴贴!”
它喜欢桑黛的气息,很喜欢桑黛触碰它,主动往桑黛的手上贴。
剑和主人一样没骨气。
长芒:“……”
“我也要贴贴!”
桑黛哭笑不得,缚绫在她的手臂上游走着,努力推着桑黛的手远离那只争宠的剑,青梧气得不行,剑身嗡鸣想要斩了这匹破布。
“不许打了,谁再动手我就把谁扔给宿玄了。”
长芒、青梧:“已老实,求放过。”
宿玄只会把长芒往盒子里随便一扔,青梧跟着宿玄几月都出不了一次战,毕竟宿玄往往一把火把人烧成灰。
桑黛低头轻笑,眉目温和又宁静。
本是个很安宁的画面,剑修的神情却忽然间冷淡。
察觉到什么,长剑出鞘。
剑光破晓而去,直往走廊转弯处劈去。
“长芒!”
青梧剑之后,长芒紧随其后,在那人躲避青梧剑之时迅速钻空子,一鼓作气将来者捆了起来。
那人冷下脸,正要召出武器劈开这根缚绫,一柄墨黑的长剑悬在脖颈之上。
他的动作顿住,垂首去看比自己低上一头的桑黛。
桑黛的神情清冷,眼底情绪漠然,五官清丽好看,是格外出众的相貌。
沉寂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桑黛冷声问:“化神境修士?你是谁?”
被长芒捆着的人一身金色华服,花纹精致繁琐,乌发用玉冠高束成马尾,五官俊美,轮廓线条疏朗,瞧着年纪不大,与桑黛差不多大。
他没有挣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眼底的情绪激动,好像他们之前相识一般。
桑黛蹙眉,又道:“说。”
那人深呼吸,又吐气,接着又深呼吸,循环往返好似呼吸困难一样。
桑黛:“……你说不说?”
“说说说说说。”
他结结巴巴。
桑黛:“……”
“我,那个,你好,我,我,我叫秋成蹊。”
桑黛:“…………”
秋成蹊深呼吸:“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桑黛:“……?”
他很激动,上前一步,明明长得很高大,偏生像个小孩一样在她面前弯腰要与她平视。
“姐姐,是我呀。”
桑黛皱眉,他身上那股檀香扑鼻而来,桑黛不喜欢这种浓郁的香,更不喜欢陌生人离她这么近。
她后退一步,剑还横在他的脖子上:“不要乱喊,我并不认识你。”
秋成蹊又上前一步:“姐姐,是我呀,你还记得当年四方城,我说过要娶你的。”
桑黛:“???”
青梧剑气恼:“什么东西啊敢跟我家主人争媳妇!!”
剑身气得发抖,一不留神便将秋成蹊的脖子割了个血口。
桑黛一惊,急忙收回了剑。
秋成蹊也不在乎,又上前一步:“是我,当时我承诺过你要娶你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修成了化神境,毒也已经解了,如今可以娶妻了,姐姐可以嫁我!”
青梧:“狗东西去死!”
它不受桑黛控制,剑身直往秋成蹊的脖颈上捅。
秋成蹊拧眉,迅速后退,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地板塌陷,一面木墙从地面拔出。
青梧剑身捅了进去,不知怎么,这面木墙不仅没有破碎,明明只是一面很薄的墙,里面却暗藏了许多暗扣,在青梧捅进去的刹那间,那些暗扣吸附在剑身之上,将它缠的死死的。
一柄天级的法器,竟然挣不开一面木墙。
桑黛心下一沉。
知晓秋成蹊的机关术强大,却也不知道强大到这种地步。
长芒越收越紧,秋成蹊也不挣扎,被长芒捆着还往桑黛这里跑。
“姐姐姐姐,你看看我啊,你想起来我了吗?”
桑黛:“……想不起来。”
秋成蹊的脸瞬间垮了,委委屈屈的样子,但是很快又自己调整好心情,笑嘻嘻道:“记不起来也没事,姐姐你嫁我吧?我是春秋楼主,虽然现在只是个化神境修士,但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修行早日追上姐姐!”
桑黛一鼓作气将青梧剑拔出,剑尖抵在秋成蹊胸口:“不好意思,我想可能不行,我已有夫君。”
秋成蹊摇头:“没关系我不在乎。”
桑黛:“???”
长芒:“???”
青梧:“……”
青梧剑怒吼:“主人,你媳妇要没了!!!”
坐在屋内慢悠悠煮茶的宿玄双手一抖。
青梧的剑灵在疯狂给他传音:“还喝还喝还喝呢你!你媳妇要没了!”
宿玄:“……你说什么?”
笑话,谁敢抢他媳妇?
青梧尖叫:“一个小白脸要抢你媳妇,他向黛黛求娶了!!”
宿玄:“……”
宿玄咬牙。
与此同时,在桑黛一脸惊愕的神情中,秋成蹊真诚道:“姐姐,你跟他和离,做我的夫人!”
桑黛面无表情。
身后一股阴风袭来。
桑黛手中的青梧剑忽然挣脱了她,剑身凛然朝秋成蹊劈去。
桑黛回身去看,拐弯处站了个黑衣青年,周身业火燃烧,银发在热浪中翻腾。
眉目阴沉尽是杀意。
可与桑黛对视的时候,桑黛的识海中,他的声音震耳欲聋。
【黛黛!!!】
桑黛:“……”
桑黛闭眼。
度春秋(八)
闭上眼就听不到某只狐狸的声音, 桑大小姐如是想。
青梧斩向秋成蹊,这人总算是知道先办正事了,飞快后退,不敢真的斩了桑黛的缚绫, 这东西是桑黛的本命法器, 认了主的, 若他损坏长芒,桑黛也会受到影响。
刚才他一边跟桑黛说话一边研究长芒捆绑他的方式, 如今用上灵力轻巧一转,便挣脱了一根天级法器。
长芒:“???”
这人是泥鳅吗!
秋成蹊迅速召出一柄弯刃与青梧剑撞击在一起。
两柄利刃相互碰撞, 剑光四溢,星火点缀, 桑黛听到刺耳的声音。
秋成蹊原先不正经的脸色也收了起来, 眸底晦暗, 能一人撑起春秋楼、顶过那么多追杀的人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虽然年纪小, 但修为也毕竟迈入了化神。
他横刃拦下宿玄的剑, 快步后退,于此同时宿玄的脚下出现一个个机关,尖刃从地面探出,宿玄看也不看尽数斩断。
眼看着两人真的要打起来了, 桑黛终于是忍不住了, 急忙上前拦在他们的中间。
“都给我住手。”
青梧剑和弯刃在她的先后停下,宿玄和秋成蹊生生逼停杀招, 两道罡风消散, 吹起桑黛的乌发。
桑黛松了口气,正要开口, 便听见身前的秋成蹊喊了声:
“姐姐?”
刚安抚住的小狐狸顿时炸了。
“姐姐?你好大的脸啊敢喊她姐姐,多大岁数的人了心里没点数吗,青梧!”
青梧:“狗东西去死!”
青梧从桑黛的身后飞出要去砍秋成蹊,气势汹汹的墨黑长剑威压骇人,秋成蹊收敛神色要生抗下这一剑。
然后——
青梧的剑柄被剑修淡淡握住。
青梧:“嗷!”
桑黛拖着它的剑柄将它拽了回来,青梧剑还气势汹汹要去杀秋成蹊,剑修神色平淡摸了摸它的剑身。
“你乖一些。”
这话虽然是对青梧剑说的,但目光却看向了宿玄。
小狐狸恼怒:“凭什么要本尊乖一些!”
桑黛很公平,看向秋成蹊,淡声道:“你也乖一些。”
秋成蹊立马收起弯刃,乖巧道:“好的姐姐。”
宿玄:“……”
他又笑了:“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青梧:“主人揍他揍他快揍他啊!!我一柄剑都看不下去了!”
秋成蹊竖起双手:“姐姐我没有动手。”
宿玄阴沉着脸大步向前,周围的业火骤然间燃烧,就连桑黛都感受到了那股滚烫的灼烧感。
她抬起青梧剑拦在宿玄身前:“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谁动手我便真的要揍谁了。”
秋成蹊:“好的姐姐。”
宿玄:“…………”
桑黛回眸看他,微微眯眼,“你的业火烫到我了。”
宿玄身上的业火忽然熄灭,但某只狐狸显然还在生气。
【黛黛喜欢这一口的?他长得也没本尊好看啊!小白脸一个有什么好看的!】
【不行不行,黛黛不要看他,要不直接让柳离雪来把黛黛带走吧,她不会真的喜欢秋成蹊这号的吧!】
【黛黛你别喜欢他,他看着温良恭谦人模狗样的,私底下肯定什么都来的!】
桑黛听他的脑补俨然已经到了离谱的地步,闭眼缓了一下,忍住想揍人的冲动,将长芒召回在手腕上,青梧收回剑鞘,转身就走。
宿玄还没缓过来,眼前金光一闪而过,方才还在原地立定的人便已经消失不见。
“姐姐,你等等我,我带你去大屋子坐!”
宿玄:“……”
不行,忍不了了,他要拆了春秋楼!!
桑黛并未去秋成蹊说的什么大屋子,而是径直回了分给她和宿玄的房间。
秋成蹊跟在她身后,拉过椅子乖巧便要在桑黛身旁坐下,一人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甩到了身后。
“你什么东西,那是本尊的座。”
宿玄俨然忘记他是在春秋楼,这里的一切都是秋成蹊给的。
他满脸怒意坐下,端起一旁煮好的茶喝了几口,心底的火气还是压不住,思索着怎么才能弄死这金光闪闪的小子。
秋成蹊完全不在乎他,一双眼睛粘在了桑黛身上。
宿玄气得浑身冒业火,长芒瑟缩在桑黛的手腕上,戳了戳桑黛,示意她,有只小狐狸要暴怒了。
桑黛沉默。
她看了眼宿玄,刚与他对视,满脑子——
【黛黛!!!】
桑黛又闭上了眼。
不行,在这种时候不能看他。
宿玄更加气了。
怎么,现在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一旁的秋成蹊俨然是个神经大的,笑嘻嘻搬了个凳子在桑黛的另一侧坐下。
“姐姐,是我呀,一百年前你在四方城救过我,我当时答应过你会娶你的。”
桑黛睁开眼,故意没看宿玄,拧眉看向左边的秋成蹊。
他眨巴眨巴眼,满眼都是期待。
桑黛:“……四方城血妖那一次?”
秋成蹊:“是!!”
他又激动了:“姐姐你想起来我了!!”
桑黛勉强一笑:“有点印象。”
但不多。
宿玄:“你们还真认识??”
茶盏被他捏碎,滚烫的茶水淌了满手,将冷白的手背烫红。
秋成蹊懒懒看了一样,挑眉:“昂,认识啊。”
宿玄冷笑:“你要不愉快去死吧。”
周身的业火顿时加大,秋成蹊刚要防御,便看见身旁安静坐着的桑黛探出手,放在了那只暴躁狐狸的头上。
如玉的手在狐狸的银发中穿梭,撩起如绸的发丝,宿玄周身的业火顿时便消了下去,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冒出来,桑黛照单收下,覆住耳朵轻轻揉捏。
“不生气了好不好,你生气好凶的。”
宿玄:“……那你不要看他。”
他别别扭扭往桑黛那里坐了坐,刚好挨着她的肩膀,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秋成蹊。
秋成蹊的心哇哇碎裂:“姐姐,你答应过我要嫁给我的。”
想到什么,他看向宿玄的眼神顿时凶狠:“你乘人之危?你插足别人感情?你第三者?”
宿玄又恼了:“你脖子上面是长了个花盆吗?本尊和黛黛认识的时候你才几岁啊!谁插足的谁心里没数?”
秋成蹊抱胸冷嗤:“嗤,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姐姐跟他和离!”
宿玄一巴掌轰塌了面前的桌子,“秋成蹊,你也就活到今天了。”
桑黛赶忙拦住他:“谁再打我就把谁丢出去。”
秋成蹊又安稳坐下。
宿玄气得又开始冒火,桑黛麻木给他顺毛,一边用眼神示意秋成蹊安静一些。
他是个听话的主,立马端正坐姿,挥手间,碎成一地的桌子被复原。
桑黛已经见识过他的机关术,这整栋楼的东西都是一个个小机关组成的,修个桌子对秋成蹊轻而易举。
“我想起来了一些,秋公子。”
说完,像是有预知能力一样,桑黛面无表情将又要炸毛的宿玄按住,冷眼示意他坐下。
小狐狸委屈。
【黛黛……你凶我!】
桑黛扶额。
她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道:“我来说,你们俩别动也别说话,听我说好吗?”
秋成蹊:“好的姐姐。”
他脾气好,也很乖,加之有意在桑黛面前表现,所以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宿玄强行压制自己的怒火,后悔几十年前那次收了手没将秋成蹊打死。
桑黛看向一旁的秋成蹊,默默叹气。
她与秋成蹊认识都很多年前了,其实根本算不上认识,当时的桑黛才二十多岁,只是个金丹修士。
四方城位于仙界禅宗地界,出了个元婴境的邪祟,桑黛带着剑宗的人去除邪。
四方城有个小门派,修机关术,当时那只血妖将整个门派屠杀,桑黛追着那只妖的踪迹赶到之时,只剩下遍地横尸。
而秋成蹊就是在那时候被她遇见的。
血妖在吸食他的血液,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郎面色苍白倒地不起,身旁淌了满地的血,进气少出气多,就差一口气吊着。
桑黛飞身上前,在血妖即将咬断秋成蹊的血管之时,压着血妖后退,丢给秋成蹊一瓶疗伤的丹药,带着血妖到山巅,打了整整三日才斩杀了这只邪祟。
除完邪祟后她匆匆忙忙往秋家赶,当时以为秋成蹊或许已经死了,毕竟他伤的很重,但心下总抱着些期望,或许他吃了吊命的丹药呢?
推开秋家的大门,桑黛看见了当时昏迷的秋成蹊。
他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吞下桑黛给的丹药,靠着那吊命的灵丹生生撑了三天。
血妖横行过后会带来大疫,四方城爆发疫病,整座城被封禁,桑黛也出不去,索性住在了秋家。
在秋成蹊昏迷那几日,桑黛在秋家的后院挖了上百坟塚,将秋家百具尸身安葬,随后在秋家生活下来。
秋成蹊是在第十天醒来的。
兴许是见到了秋家满家灭门,爹娘皆死在眼前,他自己又险些死在血妖的手下,秋成蹊的话很少,整日缩在房里不出来。
桑黛那时也是个话少的主,二十来岁在修真界着实年轻,秋成蹊也只有十几岁,他们之间几乎不说话,桑黛只每日将丹药放置在秋成蹊房门前,左右他也辟谷了不用吃饭。
直到某一晚,桑黛坐在院子里打坐,身旁被放了个圆盘。
她睁开眼,少年穿着一身金色常服,道:“这是秋家的离方篆盘,里面存储了秋家这些年研究的阵法,送给你了。”
桑黛问:“为何要送我?”
秋成蹊道:“感谢你。”
桑黛看了眼离方篆盘,又将它推了回去:“不用,除邪是我的责任,本职事务无需道谢。”
秋成蹊塞进她的怀中,又道:“你若不要便扔了吧,我不需要这东西。”
桑黛与他对视,双方对峙之下,她收下了离方篆盘,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柄弯刃。
“送你个武器,之前历练时候得来的,你独自一人需要个防身的。”
少年收下了她的弯刃:“多谢。”
秋成蹊在她身边坐下,与她一起吹了半晚的夜风。
临天明前,桑黛站起身,对他说:“秋家的尸身在后山埋葬,人生路还很长,你不过十几岁便能筑基满境,天赋很高,好好走仙途。”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瞬,又道:“总之,莫要自弃,那柄弯刃送你,或许有一日你可以用它去保护别人。”
桑黛虽然人很冷淡,但心思灵敏,她察觉出来那时的秋成蹊有自戕的念头,求生的念头不强烈。
秋成蹊握紧了弯刃,没有说话。
桑黛又在秋家住了几天,秋成蹊会在饭点和她一起吃饭了,虽然两人的话还是很少。
到四方城封城的第十七天,疫病已除,桑黛要回剑宗复命。
临走前,她回身看了眼秋家门口的少年。
“我走了,希望你仙途坦荡,日后好好修行。”
其实这十几天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桑黛对于秋成蹊更像是一种惋惜,并不希望见到一个天赋这般高的少年自弃,她救他,也希望他活着。
一直到她离开很远,身后的少年似乎说了什么,声音很大,当时下了大雨,雨声淹没了秋成蹊的话,桑黛没有听清。
后来,一百年了,他们也没有见过面。
一直到现在。
秋成蹊笑嘻嘻:“姐姐,我当时说的是,如果我成为大能就去娶你,所以三十年前我闭关了,一举突破化神境,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大能,但是你已经离开了剑宗,我又进不去妖界……”
宿玄不可置信看着桑黛,仿佛她真是什么负心汉。
桑黛与他对视。
【好好好,你们还有这层关系?黛黛你和秋成蹊一起过了十七天?!】
桑黛:“……”
那她还和他过了一个月呢。
更何况,她和秋成蹊那十七天压根不常见面,话都没说几句。
【呵……那些年见到我就动手打我,跟秋成蹊就能和和平平相处?】
桑黛:“…………”
这压根不一样好吗?
桑黛揉了揉眉头,道:“我当时并没有听见你的话,秋公子,你真的误会了,我们年纪差太大了,我比你大了十几岁,当时你对我来说只是个年幼的弟弟。”
宿玄气得要冒烟。
秋成蹊真诚道:“姐姐,修真界道侣间相差千岁的都有,我都一百多岁了,只是十几岁而已,我不在乎的。”
桑黛:“你那不是喜欢,就是感激。”
“不是的,姐姐你当时将丹药丢给我时候,我就……我就……我就喜欢你了。”
血妖啃噬他的血肉,吸干他的血液,昏暗的天幕之下,剑修一身白衣,乌发用木簪高束,眉目清冷,单手拎住那只在吸血的血妖将它拖开,丢给秋成蹊一瓶丹药,压着那只血妖远离他。
他以为桑黛不会再管他了,可事实上,从昏迷中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她盘腿坐在屋内,与他隔了一段距离,察觉他醒来后睁开眼,神情淡漠,问:“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年少情窦初开的时候就遇见了她,这些年他听着剑宗桑黛的名号,知晓她五十岁元婴,一百岁化神,数次带领仙界击退进攻,为她欢呼,为她欣喜,只觉得她就该这样。
勇敢又坚毅。
与此同时,那股自卑感越来越强烈,只是玄级灵根,没有家世背景的他如何敢求娶桑黛?
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剑宗大小姐。
“可是姐姐,我现在是化神境修士,春秋楼四界有名实力强大,我可以保护你的。”
秋成蹊很认真,“察觉你来了春秋楼的时候,我便来赴约了。”
桑黛叹气,宿玄彻底恼火。
他冷笑出声,看秋成蹊的眼神恨不得剐了他:“你不知道她是本尊的道侣?那春秋楼只许有情人进的龟毛规矩不是你定的?”
秋成蹊道:“知道啊,我又不在乎,不就成过一次婚吗?”
桑黛:“……”
长芒:“……”
青梧:“狗贼狗贼狗贼!”
宿玄:“呵,本尊今天算是开眼了。”
他气极反笑,一掌又将木桌拍碎。
“拔刀,跟本尊出去打!”
桑黛连忙拉住宿玄。
秋成蹊皱眉:“你不得问问姐姐的意愿吗,万一她愿意跟你和离呢?”
说到这里他又捧着脸去看桑黛:“姐姐,嫁给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出关后得知了你与剑宗和仙盟的事情都快气炸了,所以我把为仙界三宗六派布下的阵法和机关都给毁了,以后我都不会再给仙界布防御阵法了。”
他还很骄傲,下颌微扬,道:“而且姐姐你放心,如今四界有头有脸的宗门,防御法阵和机关术基本都是我布的,你想去揍谁我都能带你去。”
青梧怒吼:“我主人也能!”
桑黛抱住宿玄的腰把他按在身边,笑得格外勉强:“秋公子,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和我夫君……没有和离的念头,我们感情很好。”
宿玄:“哼哼。”
他冷笑,顺势坐下来揽住桑黛的腰。
桑黛回头看他一眼。
她用眼神示意:爪子拿开。
宿玄:哼哼,就要贴着,让这小子死心!
桑黛:幼稚不?
宿玄:那也比他成熟,一个小屁孩跟本尊抢媳妇?
桑黛:……
她随便他。
桑黛别过头,秋成蹊神色委屈。
“姐姐,我知道你们没有婚契,那就不算正儿八经的道侣。”
宿玄:“?”
他握住桑黛的手,“本尊回去就和她结契。”
秋成蹊:“那我就在你们结契前把姐姐追过来。”
“你小子——”
桑黛忽然站起身:“都给我住嘴!”
她的声音有些大,似乎是恼了。
如今一屋子只有一个长芒还在看热闹,青梧和宿玄恨不得剐了秋成蹊,秋成蹊一门心思撬墙角,桑黛羞赧又无奈。
长芒给桑黛传音:“主人消消气,要不长芒把他们都给捆了丢出去。”
桑黛:“不必。”
她都发火了,秋成蹊和宿玄终于安静下来。
秋成蹊小声问:“姐姐,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我可以帮你的。”
桑黛拧眉:“你知道?”
秋成蹊点头:“嗯,你来寻第二段灵根。”
一提到灵根,桑黛的神情瞬间凝重,宿玄微眯眼看过去。
秋成蹊腼腆笑道:“我毕竟也是春秋楼楼主,你在白刃里和焚天境的事情我稍微查查也能知晓,此次应衡仙君的第二段灵根出现在春秋楼附近,这消息是我散出去的。”
桑黛:“……什么?”
秋成蹊道:“姐姐,两个月前有人将这东西放在了我的屋中。”
他反手,掌心出现一方木盒。
桑黛:“这是?”
“第二段灵根。”
这下桑黛是彻底愣了。
秋成蹊打开木盒,里面存储的……赫然是第二段灵根。
醇厚的木质气息,是应衡的气息。
宿玄沉声:“为何会在你这里?”
秋成蹊摇头道:“我不知啊,我闭关三十年,春秋楼无人,这东西就在我的房中放置,我猜测……”
桑黛道:“他是放在你这里保管,但没想到你会忽然出关。”
要说这四界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桑黛只会觉得,是春秋楼。
整栋楼数以千万的机关,外围还有无数阵法,便是宿玄和她都难保全须全尾进来,而他们两个已经是四界顶尖的大能。
幕后那人将这段灵根放置在春秋楼中,应当只是暂存,毕竟春秋楼里无人,但没想到,闭关了三十年的秋成蹊忽然出关,发现了这段灵根。
桑黛问:“所以你故意将灵根出现在春秋楼的消息传出去,目的是引那个人出来?”
秋成蹊将木盒递给她,颔首:“嗯,我知道他会来,我也知道你们会来。姐姐,春秋楼中机关千万,若他真的来了,我定是能发现不寻常的地方,你可放心。”
他又有些疑惑:“可他都能进来春秋楼了,说明修为不低,完全可以将灵根带在身边,为何会放置在春秋楼中?”
桑黛沉思许久,最终摇头:“想不明白,我也不理解这点。”
能进入春秋楼,证明修为肯定与她和宿玄不相上下,修至这个地步,整个四界几乎没有敌手,明明可以带在身边,偏要放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平白给自己添了隐患。
以及,明明分成了三段,一段投入白刃里用来引她出来,那剩下两段就算要藏,完全可以都藏在春秋楼,为何只藏了一段?
桑黛抱着怀里的木盒,目光有些恍惚。
“他会来吗?”
“会。”
这次回答的是宿玄。
“桑黛,灵根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所以他会来。”
宿玄的面色很冷,“他知道你没死在白刃里,定是还会再动手,就算我们猜错了,春秋楼这次的设宴不是他为了引你出来,但总归你也出了妖界来了这里,他是一定会来的。”
出了妖界,他就有机会动手。
不管是为了灵根还是为了桑黛,他大概都会来。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重,秋成蹊不太适应,知晓桑黛现在心里不好受,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道:“姐姐,你可以不用担心的,你若是在春秋楼里,他动手的第一时间我就会知道。”
整个春秋楼都在他的监管之下。
桑黛看过去,秋成蹊不好意思笑笑:“我可能打不过他,但他估计也难扛我的阵法和机关,春秋楼这次设宴我特意延长了时间,有整整一月,我们可以从长商议,我会帮你的。”
桑黛抿唇,道:“多谢。”
秋成蹊笑开了花:“姐姐不用谢,能帮到姐姐我很开心。”
桑黛冲他礼貌一笑。
笑容落在某只狐狸的眼里,他握紧了青梧剑。
青梧剑灵不服:“主人这你也能忍?”
宿玄咬牙:“春秋楼里这小子能帮黛黛不少,黛黛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但更恼了啊,明明一直守着黛黛的是他!
他都守了一百多年了,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横插一脚!
秋成蹊的脸都笑红了,某只狐狸的脸也起气红了。
但庆幸,秋成蹊腰间的玉牌亮了,他拿起后脸色一凝。
桑黛回道:“秋公子还有事情吗?你且去忙吧,我这边可以照顾自己的,莫要耽误事务。”
秋成蹊站起身,眉目严肃:“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姐姐你休息吧,有事情可以尽管唤我,你唤我一声我便能听见。”
他将要离开,想到什么又转过身对桑黛道:“哦对,姐姐,这间房的机关我基本都ῳ*Ɩ 撤了,你的行为我不会监视,莫要不安,可以好好休息。”
这间房便是他专门为桑黛准备的。
桑黛颔首:“多谢,秋公子也早些休息。”
“好嘞姐姐,忙完再来找你。”
秋成蹊离开了。
桑黛收好灵根,刚把木盒放在乾坤袋中,手腕被人攥住。
温热的掌心握着她的手腕,桑黛回眸看他。
小狐狸的委屈都要写脸上了。
【黛黛让他早些休息?黛黛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
桑黛:“……那你也早些休息吧。”
宿玄瞪大眼:【让我早些休息?凭什么啊!看我不顺眼了吗!】
桑黛:“……”
【黛黛黛黛!你喜欢那小子什么啊!】
握着她手腕的手越收越紧,桑黛叹息。
小狐狸委屈死了,眼眶微微红润,气息急促。
桑黛沉默一瞬,摸了摸他的脑袋:“早些休息吧,别多想。”
本意是想让他别想多,可某只直脑筋的剑修显然没理会到,自己这句话在这种时候有多么敷衍。
便是长芒都不忍直视。
狐狸精彻底炸了。
【竟然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了?!】
桑黛:“……我先帮你把手背的伤消了。”
刚才宿玄捏碎的那杯茶烫到了他的手背。
冷白的手背一阵红,桑黛看得心有些酸,握住宿玄的手用灵力给他疗伤,神情柔和又专注。
可宿玄却忽然用力,桑黛本就站在他身前,被扯的身子不稳,直接跨坐在他的膝盖上。
意识到什么,桑黛的脸彻底爆红,她推着人便要起身,宿玄按住她的腰把她按在怀里。
“宿玄,先放开我,我先帮你疗伤。”
小狐狸恼怒,眼眶气红,俯身附上剑修的脖颈,伸出尖利的小牙咬了一口。
“不要疗伤,我吃醋了,你得先哄我。”
“黛黛,你哄哄我。”
度春秋(九)
桑黛觉得, 宿玄真的很像个小公主。
小狐狸靠在她的颈窝,轻咬她脖颈处的软肉,像是泄愤一般用尖牙摩挲。
“宿玄,先放开我。”桑黛推了推他, 但是某只狐狸的狐狸爪子扒得很严。
“你哄哄我。”
长芒:“啧。”
青梧:“就这样!”
它主人可是狐狸精, 狐狸精当然要发挥自己的狐狸精的本事!
桑黛的脸羞红, 一把将长芒和青梧丢到了窗外。
长芒、青梧:“?”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宿玄彻底化身狐狸精, 伸出舌尖舔舐桑黛的脖颈。
自从昨晚开了那个头之后,他现在是毫无顾忌, 不知道怎么了,曾经只敢在心里惦记她, 现在是拿到了明面上, 虽然没说明心意, 但也就差那嘴上一嘴了。
桑黛从前不知道自己这么敏感, 只是被亲了亲脖子, 便浑身发软, 一阵无力。
就像昨晚一样。
“宿玄,先疗伤。”她还有理智,推着宿玄的脑袋将人远离自己,“你的手背都肿了。”
桑黛红着脸看了眼宿玄的手背, 冷白的肌肤上是一片片红痕, 宿玄也不管,看都不看一眼, 哼哼唧唧抱着桑黛撒娇。
虽然身为天级灵根觉醒者, 他的伤很快就能消失,但起码现在是疼的。
“你哄哄我, 你哄哄我嘛。”
小狐狸将脸埋在剑修的脖颈处蹭着,她身上好闻的清香在鼻尖萦绕。
桑黛无奈,整个脖子被宿玄蹭得痒痒的,偏生宿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直抱着她在撒娇。
可是她跨坐在他的身上,这个姿势着实有些不妥,桑黛的脸都要烫熟了,生怕他一会儿又难受,磕磕巴巴说着:“宿玄,你先起来一些。”
“你先哄哄我。”
狐狸精不愿意。
秋成蹊那小子年轻,又太过乖巧,而剑修性子也乖,他总觉得桑黛会喜欢这样的人,因此桑黛对秋成蹊的礼貌落在他的眼里都成了添加的一把醋,让他的心里酸溜溜的。
桑黛自然不知道宿玄心里是这样想的,只觉得他着实有些过分粘人。
可她如今对宿玄又狠不下心。
“那你松开我……我哄哄你好不好?”
“不要,就这样哄。”
这样哄。
所以是要怎么哄?
而宿玄俨然一副“你不哄我我就不起”的模样,他现在在一点点试探桑黛的底线,谁让桑黛脾气好,又会对他心软。
狐狸精充分发挥狐狸精的本事,将尾巴现出来,毛茸茸的尾巴缠在桑黛的腰身之上,像一条毛被一样又软又暖。
桑黛磕磕巴巴:“我不会……我不会哄人。”
她平日里话少,也不常和人打交道,连寻常人都应付不来,更何况是这等貌美的狐狸精。
宿玄用小尖牙轻啄剑修的脖颈,一下又一下。
“说点好话听听。”
桑黛:“……”
“黛黛,说点好话听听。”
桑黛叹气,开口:“那我,那我说了?”
宿玄点头:“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桑黛深呼吸,吐气,咬牙开口:“你,你,你最好了。”
一片寂静。
桑黛:“……我说了。”
宿玄埋在她的颈窝间笑,笑到身子都在抖,连带着缠上桑黛腰身的狐尾也一动一颤。
“你,你别笑了……”
“桑大小姐好敷衍哦。”
宿玄的声音低低,但是尾音上扬,笑声闷闷带着股慵懒。
桑黛:“……那我该说些什么?”
“再夸夸我。”
“你……宿,宿玄很好……”
“不够。”
“宿玄,宿玄长得很好看……修为也很高。”
“还不够。”
“宿玄……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妖。”
“太敷衍了。”
桑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宿玄从她的颈窝中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看着桑黛。
宿玄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一只纯正的狐狸精,原先寡淡冷漠的眼睛望着她的时候,好像总能从刻意掩盖出来的冷漠下窥见柔意,弯眼之间,冰霜融化。
桑黛好像忽然间知道该怎么哄了。
她忽然伸出手,试探性摸了摸宿玄的脑袋。
狐狸精将耳朵放出来,毛绒挺立的耳朵尖尖有明显的粉意,银色的毛发柔软又光滑。
女子的掌心覆盖住他的耳朵,轻轻揉捏,微凉的温度对于体热的九尾狐来说格外清楚。
九尾狐舒服到微微眯眼。
桑黛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小声问:“那你不生气了好不好?宿玄,不要生气了?”
声音很温柔,像是在哄孩子一般,眉目也很柔和。
“……再多说些。”
“宿玄是世界上最好的小狐狸。”
“……还有呢?”
“宿玄最好了,对我也最好了。”
“……哼哼。”
宿玄抱紧桑黛的腰身,将下颌抵在她的脖颈上,闷声道:“你别理他,我不喜欢你跟他说话,我只想你跟我说话,你也不要喜欢他,他配不上你。”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配得上桑黛,所以他一直在努力追赶桑黛的步伐,闭关也是为了变得更加强大。
因为桑黛会一直往前走,桑黛会越来越强大,因此他必须追赶上她。
可桑黛有些想笑:“我和秋公子只见过那一次,若非他说出来,我想不起来的。”
“那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桑黛拍了拍他的肩膀,哄道:“小狐狸重要。”
“为什么?”
“因为小狐狸对我很好,小狐狸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小狐狸现在成了我最信任的伙伴,他比朋友更加珍贵。”
宿玄抱着她的手一颤,缠在她腰身的狐尾越收越紧。
“我信任他,我可以毫无保留将后背交给他,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他不会背叛我。”
宿玄抬起头,桑黛还在摸他的耳朵。
“宿玄,对我来说,你比秋公子重要,也比很多人重要。”
桑黛不管说什么话都很真诚,她似乎总是这样,说话做事尽管没什么表情,也不会为自己说太多好话,更不会旁人那些阿谀和奉承,但总会给人满满的诚意。
好像只要是桑黛,她说的话做的事即使再过荒谬,也有强大的可信度。
让人心里舒适,又格外信任她,桑黛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桑黛。”
桑黛道:“嗯?”
宿玄捏了捏她的脸颊,心底那点子醋意忽然间便消失了。
“你怎么总是这样?”
桑黛疑惑:“我怎么了吗?”
宿玄轻笑,又将脑袋埋进了桑黛的颈窝,鼻尖轻抵在她的肌肤上,她身上那股清香让他安心。
她总是无比可爱,又无比真诚。
让他永远都会为她心动。
一百多年了,没有人可以入眼,见到桑黛之时恨不得一双眼全粘在她身上,见不到之时连妖殿都懒得出,整日盼望着被她打出的伤快快消退,桑黛历练快快归来,那么他就能再去见她一次。
下雨也好,刮风也无所谓,只要能见她一次,对他来说永远都是大晴天。
可以开心一整天。
“桑黛,再抱抱好不好?”
小狐狸的声音很闷。
桑黛犹豫了瞬,看了眼腰间缠绕的尾巴。
他的尾巴缠的很紧,桑黛见了好多次宿玄的本体了,也被他的尾巴缠过许多次、
“……好。”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真奇怪,现在好像真的很难拒绝宿玄,一想到拒绝他后,他心里那些委委屈屈的心声,桑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像来到宿玄身边后,她的心也软了很多。
两人面对面抱着,高大的小狐狸将脑袋埋进剑修的脖颈,他抱得太紧,尾巴也一圈圈缠绕剑修,窗户刚才并未关上,他们在高层,能吹到外面的夜风。
风吹而过,吹动青丝和银发,彼此的体温由拥抱传递过去,小狐狸仿佛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宝贝,啄啄桑黛的脖颈,小牙咬咬她,舌尖舔舐她,像极了一只尚未开灵识的狐狸一般。
毕竟在狐族,这种是标记的行为,小狐狸要将小剑修浑身都打下自己的气息,旁人一见到就能明白。
——哦,这是宿玄的夫人。
是九尾狐妖王最喜欢的人。
小狐狸想要舔遍剑修的身子,用唇齿扫过她身体的每一寸,里里外外都留下自己的气息,但是如今的小狐狸只敢亲亲她的脖子,舔舔她的耳根,即使这样也能让剑修满脸通红,身上浸染小狐狸的味道。
桑黛是个敏感的小姑娘,也太容易害羞了。
但小狐狸脸皮厚,媳妇就该他追到手。
小狐狸美滋滋抱着怀里的小剑修。
桑黛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觉得浑身都是宿玄的草木香。
明明很多年前就闻到过,以前并未觉得有什么,因为她这个死对头很爱干净,便是被她打进泥里,都得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再跑回来找她打架。
现在却觉得不一样了,似乎真的很好闻。
清淡的香,与宿玄浓郁张扬的五官不太匹配,毕竟他是连一件最普通的外袍也要锈金线的人,但是桑黛闻久了却又觉得,这股香跟宿玄还挺般配。
一闻到,就证明是宿玄来了。
一直抱了很久很久,桑黛察觉到宿玄似乎有些难受了,身子开始发烫。
她又一次在心下惊诧,发情期压了这么多年,只是抱抱都能难受的吗?
那他今年的发情期要怎么办?
桑黛心下叹息,到那时候她会为宿玄护法的,也不知道这个死对头愿意让她留在附近吗?
“宿玄。”桑黛闷声喊:“你,要不先松开?”
小狐狸闷闷拒绝:“不要。”
“可是我很热,你身上体温太高了。”
九尾狐族果然伴业火而生,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起了火气后身上更是像个灼烧了许久的暖炉。
小狐狸嘟囔道:“难受。”
桑黛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可是你抱着会更难受。”
宿玄小声说:“再抱一炷香。”
桑黛只能由他。
宿玄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闭上眼贴在她的脸侧。
拥抱可以传递很多情绪,比如宿玄对桑黛的喜爱。
太喜欢了,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桑黛的一根头发丝在他这里都是格外珍贵的。
过了一会儿,桑黛推了推他:“一炷香到了,你……要不去压制一下?”
宿玄恶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脖子,桑黛瑟缩了下。
“宿玄,疼。”
其实不疼,他刻意收了力道,但也留下了一个浅淡的牙印。
宿玄松开牙关,轻轻帮她舔舐牙印。
过了一会儿后,他放开桑黛。
桑黛从他的腿上下来,刚离开宿玄便一阵腿软,险些跌倒在地。
宿玄急忙上前去扶她。
桑黛不敢看他,别过头闷声:“我,我出去一会儿。”
她挣开宿玄的胳膊,脚步匆匆往外面走,背影匆忙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一样。
宿玄闭上眼,长呼口气。
桑黛一路来到外面,春秋楼中人不少,知晓第二段天级灵根在这里的人不多,所以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来给秋成蹊庆祝的。
他的人缘是真的很好,毕竟脾气好,机关术和阵法学的也好。
每一层的尽头都有个露台,没有窗户遮挡,可以看到春秋楼附近的所有地界。
桑黛的胳膊撑在栏杆上,此刻已经傍晚,春秋楼附近都是荒漠,没有什么植被遮挡,昼夜温差还挺大,到了入夜便能隐隐感受到一股冷风,刚好吹淡些桑黛的燥热。
晚霞熔金般挂在天边,狂风卷起荒漠的砂砾。
桑黛长长呼气,一手无意识按上自己的心口。
心跳剧烈。
长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与之一起的还有青梧。
桑黛看着这两小只有些想笑,拍了拍青梧的脑袋。
“你是宿玄的本命剑,为什么总是黏在我身边呀?”
青梧点头:“因为我喜欢黛黛!”
她可是能引九重天玄雷的人!
不,桑黛现在入了大乘,可以引四十九重天的雷,更厉害了!
并未认主,桑黛听不懂青梧的话,但是长芒可以听懂,天级法器是开了灵识的,彼此间可以沟通,所以长芒的器灵才会一直在桑黛的识海里试图唤醒知雨,不停跟知雨说话。
桑黛听着长芒的转话,眸底又噙了浓重的笑意。
“你喜欢我啊,那宿玄不会吃醋吗?”
青梧冷笑:“主人恨不得把妖殿都给黛黛你,本剑对于他来说就是把和你打架时才配用上的剑,当初主人学剑也是为了你。”
宿玄的剑法不精进,毕竟他主攻的法术不是剑法,而是业火阵。
但是过去和桑黛打架,宿玄大多时候都出的剑,因此被桑黛屡屡打个半死。
长芒点头同样对宿玄表示了深刻的谴责:“还有我还有我,我明明是个天级法器,尊主总是把我往盒子里一丢,直到主人你来了后!”
宿玄让长芒缠绕在桑黛的手腕,在她昏迷的那一个月,宿玄白日黑夜在屋内守着桑黛,长芒也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护着她的经脉,生怕再有一根经脉断了。
毕竟当时桑黛全身经脉只剩下十几根,一旦全部断裂,她于仙途便只是个废人了。
桑黛摸了摸长芒,青梧在一旁吃醋,伸着剑柄示意桑黛也摸摸它。
两个天级法器环绕在她周围,各个都是格外喜欢她的模样。
时至今日,桑黛仍然会想,若真如原书中所写的那样,宿玄没有提早出关,她真的死去了,那么某只狐狸会怎样?
书里对他的描写太少,好像宿玄一出场就是在率领妖兵打仗,他被写成一个暴君,一个反派,一个令人痛恨又厌恶的角色。
那些文字加起来还不到这本书的十分之一,但通过冷淡的文字,桑黛看到的是一个蜷起身叼着尾巴嚎哭的小狐狸。
他很想她,也很自责,痛恨自己为何要闭关。
因此从一个明君变成善战的暴君,从不出战的君主主动开战,将仙界的灵脉夺了大半,断了许多仙门的修行之路。
又杀了桑闻洲和施夫人,将整个剑宗打到分崩离析,剑宗放弃天阙山退居后方,曾经三大宗门之一的剑宗成了个空壳子。
到如今,桑黛也觉得庆幸,还好,还好她没死。
宿玄提前出关,救下了她,也不会再走上原书的结局,妖界也不会开战,百姓生活都会安宁祥和。
他也不会死在天雷之下,独自一人在她的竹屋前陨落。
桑黛摸着青梧的剑身,呢喃道:“青梧,我不会让他死的。”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让宿玄因为她丧命的。
青梧听不懂,长芒也听不懂,不懂为何桑黛红了眼,为何她在说这种话。
两只法器只知道亲近桑黛,她周身的气息实在太温和干净了,天级灵根觉醒者当中,她的气息是最为纯净的那一个。
桑黛低垂眼,抚摸着青梧和长芒。
远处的荒漠中,落日之前,孤高的身影伫立,风尘卷起吹拂而来。
肩头的游隼安静,鸟喙尖利又凶狠,这只荒漠的捕猎者却安静待在一人的肩头。
那人望着荒漠中的春秋楼,眯了眯眼,问一旁的游隼:“你说,她该死吗?”
游隼开口吐人言:“该死。”
他摇头,叹息:“不,其实她不该死的,这么一个强大的天级灵根觉醒者,心善又坚韧,那几位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也要救下的人,怎么会该死呢?”
游隼道:“这世上也不缺她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
他又摇头:“可是桑黛只有一个。”
春秋楼上的蓝衣剑修身形纤细,离得这么远看不清面容,但只瞧身影也能看出来气息纯净。
“她是唯一没有被四苦荼毒的天级灵根觉醒者,她也是唯一可以覆灭归墟的人,她如此特殊又珍贵,其他几位天级灵根怎么配和她比呢?”
游隼冷声道:“所以她更该死了,不是吗?”
一阵沉默之后,那人忽然笑了,唇色苍白。
“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游隼警告道:“你记住你的任务,不要有旁的念头,祂都在看着。”
他长叹,转身往远处走去。
“祂可真烦人啊。”
***
仙界。
今日下了大雨,雨声哗啦,电闪雷鸣,黑夜和雨水将寒冷加剧。
人影在雨林中快速奔逃,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满脸惊恐。
前方停了艘芥子舟,一人眼眸亮起,大声道:“那是接应的芥子舟,我们只要逃出仙界便——”
未说完的话被他自己生生咽了回去。
那芥子舟是他花了大价钱让人送来的,他们一路赶来这里就是为了乘坐芥子舟离开仙界,可那艘芥子舟如今……
被毁了。
芥子舟的四壁四分五裂,皆是剑光,大雨忽然加重,仿佛是雨水的作用,那艘芥子舟不堪重负再也难以维持表面的完好,而是骤然间碎裂。
一人从芥子舟后走出。
白衣全部被浸湿,雨水顺着鬓发淌落,眉目清俊,但脸色惨白,面无表情的样子和过去的他判若两人。
“……沈辞玉?”
“你……芥子舟是你毁的?”
“逆子!剑宗养你一百余年,我们悉心教导你,你便这般回报我们?”
“若还知道些孝心便尽快滚,让我们离开!”
沈辞玉望着这些人,都是曾经对他很好的长老。
他以为他们是正直的,是一心为了剑宗的。
可仙盟的调查结果告诉他,被献祭给归墟的,也有剑宗的弟子。
其实对他好,与对桑黛好是一个道理,因为他们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是剑宗的一柄利剑。
只不过他比桑黛好一些,沈辞玉有沈家作为底牌,剑宗不敢打他的主意。
而桑黛孤身一人,因此落得个被剑宗利用后抛弃的局面。
他闭上眼,听着那些长老们的谩骂,雨水落在身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的意识无比清醒。
沈辞玉呼吸颤抖,长长叹息,再次睁开眼之时,好似下了什么决定,眼底毫无情绪。
他横剑,淡声道:“剑宗沈辞玉,前来诛杀罪人。”
“……你说什么?”
“剑宗十一位长老与剑宗宗主桑闻洲一起,以仙界弟子灵根为引献祭归墟,残杀无辜,作恶多端,仙盟已下追杀令,见之——”
剑光破雨而去,声音猎猎,剑意肃杀,所过之处留下坚硬的寒冰。
“诛!”
杀意迸发。
度春秋(十)
当沈烽赶到之时, 只余下遍地尸骸。
血流满地,雨水冲刷了血迹,尸身上覆盖寒霜,因为沈辞玉是水系灵根, 他的剑意过于冰冷。
仙盟未来之主, 仙界人人看好的天级灵根觉醒者伫立在雨中, 大雨噼里啪啦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只安静站立好似在想什么一样。
白衣上沾染了许多血迹,沈烽左看右看, 在发现那些血迹并无他的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得知沈辞玉孤身一人来追杀剑宗八位长老后, 他吓得不敢多停, 急忙来找沈辞玉, 生怕沈家这独苗苗出了什么事情。
如今瞧见面色苍白的沈辞玉, 沈烽一颗心又疼又痛。
“辞玉, 你并未掺和剑宗的事情, 甚至也不知情,只要有沈家在,你依旧能坐上九州仙盟之主的位置。”
因为仙界如今只剩下两位天级灵根觉醒者,禅宗檀淮一贯闲散, 厌恶繁琐事务, 不常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么只剩下一个沈辞玉,此番他还斩杀了剑宗的几位长老, 更是有功, 回去便可继任剑宗新任宗主,下一任九州仙盟之主的位置绝对是他的。
可沈辞玉却只是抬了抬眼, 望着身前的父亲。
他很冷,冷到说不出话,握不住剑。
“父亲……”
沈烽回应:“哎哎,孩子,你别这样,你振作点。”
纵使想要沈辞玉当上仙盟之主,其实归根到底是想他以后的路好走一些,沈辞玉是沈家的独苗,整个沈家为了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以他为傲,成为他最坚硬的靠山。
沈烽将沈辞玉送去剑宗,拜入桑闻洲膝下,也是想沈辞玉在剑术一道上成才,桑闻洲很喜欢沈辞玉,他膝下只有一个施窈,没有其他孩子,而施窈体弱难以修行,日后剑宗宗主的位置一定是沈辞玉的。
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沈辞玉低声咳嗽着,随着咳嗽,一朵朵血花坠落在地。
沈烽吓得急忙给他输送灵力。
这么一探,将他的三魂七魄吓走了一半。
“你……你的心境……”
他的心境,竟然大跌。
沈辞玉站不住,单膝跪地,不断咳嗽着。
他握不住剑,长剑落在雨水之中,被泥泞裹挟。
沈烽也在发抖。
那整洁清冷的青年双目无神,呢喃道:“父亲,我执剑是为了什么呢?”
他茫然抬头,眼底通红,哑着声音问:“我连她经历了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在心里妄想,或许她会回来,她当真舍得剑宗那些弟子吗,她明明最保护他们。”
“她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的竟然是真的,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我护不住她,我也当真护不住。”
“我做错了太多,可所有人都要我清白活着。”
桑闻洲告诉他,执剑为了护仙界平安。
剑宗告诉他,他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他是九州未来仙盟之主,他必须一心向道。
告诉他向善的人,实际上背地做了无尽肮脏丑恶的事情,而他身为剑宗的首席弟子,从未怀疑过他们。
“每年的弟子大选,许多弟子都是由我带进剑宗的,是我允许他们进来的。”
沈辞玉落了泪,问:“父亲,你说,是否我将他们送进了死地?”
沈烽捂住眼睛,不敢看他。
沈辞玉记性好,能记得许多弟子的名字,仙盟调查的结果中,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弟子都是曾经沈辞玉招进剑宗的。
他根据弟子们的表现将他们分给各个长老的门下。
将他们带进来,却未保护好。
沈烽哽咽:“辞玉……与你无关啊……”
明明错不在他,可阴差阳错,最终还是和沈辞玉扯上了关系。
他看到那宣纸上整整几页的名字时,吐血昏迷了半月有余。
醒来后,心境大跌。
化神满境修士,如今怕是只有化神初期的境界。
沈辞玉与桑黛太像了,他们一样的心软,又一样太看重责任。
但沈辞玉又与桑黛不一样,桑黛不会自怨,知晓自己无意保护了一群邪祟,也只会引了天雷毫不犹豫替枉死的弟子们平不公,然后接着走自己的路,一条坚定又坎坷的路,从来不会停下。
因为她知道,自己无错,她只有握紧手中的剑才能避免更多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沈辞玉不一样,他恨自己,拿不稳剑,也走不了仙途,他觉得所有的错都在他,跌倒就难以站起来了。
沈家和桑闻洲太过爱护他,沈辞玉见过的惨案太少,这辈子几乎顺风顺水,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
他剧烈咳嗽,一滴滴鲜血喷溅而出,又被雨水冲刷。
雨中的手修长,骨节用力至泛白,他抖着手去拿那柄剑,却怎么都握不住它。
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落下。
最终沈烽看不下去,弯腰替他捡起自己的本命剑,将剑递给他。
沈辞玉握住自己的剑,只觉得浑身都冷。
“父亲……我想见见她……”
“我得见见她。”
***
桑黛回到房中的时候,宿玄已经沐浴完往床上躺了。
他侧躺着支着下颌,黑色的内衫松垮系着,眉眼俊美,看向她的眼神还带了挑逗,唇角含笑,俨然一副男狐狸精的模样。
“夫人,你回来了?”
桑黛想堵住他那张只会叭叭的嘴。
她面无表情走过去,单手放在宿玄的头顶上,小狐狸下意识将耳朵露出来,可桑黛并未揉捏。
她催出灵力,将狐狸精半湿的发烘干。
“为什么不烘头发?”
宿玄摇头:“本尊伴业火生,又不冷。”
桑黛与他对视。
【我就知道黛黛会帮我烘头发!!!】
桑黛:“……”
宿玄道:“本尊刚刚让他们换了热水,夫人去沐浴吧。”
【洗完和我一起睡觉。】
桑黛:“…………”
她也是不知道,他每天满脑子都是她,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修为怎么还能修到大乘。
倒是有些厉害在身上的。
将宿玄的头发烘干后,桑黛没看他,将手腕的长芒和青梧一起放下后,转身往屏风后的水房走。
兴许是秋成蹊特意安排的,他们住的这间房很大,里面还配了单独沐浴的地方。
进去的时候还有热气,汤池中的水已经被放温,温度正好。
桑黛解开衣服将自己泡进去,长长舒了口气,赶路一天的疲惫总算是缓解了些。
外面的宿玄还靠在榻上,懒洋洋撑着脑袋问青梧。
“跟着她如何?”
青梧激动:“超级爽!!!黛黛超级厉害!!!”
宿玄一脸骄傲:“那是,本尊的黛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修。”
长芒:“我同意!”
青梧又来蹭宿玄:“主人主人,每个修士一生可以认三个本命法器的,你就跟我解契把我送给她吧。”
宿玄冷嗤,颇为嫌弃看了它一眼:“不行,知雨醒来会生气的,你们打架黛黛又该为难了。”
长芒:“嘿嘿。”
青梧:“???”
“我就一点也比不上那柄破剑!!”
长芒反驳:“知雨很乖的,你脾气这么差跟尊主一个德行,知雨可不会这样!”
宿玄懒懒看了它一眼,长芒是他的心头血凝结修为织出来的,他当然听得懂长芒的话。
长芒:“……嗷。”
青梧:“知雨都碎了!”
宿玄一巴掌呼了上去:“那是天下第一名剑,天虞石打造的剑,只要归墟在它就碎不了,兴许再有一点归墟灵力就能唤醒知雨,你给本尊闭嘴。”
青梧呜呜咽咽。
奈何宿玄是个偏心的主,法器往往随主人,知雨剑和桑黛一个性子,都是安静又沉稳的性格,跟桑黛打了这么多年,兴许爱屋及乌,宿玄对她那柄剑也颇为喜爱。
所以得知知雨碎了后,他修补了整整一月,可还是无用。
归墟灵力……
宿玄沉思,桑黛这么久也没唤醒知雨,知雨的剑灵并未消散,而是在桑黛的识海中沉睡。
难道……是缺了归墟灵力?
毕竟是天虞石打造的剑,与归墟灵力有着先天的共感,当时那一小块天虞石就让知雨快死的剑灵复生。
可如今归墟的灵脉被毁,归墟灵力早已绝迹,便是那块天虞石中存储的归墟灵力也是几千年前的,如今去哪里找归墟灵力?
宿玄敛ῳ*Ɩ 眉,方才还轻松的神情又冷了下来。
青梧和长芒叽叽喳喳在吵架,宿玄听烦了,索性把它们两个都丢进了乾坤袋中,用灵力隔绝法器的器灵。
世界忽然一片黑暗的青梧和长芒:“???”
一想到知雨,宿玄那点子开心也没了。
他拿起桑黛搁置在一旁的乾坤袋,桑黛的乾坤袋并未对他设防,宿玄可以轻易打开。
断剑就在里面,他取出来,瞧见剑身上的裂痕后叹息。
“你若是真的心疼你家主人,便早些醒来,好让她轻松一些。”
青梧是比不得知雨的,毕竟是认主的法器,与主人心念合一颇为默契。
桑黛出来之后,便瞧见了宿玄端着她的剑嘟嘟囔囔说些什么。
“宿玄,你干什么呢?”
小狐狸抬眸看过来。
桑黛刚沐浴完,本来冷白的脸上一片红晕,连带着眼尾都洇红,不施粉黛,可水汽却为她上了最为天然的妆。
她并未穿外衫,只着一身内衫,细绳系住勒出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好似一只手便能握住一般。
宿玄抱过她的腰很多次,知晓有多软,又有多细。
他一边觉得她太瘦了,一边又小心照顾她,恐怕风一吹便将自己的剑修吹走了。
“宿玄?”察觉宿玄没有说话,桑黛又喊了一声,“你拿知雨干什么?”
她朝他走来,神情困惑。
宿玄眨了眨眼。
桑黛听到:【可恶。】
桑黛:“?”
【好漂亮,白白软软的,好喜欢。】
桑黛:“……”
【又想亲了,想亲嘴,下次一定亲到。】
桑黛一把夺过自己的剑收起来。
宿玄清了清嗓子,将视线别开:“没事,本尊看看知雨。”
桑黛越过宿玄到床的最里侧,宿玄总喜欢睡外侧,桑黛就默认睡在最里面。
狐狸精转过身,拉过锦被为桑黛盖上,只露出一个头。
【真可爱。】
桑黛:“……………”
她问:“宿玄,你几岁了?”
又是这个问题。
宿玄诚实回答:“一百三十三岁。”
桑黛将锦被往下扒拉扒拉,将自己的脖子露出来,淡声道:“我看你最多三岁。”
宿玄拉过自己的被子盖上,躺在桑黛一旁,侧过头看她:“那桑大小姐可要保护本尊,本尊好柔弱啊,这么小的年纪需要陪伴保护。”
桑黛闭上眼,假装他是个空气。
宿玄将被子给她盖上了。
桑黛又推下去。
宿玄又给她盖上。
桑黛又推下去。
宿玄锲而不舍盖上。
桑黛睁开眼:“你干嘛?”
宿玄道:“这里是魔界,夜晚温度冷到你根本没办法想的,你本就体寒。”
桑黛体寒是宿玄很多年前就知晓的,她的体温不说比起宿玄这种血热的神兽,便是比起没有灵根的普通人都要冷上许多。
所以桑黛也很怕冷。
桑黛一愣,宿玄已经将锦被又为她盖上了,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睡吧,有本尊在不会冷的。”
桑黛缩在锦被中,能察觉到床榻周围布下的业火阵。
宿玄身上总是很暖和。
她没有再挣扎,宿玄已经闭上了眼,盖着另一个锦被,侧脸挺拔立体。
桑黛看了会儿,察觉他的呼吸渐渐规律,似乎是睡着了。
她轻笑了一下,只觉得宿玄有些过分可爱了。
作息还真规律。
小狐狸似乎睡死了,桑黛唇角牵出笑,伸出手戳了戳宿玄的脸。
“吃什么长大的啊,皮肤真好。”
狐狸精当真有做狐狸精的潜质,世人之皮相与桑黛而言只是一张脸,便是所有人都说她好看,她自己看自己,其实也就是寻常的一张脸。
唯独宿玄这张脸看了这么多年,记得还是很深刻。
若有人问她四界最好看的人是谁,桑黛毫不犹豫定会回:
宿玄。
某只狐狸确实有些姿色。
桑黛又戳了戳,宿玄也没动静,她担心将宿玄弄醒,果断收回手安静躺下。
周身都是暖洋洋的,桑黛闭上眼,放松所有戒备。
宿玄在她身边,她可以不用担心任何危险。
大约一刻钟后,桑黛的呼吸便也规律了起来。
装睡的狐狸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迅速转过身,刚才忍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压着她亲上几口,几乎用了宿玄这辈子的自制力。
瞧见桑黛睡得安稳的样子,宿玄戳了戳她的鼻子,低声嗔道:“小没良心的,你占我便宜?”
桑黛在他身边时候总是毫无戒备,睡得很香,轻易不会醒来。
宿玄离她近了些,小声问:“你都占便宜了,怎么不多占会儿,来亲亲我?”
他很愿意让她亲亲抱抱,希望桑黛亲亲抱抱他,宿玄估计会开心地将尾巴摇给她看。
他越看越喜欢,一会儿戳戳桑黛的睫毛,一会儿戳戳她的脸颊,心里软乎乎的,恨不得显出原型用尾巴将她圈进怀里。
桑黛察觉到暖和,下意识往他那便凑了凑。
宿玄也不动,还主动迎合了一下,将顺利滚进他怀里的桑黛抱紧,笑得满面春光。
小狐狸叼住了喜欢的剑修,下颌在她的头顶上蹭着,亲亲她的发顶,一只手在她的背后隔着被子轻拍,用自己的方法哄睡她。
而夜色越来越深。
***
春秋楼一百八十八层,秋成蹊住在顶层。
春秋楼有许多楼,而这栋主楼是他居住的地方,一百层以下是他用来设宴之处。
至于春秋楼的门生,并不住在主楼,而是住在主楼之后的楼里,所以秋成蹊闭关之时,这栋主楼是没有人的。
秋成蹊离开桑黛的房间后,疾步匆匆往房中走,门口等了一对少年少女。
两人朝他行礼:“楼主。”
“嗯。”
秋成蹊迈步进去,那对少年少女将房门关上,打开了隔音的阵法。
“南沐,北禾,说。”
南沐是那个少年,一身紫衣,颔首道:“楼主,天欲雪似乎醒了,可能……要大寒了。”
秋成蹊皱眉:“才八月的天,她为何会醒,上一次还是六十年前,怎么这次这么快?”
北禾则为那少女,穿了身粉衣,闻言恭敬道:“她还未出雪境,但雪境的封禁动了,想来是醒了。”
“寂苍知晓吗?”
“知晓。”
“他如何说?”
“寂苍去了雪境。”
秋成蹊忽然起身,厉声道:“荒唐,他晕头了吗,那是他能去的地方?”
南沐回应:“寂苍并不是独自去的,身边似乎还有人跟着。”
秋成蹊冷声:“有人跟着又怎样,一人进去和一千人进去结局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又坐了下去,端起一旁的茶猛灌一口,嗤道:“一个两个都昏了头,若那天欲雪真醒了,寂苍都出不来。”
北禾忽然开口:“楼主,若天欲雪真醒了,她不出雪境还好,她若是出来了……要死许多人的。”
秋成蹊自然知晓。
天欲雪出世,则大寒。
许多没有灵根的人会被冻死,就算有灵根,修为不高的炼气境修士也有不少死在天欲雪带来的大寒中。
“当年寂苍和我带了许多大能,几乎耗费浑身修为才让她睡过去,她就算要醒,起码也得几十年后,那封禁不可能只困了她六十年,而且天欲雪只会在冬季醒来。”
想到什么,他的脸色一凝。
北禾问:“楼主想到什么了?”
秋成蹊握着茶杯的手用力,生生捏碎了茶盏。
“有人强行唤醒了她。”
如今这个节骨眼搞事情的人,还能进了雪境将天欲雪唤醒,绝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是那个将灵根放置在春秋楼的人?”
除了他,秋成蹊想不到旁人。
“他若是要杀姐姐,直接来便是,去唤醒天欲雪便是要拉无辜百姓陪葬,他到底图什么,唤醒天欲雪能杀了姐姐吗?”
桑黛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更是大乘境修士,天欲雪醒来对她来说也只是需要花点功夫去镇压,会很麻烦,但不是解决不了,更何况还有一只专克大寒的上古神兽在她身边。
九尾狐一族伴业火而生,桑黛和宿玄若是联手,对付天欲雪几乎不费什么力。
南沐和北禾也想不明白,垂首安静沉寂。
秋成蹊慢条斯理擦干手上的茶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子。
他思考的时候就喜欢有点小动作,铿铿锵锵的声音却不会对他的思路有半分阻碍。
忽然,敲击的声音停下。
南沐和北禾抬头去看。
秋成蹊的脸色竟比之前还要难看,已经到了阴沉的地步。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当年归墟灵脉被毁前,最后一个见过应衡仙君的,是天欲雪。”
屋内的灯因为他四散的灵力摇晃,南沐和北禾惊诧。
秋成蹊冷着脸道:“姐姐在查归墟灵脉被毁一事,他要引姐姐去雪境。”
可雪境,进去后九死一生。
***
极寒极冷之地,雪山高耸。
暴风雪来临,风中夹杂坚硬的雪碴,天地白芒一片。
雪境的雪与寻常的雪不同。
寻常的雪会融化在空气和地面上。
雪境的雪,化在人的经脉中。
飘在皮肤上,化进皮肤之下,凝结为寒冰,堵住经脉,不多时,这人便会化为个冰雕。
并且是连肺腑和血液都被凝固。
茫茫的大雪中,穿着墨红长袍的青年行走在雪地之中,周身的魔气替他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雪花,也遮挡了他那张寻常的脸。
而他身旁的人一身袈裟,没有头发,却更衬得五官立体俊秀,面上总是含着笑,袈裟上隐隐的金光替他遮挡了天上的雪花。
檀淮笑呵呵:“魔主,您既然不怕冷,可否分给贫僧一身外衫?贫僧这次出来的急,就带了这一身衣服。”
寂苍冷眼看他:“若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连这点寒冷都抵不住,那檀淮大师还是冻死吧,省得丢人。”
檀淮摇头,感慨:“冷血无情,冷血无情,实在是冷血无情啊。”
寂苍白了他一眼,若非还需要他,早就将这秃驴扔出魔界了。
地面在摇晃,随着他们越靠近,震感便越是强烈。
寂苍停下脚步,微微抬眸望去。
檀淮双手合十,闭眼默念:“阿弥陀佛。”
高耸的山巅,周围银白的结界在一点点破裂。
与此同时,山巅被什么东西从中间劈开,地动山摇。
一双偌大的眼出现在裂缝之中。
瞳仁浅淡,银色的流光闪烁。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
寂苍道:“她醒了。”
天欲雪醒了。
度春秋(十一)
桑黛是在睡梦中察觉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好像……有一点冷了。
她微拧眉头睁开了眼, 入目是宽阔的怀抱,领口微微散开,露出分明清晰的锁骨。
他们之间还隔着两层锦被,单独睡在两个被子中。
但即使没有在宿玄的怀里睡, 只要有宿玄在, 桑黛应该不会感觉到冷的, 更何况她现在的经脉没有紊乱,还是大乘境的体格。
察觉到怀里的剑修醒了, 宿玄的眼睫微微颤抖,也睁开了眼。
“怎么了?”
刚睡醒后他的声音还有些哑, 下意识将剑修往怀里按了按,抚在她脑后的手揉了揉剑修的乌发。
太过自然的反应, 便是桑黛也有些惊讶。
她被按进怀中, 他的体温为她驱散了些寒意。
“黛黛, 再陪我睡会儿。”
桑黛:“……”
看来他也还没睡醒的样子, 连装都不装了。
桑黛在他的怀里抬起头, 刚动了一下就被狐狸蹭了蹭脑袋。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轻蹭, 声音还哑着:“黛黛,再睡会儿。”
果然没睡醒。
宿玄的作息太规律,每天必须睡够他规定的时辰,尤其是这种没啥事情干的时候。
桑黛推了推他:“宿玄, 我有些冷。”
小狐狸睁开眼:“冷吗?”
他将剑修抱得更紧, 加大了床榻旁的业火阵,撩开床帐去看外面的窗户。
窗户关着, 屋内的法阵也还在, 魔界夜晚是冷,但有他在, 桑黛应当是不会觉得冷的。
九尾狐察觉不到细微的温度变化,他无论何时身上都是暖洋洋的。
但剑修本就体寒,对温度变化很敏感,能明显觉察出周围确实变冷了些。
并且不仅是温度的变化,这股寒意不同于往常,像是将她的灵脉都冻住一般。
“还冷吗?”
桑黛点头承认:“有一点。”
宿玄蹙眉,扯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锦被,将桑黛拉到了自己的被子当中。
他的锦被被他暖的暖乎乎的,剑修贴着他的怀抱,高大的狐狸将娇小的剑修尽数抱在怀中。
“这样也冷?”
桑黛没有动,感知了一会儿。
寒意消散了些,但还是能隐约感知到一点点。
她道:“好多了。”
宿玄拍了拍她的后背,道:“那再多睡会儿?”
剑修摇头:“不睡了,我觉得有些奇怪。”
桑黛抬眸看他:“这里有些不对劲,你是九尾狐伴业火而生,或许感知不到,我虽然体寒,但也因此对温度感知很敏感,我方才觉得冷并不是因为温度忽然降低,而是……像是大寒。”
宿玄将业火凝成个火球塞进桑黛的怀里:“抱着。”
桑黛老实抱着,捧着个小火球的样子有些可爱。
宿玄揉了揉她的头发,掀开锦被起身下床。
桑黛还缩在锦被中,一双乌黑的眼睛水亮亮,仰着头去看宿玄的背影。
他只穿了一身黑色内衫,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更衬得身量高大挺拔,银发披在身后,来到窗边推开窗。
一望无垠的荒漠之中只有满地的砂砾,远处的沙丘处似乎有诡异的气流在波动。
桑黛抱紧了宿玄给的业火球,问:“怎么了?”
宿玄拧眉:“那边好像不太对劲。”
桑黛掀开被子,正要坐起身,窗边的青年大手将窗户关上,回身朝她走来。
“宿玄?”
“把衣服穿上,外面的天气有点不太对劲。”
桑黛的乾坤袋就在床榻旁边的小桌上丢着,宿玄打开后替她取出厚的衣服。
桑黛:“……我的乾坤袋为什么会有厚衣服?”
她出来前明明记得自己没有装,毕竟现在是八月。
宿玄将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拿出来,放置在她的身边,随口回应:“本尊帮你装的,魔界夜晚太冷。”
桑黛的所有衣服,从里到外,从贴身衣物到外袍,甚至是一件披风,都是宿玄安排人定做的。
她看着榻边摆放井然有序的一套衣服,脸色一红,他竟连小衣都取了出来。
可宿玄已经自觉转身,将床帐又拉上了,深色的床帐隔绝了两人的目光。
床帐外的人淡声道:“你换衣服,本尊在外面等你。”
桑黛抿唇,最终糯声道:“……好。”
一帐之隔,剑修在另一边换衣,他在外面守着她。
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却并未让他想歪,事实上,宿玄该正经时候还是很正经的。
他的目光落在紧闭的窗户上,没有忽略,方才他站在窗前看到的那是什么。
那是强大的寒流,春秋楼附近尽是荒漠,如今也才八月,怎么会有寒流出现?
更何况,那不像是天气的变化,也不像是灵力,更像是……
天赋能力。
就好比他们九尾狐一族生来便会摄魂,那是天道赋予他们的天赋能力,即使不动用灵力也能用摄魂。
有天赋能力的只有神兽,四界几乎可以数得过来。
九尾狐,天赋能力是摄魂。
毕方,天赋是镇压,可以召唤出多个形象制造出强大的压迫感。
宿玄知道的还有一个——
天欲雪。
她掌握着四界寒气,天赋是大寒,只要她出世,所过之处万里大寒。
传闻是上古神兽雪鸮的后代,至于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总之整个四界宿玄知道有天赋能力的只有他们,而自大蛮后活下来的神兽也只有他们。
六十年前大寒便是因为天欲雪,天欲雪还闯进了妖界,因着是从后方进入,当时居于妖界后方的瑶山郡便受到了威胁,宿玄特意丢下事务前去为瑶山郡布下御寒的阵法,压着天欲雪重新退进魔界。
接着寂苍带兵出来收拾残局,后续的事情宿玄便没有再关心过。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沉睡。
“宿玄,我好了。”
剑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宿玄回头去看,她跪坐在床榻上撩起床帐,滑落的衣袖露出如玉纤细的手臂。
剑修的手腕很细,腕骨分明,长芒不知何时缠绕在她的左腕上,那条缚绫是他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如今缩小成一个手绳的模样挂在她的腕间,像是个精美的饰品。
全身上下都是他为她准备的。
是他养出来的小剑修。
桑黛坐在床边穿好鞋,衣衫整齐,只有宿玄还只穿了一身内衫,他也不觉得冷。
小狐狸一双眼睛全黏在剑修身上。
“宿玄,你在看什么?”桑黛下意识问,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怎么了吗?”
小狐狸艰难吞咽。
【好漂亮……】
桑黛:“啊?”
【要努力赚钱,给黛黛买更多衣服。】
桑黛:“呃……”
【给黛黛再打些首饰,漂漂亮亮,亲一口黛黛。】
桑黛:“唉。”
她走上前,摸了摸宿玄的脑袋:“你是妖王,勤加修行。”
所以,不要满脑子都是她。
宿玄听不太懂她的意思,弯腰露出耳朵让剑修摸了会儿,微微眯眼舒服极了,在剑修之前没人敢摸他的耳朵,也很少有人见过宿玄的本体。
原来被剑修摸摸这么爽。
桑黛收回手,道:“你先换衣服吧,我们出去看看。”
宿玄不满地睁开眼。
【为什么不再摸会儿?本尊的耳朵不好看吗!】
桑黛:她倒也不是这么好色的人。
【想黛黛摸摸。】
桑黛扭头就走,丢下一句:“你先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关上门,桑黛的笑再也憋不住。
她闷声笑了起来,捂住眼睛,但仅凭上扬的唇角也能看出来在笑。
剑修实在太可爱了,哭的时候要捂住眼睛遮挡泪水,笑的时候也喜欢捂眼,可单单捂住眼睛是遮挡不住笑意,牵起的唇角会暴露她的心情。
秋成蹊下楼之时正好瞧见。
剑修今日穿得稍微厚了一些,秋成蹊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火蚕丝,织出来的衣服虽然不会很厚,但御寒能力非常强大。
他眼角一抽,觉得宿玄当真是有钱,桑黛的衣服一身比一身贵,某只狐狸连剑修耳朵上挂的一对璎珞都得买上好的宝石做。
剑修捂着眼睛在笑,唇角的弧度很大,即使没有发出笑声,隔着这么远,秋成蹊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连他来了附近都没发现。
“姐姐?”
秋成蹊喊了一声,走近她。
桑黛回过神,急忙收起笑放下手,神态依旧是平静又安宁的模样。
“秋公子。”
秋成蹊扯出笑:“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桑黛还未来得及回应,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
宿玄大摇大摆走出来,单手揽住自家剑修的腰身。
“等本尊啊,你有意见?”
桑黛:“……”
秋成蹊:“……”
宿玄抱着桑黛腰身的手又收紧了些。
本来慢条斯理穿衣服,刚收拾好正准备照个镜子再出来,结果便听到了秋成蹊的声音,还想跟他家剑修搭话?
担心被撬墙角,宿玄大步匆匆往外走。
秋成蹊麻木问:“我跟姐姐说个话都不行?”
宿玄拒绝:“不行,我们黛黛话少,你在打扰她。”
秋成蹊:“…………”
平时也没见宿玄话少,这么宽以待己严于律人是吧?
他白了宿玄一眼,没打算跟他继续争执,而是对桑黛道:“姐姐,你既然穿了火蚕丝,应当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桑黛颔首:“嗯,一起来便感受到了。”
春秋楼中依旧人声鼎沸,如桑黛这般体寒的人比较少,因此她对温度是最为敏感的。
而春秋楼中的人基本都是修士,只觉得有一点冷,以为是魔界气候多变,因此也并未在乎,还是如昨晚一样。
秋成蹊推开门,示意桑黛和宿玄进来说。
到了屋内,他布下阵法,隔绝外界的声音。
秋成蹊脸上的淡定瞬间没了,眉目冷淡道:“姐姐,是天欲雪。”
宿玄拧眉。
桑黛眨了眨眼,喉口一梗,面上虽然没有情绪,但垂下的手却悄悄攥紧。
“天欲雪醒了。”
他们都知道天欲雪醒来对桑黛意味着什么。
应衡当年前去归墟仙境前,曾经接了仙门的任务,便是去镇压天欲雪。
之后,归墟灵脉被毁,应衡回到剑宗。
再之后,归墟灵脉被毁的元凶查了出来,是剑宗应衡仙君,四界追杀他,他离开了剑宗。
所以,天欲雪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应衡的人。
但在归墟灵脉被毁的一百多年间,天欲雪只醒来过一次,便是六十年前,她离开了雪境,所过之处冻死许多人。
当时桑黛得到消息赶去,在天欲雪要去往一个城镇之时拦路追截了她,可是不管桑黛问什么,天欲雪一概答不知,咬死了自己没有见过应衡。
彼时的桑黛刚入元婴,而天欲雪当时已经元婴满境,她几乎拼了命才截停了天欲雪十天,这十天将天欲雪拉进自己的结界中,忍受着她的大寒,一遍遍问她是否见过应衡。
天欲雪只有一句话:“没见过,滚开。”
桑黛的体寒也是因为天欲雪落下的病根,经脉严重伤寒,养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用。
她与天欲雪单独待了十天,险些死在天欲雪带来的大寒之中。
后来,她重伤昏迷,天欲雪逃窜进妖界,被宿玄逼退回魔界,由寂苍带人重新封进了雪境。
她一直沉睡,整整六十年,桑黛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去唤醒她,天欲雪每次醒来都要死上万人。
可现在,天欲雪醒了。
“姐姐?”
秋成蹊的轻唤唤醒了桑黛。
她茫然抬头看去。
宿玄眉心紧蹙,握着她的手:“你在想天欲雪?”
这话实在多余,他们都能看出来桑黛在想什么,她对于应衡一事太过在乎,当年连命都不要了,竟敢将天欲雪拉进自己的结界中。
桑黛摇头:“没事。”
她来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远处的荒漠看不到边境,但桑黛知晓,再往东千里便是雪境,天欲雪就在那里。
天欲雪如今应当还未出来,雪境的封禁还在,否则这春秋楼早就成了雪楼,荒漠也会飘满雪霜。
事到如今,桑黛其实也想明白了缘故。
秋成蹊确实将那人引了过来,或许是为了夺回第二段灵根,又或许单纯因为桑黛在这里。
总之不管怎样,惦记桑黛是真的。
“他唤醒了天欲雪,为了引我进雪境,所以他应该想了办法让天欲雪出不来雪境。”
否则在外面,桑黛和宿玄联手很快就能制服天欲雪。
他们如今都是大乘境,就算天欲雪这些年修为也精进,但两位大乘境修士也能应对。
可进了雪境就不一定了。
宿玄来到她身边,“雪境是上古神兽雪鸮陨落之地,整个雪境都是雪鸮的骨架和血肉化为的,里面凝结了从大蛮之时便留下来的寒气,是四界最为森寒的灵气,进去后我们待的时间越长,寒气会侵蚀进经脉中,修为也会被压制些许,而且诡谲多变的地势也会让我们迷失方向被困死在其中,但天欲雪不会。”
天欲雪甚至可以调动雪原的寒气进攻,那些寒气也是对她最好的滋补,天欲雪在其中即使休眠,周围的寒气也会让她的修为在昏睡中一点点进阶。
天欲雪在森寒迷惘的雪境有着超强的方向感,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
可以说,在雪境中,天欲雪是绝对的主宰者。
也因此,世人多传天欲雪是雪鸮的后代,毕竟雪境中只有她自己不会被压制。
“他想让你去雪境,桑黛。”
桑黛知晓。
想来那人知晓在春秋楼中不好动手,这里有秋成蹊的千万机关和无数阵法,也有宿玄一个大乘境妖修,更甚至她自己也是大乘境修士,以及有许多其他修士,他独自一人恐难下手。
可是雪境不一样。
那里有天欲雪,有从大蛮之时便留下来的寒气。
没有机关,没有阵法,也几乎没有修士敢进。
桑黛进去,便落了下风。
他们倒是没想到,那人竟然可以想到这一层,唤醒了天欲雪来引她进去。
秋成蹊道:“姐姐,你要去吗?”
明知道是圈套,还是要去吗?
桑黛红唇紧抿,一贯温柔的剑修眉目间罕见有了凛然之意。
“进。”
桑黛搭在窗台的手微微攥紧,道:“天欲雪一定与我师父一事有关,当年我要搜魂,她拼死抵抗,她不想让我看到真相。”
真相是什么,为何不能让她看到?
只能是与她知道的真相不一样,所以天欲雪拒绝让她看到。
秋成蹊立刻道:“我和你一起进。”
“不用。”
“不行。”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宿玄冷声:“不必了,春秋楼设宴一月是你发出去的请帖,来的人都是承了你的情,其中许多人推掉了不少事务,你如今放了他们鸽子要进雪境,春秋楼不想要了?”
秋成蹊挑眉:“你还会关心我了?”
宿玄昧着良心:“……对,关心你。”
桑黛皱眉偏头去看宿玄,刚好和某只狐狸的眼神对视。
【咦,恶心不恶心……谁关心你啊,你若是进去雪原,黛黛一定会照顾你,不行,我的黛黛只能看我。】
桑黛:“……”
秋成蹊也一阵恶寒:“你别关心我,我才不听你的,姐姐我陪你一起——”
“不可以。”
桑黛打断。
“姐姐?”
“秋公子,宿玄说的对,你是春秋楼主,你不可将他们丢在这里陪我进去,请帖都是你发的,他们是承了你的情来的,何况雪境危险,我们进去便可。”
宿玄:“哼哼。”
小狐狸怡然自得牵住了剑修的手。
桑黛没有挣扎,任由他牵着,对秋成蹊道:“秋公子……你还年轻,或许当年的感情你自己也混淆了,但我也已成婚,我很感激你将第二段灵根留下给了我,但陪我进去还是不必了。”
秋成蹊眉头微皱:“姐姐,我是真心的,我希望你过得好,我也可以给你——”
“可我现在就过得很好。”桑黛叹气,“我和我……和我夫,夫,夫君……”
那两个字烫嘴一般,桑黛囫囵几下才说出来。
“我和我夫君感情很好,我很满足于当下的生活。”桑黛笑着道:“同样,也很高兴当年你没有自弃,好好活了下去,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报恩,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也不要将仰慕之情误认为是爱情,这不一样的。”
桑黛说出的话即使在拒绝他,可秋成蹊没有半分恼怒,相反,只觉得自己崇拜的人当真是值得。
她永远温温柔柔,清冷的外表下是一颗很柔和的心,说的话也很真诚,让他没有半分被落了面的感觉。
小狐狸听到“夫君”两字,无形的尾巴要翘上天了,唇角疯狂上扬。
双方沉默许久,秋成蹊点头:“好,我不进去,我在外面接应你们,姐姐,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我传音。”
他递过去一个玉牌,上面只刻了一个“秋”字。
桑黛没有客气,径直接了过来:“多谢。”
秋成蹊看了眼宿玄,某只狐狸压根没看他,目光全黏在桑黛身上,眼里就差冒星星了。
他一边觉得宿玄不配桑黛,因为这世间没人配得上桑黛,便是他自己也配不上。
一边又觉得,有宿玄在身边,桑黛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一个无时无刻都在哄着她的人,一个精心呵护照顾她的人,一个强大又热情有趣的人,这样的人桑黛身边只有宿玄一个,她也不像是过去他听闻的那样冷漠话少。
好像桑黛真的变了很多。
秋成蹊垂眸,忽然笑了下。
他无头无脑说了句:“姐姐啊,其实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
跟桑黛接触过的人,很难不喜欢她。
强大又坚韧,人看着冷,实际上心软软的。
再难的事情,好像只要她出现了,就会给人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秋成蹊觉得,仙界眼瞎的人可真多,让这么好的一个人去了妖界。
他长叹一声,朝桑黛咧嘴笑道:“我去招呼客人了,雪境离这里不远,瞬移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你若有需要一定要唤我,我定会想办法帮你。”
“……好,多谢。”
桑黛点头。
秋成蹊颔首,转身离开。
他刚离开,桑黛手中的玉牌被拿走。
宿玄随意扔到乾坤袋中,俯身抱住剑修。
“夫人,抱抱。”
桑黛ῳ*Ɩ :“……我刚才是为了应付秋公子。”
“不管,你喊了本尊,现在四界都知道本尊有夫人,本尊已经娶不到媳妇了,你要对本尊负责。”
桑黛:“……你好幼稚哦。”
“嗯,本尊毕竟三岁。”
小狐狸将剑修抱起放在桌上,这样便不用弯腰去抱她,直接就能贴在剑修的颈窝。
他像只幼崽一样闻了闻剑修颈窝的香气,安安静静抱着桑黛,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忽然道:“黛黛,去雪境不要害怕,本尊一直在你身边。”
桑黛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她望着宿玄身后的窗子,那点寒气太过明显,桑黛体内有天欲雪留下的寒气,对她的天赋能力也很敏感。
宿玄身上的香很好闻,桑黛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闷声说了句:“宿玄,我不害怕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指的害怕,不是因为天欲雪。
桑黛沉默许久。
许久之后,剑修沉闷开口:“我有些害怕。”
要见到天欲雪了,天欲雪一定知道很多东西,当年应衡的事情……
她害怕了。
“我怕最后的结果,真的跟我师父有关。”
她怕从天欲雪那里得知,归墟灵脉被毁一事真的与应衡有关系。
宿玄叹息:“黛黛,无论结果是什么样,你都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不是应衡做的,她会拼命帮应衡平冤。
真是应衡做的,她也会毫不犹豫除恶。
两人拥抱许久,一直到桑黛回应。
“宿玄,我一直都知道该怎么做的。”
她一直都知道。
“我相信你,桑黛。”
***
漫天大雪之中,鲜血染了满地。
寂苍跌跌撞撞爬起身,边走边咳血,一步一蹒跚,来到了另一人身前。
那人一身袈裟被撕坏,胸膛处的衣料不知道怎得竟破了几个小洞,肌肤若隐若现,肌肤上可以见到隐隐有金光流动的经纹。
寂苍看不懂经纹,踢了踢躺在雪地里的人。
“死秃驴,起来,本座自己打不过她,跟本座一起。”
檀淮一动不动,闭眼安详,似乎已经死了的模样。
寂苍又踹了他一脚:“别装,你再不起来本座便送你去死。”
檀淮还是不动。
寂苍终于恼了,拔刀便要捅这秃驴一刀。
面前金影一闪,某只秃驴飞快爬起。
他双手合十:“凶残,实在是凶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寂苍面不改色将自己脱臼的胳膊接了回去,咔嚓一声,他的脸色更白了,但一声痛呼都没泄露。
他眺望远处的雪地,地面上一个个脚印一直延伸向某处。
天欲雪离开了这里。
寂苍拧眉,不能让天欲雪离开这里,必须得截停她。
他拿起刀冷声:“秃驴,跟本尊一起追——”
刚回头,却发现某位佛修捂着自己身前的破烂衣服,一脸羞愤。
寂苍:“?”
檀淮流泪:“出家人,贫僧的身子竟然让那天欲雪看了去。”
寂苍眉心狠狠一抽:“你也就衣服烂了几块地方,能露几块皮啊,她压根没注意好吗?赶紧去追她!”
檀淮:“不,你不懂,太不雅了,即使只是一寸地方,贫僧也愧对我佛。”
寂苍拔刀先朝他砍去:“那本座先送你去赔罪吧。”
檀淮撒腿就跑,顺手拽了寂苍的乾坤袋。
“贫僧仔细想了一下,自戕才是业孽深重,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活着才有赎罪的机会,魔主借您一件衣服,贫僧感激不尽!”
他利落打开寂苍的乾坤袋,取出件崭新的外袍披上。
然后将乾坤袋往后一扔朝寂苍砸去。
寂苍咬牙:“……秃驴,那是本座新做的衣服!”
而最远处,山巅之上,衣着厚重的粉裙少女竖立在寒风中,身后是个红衣少年郎,正催出火焰替她暖着身子。
“毕方,你见过他了吗?”
施窈的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连说话的力气都削弱了许多。
“见过了,昨日见的,他说让我们等他消息再行动。”说到这里,少年郎眉头又拧起:“大小姐,毕方自己来便可,您不必进来。”
施窈摇头:“我必须进来,天欲雪被他唤醒,桑黛一定会来。”
话刚说完,她忽然低声咳嗽,咳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毕方急忙用灵力稳住她的经脉。
施窈笑出声,看着掌心中的血,呢喃道:“你看,再不杀了桑黛,你我就真的得死了。”
毕方敛眉,道:“她若进来,九死一生,大小姐放心,你要的东西一定会拿到手,你是永远的赢家。”
少年拿出锦帕帮她擦去掌心的血迹。
施窈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佛修和魔修,唇角牵出笑:“你说,这两位天级灵根觉醒者会背叛天道吗?”
毕方回应:“不会。”
施窈却否认:“我觉得会。”
她仰头,望着雪域上方的天幕,万里无云,鹅毛大雪。
“我觉得,他们都会背叛天道。”
雪境(一)
宿玄站在走廊尽头的亭台处, 望着远处的荒漠一言不发。
桑黛来到他身边:“我收拾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宿玄回眸看她,剑修的神情安宁,看起来没什么别的情绪。
他戳了戳她的额头, 问:“怎么这么淡定啊, 一点都不害怕吗?”
桑黛无奈道:“妖王大人, 你已经问了好几遍了,我不怕不怕。”
宿玄只是想逗逗她, 闻言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那走吧,本尊给柳离雪传了信, 让他带兵来雪境外候着,若有事情, 我们唤一声他便会进去。”
“好。”
宿玄自觉牵起桑黛的手往外走, 剑修垂眸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
“宿玄, 牵手干吗?”
“本尊三岁, 需要长辈陪同。”
桑黛:“……那楼梯你自己走会摔倒吗?”
宿玄认真:“会, 三岁的孩子正是需要陪伴的年纪。”
“你这么娇气啊?”
“自然。”
“你是公主吗?”
“你也可以这么觉得。”
桑黛被他逗笑了, 眼眸一弯点点头,“行行行,那宿小公主可要牵紧我的手,莫要丢了。”
她上下打量宿玄, 露出满意的神情:“毕竟公主很有姿色, 惦记公主的人太多了。”
宿公主喜滋滋牵住剑修的手:“那是自然。”
这么一来一回,那点子紧张的心情都没了, 桑黛只觉得想笑。
宿玄在她身边, 好像真的无时无刻都在逗她笑。
过去桑黛的身边都是一些话少又严肃的人,剑宗规矩太多, 桑黛为人也孤僻不太和别人说话。
可宿玄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很有趣,很喜欢哄她,也会带她见识很多好玩的东西。
两人一路上从第十七层往下走,楼里的人有不少认出来宿玄的,妖王那一头银发格外瞩目,出众的外貌也在四界扬名。
至于妖王身边的女修,他们不少人听说了妖王娶妻,那妖后还为妖王放了一晚的烟花,两人感情恩爱。
能一起来到春秋楼,那定是他的夫人了。
“那是剑宗桑黛啊……”
“桑大小姐果真漂亮,天级灵根觉醒者便是连外貌都是万里挑一。”
“不不不,她的剑法可更厉害,你不能光看到人家的外貌啊,太过肤浅。”
“你说的也是,真想见识一下桑大小姐出剑,天级灵根觉醒者的剑术一定一绝,可惜,我接不住桑大小姐的剑。”
“啧,我也就见过一次桑大小姐出剑。”
桑黛:“……”
宿玄乐呵呵的,看起来格外开心的样子。
桑黛勉强笑笑,她是大乘境,五感灵敏,周围的声音即使有刻意压低,落在她的耳中也格外清晰。
想忽略都难,尤其某只狐狸笑得春花荡漾。
一路算是迎着众人调揩好奇的目光出来的,刚出了春秋楼,桑黛便想甩开某只狐狸的爪子。
可方才只是与她双手交握的狐狸却忽然握紧了她的手,硬生生挤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
宿玄周身的气压外泄,桑黛明显感觉到了。
她柳眉微拧,知晓这是宿玄生气的象征。
怎么忽然间生气了,她也没干什么啊?
一直到桑黛循着宿玄的目光看去,总算是明白了某只狐狸生气在哪里了。
说实话,上一次见到沈辞玉也没多长时间,好像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不过几天……沈辞玉却变了很多。
从前的沈辞玉一身白衣干净利落,毕竟是沈家少主、剑宗首席弟子、天级灵根觉醒者,他前半生顺风顺水,心善又负责,不管何时见到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心境明澈。
可现在的沈辞玉不过几天没见,已经让桑黛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依旧是整洁的白衣,绣了剑宗的云纹,马尾用玉冠高束,眉目清俊又温和,但眸光暗淡,唇色苍白骇人,而且不仅唇色,其实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气色。
沈辞玉应当进不来春秋楼,毕竟这栋楼只有有情人可以进,他太过守规矩,也不可能拉个女修过来骗秋成蹊,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砂砾,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外面风有些大,因为天欲雪醒来,天气也被影响了些。
桑黛算是明白某只狐狸为何会忽然生气了,他现在很讨厌剑宗的人,包括沈辞玉。
过去宿玄就对沈辞玉有很大的敌意,更何况是现在了。
桑黛心下叹气,另一只手却去拉了拉狐狸的衣袖。
小狐狸看过来。
【黛黛看到他会想起什么吗?剑宗的人对黛黛不好,沈辞玉又喜欢黛黛,该死,不如打死算了。】
桑黛:“……”
沈辞玉喜欢她?
桑黛看不出来,因为沈辞玉跟她也不怎么说话,两人便是单独出去除邪,几天也说不了几句话,都是话少的主。
某只狐狸吃了闷醋,幼稚握着桑黛的手。
桑黛小声道:“先松开,他找我想必有事。”
宿玄冷眼瞥了下沈辞玉,发现这人的目光落在了他和桑黛十指相扣的手上,明明神情是平淡的,可却让人生生瞧出伤心。
他心下冷嗤。
明明和桑黛从小一起长大,却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一味愚忠于剑宗,活得这般糊涂,桑黛定是也不可能喜欢他。
剑修的手在小狐狸的头上摸了摸,宿玄弯下身子,方便桑黛触碰他。
桑黛握着两个毛绒的狐狸耳朵轻轻揉了揉,道:“宿玄,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下,我跟他说几句话。”
宿玄抿唇没有说话。
【和他说什么?黛黛,你别看他。】
小狐狸不仅吃秋成蹊的醋,还吃沈辞玉的醋,甚至更在意沈辞玉。
因为沈辞玉和桑黛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跟秋成蹊深厚。
可桑黛却觉得有些好笑,捏了捏宿玄的脸:“我跟他说几句话就好了,宿公主等等我好不好?”
剑修像在哄孩子一样,宿公主直起身。
“……本尊只给你一刻钟。”
“好。”
他不情不愿,连看沈辞玉都没看,转身往远处走去。
这里没有旁人在了,桑黛面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她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沈辞玉,沉默了瞬,最终抬脚朝他走去。
“沈公子。”
语气礼貌又疏离。
沈辞玉勾唇一笑:“连师兄都不喊了?”
桑黛没有回应。
没必要喊了,其实。
她早已叛出剑宗,如今沈辞玉恐怕要继任新任剑宗之主,明年仙盟择选,九州仙盟之主的位置便是他的,再见面,应当会喊一声沈宗主、沈盟主。
早已不是什么师兄妹的关系。
沈辞玉垂眸,长叹一声。
只是无人处,眼眶却通红。
“……桑黛,抱歉。”
桑黛摇头:“与你无关。”
沈辞玉只是被蒙蔽,却并未有愧过她。
沈辞玉偏了偏头,擦去眼角的泪花,哑着声音道:“这里风有些大,不好意思,失态了。”
桑黛没有说话。
沈辞玉再转过头之时,面色已经恢复成往常的淡然。
“你与宿玄成婚了?”
整个四界应当都知晓宿玄有个夫人,沈辞玉知道,宿玄只会允许桑黛靠近他,所以这个夫人是谁不言而喻。
桑黛抬眸看他,忽然想起来宿玄刚才的话。
——沈辞玉喜欢她。
桑黛是看不出来,不管是不是真的,她其实都不太在乎。
可让他死心对他们彼此都好。
“嗯,成婚了,他现在是我夫君。”
沈辞玉觉得浑身都冷。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冷风自脚底往上窜,明明是化神境修士,此刻却觉得那股寒意根本抵挡不住。
“……好。”他又重复了句:“挺好的,他对你很好。”
桑黛看了眼远处站着的狐狸,小狐狸负手背对着他们,可就连一个背影都能让桑黛猜出来他的情绪。
定是黑着脸,唇瓣紧抿,一分一秒在那里数时间。
心里肯定在嘀嘀咕咕:
【黛黛跟他说什么了,可恶,怎么还不来找本尊?】
【该死的沈辞玉,该死的剑宗,黛黛你不要看他。】
【黛黛黛黛黛黛,快来哄哄本尊。】
【还不来?本尊要生气了!】
宿小公主现在淡定,过会儿可能就要生气了。
桑黛牵了牵唇角,又收回视线,抬眸对沈辞玉道:“沈公子,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有事还是直说好。”
沈辞玉睫毛轻颤,垂下的手也悄然握紧。
“桑黛,我来只是想跟你道个歉,抱歉,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让你独自承受那么多。”
桑黛还是挂着笑,摇头:“没关系,与你无关。”
明明没有跟他生气,可沈辞玉却觉得,这更加恐怖,一把利刃劈开胸口,寒风顺着裂开的伤口往里倒灌,心又凉又疼。
她不是原谅了他,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
明明都是剑宗的天级灵根觉醒者,他被剑宗和沈家保护得当,每次出战几乎都是桑黛独自前去,她承担了他那份职责,她不怨。
仙盟下了追杀令,他明明怀疑桑黛不可能做这件事,却还是领了命前去追杀桑黛,她不怨。
过去的那些,她都不怨。
她只是不在乎。
因为对她不重要,所以她没什么情绪。
她会将他们都甩在身后,一直向前走,永远不回头。
桑黛如此温柔,又过于残忍。
沈辞玉忽然咳嗽起来,急忙别过头捂住嘴,鲜血顺着指缝涌出,高大的剑修摇摇欲坠,身子都站不稳。
桑黛拧眉,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腕。
沈辞玉想挣开她,可桑黛已经收回了手。
很快,只是探了一下他的经脉。
她的语气平淡:“你的心境大跌,可有看过医修?”
沈辞玉回头去看她,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关心和心疼,却什么都没有。
桑黛依旧是很柔和的模样,就连话都温温柔柔的,但眼底没有情绪。
就像关心一个陌生人。
沈辞玉还记得她方才看宿玄的眼神,眼里都是宠溺与笑意。
“沈公子,你若真的没事,我们也不用再聊了,我和宿玄还有事要去做,这瓶丹药给你,是养护心脉的,你好好养伤。”
她将丹药塞进他的手中,冲他颔首:“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剑宗如今需要你。”
桑黛转身要去找宿玄。
沈辞玉握紧她给的丹药,忽然开口:“桑黛。”
她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沈辞玉道:“我除了剑宗的八位长老,如今剑宗涉及那件事的人都已除干净,你若是想——”
“不必了。”
他还未说完,剑修打断。
她淡声道:“我不会回去的。”
桑黛道:“沈公子做得很好,剑宗有你当宗主,弟子们也能安心修行,希望沈公子日后仙途坦荡,我先走了。”
剑修朝远处的黑衣青年走去,蓝色的裙摆一层一层荡出了花,发髻上的珠钗精致繁琐,与沈辞玉记忆中那个简单朴素的剑修完全不一样。
离开了剑宗,她过得更好了。
没有压垮她的责任,没有除不完的邪,没有一月一次的放血,没有众人合伙的欺骗隐瞒。
只有无数真心待她的人。
他看着剑修还未走到那青年身边,一直背对着他们的狐狸便转过了身,有些委屈地上前一步拉住剑修的手,不知说了些什么,剑修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沈辞玉见过宿玄打架的时候,很凶又很强,周身像是覆满寒霜,看人的眼神冷漠,似万物在他眼中都如刍狗。
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宿玄。
像一只摇尾巴争宠的小狐狸,任由桑黛摸他的头发,揉他的耳朵,然后站直了身体,牵住桑黛的手往远处走。
他不知他们要去哪里,但两人并肩的模样亲密无间,没有外人可以插入。
沈辞玉捂住胸口,忽然吐出大口的血。
一直在暗处等候的沈烽忽然冲出来,将要跌倒的沈辞玉抗住。
“孩子,孩子你振作点,你见到她了,心结解了,这件事情算过去了,别这样,爹娘心疼啊。”沈烽的眼泪一股股往下掉,瞧见沈辞玉不断咳嗽吐血的模样,心下疼得不行。
沈辞玉笑出声,捂住眼睛挡住自己的泪。
“父亲,我真可笑。”
他这辈子太过顺利,骤然间得知自己间接害了那么多人后,无法接受,心境大跌,备受打击。
本以为见到桑黛,真诚向她道歉能缓解些自己的愧疚,可见到她后,瞧见她现在过得很好,一颗心反而更疼了。
明明想她过得好,明明宿玄对她很好,为何会心里难受?
他不明白。
他握紧手里的瓷瓶,哽咽道:“她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父亲,我做错了,剑宗也错了。”
“我不该不相信她的,我不该愚忠于剑宗的,我不该让她替我承受了那么多的,我都做错了。”
“可是父亲,她不给我弥补的机会了……她不在乎啊。”
桑黛不仅对他,对剑宗,乃至于整个仙界都不在乎了。
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
***
桑黛挣了挣宿玄的手,发现某只狐狸握得很紧。
“宿玄,我们可以瞬移过去的。”
所以为什么要一直在这里走,都走出很远了。
宿玄终于停了下来。
他回身看自家剑修,宽阔的荒漠之中只有他们两人,连春秋楼的影子都看不到。
“黛黛!!!”
小狐狸忽然笑了起来,抱住剑修的腰身打横抱起,向上抛了几下又接住。
“宿玄!”
桑黛被吓得不行,被宿玄抱住的时候死死扒着他的脖颈。
“你干嘛!”
她使劲拍了下宿玄的肩膀。
狐狸精很开心,笑声爽朗,眼眸中有明显的亮光,横抱着剑修。
手臂在剑修的膝弯下穿过,剑修被他抱在怀里,她的脑袋埋进他的颈窝,双臂紧紧抱着他。
小狐狸哼哼唧唧蹭了蹭自家剑修的脸,像小鸡啄米一样啄了啄剑修的脖颈。
“黛黛,我好开心啊。”
桑黛的脸颊滚烫,抬起头看他。
“……怎么了?”
小狐狸傲娇抬起下颌:“就是开心。”
【因为黛黛彻底跟剑宗斩断了关系,以后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人了。】
他看得出来,沈辞玉来也是抱着挽回桑黛的心,可是桑黛拒绝了沈辞玉。
她朝他走来了。
毫不犹豫。
她走向他,走向妖界,走向他们的未来。
【好喜欢黛黛,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啊。】
小狐狸贴贴剑修的脸,像只小猫一样蹭着她。
桑黛闻到草木香,宿玄的银发有一缕扫在她的侧脸,冰冰凉凉,又格外柔软。
她闷声笑了起来,埋在宿玄的颈窝间,笑着问:“这么开心吗?”
“开心。”
“唔,能让公主开心是在下的福分。”
宿公主抱着她往前走,笑着回应:“公主还缺个驸马,您要不委屈一下自己,从了公主吧。”
很多事情他们都清楚。
话不用说的那么明白,她和宿玄最为了解彼此。
桑黛任由他抱着,反正也不用走路了,某只狐狸就喜欢跟她贴贴。
她在他的怀里,听着宿玄有力又规律的心跳,忽然就觉得,前路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不是一个人。
桑黛忽然低声说了句:“宿玄,你对我比他们都重要,比整个仙界都重要。”
宿玄脚步没有停,继续抱着桑黛往前走。
唇角的笑越牵越大,他回了句:“本尊知道。”
他知道,桑黛已经向他打开了心门。
再打开一点点,他就可以名正言顺陪在她身边,直到他们彼此的生命都终结。
宿玄将桑黛放下,人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偌大的九尾狐。
他居高临下看她,冲她道:“上来,带你去兜风。”
【瞬移多没意思,带黛黛见见荒漠。】
这里虽然干旱,却又辽阔,宏伟又宽广。
桑黛一跃而上,盘腿坐在九尾狐的脊背上。
他身上蓬松流畅的毛发成了最好的垫子,周围加大的业火让桑黛觉得温暖。
剑修乖巧将某只狐狸给的火球抱出来捧在怀中。
宿玄问:“冷不冷。”
桑黛笑道:“不冷,有你在呢。”
后半句话严重取悦了某只狐狸,尾巴微微摇着,看起来格外开心的样子,还颇为大方将一根尾巴递到桑黛身边缠住某只剑修的腰身。
“走了,坐好。”
九尾狐身姿矫健,似小山般高耸的真体在荒漠中奔跑,银色的毛发被风吹起随着他的动作飘浮。
桑黛的乌发凌乱,坐在他的身上却笑得很开心。
很畅快,好似心情也好了许多。
不管什么时候,宿玄都能把她哄好。
桑黛摸了摸腰间的尾巴,宿玄的尾巴还往她的掌心中贴了贴。
她侧躺下来,望着周围迅速倒退的荒漠,抱着他给的业火球,明明越靠近雪境便越是寒冷,可一颗心却好像暖暖的。
她忽然想起翎音的话。
——“其实回头看,最好的永远都在你身后守着你。”
过去的她从不回头看。
如今宿玄从她的身后走到了她的身边,不需要她回头。
“宿玄,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我会一直向前走,所以你也要与我一起。”
声音很轻又很低。
前面的九尾狐眼底浮现笑意,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在心底回应了她无数次:
好。
宿玄不会让桑黛为他停下来,他会努力去追赶她的步伐,名正言顺与她并肩。
***
前面是鹅毛大雪,空间仿佛被无形的结界分割成两部分,另一面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桑黛仰头,望着远处的雪境,心下恍然。
她道:“其实很早前我就来过这里,当年找线索我毫无头绪,我来到天欲雪沉睡的地方,但我没有进去。”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去唤醒一个会引起大寒的神兽,桑黛不会拿无辜百姓的命去为自己垫脚。
她指了指某个地方,那里刚好有个石碑,刻着“雪境”两字。
“当时我蹲在那里哭了小一天。”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笑,告诉宿玄自己的糗事,却完全没有一点害羞的模样,很平和地说出这句话。
宿玄挑眉问:“桑大小姐自己偷偷哭过几次?”
桑黛小声道:“其实很多次,不过没人看到,我都是自己找个地方哭,或者缩在被子里哭。”
宿玄唇角的笑淡去了些。
桑黛喟叹,感慨道:“不过都过去了,大了后就没怎么哭过了,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头顶忽然被人揉了揉。
“眼泪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宣泄情绪。”宿玄勾唇轻笑,道:“你是个人,是人便有情绪,本尊也哭过,当年带着裙衫去天阙山找你,你把本尊精心准备了好久的裙子划烂,本尊的心碎了一地,回去后还自己哭过呢。”
毕竟当时的他也还是个少年,情窦初开,可心上人忘记了他。
桑黛真诚道歉:“对不起,那我赔你衣服好不好?”
宿玄笑出了声,两手捏着剑修的脸颊肉轻轻扯了扯:“那本就是给你买的衣服,你为何要赔?真傻。”
【傻乎乎的,但真可爱,亲一亲黛黛。】
桑黛捂住眼睛笑,脸颊的小梨涡分外清楚。
宿玄看得心软,但正事还是没忘,取出乾坤袋中的披风给她系上。
“里面很冷,别离本尊太远。”
剑修乖乖点头:“好。”
他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刚一进去,刺骨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侵入,那是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冷。
两人的灵力护体可以挡住从天而降的雪花。
宿玄一连给桑黛打了几个御火诀,桑黛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披风的领口处有毛领。
她一手抱着宿玄给的业火球,一手被宿玄牵着,他源源不断为她传递火系灵力。
“还冷吗?”
“好多了,没事,往里走吧。”
“嗯,雪境地势会变化,我们慢慢走不着急。”
“好。”
桑黛跟着宿玄往前走,神兽对彼此有一些感知力,宿玄的瞳仁变为浅淡的琉璃色,搜寻天欲雪的气息。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看向南边。
桑黛问:“她在那里?”
宿玄冷笑:“她不在。”
桑黛凝神放出灵力去探查,然后沉默。
他们两人站在原地,看见远处一个穿着华服的……
和尚。
和尚狂奔:“救命啊啊啊!!!”
这画面可实在诡异。
他明明是个出家人,佛修往往比较守规矩,一般都是穿袈裟,而这和尚却穿了身华丽的暗红色长袍,模样格格不入。
而那衣服的款式,像极了另一位穿的。
应当是这和尚抢来的
桑黛:“……这么多年不见檀淮,他还是这样啊。”
一点不像个出家人。
稳重在檀淮的身上是没有的。
而他的身后,另一位老熟人也在狂奔,两人朝他们这里瞬移过来。
寂苍怒吼:“死秃驴,你干什么去招惹它!!!”
檀淮头也不回:“贫僧逗逗它,哪知它玩不起!!!”
他们的身后追着一个毛发雪白双眼血红的灵兽。
雪境中不仅有天欲雪,还有别的灵兽,这些灵兽都受天欲雪操控,相当于是她的仆从一般。
因为在雪境中,天欲雪想让它们死,它们便活不了,所以这些灵兽都格外听天欲雪的话。
而此时追在檀淮和寂苍身后的灵兽,叫做雪麒麟,灵力不高,但咬合力惊人,被它咬上一口便是动用灵力抵抗也无用。
并且它的兽吼声带有强大的声波,会让人的经脉受损。
瞧见桑黛和宿玄,檀淮的眼眸一亮。
“桑大小姐,妖王大人救命啊!”
桑黛面无表情看檀淮毫无风度狂奔而来。
按理说他们两个对付雪麒麟是格外轻松的,但是桑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位受了重伤,虽然面上看来还能跑能跳,实际上心脉都断了几根。
再动用灵力抵抗雪麒麟,只会死得更快,所以他们选择毫无骨气跑路。
宿玄冷嗤,刚想不管他们,手上牵着的人忽然消失。
桑黛拔剑飞身上前,莹蓝的剑光破空劈斩,厚重的雪堆被掀开,剑光直直砸向那雪麒麟。
这种开了神识的灵兽有意识,知晓面前这女修不同于它追赶的这两位重伤修士,她如今可是鼎盛。
雪麒麟侧身躲开剑光,高大的兽身站在原地恶狠狠瞪了桑黛一眼,竖瞳冷漠,转身就要跑开。
刚转身,面前一柄黑剑竖立在空中,直直对着它的眼睛。
黑袍青年负手立在它身前,雪麒麟甚至不知道他何时瞬移过来的。
宿玄挑眉,笑道:“来都来了,坐下来聊会儿天呗。”
雪麒麟:“……”
它怒吼,要用声波去攻击他们。
“嗷——呜……”
暴怒的兽吼声被声声截停,头上不知何时站了个蓝衣剑修,踹了它的脑袋一脚。
“不要喊了,你声音好难听。”
那女修明明看着瘦弱,可力气贼大,只是轻轻跺了它一脚,雪麒麟觉得自己晕的连东西南北都不分了。
内伤,它受了内伤!
“呜……”
它趴在地上,眼前冒起了星星。
桑黛盘腿在它的脑袋上坐下,敲了敲晕乎乎的雪麒麟,问道:“你既然有目的性地在追他们,是天欲雪下的命令吧,她在哪里?”
雪麒麟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方才桑黛那一脚用了灵力踹的,雪麒麟觉得自己命绝于此。
寂苍和檀淮匆匆赶来。
檀淮双手合十:“多谢桑大小姐,贫僧感激不尽。”
寂苍神色复杂,上一次见桑黛还是在白刃里,没想到再见她,她已经成了大乘修士。
桑黛又敲了敲雪麒麟:“你还在吗,奇怪,怎么不说话。”
她皱眉,刚要再敲敲。
身下坐着的雪麒麟嚎哭,眼泪哗啦啦流:“别敲了别敲了,我要死了呜呜……你力气好大啊呜呜……”
桑黛:“……”
平时跟宿玄打架惯了,宿玄比较抗揍,她也练就了一身力气,步入大乘后更是如此。
寂苍点头,深表赞同。
在白刃里之时跟她过了几招,桑黛打架那凶狠劲他也见识过。
雪麒麟呜呜咽咽,身前不远处站立着黑衣妖修,身上坐了个蓝衣剑修,一旁又站了个魔修和ῳ*Ɩ 佛修。
都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雪麒麟:死了算了。
它两眼一闭便要装昏。
桑黛又敲了敲:“不要装哦,你昏了我会把你打醒的。”
雪麒麟:“…………”
兽生遇到了最大的坎儿。
桑黛问:“天欲雪在哪里?”
雪麒麟:“……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桑黛拔剑。
雪麒麟:“我又知道了!”
桑黛将剑按回去。
雪麒麟:“……我跟你们说你们也找不到,这里都没标志物,你们也找不准方向的。”
桑黛:“你带我们去,你可以感应到她是吧?”
雪麒麟讨价还价:“……我只能带你一个人去,前面路很难走的。”
桑黛摇头,认真拒绝:“不行,买一赠三,你得把剩下三个人都带过去。”
雪麒麟:“???”
它怒吼:“老子不干了!”
寂苍撸起袖子:“不服?那揍一顿便好了。”
雪麒麟:“呜!”
它挣扎着:“我说我说,我带你们去好吧!”
桑黛问:“在哪里?”
雪麒麟犹豫许久,在被天欲雪胖揍一顿和被眼前这四位天级灵根觉醒者胖揍一顿中,果断选择了前者。
它小声道:“雪渊。”
话音刚落,他们都变了脸色。
桑黛与宿玄三人对视,彼此眼底都是严肃。
雪渊,那是上古神兽雪鸮的心脏处。
无人活着出来过。
雪境(二)
桑黛沉默, 宿玄也没说话,寂苍冷着脸,就连一直嘻嘻哈哈的檀淮也难得安静。
雪麒麟哆哆嗦嗦:“该说的都说了……她真的在雪渊……”
都在雪渊了,这些人总不会还去吧, 那里可是连它都不敢进的地方, 除了天欲雪, 进去的人就没活着出来的。
雪麒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兽瞳一会儿瞟瞟这一个, 一会儿看看那一个。
在雪境这么久,敢进雪境的人几乎数得过来, 出去的也没几个人,雪麒麟见过的人也很少,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天级灵根觉醒者。
四界也就七个, 雪境里竟有四个。
兽生算是开眼了。
桑黛忽然开口:“带我们去。”
雪麒麟迷迷糊糊应:“嗯嗯好——嗯?”
话应到一半, 终于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雪麒麟忽然回眸看过去。
因为惊讶它扬起了头, 盘腿坐在它脑门上的剑修身子一晃。
离她最近的檀淮下意识伸手去接, 就看见眼前黑影一晃而过,方才还站在雪麒麟前面的宿玄已经跳到了雪麒麟的头上。
他一手揽着桑黛的腰身,冷脸垂首看雪麒麟。
“给本尊安静些。”
雪麒麟抱头胖哭:“呜呜呜。”
早知道不追这两人来了,遇到了两个更可怕的, 这都什么人啊。
担心这只灵兽再有什么异动, 宿玄抱着桑黛跳了下来。
剑修从他的怀中退出来,淡定摇了摇头:“我没事。”
宿玄将她身上的披风又系了系, 问她:“冷吗?”
“不冷, 我有业火球呢。”
她掀开披风让宿玄看了眼怀里捧着的业火球,不大的业火球刚好暖着剑修的身子。
宿玄又将业火加大了些, “冷了告诉我。”
“嗯。”
两人刚转过身,对上三双复杂的眼睛。
寂苍抱胸看着他们,檀淮捂着眼睛,但是又露出一个指缝悄咪咪看,雪麒麟懵懂瞪大了兽瞳。
桑黛、宿玄:“……”
寂苍:“啧。”
檀淮:“哇,祝百年好合哦。”
雪麒麟歪脑袋:“原来你们是道侣呀?”
桑黛面无表情问它:“带我们去雪渊。”
雪麒麟舔了舔爪子,瘪嘴嘟囔:“你还是要去啊,你脑子不太好啊,雪渊很危险的。”
宿玄冷冷看它一眼。
雪麒麟:“呜……”
它哆嗦着站起身,委委屈屈嘟囔道:“带你们去就去呗,这么凶干什么。”
简直是欺兽太甚!
奈何不敢生气,只能窝窝囊囊在前面引路。
“你们要是不怕死就来吧,反正我只把你们带过去,别的我就不管了。”
要是被天欲雪那厮给逮着,它又得被一顿胖揍,天欲雪打人跟这女修一样凶,一拳能把它按进地面摩擦出数百里外。
雪麒麟宽大的脚印在雪地上印出一连串,虚空中不断有雪花飘下来,除了雪麒麟,桑黛四人都将全身用灵力罩得严严实实。
雪境的雪融化在经脉之中,这些雪都是大蛮时期留下的寒气凝结而成的,便是渡劫修士进来也会被寒气侵蚀。
可即使用灵力抵挡雪花,他们依旧不能在雪境中停留太长时间,在雪境中只是呼吸间都有浓重的寒气,修为也会被压制一些,当年桑黛只是和天欲雪待了十天都落下了病根,险些将命都丢了。
更别说如今进入到更加寒冷的雪境之中,这里的寒气可比天欲雪带来的大寒更加森寒,因此檀淮和寂苍的脸色都逐渐苍白,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晚。
宿玄牵着桑黛的手,察觉到剑修的体温比刚才变凉了一些,眉头一皱问她:“冷了吗?”
桑黛摇头:“只是在这里待久了,我们得尽快出去,雪境待久了经脉会受伤,我的修为也隐隐被压制。”
毕竟是上古神兽雪鸮的陨落之地,相当于他们进入了雪鸮的骨架中,大蛮时期的神兽与经过千年万年传承下来的神兽还不一样。
毕竟那时候修行所用的灵力衍生自最纯净的归墟灵力,可几千年前归墟便被毒素侵蚀,一代代新生的修士们用这种带了毒的灵力修行,身体中自然也会带了毒素。
九尾狐、毕方虽然是神兽,却与万年前的雪鸮比不得。
雪鸮是真正的一方之主,实力强劲,因此死了后骨架也带了强大的压迫感,阻拦外人进入雪境来扰它的清净。
宿玄默不作声将业火加大传递给桑黛,一旁的某只佛修忽然凑上前,他颇为礼貌问:“妖王大人,可否赠给贫僧一个业火球?”
宿玄冷漠拒绝:“不可以。”
檀淮也不生气,看向桑黛,眨巴眨巴眼睛。
桑黛和檀淮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都是仙界的天级灵根觉醒者,他们两个曾经结伴出过许多次战,只是十几年前檀淮忽然云游四方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桑黛也很久没见过他。
檀淮的面色太白了,虽然还能笑得出来,实际上桑黛都察觉到他身上微微的死气了。
桑黛默了瞬,将手上的业火球递给檀淮。
檀淮快要感动哭了:“多谢桑大小姐,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宿玄也不生气,知晓檀淮和桑黛在战场上救过彼此许多次,默默为桑黛又凝了个业火球。
桑黛乖乖抱着,又问一旁的寂苍:“魔主你要吗?”
寂苍冷嗤:“你会白给本座?”
他可不像檀淮,与桑黛并无那么好的关系,甚至这些年还跟仙界频繁开战,与桑黛打了很多次。
桑黛从不说假话,诚实摇头:“不会。”
寂苍:“……”
桑黛道:“你可以拿灵脉来换。”
寂苍好战,这些年夺了不少灵脉,也寻了许多灵脉,桑黛觉得一个业火球换一根灵脉很值得。
魔主咬牙:“本座就算是冻死,冷死,也绝不会要你这一个业火球!”
桑黛点头:“有骨气。”
一刻钟后。
雪麒麟回头看了眼穿着一身墨色长袍的青年,捧着个业火球面无表情。
它感慨,果然立的誓言就是用来打倒的。
雪麒麟抖了抖蓬松的毛发。
可恶,越靠近雪渊,它也感受到了冷意。
桑黛弯起眼睛跟宿玄道:“把灵脉放在瑶山郡吧,你不是打算从妖界切灵脉过去吗?刚好不用了,让寂苍直接送过去。”
宿玄笑眯眯回应:“好。”
檀淮抱着业火球憨憨笑,推了推寂苍的胳膊。
和尚贱兮兮道:“本座就算是冷死,冻死,也绝不会要你这一个业火球~”
寂苍气笑了:“秃驴,把衣服还给本座!”
檀淮撒腿就跑。
笑话,他小时候没少被方丈打,要论跑路,在场的人,只要宿玄不显本体,以人身他们都跑不过他。
雪麒麟眉心一抽,觉得眼前一片黑,总有一种修真界要完蛋的感觉。
天级灵根觉醒者一个两个看着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压抑的气氛缓和了许多,雪麒麟走在最前面带路,寂苍和檀淮跟在它身后,桑黛和宿玄则走在最后。
雪境难以辨别方向,放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芒。
宿玄与她交握的手攥得很紧,好像是在担心她迷失在大雪之中一般。
桑黛反手握紧他的手。
察觉到她的回应,宿玄看了过来。
双目相对,桑黛冲他扬起笑。
小狐狸的长睫轻颤,喉结滚动几下,狐狸耳朵忽然冒了出来。
【黛黛握我的手了?】
桑黛在回应他,又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要不是这里还有外人,高低亲一口。】
桑黛叹气,牵着宿玄的手往前走:“走吧妖王大人,早些找到天欲雪,这里面待久了你我会死的。”
宿玄望着剑修的背影,脸上要笑开花了。
前面的檀淮回头看,双手合十,无奈摇头:“情之一字,当真难懂。”
寂苍冷声:“糊涂。”
檀淮看了他一眼,依旧在摇头,长叹一声道:“魔主大人若真的无情,为何不敢露出真面目?”
寂苍走路的脚步一顿。
檀淮冲他行了个佛礼:“因果需得你自己参透,有些人、有些事,忘记还是记得,也需你自己作出决定,否则只是困在原地打转罢了。”
檀淮继续向前走。
寂苍停留在原地,一直到身后的桑黛和宿玄超过了他。
桑黛问:“魔主不走?”
寂苍没有看她,一句话也不回,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桑黛并未觉得有什么,寂苍这人一贯奇怪,有时候跟她相处很好,有时候恨不得一拳攮死她,脾气阴晴不定,人也这样。
一直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久到他们都明显察觉到灵力被压制了很多。
雪麒麟终于停下,站在原地不动,“那里就是雪渊,我不进去,你们要进就进去吧,死了跟我可没关系。”
它说完就往地上一坐,俨然一副不打算动了的模样。
桑黛裹紧了披风,仰头望着远处的雪渊。
雪渊与雪境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他们这里还是晴朗,可雪渊那边已经昏暗无光,像是一大片乌云单单停留在雪渊上空。
从一道分明的分界线看去,那边的雪势几乎到了狂暴的地步,呼啸的风声像恶鬼哭嚎,而他们这边虽然冷冽,但却有光,也没有那么大片的雪。
雪麒麟道:“进去后你们最多待一天,否则你们几个都会冻死在里面,就算有业火也无用,这可是雪鸮的心脏处。”
几人看向趴在地上的雪麒麟。
雪麒麟小声说:“看我干什么,你们一个妖王一个魔主,死在这里后外面会乱成什么样子,我又不是那等残暴的灵兽,好心提醒一句而已。”
檀淮笑眯眯道:“您刚才追贫僧可不是这般和善呢。”
雪麒麟呼呼喷雪,怒骂:“死秃驴,谁让你将我当成坐骑让我驮着你去找天欲雪了,我可是玄级灵兽,是你一个和尚可以骑的吗!”
檀淮摇头:“粗鲁,野蛮。”
桑黛默默冲檀淮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他,这还真像是檀淮可以干出来的事情。
桑黛含笑看着那只灵兽,温柔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们怎么活着出来吗?我觉得你好像知道呢。”
她长得好看,是雪麒麟一只灵兽也认可的美貌。
被一个清冷美人这么情深深看着,还那么温柔说话,雪麒麟兽脸一红,全然忘了桑黛方才踹它的那几下。
也俨然忘了残暴的天欲雪。
它磕磕巴巴:“就是……雪渊是雪鸮的心脏处,雪鸮它的天赋能力是迷惘,你们或许不知道……”
桑黛诧异:“是迷惑人吗?”
“这个,也不是吧。”雪麒麟挠挠头,又道:“我也不太清楚,它万年前死后,骨架化为雪境,心脏变成雪渊,雪渊里有它遗留的天赋能力。”
“这天赋能力似乎会让人分不清真假,就是将你的记忆混乱,过去那些进去的人大多都分不清哪部分是真的记忆,哪部分是被雪鸮杜撰出来的,因此在里面待了超过一天,被冻死在里面了。”
桑黛挑眉:“所以你知道怎么破解它的天赋能力?”
雪麒麟:“……我不知道。”
桑黛走上前,忽然抬手摸了摸雪麒麟。
雪麒麟:“……”
它的小短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
桑黛柔声道:“你这么好,一定很心善,告诉我们好不好?”
宿玄气得要死,恨不得揍死那只灵兽。
檀淮称赞点头,寂苍冷眼相看。
雪麒麟啊呜一声,羞答答道:“嗷……它的天赋能力其实破解不了,但你们将彼此的神魂用灵线牵引起来,留一人在外面看,剩余的三人进去,若超过时间没出来,便让外面这人拽灵线拉扯你们的神魂,你会被疼醒的。”
四人:“…………”
好简单、好残暴、但是又好有用的做法。
雪麒麟伸出短胖的爪子挠了挠庞大的脑袋,“反正我爹跟我是这么说的,小时候它告诉我的,但我也没进去过,天欲雪好凶的,你们进去会被她打爆的。”
“她这次忽然醒来,好像起床气还没消,我看她冷脸急匆匆跑来了雪渊。”
说到这里雪麒麟又挠了挠头,歪着脑袋疑惑道:“欸,对啊,不过她为何要来雪渊呢,听我爹说,以前她八百年也不来一次,她醒来往往会先找吃的,可这次直接来了雪渊,好奇怪哦。”
桑黛却笑着问:“那你告诉我们这些了,她出来不会打你吗?”
雪麒麟:“……”
糟了,忘了这一茬了。
“嗷呜。”
它呜呜咽咽,用大脑袋去拱面前的雪堆,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塞进去。
完蛋完蛋完蛋啊,天欲雪出来肯定该把它吊起来抡拳暴打了!
桑黛看着好笑,觉得它有些可爱,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雪麒麟双眼一亮,主动蹭了蹭她的掌心:“呜呜你好好啊!”
桑黛拍了拍它像是个大老虎的脑袋,道:“去玩吧。”
雪麒麟嚎叫一声,蹦起来冲去远处的雪堆里面打滚。
这只灵兽年纪不大,连化形都做不到,雪麒麟一族寿命长久,它这个岁数和体格应当还算个幼崽。
桑黛回身走向寂苍和檀淮身边:“我和宿玄进去,你们两人重伤了,不可进去,进去后会死的。”
寂苍冷声拒绝:“不行,本座找她有事要问。”
桑黛疑惑:“你有什么事,你不是来镇压她的吗?”
雪境在魔界,天欲雪若是出世,首当其冲受到损伤的便是魔界,因此她下意识以为寂苍是来镇压天欲雪的。
至于檀淮……或许是碰巧遇上的,毕竟天欲雪出世也不仅影响魔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保天欲雪不会离开魔界去了仙界。
可寂苍却生硬道:“本座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你吗?总之本座找她有事,需要进去。”
说罢,他反手用神魂为引凝结出一根灵线,一头绑在自己的手腕,另一端直接塞进了檀淮手里。
檀淮:“……”
寂苍已经走进了雪渊。
那根暗红的灵线在空中亮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檀淮若是不动是看不到这根灵线的。
桑黛:“那看来檀淮大师您得留在这里了。”
桑黛拉过一旁生闷气的小狐狸,自顾自将用魂力凝结出一根灵线,如寂苍那样一头绑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头塞进檀淮手里。
宿玄冷脸照做。
一转眼,檀淮手里塞了三根灵线。
而桑黛和宿玄已经并肩走进漫天大雪的雪渊。
檀淮难得愣住。
他望着手里的三根灵线陷入沉默。
这三位天级灵根觉醒者的神魂都在他的手里捆着,他若是斩断三根灵线,他们三人得神魂大伤,严重时候甚至会丧命。
桑黛信任他就算了,宿玄和寂苍怎么也这样?
檀淮望着已经看不到三人背影的雪渊,轻叹口气,盘腿在雪渊外坐下,将三根灵线绑在自己的手腕上,抱着怀里的业火球瑟瑟发抖。
他越发后悔跟着寂苍进来这一遭,本来是想帮他了个心结,没想到天欲雪跑进雪渊了,他们都快冻死在这里了。
檀淮看了眼远处还在打滚的雪麒麟,幽幽叹了口气。
只希望他们早些出来。
里面只能待一天。
***
雪渊一进去便感受到冰冻的冷,桑黛再能熬也有些受不住,一旁的小狐狸将周身的业火加大。
寂苍漠然走在最前面,远远甩开了他们,脚步匆匆好像有些急的模样,早就看不见去了哪里。
不过毕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桑黛也不担心他。
因为现在需要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桑黛偏头去看宿玄。
小狐狸面无表情,显然是有些吃了飞醋。
桑黛握住小狐狸的手:“宿玄,你吃醋了呀?”
小狐狸:“呵,没有。”
桑黛:“那我哄哄你?”
她主动握住宿玄的手。
小狐狸别过头:“摸过别的灵兽的手,本尊才不要。”
桑黛将手摊在他面前,眨巴眨巴眼:“那你砍了它吧。”
小狐狸冷哼两声。
他将剑修的手用清洁术清了清,确保只有剑修的清香。
小狐狸俯身抱住剑修,下颌在她的颈窝处蹭蹭。
剑修穿了件披风,毛绒领口完全遮挡住脖子,宿玄的下颌只能抵进披风的毛领中。
披风裹上了剑修身上的清香,宿玄闭上眼闻了闻。
他嘟囔着:“以后你只能摸我。”
桑黛觉得好笑,那只雪麒麟看着就是个幼崽,这也能醋起来。
但眼下哄好小狐狸更重要。
她答应地很果断:“好呀,那以后只摸你。”
“嗯,回妖殿让你随便摸。”
“可以变成一整只小狐狸让我摸吗?”
“……可以。”
当然可以。
他求之不得
剑修很快就将小狐狸哄好了。
小狐狸蹭了蹭剑修的耳朵,伸出舌尖舔了舔,如愿看到剑修的脸一红,身子也跟着战栗。
真敏感,这才哪到哪儿,他心里想对她做的事情可远不止这些,亲亲耳朵就受不了了。
但小狐狸很喜欢这样的剑修,尤其是在妖殿那晚,软了身子随他为所欲为,抱着他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可浑身都粉得不行,羞赧到埋进他的脖颈间不敢看他,连原先微凉的体温都被他暖热,让他食髓知味每天都想这样对她。
狐狸又舔了几下剑修的耳垂,在剑修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气息,是清淡的草木香,这才安下心,将剑修从怀里放出来,主动握住剑修的手。
桑黛的脸很红,小声问:“这次可以握了?”
宿玄:“勉强可以。”
桑黛与他对视。
【耳朵红了,我亲的!】
桑黛的脸更红了。
【跟黛黛亲亲好舒服,身上舒服,心里更舒服!】
桑黛:“那个……”
【亲亲耳朵都这么舒服了,什么时候可以亲到嘴……得多努努力,早日亲到黛黛!】
他的尾音加重,好像在给自己定目标。
怎么又开始想这个了。
桑黛错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生怕过会儿他的心声歪到要和她洞房了。
她拉着他往前走:“那个……我们走吧,寂苍不见了。”
宿玄压根不关心他:“他早就不见了,随他去,你我在一起便可,不用管他。”
狐狸喜欢和剑修单独待在一起。
桑黛心下一软,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说着勉强可以,实际上宿玄的手握得很紧,上古神兽的业火之力顺着两人交握的手传向桑黛的经脉中,为她抵御着那些寒冷。
其实还是有些冷,九尾狐族专克大寒,他不会觉得冷。
但桑黛只是个人修,没有业火,只有一副体寒的身子。
但好像宿玄在身边,那些寒冷也会驱散许多。
气氛轻松又简单。
桑黛边走边问:“你可以感知到天欲雪吗?我们必须早点找到她,这里不能久留。”
“目前没感应到,再走走吧。”
“好。”
两人牵手往前走了很久,一直到桑黛的体温越来越冷,宿玄给她又打了好几个御火诀。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桑黛眼睫上的寒霜浮现,又被宿玄融化。
宿玄看得心疼,道:“不如你出去吧,本尊自己去找她。”
桑黛摇头拒绝:“不行,我没事的,我也是大乘境了。”
她自顾自往前走,宿玄没办法,知晓桑黛不会同意,也只能歇了这份心。
直到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听到猎猎风雪声,也终于瞧见了一抹暗红身影。
是熟悉的人。
高挑的人影徒步行走在大雪之中,长袍拖曳在身后,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桑黛拉了拉宿玄:“是寂苍。”
“嗯。”
这一个半时辰都没见到寂苍,他竟然在这里。
可寂苍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走得很慢,明明进来的时候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可如今却像个不利于行的老者般缓慢行动。
桑黛很轻易便能追上他。
但一直到他们来到了寂苍的身后,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茫然往前走,似乎压根没察觉到身后来了个人。
桑黛蹙眉,对宿玄道:“不对劲。”
宿玄将桑黛往身后拉了拉,独自伸手去抓寂苍的肩膀:“寂苍。”
他终于停了下来。
寂苍顿了许久,桑黛和宿玄一动不动。
他终于缓缓转过来,桑黛和宿玄看到一张……
俊美到几乎有些漂亮的脸。
天级灵根觉醒者的外貌,各个在四界都是鼎鼎有名的,寂苍也不例外。
他们早就知道寂苍的真面貌一定出众,而不是他捏出来的那些平凡普通的脸。
但这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侧脸却被刺上了个——
“罪”字。
青绿色的印记在冷白的脸上格外明显,甚至突兀。
而寂苍的眼神淡漠,空洞无光,分明没了神识。
宿玄拧眉,拉过他的手腕去探他的经脉。
桑黛皱眉问:“他怎么了?”
宿玄淡声道:“迷惘之力。”
识海混乱,俨然一副陷入心魔的模样,分不清真实虚假,他如今不知道沉迷在哪段记忆中。
桑黛道:“不过才一会儿功夫,寂苍可是化神境修士,为何会这么快就被雪鸮的天赋之力影响?”
不等宿玄回答,她自己先想明白了。
“寂苍要进来找天欲雪,他明明一向惜命,可这次冒着生命危险要进来找她,不可能是身为魔主要镇压天欲雪,毕竟如今天欲雪又没出去,所以……他应当是为了自己的私事进来的。”
而这个私事,与他脸上的那块黔印也应当脱不了关系。
那黔印用灵力便可以洗去,寂苍却让它在脸上留了这么多年,而自己遮挡真貌一直以假相示人,说明他不愿洗去这黔印。
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很可能就是现在导致他被迷惘之力影响的元凶。
他来找天欲雪,证明天欲雪很可能也与这件事有关。
在见到天欲雪之前,他不可能放松警惕这么快就被迷惘之力影响了。
桑黛的眼神忽然冷下来:“他在刚刚就见了天欲雪。”
话音刚落,耳边一声厉喝:
“黛黛趴下!”
宿玄还未说完,桑黛便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将寂苍扑倒在地,凛然的刀光自他们的头顶劈过砸向远处。
刀光滑过虚空之时,肃杀的猎猎声令人心颤,险些砍断她和寂苍的脑袋。
宿玄拔出桑黛腰间的青梧剑,横剑劈斩过去。
剑光砸到远处的山壁之上,碎石横飞,霜雪四溢。
而方才在山巅之上站立的人不见踪影。
寂苍没有动静,躺在地上目光无神。
桑黛迅速起身。
宿玄将青梧递给她:“拿着防身。”
桑黛单手握着青梧剑,身边的宿玄反手燃出业火阵。
虚空之中,冰雪化为一柄长刀,晶莹的刀身之上站了个人影。
她像是雪做成的一般,皮肤剔透到可以看见隐约的血管,披散的长发霜白,柳眉和睫毛都是白色,一身白裙与肤色几乎区分不开。
五官稚嫩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一双眼很大,瞳仁却是浅淡的银色,似乎还能看到一片片雪花在她的瞳仁中闪现。
明明是一张可爱的脸,偏生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阴冷。
她没有看宿玄,也没有看寂苍,从始至终只看着桑黛。
桑黛握紧了手中的青梧剑。
“天欲雪。”
雪境(三)
天欲雪站在高处, 霜雪在她的脚下虚化成长刀,而她身姿轻盈站在那柄冰刃上,在狂风呼啸的雪渊,只有她自己的衣裙没有被风吹乱。
桑黛上一次见她还是六十年前。
这么多年过去, 天欲雪还是这幅样子, 明明几千岁了, 应当比翎音还大些,可瞧着却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天欲雪懒懒看了眼桑黛, 勾唇轻笑。
狂风凛冽,卷起满地的霜雪聚成冰盾, 附近的雪尽数被天欲雪招来加固,形成一面足有数十丈高的盾朝他们砸来。
桑黛横剑劈下, 剑光一股破开冰盾。
当冰盾被从中劈成两半后, 后面掩盖的……
居然是两个天欲雪!
一模一样的少女站立在虚空, 勾唇轻笑, 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她冷淡收回眼, 两个天欲雪分别朝东西两边逃窜, 身形晃出虚影,狂暴的寒风成了她最好的遮挡,桑黛和宿玄只是眨眼间,两人便消失不见。
桑黛竟是不知天欲雪还会这等分身之术, 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分辨出哪个才是天欲雪的本体,哪个是分身。
手腕被扣住, 宿玄急匆匆道:“黛黛, 她分身一定是为了分开我们。”
桑黛回身,道:“我追东, 你追西。”
宿玄抿唇,松开了手。
“好,你注意安全。”
“你也是。”
宿玄先行离开,化身为庞大的九尾狐,转眼间也消失在雪渊之中。
桑黛看了眼地上的寂苍,扣住他的手腕将那根灵线露出来,用力一拽,丝毫不顾及寂苍会不会疼昏过去。
“给我醒来!”
神魂上剧烈的疼痛让寂苍的脸色瞬时间白了,可神情也不似方才那副呆滞的模样,眼神虽然懵懂,但神识显然已经慢慢醒来。
“寂苍,我去追天欲雪,她的分身往东西方向跑了,你醒来后爱去哪里去哪里。”
桑黛言简意赅,将寂苍唤醒后立马往东边追去。
她用了灵力催动瞬移术,几息工夫便消失。
雪渊之外闭眼瑟瑟发抖的佛修睁开了眼,垂眸看向手中三根灵线,其中一根暗红的线方才被狠狠拽了一下。
和尚温和的眼神霎时冷沉。
而寂苍幽幽转醒,不过才躺了一小会儿,只觉得经脉都要被冻伤了大半。
身上的护体灵力不是他的,是熟悉的雷系灵力,桑黛为他布下的结界抵御雪渊的霜雪,毕竟雪渊的雪化在经脉中,他会死的。
他坐起身,知晓自己脸上的字应当被桑黛和宿玄看了个干净。
他也不在乎,左右又杀不了桑黛和宿玄,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寂苍血红的眼睛望向某处,起身便朝那边追去。
***
桑黛迎着冷风一路瞬移向前追,终于有了时间思考。
天欲雪很多年前还是元婴满境,她这几千年来都是这个境界,应当是没有去修炼过,可不过六十年过去,她的境界俨然大进。
方才她悄无声息接近,她和宿玄两位大乘境都没发现,即使在雪渊中他们的修为会被压制,但也起码有化神境的修为可用。
竟然还能分身,修真界分身术早已绝迹,天欲雪一直在雪渊中没有出去过,怎么可能会学得分身术?
分身术……
不,不对!
桑黛忽然停下。
冷风之中,雪山巍峨,狂风将剑修身上的披风扬起,周身的灵力罩将霜雪尽数拦下。
天欲雪出世只会吃吃喝喝,对修炼毫无兴趣,也绝对不会学这种早已绝迹的分身术。
况且分身术的施展需要提前布下分魂的法阵,她方才哪有时间结阵?
她以雪结成冰盾,目的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挡住他们的视线。
挡住他们的视线又是为了什么?
说明——
两个天欲雪,其中有一个人是易容术假扮的,她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不是分身术。
思绪刚捋清,侧脸的一股鬓发被风扬起。
原先沉默驻足的剑ῳ*Ɩ 修忽然拔剑,墨黑的青梧剑与来者的冰刃相撞,火花和冰碴四溅,刺耳的声音嘲哳。
双目相对,乌黑的眼眸里尽是杀意,银白的瞳仁中则全是冷漠。
桑黛收剑后退,天欲雪偷袭失败,手握长刀漠然看她。
“天欲雪?”桑黛神色微敛,道:“你是天欲雪,往西边跑的那人是谁?”
容貌精致的少女弯起眼睛,细看有些欣赏的意味。
她勾唇笑,问:“你猜啊。”
桑黛很快便能猜出来:“你此番醒来不出雪境,目的就是守着我过来吧,我猜你和幕后想杀我那人做了个交易,你将我引进来雪渊,他设计让将宿玄引开。”
就像是在白刃里那样般,翎音将她掳走,便是为了让她和宿玄分开,可是翎音并没有真的想杀她,而是告诉了她天虞石的使用方法,让桑黛自己想办法活了下来。
因为宿玄在她身边,两位大乘境修士联手,几乎无人杀得了桑黛,所以必须将他们分开。
桑黛淡声道:“可你杀不了我,你打不过我。”
天欲雪转着手上的冰刀,刀刃在空中旋出簌簌声,她也不觉得难听,而是挑眉道:“杀不杀你我无所谓,我跟他合作另有目的,不过目前,我需要先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到底是不是我在找的那个人。”
少女说完这句话,虚空中飘扬落下的霜雪尽数冻住,定格在空中再无动静。
像是这个世界在崩塌一般,桑黛眼前所见之景一寸寸在崩塌,冷风消失、雪山瓦解、所有东西都消失,只剩下一片虚无。
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少女。
就好像这世上只有她们两人。
天欲雪冷声:“这才是真正的迷惘之力。”
雪鸮的天赋之力,迷惘。
桑黛面无情绪,握紧了手中的青梧剑,长芒察觉到危险从桑黛的手腕上滑下来,缚绫变大围绕在她的周围戒备。
天欲雪收起了刀,沉声道:“桑黛,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桑黛反问:“你在找谁?”
天欲雪道:“一个雪鸮要找的人。”
“雪鸮在找谁?”
“微生家族血脉。”
桑黛摇头:“我不是,你找错了。”
天欲雪转身就走,声音传来:“是不是我自有定夺,桑黛,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吗?”
桑黛的目光陡然间冷下。
天欲雪还在往前走,一片虚无之地,她的脚下步步生莲,走一步便是一朵霜花。
“你非桑闻洲之女,那么,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她回身,问:“天级灵根觉醒者,桑黛?”
桑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抛弃,彼时只是个婴孩的她被发现时,脖子上还挂了个玉牌。
她以为自己的爹娘不想要她了,否则怎么会将一个婴孩丢弃在大雪中,这分明是不想她活了。
可天欲雪却道:“或许,你我今日都可以找到答案。”
她接着朝黑暗深处走,桑黛站在原地没有动。
雪鸮的迷惘之力她到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一个大乘境修士,手握两个天级法器,她想出去不难,只是耗费些时间。
青梧急得嗡嗡作响试图拦下桑黛,让她赶紧出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长芒也有些急,器灵在识海中跟她对话:“主人,这里不对劲,你快出去!”
在这里完全感知不到外界,像是生生被挖出一个小空间,独立于四界外。
桑黛望着远处快要消失的天欲雪,在长芒和青梧一遍遍的催促下,红唇微抿,握紧手中的剑,踏步追了上去。
她从不糊糊涂涂活着,便是要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这么多年一直困扰她的心结之一。
为何要抛弃她?
桑黛不知,但她要找个答案。
天欲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在桑黛瞧不见的地方,冷淡的面色缓和,唇角隐隐弯起。
***
与桑黛一般,宿玄也是在分开后追了一段时间,忽然想清楚了这件事。
搞个分身来分开他们,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杀宿玄,从始至终幕后之人惦记的便只有桑黛。
九尾狐奔跑在雪地中,在识海中唤青梧剑,可是青梧剑灵好似沉睡了一般没有丝毫动静。
剑灵并未受损,那便说明剑灵没办法联系他,桑黛那边出事了。
宿玄越发急了,怒意从心底腾起,转身便要往回赶去。
刚回身,肃杀之气自侧边迎来,灵力化为弯刃破空斩来。
九尾狐侧身躲开。
弯刃扑了个空,灵力逸散,化为一根赤色羽毛飘落在地。
灵鹤悬立在崖顶之上,周身羽翼皆为青色,但其上生有红色斑纹,喙白,呼吸间隐隐有讹火。
宿玄沉声:“毕方。”
与宿玄的业火不同,毕方伴讹火而生,讹火不可控。
他与天欲雪一般,一位出世则万里大寒,一位出世则带来大火。
但毕方的天赋能力却并不是讹火,它的天赋名唤镇压。
宿玄想明白了。
九尾狐伴业火而生,宿玄主修的是业火阵,但业火需要灵力催使,他越强大,业火便越强大。
他的天赋能力是摄魂,进攻时没什么大用处,宿玄打架往往用业火,偶尔用个青梧剑。
但此刻在雪渊之中,灵力被压制,业火也不如之前强大,青梧剑更不在身边。
可毕方不一样,他的天赋是镇压,作战时也用自己的天赋能力,与宿玄不同。
雪渊虽然也压制了毕方的灵力,但他本就不靠灵力作战,他的天赋能力还能用。
可宿玄需要靠灵力催动业火阵。
高大的九尾狐体格庞大,即使那只灵鹤站在山巅,也刚好能与九尾狐对视。
灵鹤开口吐人言,笑道:“我们许多年未见了,当年你重伤,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去闭关了,出来竟还成了大乘妖修,果然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宿玄漠然问:“你要拦本尊?那人派你来的是吗?”
灵鹤笑道:“我若不拦住你,你们两个天级灵根觉醒者合力,谁还能杀得了桑黛?”
宿玄冷嗤:“单凭一个天欲雪也杀不了她,桑黛比天欲雪要强得多。”
灵鹤挑眉:“我自然知晓,所以……他也去了啊。”
原先还能保持淡定的九尾狐瞬间冷脸,周身的业火已经不可控。
他放心让桑黛去追,是因为知晓桑黛强大,一个天欲雪根本动不了她。
但若是幕后那人也去了呢?
一个他们都不知道修为的人。
宿玄再顾不得毕方,转身便要朝桑黛那边追去。
无形的禁制在此刻从天盖下,曾经可以瞬移千里的九尾狐步子减缓,周身的业火也隐隐衰弱。
灵鹤振翅飞向虚空,兽身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俊美少年郎。
九尾狐也收起了本体化为个黑袍青年,宿玄擦去唇角的一缕血,面色阴沉寒冷。
毕方道:“妖王大人,你救不了她。”
宿玄反手燃出业火,赤色的火焰在雪地上延绵出数百里,从远处看像是一场大火将半个雪渊包裹在内,火焰冲天,强大的灵力四泄。
“你想拦本尊,也得看自己够不够格。”
黑影一闪而过,眨眼间出现在毕方面前,业火凝化成一柄利刃朝他劈来,所过之处尽是大火。
毕方侧身躲开,少年笑嘻嘻道:“我自然是拦不了您多久,不过拖一个时辰足够了,您不觉得自己的行动受阻吗?”
在境界被压制的雪渊,宿玄的灵力被雪渊压制,又被毕方的天赋能力镇压。
周围看起来除了大火和雪外什么都没有,实际上,他们彼此都知道,一股无形的禁制环绕在宿玄周身,万斤重的禁制压制在宿玄的身上,便是一个简单的抬手都比平时难上千倍。
那是毕方的天赋能力——镇压。
不用灵力也可以使用。
宿玄反手握住业火刃,微微歪头,笑道:“那你不妨来看看,一刻钟内本尊能不能杀了你。”
业火骤然间加大,竟比之前强大几倍,便是毕方也是火系灵根,仍觉得一阵阵的灼烫感。
毕方收起了不正经的笑,迎上宿玄的杀招,催动天赋能力加大,果然听到骨头一点点碎裂的声音。
宿玄的脸色更白了些,但眉头都未皱一下,周身的业火竟然越发的大。
他不管不顾毕方的镇压,手握火刃,每一刀都往毕方的命门捅。
毕方心下怒骂,这人还真是不要命,骨头都碎了还要打,简直疯子一个。
但不管怎样,眼下必须拦住他。
虚空之中两道身影穿梭在火焰中,火光浓烈,天幕中落下的雪花飘扬进火光中,融化为一粒粒水珠。
更远的地方,粉裙女子抱着个暖手炉,眼眸冷冷望向远处正在争斗的两人。
秀丽的脸上全是阴沉之色,一阵冷风吹过,她捂住嘴咳嗽了几下。
施窈漫不经心擦干净掌心的血珠,抬眸去看阴沉的天幕。
她知道那八十一重天之上,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桑黛若是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施窈的声音怅惘:“你不要骗我。”
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重的雪势。
***
桑黛随着天欲雪一直往里走,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只有一片虚无。
她估摸着已经走了将近一刻钟,可还是未曾走到头,天欲雪也不说话。
长芒和青梧已经放弃劝她出去,一个有气无力缠在桑黛的手腕上,一个安安静静缩在剑鞘中想办法联系自家主人。
直到天欲雪开口:“到了。”
她忽然顿住脚步,桑黛也跟着停下。
天欲雪仰头,抬起手示意桑黛去看:“那里。”
桑黛随着她指的方向去看。
她看到一根根骨架拔地而起,冷白色的骨架聚在一起,而她们两个像是进这宽阔庞大的肋骨之中。
骨架延绵千里,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雪鸮,是它在找你。”
桑黛不可置信:“雪鸮的尸骸不是化为雪境了吗?”
天欲雪回头看她,道:“只是传闻而已。”
她单手翻转过来,一根骨头出现在天欲雪的掌心。
“这是我,我是雪鸮的一根肋骨。”
桑黛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认知都被推翻。
“可你明明是只神兽……”
天欲雪摇头:“我不是什么神兽,我是精怪,只是雪鸮的一根肋骨,大蛮时期雪鸮陨落,万年后它的一根肋骨化形,便是我。”
“你不是神兽,为何会有天赋能力?”
“我有雪鸮的血脉,只要有神兽血统,天道便会给予天赋能力。”
说到这里她轻笑,目光有些戏谑:“就好比你若是与宿玄孕育后代,那孩子虽不是血统纯正的九尾狐,但有九尾狐的一半神兽血统,天道依旧会给它天赋能力,不过不一定是摄魂。”
所以外界传言天欲雪是雪鸮的后代,其实在某种层面是也是对的。
只是不是纯正的神兽,而是雪鸮的一根肋骨罢了。
桑黛并不关心这个,只是问:“所以雪鸮为何要寻我?”
天欲雪摇头:“它寻的是微生家血脉。”
“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若是微生血脉,今日你能活。”
“若不是呢?”
“雪鸮会杀了你,你会被迷惘之力杀死。”
天欲雪收起那根肋骨,轻笑道:“迷惘之力可不仅是让你的记忆陷入错乱,它强大到可以撕开空间,比如你现在就不在四界。”
她在四界之外的裂缝中。
所以宿玄寻不到她的。
所有人都寻不到她。
桑黛沉默,没有说话。
天欲雪笑着道:“它只需要用迷惘之力碾碎这方空间,你就会随着这个空间一起。”
她探出手,伸开,又握紧。
“被挤压而死。”
正常人面对死亡大多都会恐惧,天欲雪这些年见过不少死亡,可在桑黛脸上,好像永远看不到害怕。
当年只是元婴初期的桑黛敢独自逼停天欲雪,将她拉进自己的结界中,忍着她的大寒也要问她那些事情。
被寒毒侵蚀之时,桑黛毫无害怕。
如今几十年过去,她竟然还是这样。
天欲雪收起了笑:“我从来没想过你可能会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而当年,她险些杀了桑黛。
天欲雪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
她看向桑黛,眸光带了欣赏。
刚才一试,她的修为又精进不少,反应很快。
桑黛却并未发现天欲雪的异样,又问:“所以过去你每次醒来都要出世,不是为了吃喝玩乐,而是为了寻那人?”
“不完全是。”她顿了顿,又道:“我要寻的是整个微生家。”
桑黛完全没有听过微生家。
她拧眉:“一个门派?”
“是。”
“若是门派,应当好寻。”
就算再小的门派,她或许没听过,但总有人知晓。
天欲雪摇头,道:“寻不到了,微生家代代单传,族人本就稀少,举族不过几十人,百年前都死了。”
桑黛喉口一阵干涩:“……什么?”
“一百三十二年前,微生家灭门。”
本来是一个根本没听过的门派,可当听到“灭门”两字之时,一股难言的心酸从心底腾起。
桑黛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能握紧手中的剑企图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天欲雪神情冷漠:“上一任微生家主名唤微生萱,与其夫君白於仙君共同陨落于一百三十二年前。”
微生萱,白於。
这两人,桑黛只听说过一个白於。
苍梧道观上一任观主。
桑黛一言不发听着天欲雪继续说。
“我寻了微生家几千年,可控制不住自己的天赋能力,凡我出世必定大寒,因此过去几千年四界镇压我,每次醒来我只能去寻一段时间,醒来一次就去找,然后再被四界镇压,再醒来去找。”
“好不容易找到了消息,赶去之时,微生家却早就死完了,但我收敛尸身之时发现,微生萱刚生产完不久,还未出小月,但那几十具尸身中没有孩童,我便又找了那孩子这么久。”
桑黛开口,声音有些哑:“你为何会怀疑我?”
天欲雪反问:“你被剑宗捡到之时,身上有个玉牌吗?”
桑黛默然。
“那就是有,微生家代代单传,一生只会生一个孩子,到这一代微生家是桑字辈,那玉牌上是否有一个‘桑’字?”
桑黛长睫轻颤,呼吸都有些不稳。
天欲雪又道:“看你的反应,我猜的没错。”
桑黛深呼吸,平稳自己的气息,“雪鸮为何要找微生家?”
“因为……”天欲雪走近,伸出莹白的手去触摸桑黛的额头,道:“大蛮时期,雪鸮是微生家主的契约灵兽,它生来便为守护微生家血脉。”
冰冷的触感让桑黛的意识清醒。
大蛮时期。
那都是万年前了,彼时四界相处和平安宁,人、魔、妖、鬼安详,归墟灵力充沛纯净,没有被毒素侵蚀,渡劫修士频出,同一时期的天级灵根觉醒者便有二十余人,神兽也远比现在多。
青鸾、凤凰、白泽、饕餮、应龙、比翼、九尾狐……
数不清的神兽,也有数不清的大能。
大蛮后,四界开战,战火千年未停,灵脉被抢夺,神兽们许多也随着家族战死。
再往后,归墟灵脉被毒素侵蚀,四界修行的灵力中带了毒,修行之路艰难险阻。
“微生家族在大蛮时期便存在,不过算不得什么大门派,家族主修御兽术,类似现在的九鼎门?”
天欲雪收回手,笑了声:“并且,你没发现,你很招灵兽喜爱吗?”
桑黛从小就跟灵兽关系好,许多灵兽见到她都会亲近她,便是方才在外,只是对雪麒麟笑了笑,它便放下所有芥蒂相信她,可她从未怀疑过这些。
原来……是有原因的?
“当年雪鸮陨落是为护微生家逃离,大蛮时期的战火让微生家只剩下那么点人,后来逃去了哪里无人知道,但雪鸮执念未消,因此我才诞生。”
天欲雪仰头望向那一根根骨架,声音忽然变低:“雪鸮是由微生家第一任家主亲手养大的,自家主陨落后,它依旧守护微生家那么多年……”
可在它陨落的万年后,微生家满门尽灭。
桑黛忽然捂住眼睛,鼻头酸涩。
若微生萱是她的母亲,白於是她的父亲……
可微生家族和苍梧道观早已都满门尽灭。
到最后,她还是一个人。
她什么都没有。
桑黛忽然别过头,转身便要走:“我不想听你们这些事情,这真相我不要了。”
她不敢面对,这结果太过残忍。
可脚步刚迈出一步,天欲雪的声音又响起:“若你真是微生家血脉,难道不想为你的爹娘报仇?”
桑黛一步也走不动了。
“微生萱死前还未出小月,经脉全部都断了,白於仙君的尸身上有九十七处刀伤,应当是为了护她……和他们的孩子。”
桑黛垂下头,长芒和青梧察觉到她的情绪,两个天级法器慌乱到不知所措。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帮他们找到凶手?”
天欲雪走近,声音就在桑黛的身后。
“桑黛,我可以放你走,我现在就可以让雪鸮将迷惘之力撤去,你若要走便走,你走吗?”
她走吗?
天欲雪说可以撤去迷惘之力,她可以离开这里。
从此之后,她还是桑黛,还是那个天级灵根觉醒者,她还可以坚定去查归墟灵脉被毁一事。
一个凭空多出的微生家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是被爹娘遗弃了,她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只是被抛弃。
无人知晓的地方,她的爹娘还好好活着。
桑黛总喜欢捂眼,无论笑还是哭,都喜欢捂住眼睛。
眼睛可以传递太多情绪,而她总喜欢掩盖自己的情绪。
她觉得只要遮住眼睛,就无人可以看到。
周围沉默,剑修捂住眼睛背对天欲雪,听不见哭声,甚至她的身子都没颤抖一下。
青梧和长芒不敢有任何动静。
时间流逝,天欲雪很有耐心,银色的瞳仁始终看着桑黛的脊背,没有安慰,也没有劝说。
无论桑黛做出什么决定,她好像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许久后,剑修终于动了动。
沙哑的声音响起:“……好。”
桑黛放下手,抬起头转身。
天欲雪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可桑黛却毫无脆弱的情绪,眼底皆是坚定。
“好,我不走,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认了。
天欲雪忽然笑了出来,挑眉道:
“桑黛,雪鸮要做的事情,是将自己的心脏献给你。”
“而你要找我问的事情,它也会告诉你。”
声音落下,天欲雪的身影消失不见。
一片虚妄之中,远处一抹白光闪现。
那光亮越来越大,光影之中……
桑黛看到一对展开的双翼,一根根鸟羽像是活了一般振动,覆满冰霜,羽翼震动之时掀起霜雪落下。
接着是硕大的身子,通体银白,尾羽长长拖曳在身后。
双眸也是银白色,长相凶狠,但眸光很温柔。
它从上而下俯冲过来,鸟啼清脆悠扬。
它在距离桑黛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居高临下看她,分明是极具压迫感的身量,但看着桑黛之时,眼神却很柔和。
是一只有些凶、但又很温柔的神兽。
桑黛没有说话,沉默仰头与它对视。
雪鸮俯身,鸟瞳与她对视。
它开口吐人言:“你的识海中有微生家的契印,方才天欲雪察觉到了。”
它指的是天欲雪伸手摸她额头的那一下。
桑黛其实已经猜到了结果,可当这件事被雪鸮说出之时,她还是觉得有些……
难以接受。
雪鸮又开口:“主人陨落之前,我曾向他立下血誓,此生忠于微生家,这么多年我的神识也未消散,等的便是这一天,如今,你是唯一的微生血脉。”
桑黛哑声开口:“我……会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雪鸮的声音带笑,道:“我知晓你会,我也不是为了逼你去查真相,我答应主人的事情,即使我死了也要完成,你是微生最后的血脉了。”
虚幻的影子一点点淡去,碎片从它的脚部开始往上蔓延。
“我将我的心脏献给你,我的心脏有大蛮时期的归墟灵力,微生家契印会助你强大,很多事情你以后都会明白,你现在想要查的事情,我也会告诉你。”
“大小姐,你会成长为四界最强大的修士。”
“天命要你死,我偏助你活。”
雪鸮的灵体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悬立在虚空之中的灵石,强大的金色灵力汹涌澎湃。
察觉到最纯正的归墟灵力,桑黛手中的青梧和长芒激动到控制不住,浑身颤抖。
那颗灵石光芒大亮,倏而消失在虚空之中,一股脑涌入桑黛的心口。
温暖的归墟灵力瞬间沿着心脉开始游走,所过之处将所有的寒意荡平。
灵力游走到她的识海之中,桑黛闭上眼,识海里长芒的器灵激动地抱住那团归墟灵力开始生啃。
而另一捋灵力,涌向器灵一旁微弱的亮光处。
接触到归墟灵力,原先暗淡的光亮顿了一瞬,随后……
光芒骤然加大,迸发出强劲的光。
一柄断裂的佩剑在桑黛的识海中悬立,归墟灵力缠绕在剑身之上,断裂的地方被缓缓粘合,直到看不到一丝裂缝。
剩余的归墟灵力游窜向剑柄处那枚镶嵌其中的天虞石里,曾经因为灵力耗尽而成为一块普通灵石的天虞石再次有了生机,源源不断的归墟灵力存储在其中。
当剑身彻底重塑之时,桑黛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