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大家还是决议上山,既然是上山,那许府后面的紫微山就是最好的选择,紫微山上有一处南岩,地势平坦,容得下不少人,关键是南岩前面只有一条小路,只要封锁了这条小路,任你有多少军队也打不上来,真正算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丁汝章从军营回来,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义军现在人心浮动,每日里逃走的人不在少数,都是乡里乡亲的,可能一走就是一整村的人,现在义军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了五千余人。
好在有了决策,大伙也都行动起来,把残存的粮食挑上山,人走得多了,现有的粮食足够剩下的人吃上三个月,至于三个月后吃什么,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南岩是一座石山,在紫微山的半山腰,一块天然的整体的岩石突兀而起,在岩顶形成了一个方圆几十丈的平台。北面背靠紫微山,其余三面都是绝壁,西侧沿着山势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是天然一个立寨的好地方。
人多力量大,走了也就两趟,许府里的物资也就都搬上了山,就算有剩余的东西也只能放弃了,因为官兵已经围了过来。
上山不容易其实也意味着下山也难,小路口立了一个寨墙后,官兵就堵住了小路,在攻打两次失败后,官兵干脆在下面也建了个寨墙,南岩算是彻底与外隔绝。当然,还是能通过翻越紫微山去往隔壁的义乌,但光光翻越紫微山就需要两天时间,这还是轻装的情况下,稍为带点东西根本就翻越不了陡峭的山路。
卢善元被安排带队守卫紫微山,这个任务相对还是比较轻松的,但卢善元还是带着人把整座山走了一遍,在他认为可能会受到攻击的点一一列出来,安排好暗哨,他本人则带着队伍驻扎在正中的一个小山坳上,无论哪里有警都可以方便的支援。
接下来的几天,卢善元重点给大家作政治思想宣传工作,毕竟到了山里,条件艰苦,而且目前来看还没有什么前途和希望,那么就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目标和坚定的信仰,否则人心散了队伍也就散了。
好在挑选人员时,卢善元就明确要求剔除了社会上的闲散人员,能进入正兵营的都是农家子弟,他们思想单纯,没多少见识,反而思想更容易改造。
这日,卢善元正在给战士们讲某支军队屡战屡败,但通过坚强的毅力和艰苦的斗争,最终打败了外部蛮夷和国内坏势力,建立了一个新的、富足的国家。这样一个故事战士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卢善元讲完现场一片安静,似乎还沉浸在故事中,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掌声响起,大家循声看去,却见丁汝章从一颗树后面走出,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卢善元迎了上去,丁汝章此来是来视察一下防务,但更重要的是来跟卢善元探讨一下当前的事务。
就在昨天,山下官兵射上一封书信,是好友陈子龙写来的劝降信,丁汝章的意思当然是不予理会,但出乎他的意料,还没等他说出反对意见,大部分将领都同意先接触看看,而许都也似乎是这个意思。
但在派出谈判的人选上,许都却选择了保持沉默的丁汝章,无他,只是因为丁汝章与陈子龙很熟。
明天就要下山,丁汝章就想来问问卢善元的意见。卢善元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谈判也是解决冲突的一种形式,并非不可接受,最终达成的协议才应该是关注的重点,卢善元也很好奇如何谈判,试着询问是否可以陪着丁汝章一起去?
丁汝章自然愿意,自从认识卢善元后,他对卢善元的眼界和认知很是欣赏,是义军中唯一能高度契合他的思路的人才,而且卢善元心态平和、谦虚谨慎,完全符合一个读书人的素质,反而那些自称读书人的将领,自掌权后的种种实在让丁汝章失望。
次日一早,丁汝章带着卢善元出了寨门,临行前,许都的话让两人很是沉重,许都的原话是什么都可以谈,最低限度是只要保得山上义军的性命,即使他许都坐几年牢也认了。
卢善元对此非常不认可,他与丁汝章商议均觉得最低的限度是改编,毕竟投降之后就是案板上的肉,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
见到两人走来,寨墙上的官兵张弓搭箭让他们不要走近,在表明来意后,过了一会,才有人喊话让他们过去。
官兵的大营就在山脚,从山上望去延绵不绝,整个平地上都是官兵搭的营寨,不断有官兵在巡逻,显示官兵是把义军当做大敌的。
两人被引到了许府,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在门外迎接。见到丁汝章,热情的唤道:“文学!”,丁汝章上前见礼:“见过卧子兄!”
此人正是陈子龙,现任绍兴府推官,是围剿大军的监军。许都出身几社何刚门下,与几社六子之一的徐孚远是好友,而陈子龙也是几社创办者之一,与徐孚远是同乡兼生死之交,经徐孚远引荐,许都与陈子龙也成了好友,丁汝章曾数次随许都出游,与陈子龙也非常熟悉。
两人互叙别情后方才引着二人进入许府。许府现在是官兵的帅帐,进得大堂,只见坐满了各级官员与将领,文官以道臣王雄为首,而将领则以杭州游击蒋若来为首。
陈子龙也不失礼,一一介绍在座各位,接着向各位介绍了丁汝章,接着眼巴巴的看着卢善元,有那一刹那,让卢善元都以为自己脸上刻着花,浑身显得不自在。
丁汝章说道:“这位卢善元卢壮士,是我义军中的一位将领。”
这时李大开腾的站起来,面色如火,大声喝道:“你就是卢善元?好小子,还我马来?”马匹收集不易,特别是在南方想弄到战马象李大开这样草根出身的将领实在是花了大血本的,没想到一战就让他的战马损失了一半,他早已打听到上次交战的就是卢善元,此刻相见实在忍不住怒火中烧,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旁边蒋若来尴尬的扯了扯李大开,李大开才回过神来。上次失利两人引以为耻,相互通气是要隐瞒下来的,没曾想在这公开场合压制不住嚷了出来。
“小子正是卢善元,这位将军高姓?小子不记得偷了你的马呀?也可能是你自己马失前蹄了吧!”卢善元想通了这个关节,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提升自己打击对手的机会,直接开口回击。
李大开瞬间脸色通红,蒋若来笑眯眯的说道:“呵呵,卢小子惯会偷鸡摸狗,但偷得一次还能偷第二次?你是来谈判的,如果节外生枝可是很不好的!”
卢善元暗忖道:“果然常语说得好‘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这蒋若来果然是官场老油条,笑里藏刀啊!”不过卢善元可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们,上前拱手道:“蒋大人言重了,小子自然与大人这样的将爷不同,没吃没用的也只能偷点用用,总不能什么都你们占着,我们这小人物连碗汤也喝不起吧?蒋大人放心,小人偷东西的水平还不错,偷得了一次,自然还能偷第二次,蒋大人可要把东西藏好了,要不然一不小心又没了可不要怪小子没提醒你哦!”
蒋若来眼中寒光闪现,脸上倒还是笑眯眯的,只不过这笑看起来倒有些僵硬:“卢小子可来偷偷看,老夫一生之中也不知道抓拿了多少小贼,倒是很期待你来偷呀,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众人看着这三人在打机锋,也听不懂在说些什么,丁汝章倒是隐隐猜到了什么,因为卢善元曾经说过他与追兵干了一架,不过也就顺嘴一提,根本没有多说,现在丁汝章发现似乎卢善元不光在此战中取胜,还占了李大开一个大便宜。
小小的插曲不影响谈判的进行,很快进入正题,官兵的意思当然是无条件投降,由王雄上报巡按大人定夺,而丁汝章的意思是由官兵招抚,给一个名份,义军转为官兵北上勤王。各自提出条件后双方自然无法达成一致,也都需要报上官定夺,第一次谈判就此结束。
陈子龙送二人出来,丁汝章说道:“卧子兄,子屿兄听兄之言募兵勤王,哪成想有如此之变,望兄不要忘了兄弟之情,在各位大人面前分说一二,以全了子屿兄拳拳报国之心。”
陈子龙脸上现出不悦之情,说道:“子屿糊涂啊,诛贪吏圣上不会发怒,但建永昌年号,奉闯贼为主,让我如何分说?文学也是糊涂,官兵都已四面围定,你们已经插翅难飞,此时还提这么不靠谱的条件,意欲何为?北方形势紧张,你跟子屿说,快点投降,我跟巡按大人分说,让你们戴罪立功,早日北上勤王。”
丁汝章脸色凝重,想了想说道:“卧子兄,不是我们糊涂,实在是逼于无奈啊!”当下丁汝章把起事的经过给陈子龙详细叙说一遍,最后说道:“如果当时不起事,子屿兄早就被按上造反的名头身陷囹圄,卧子兄啊,恕小弟冒犯,朝中尽是这蝇苟之人,百姓已苦不堪言,恐怕会狼烟四起啊!再说了,小弟信得过你,可对别的官员可是信不过。”
陈子龙默然良久,说道:“王道臣性子虽然急迫,但为人还算公允,小弟试着说服他给子屿一个保证,你回去后尽快与子屿商量,如此耗下去伤的还是我大明的根基,苦的还是百姓。”
送走丁、卢二人后,陈子龙回到大堂,众将已经散去,王雄看见陈子龙进来,连忙迎上来说道:“卧子,我们粮草已经不多了,还得早做打算呐!现在许都有降意,不如接受他们的条件,让他们早日投降,也不至于大家都困在这里。”
陈子龙也是一阵头痛,官兵云集,但各自带的粮草不多,还得陈子龙从各地转运,但金华各县或多或少都受了影响,也拿不出多少粮食。粮食都得从杭州、绍兴转运过来,各地官员都是怨声载道,甚至有的官员故意拖着不发粮。官兵的粮食一直紧张,现在只剩下五天的储粮,后续的粮食还不知道运到了哪里,有些消息灵通的军官已经开始在王雄和陈子龙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粮食不够了,并暗示可以到当地百姓那里征点粮。
但陈子龙是很清醒的,知道经过兵灾后当地已经糜烂,百姓手里根本没粮了,如果官府富裕,按理还得施粥助百姓度过粮荒,但官府又何尝不是两手空空呢?
陈子龙心里越发痛恨起许都来,原本那个仗义任侠,慷慨好施,一心想着为国家做一番事业,说着拳拳忠君爱国之言的同志,此刻也变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王大人,确实不宜拖得太久,你准备准备,准备攻寨器械,明日一早把寨子给破了。”想到这里,陈子龙下定决心。
“陈大人,那南岩寨易守难攻,如何轻易攻破?否则即使攻下,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既然许都现在有降意,还不如再与他们谈谈?”王雄可不想冒险,且不说能不能攻下南岩寨,就算攻下了又如何,死的人多,那些将领还不得恨死他了。
“王大人,许都这种罔顾皇恩的小人如何信得,他派人来谈判还不就是想拖延待变。时不我待,趁着他们想着谈判期间我等必不会发动攻势,不如趁些机会出其不意攻寨,一举拿下!”陈子龙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虽然王雄的官品比陈子龙高得多,但名义上陈子龙是左光先任命的监军,这个临时任命可是有着很大的指挥权的,再加上陈子龙名声在外,王雄还真不敢以上官居之,只得答应下来。
王雄把秦文、秦武两兄弟叫来,让他们带着人去通知刚散掉的将领重新回来开会。两人小声的商量着明天如何攻寨,刚走出去的秦武匆匆返回,边走边说道:“大人,不好了,外面有人拿了我们的人押过来了!”
“何人如此大胆?敢拿我的人?”王雄大怒,叫道:“传我命令,聚兵抓人!”
“且慢!”陈子龙伸手说道:“王大人,还是先问清情况再说!”
说完盯着秦武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小人也不知道,来人自称是什么张尚书府的人。不过那些人都拿着兵器,倒象是贼寇一伙!”秦武小心回道。
“胡说八道,什么狗屁尚书府?点兵拿人!”王雄大声喝道。秦武正要应声出去传令,“等等!”王雄又叫住了他,转身对陈子龙说道:“难道是前兵部尚书张?”
陈子龙点点头:“必然是了!王大人息怒吧,此时不宜与张尚书家交恶!”
“张尚书不是都下狱了吗?”王雄有点不屑地说道。
“前两天有人从京城传来消息:圣上亲派人至诏狱问计于国维。”陈子龙笑眯眯的看着王雄,他在京中人脉深厚,总是能以特殊的渠道得到这些隐秘的信息。
见王雄还有些愣神,不禁提点道:“圣上性子竣急,如果厌恶某人早就诛杀了。张尚书入狱半年有余,却没死在诏狱中,此番圣上问对,起复在即啊!”
王雄恍然大悟,朝陈子龙一拱手,说道:“多谢卧子兄提醒!”如果张国维起复,那至少级别上是二品高官,是王雄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王雄与陈子龙走出许府,只见一个年轻人带着一大队农民打扮的人手中拿着兵器,压着一群官兵打扮的人,那些官兵显然吃了不少苦头,很多人都鼻青脸肿的,手上还都被反绑着,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王雄脸上一冷,这些官兵是他带过来的手下,有金华守备府的,有蒋若来的。估计这群人是去乡下收粮的,不知为何收到了张府头上去。
那年轻人上前一步行礼,问道:“不知两位大人如何称呼?草民张世鹏,今日一早这群强盗到我家农庄抢粮,被我拿下。他们自称是剿匪官兵,草民不敢自专,特来请教王大人和陈大人!”
陈子龙有些哭笑不得,张世鹏夹枪带棒的一说,明着是说拿到了强盗,实则是指责他们纵兵抢劫。还没等两人回话,张世鹏又说道:“此事草民已写信告知巡按左大人,相信左公自有明断。”
王雄不禁有些暗恼,这张世鹏把事情捅到左光先面前,摆明了是让他难堪,不禁哼了一声,说道:“汝家中蓄养私兵,可是何故?”
“家父讳国维,想必大人也听说过。家父写信教导我们,当今世道不宁,汝当把家里的庄客教导教导,让我们农庄不至于受到盗贼劫掠。草民也是听从家父之言,把庄客集中起来来保护庄子,可不是大人所说的私兵。”张世鹏说这话时声音低了下去。
对张世鹏来说,父亲入狱,在家中应该低调才是,虽然接到官兵来庄的消息,但还是想着多少出点财物。但这些官兵来到庄子就抢,庄客们经过训练自然不肯束手待毙,很快就自发组织起来把这些人团团围住,速度之快甚至都等不及张世鹏作决断,不过这样也好,让张世鹏知道这些庄客经过两个月的训练后战力不俗,有一阵甚至让他有了当大将军的感觉。
“在下管束不严,惊扰了贵庄,请致上府上太夫人与夫人,就说子龙职责在身无法亲去陪罪,还请张贤弟回去代子龙致歉。他日有睱,子龙必亲至贵府谢罪!”陈子龙虽然不想惹这种事,但看着王雄暗恼的样子,还是不得不出面,对于一个即将复出的二品大员,他可不想因小事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