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051
太子也知晓卫玄是个对美色不大热衷之人。
如今许多年轻官员是未娶妻, 先纳妾。其主要原因是娶个高门妻子花费不菲,而且对方还未必看得上。对自己有信心的年轻官员宁可虚位以待,先讨个小妇来打理日常家事。
他觉得卫玄是虚位以待,其实讨个妾日常照拂也是人之常情, 可卫玄也并没有。
卫玄微微一愕, 然后才说道:“臣并无此念。”
他确实未曾认真谋划过娶妻之事, 那些事情对他而言仿佛很遥远,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一个人太孤芳自赏, 总是觉得自己身边没必要有人。
卫玄模糊的想过娶妻之事,他并不希望对方太喜爱自己, 如若太喜欢, 便会索取感情。对方应当安静、乖顺, 喜爱独处,知晓进退,不必太过于打搅。
他并不大愿意将精力分享给幻想中妻子。
未曾想太子此刻竟提及此事。
太子只是随口一提, 倒也未曾深问。不过卫玄却莫名想到了谢冰柔。
那女娘虽然样子温顺,其实十分聪明伶俐,而且外柔内刚。谢冰柔太过于聪明,只怕也不会安顺,更不会不打搅。
作为一个下属, 谢冰柔没什么可挑剔的, 可似与他心目中选妻的标准大相径庭。
不过这两者之间,本来也不是用来这么比较的。
卫玄只觉得这些联想似有些古怪, 亦不知自己为何因此生出此年。
他想如今谢冰柔被调去皇后身边, 只怕心里有些忐忑, 也许还会觉得自己薄情。
但以卫玄对元后了解,既然元后自己决意要杀元璧, 亦不会再在此事纠缠。
只不过自己也无一字半语解释,任由谢冰柔被调走,自己在谢冰柔眼里怕是有些无情了。
卫玄又想自己原本几时在意过这些?
他本就不喜欢一些过多的解释,御下时也会讲究留白,喜欢下属诚惶诚恐揣测自己的心意。
卫玄于是便收敛了心绪。
他想,算日子谢冰柔今日也该入宫了。
那日元璧案子之后,元后让谢冰柔这么休息几日,如今待谢冰柔再入宫,已是去元后身边做事。
萧芳枝虽算不得谢冰柔身边密友,但大家也算相熟,彼此相处也很客气,大约也称得上关系比较融洽的同事。
这次谢冰柔到来,萧芳枝也给她细致讲解日常工作内容。
萧芳枝客气,不过这份客气又有一些距离,谢冰柔当然也表示理解。
毕竟自己刚刚揭发了元璧,大家心照不宣。
实则萧芳枝内心是有些酸意的,谢冰柔升得也太快了。
女尚是宫中四品女官,按照正常速度,以死去的田淑真为例,元后开后门让她参与昭华公主开府攒资历,那么大约也是要四五载,才能升做女尚。
谢冰柔聪慧,破了案子,也是升得飞起。
萧芳枝心里有些酸意,似乎倒也是人之常情。
谢冰柔似也没察觉什么不妥,还跟萧芳枝拉拉家常:“听说过两日,太子就要选妃,芳枝亦是人选之一?”
萧芳枝面一红,似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说道:“不过是充数,凑个人头,我才疏学浅,又不够美貌,多半是选不上的。”
不过萧芳枝这些话倒纯属是自谦之词,她容貌清秀,也是个美人胚子,又是宫中女官,自然才学风评皆为上佳。
但萧芳枝纯属为人谨慎,就是那种考前考后拼命说自己考不好的人,一来免得张扬,二来纵然意外落选也避嘲。
这宫里太轻狂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谢冰柔有内部消息,知晓萧芳枝已是内定的太子良娣。萧芳枝这谦虚的态度下隐藏着早就准备好的内定,如今萧芳枝不过演一演。
所以谢冰柔这么一说,顿时让萧芳枝想到自己跟谢冰柔不是在一个赛道上,面色顿时平和起来。
萧芳枝想到自己也有挂,便觉得自己再跟谢冰柔计较有些小家子气。
这么三言两语,萧芳枝这心态居然也平顺下来。
她面上却浮起了几分担切之色:“自来这宫里面争斗不断,却不知太子选妃会不会生出什么波折,我也只盼能够安安稳稳走这一遭。”
萧芳枝少年老成,这么个年纪,说话已是滴水不漏了,谁也看不出她早就内定。
谢冰柔瞧着也很佩服,觉得她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可惜自己没机会跟萧芳枝相处出太过于深厚,否则以后萧芳枝飞升后,自己还可以抱抱大腿。
谢冰柔想,不过太子内定人选应当也是个秘密,可那日卫侯却随口告诉了我。
虽然确实是谢冰柔问的,但是谢冰柔不也没想到卫玄能答得这般麻利?
大约这些事本也应是秘密,不该如此轻易道出。
谢冰柔心里微微一跳。
萧芳枝心里也是微微一跳,不过她所设想的可是别的事了。
其实这入宫女娘大抵也都有颗卷王的心,什么不小心误入想咸鱼躺平怕是凤毛麟角。这一个位置都是百家求,哪个不是费尽心思往上爬?
萧芳枝当然想要进步一下。
这太子良娣只是侧妃,与太子妃始终是差了一步,这一步之遥便是天渊之别。
虽然入府之后,大家各凭手段,也可获宠竞争上位,但到底一开头便输了一大截。
更何况听闻如今储君年少,一心想建功立业,怕是不愿意分心思在内宅斗争上。
萧芳枝觉得入府后再上进很难。
如若能一开始便居于上风,岂不是更好?萧芳枝已是内定,不过她现在盼着能将内定更进一步。
这时节,辟曹却有内侍前来,说小卫侯让谢冰柔去一遭。
谢冰柔估摸着卫玄还要搞个工作交接。不过自己去辟曹日子短,能交接的事不多,大约也是让卫玄训个话,整个离别宣言,老板常规的PUA一下。
这整得还挺看重自己。
一旁的萧芳枝眼波却微微一动。
她知卫玄是太子跟前宠臣,说话极有分量,若卫玄提一提,自己指不定大有指望升一升。
只不过小卫侯为人一向冷,萧芳枝又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心下未免有些迟疑。
她心尖儿这么盘算,到底是求上进心思占了上风,故而还是决意去试一试。
哪怕不成,至多面上不好看,也不至于有什么损失。
谢冰柔去辟曹途中,天却开始下起雨来,她急忙快走了几步,却也犹自被砸了几滴雨珠。
天阴沉沉,那雨来得好快,幸喜谢冰柔已行至檐廊,也没被如何打湿。
谢冰柔便想太子如今要擢选妃嫔,宫里头暗暗风起浪涌,还不知晓要生出什么样的事端。
萧芳枝颇有心思,可别的女娘也不见得弱了去,到那时可就是各显神通。
谢冰柔只是个女官,倒也与这样风雨没什么相干。
那雨水初时还小,渐渐却落得大了,打在绿芭蕉叶上,打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雨里几株美人蕉倒是开得十分娇艳,烟雾朦胧里殷红一片。
雨越下越大,京郊客栈之中,年轻的殷月娘正自瑟瑟发抖。
她天生胆子有些小,而且又惧雷,和兄长被困在这荒郊小栈之中,她亦是十分害怕。
殷月娘也忍不住安慰自己,待雨停歇之后,自己和阿兄明日便可入城寻亲了,也可住上高梁大屋。
谁让这雨来得这样子大,令人猝不及防呢。
几上摆着几样吃食,殷月娘也无心动筷。
虽是白日,可落得如此大雨,房内光线也十分昏暗。
殷月娘想要去点灯,可又不敢。
窗外一道白光闪过,接着便是轰隆雷声,如恶龙咆哮,连绵不绝。
殷月娘打了个寒颤,娇柔的身躯忍不住缩了缩。
更让她觉得害怕的是,方才闪电白光闪过之际,她似窥见门前立着一道身影!
殷月娘壮着胆子,忍不住扬声:“阿兄,是你吗?”
可门口之人并没有回应,显然也并不是她的阿兄。
对方听到了殷月娘声音,略迟疑,似惊讶房里会有动静。但那人并没有知难而退,须臾,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从门缝探进来,轻轻往上一挑。
对方干这些事情很娴熟,显然也是训练有素。
那落了门栓落于地上,发出咚咚几声响。
接着便是吱呀一声,屋门就这样被推开,一道身影就这样跨入房中。
殷月娘贝齿死死的咬着嘴唇,想要哭,也似哭不出来样子。
那人一袭黑衣,通身笼罩在宽大的墨色斗篷里。
对方一步步靠近,殷月娘似痴了一样,通身瑟瑟发抖,竟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只不过也许是个极可怕的噩梦。
那人越靠越近,殷月娘因此嗅到了她身上极浓烈的香味,浓烈得像是要掩盖什么腐臭,令人为之欲呕。
香气本为令人愉悦,可如若太过于强烈,便会引起些不适了。
那黑袍人向着殷月娘伸出手,那窗外一道闪电掠过,白光一闪间,也使得殷月娘看清楚她的手。
那一双手涂抹了厚厚脂粉,一层又一层,白惨惨十分瘆人。对方手掌被脂粉涂得苍白,十根手指指甲却是鲜红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殷月娘短促的叫了一声,如被蛇盯上的青蛙,竟不能动弹半分。
窗外白光闪过,又是一阵闷雷。
这时谢冰柔已到了辟室,那内侍传了卫玄的话,说是让谢冰柔去卷宗室等一等,替卫玄收拾一二。
谢冰柔也应了声是。
那内侍不过是传话的,其他的话也没多说,可其实心里也有些惊讶。
谢冰柔已调去侍奉元后,小卫侯倒是很少对调走之人这般上心。
这些日子有意嫁女的重臣亦是不少,暗暗向卫玄抛来橄榄枝,倒也未曾听闻小卫侯有对哪个动心的。
那内侍暗暗便有些猜测,亦不免多看了谢冰柔几眼。
这谢五娘子倒是个温柔标致的美人儿,不过那日听闻这位五娘子殿前指认元璧是凶手,看来这温柔之下,也是有几分锋锐的。
谢冰柔倒是没什么联想。
她印象里卫玄就是一块冰,绝不会出任何差错。哪怕是与梦里不同的年轻卫玄,亦是善于运筹帷幄,心思深不可测。
谢冰柔对之也不会有太多联想,更很难想象卫玄会有什么男女之情。
她只觉得卫玄唤自己来,则必定是有些个什么深意,故而轻轻坐下,转而翻阅面前展开的卷宗。
卫玄令她收拾,也许是想她看一看,自己收拾时候多看两眼,似也无可避免。
这样翻看时,谢冰柔却不免微微一怔。
这卷宗上所记载,竟是两年前的一桩旧案,这桩旧案居然还跟谢冰柔有些关系。
那年巴东郡街头,有一辆马车行驶而过,抛下了一个麻袋,然后不管不顾,扬长而去。
后一些胆大的百姓解开麻袋,里面竟有一具尸首。
死者为男性,头颅跟四肢被割开,分尸之后胡乱塞在麻袋里。此事在巴东郡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坊间议论纷纷,什么样猜测都有。
有人说是邪祟杀人,亦有人说是土匪威吓,说什么都有。
官府也是头疼,只盼能早日理清此案,平息这谣言纷纷。
秦家兄妹与谢冰柔相熟,也带着谢冰柔查这桩案子。
秦羽冲是武将,武技一向了得,可是却被人杀死,抛尸闹市。再后来,蓉姐儿也被灭了口。
之前那具男尸仍辨不出姓名,不知晓死的是谁。
谢冰柔看着这些卷宗,心里也不由得微微一跳。
池子里污秽被翻起来,阳光下一晒,不免有些腥气。
记得之前谢冰柔想起了这件川中之事,还诱起心魔,于是因此在元璧跟前露出了怯态。
如今谢冰柔盯着这份卷宗良久,似一动也不能动。
她也并不觉得是巧合。
元璧那桩案子结束后,她身躯内某些东西渐渐苏醒,好似也不似从前那般软弱。
殿外的雨好似越下越大,谢冰柔蓦然抬头,回过神来。
她匆匆收起卷宗,放在几上。
入内的不仅仅是卫玄,居然还有萧芳枝。
萧芳枝看着有什么话想跟卫玄说一说,谢冰柔略想了想,估摸着猜出萧芳枝大约是有心想上进一把,故而也轻轻掩身书架之后。
说真的,谢冰柔也有几分佩服萧芳枝的行动力。
念着萧芳枝有正经事,谢冰柔那就不好意思现身了,只轻轻掩身在书架之后。
萧芳枝:“芳枝虽门第不高,不过却素来仰慕太子,若有机会侍奉太子,必然是会一心一意。小卫侯是太子跟前贤臣,太子必然是要倚重小卫侯这样的贤臣,方才能使大胤上下和顺,国泰民安。”
卫玄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疾言厉色的反驳,也给了萧芳枝一些鼓励,更使得萧芳枝大起胆子说道:“芳枝不知太子心意,但入选的太子妃必定也是出自列侯功勋之家,那么自是我小小门第比不上。太子妃自然定有父兄可依仗,而芳枝却需要小卫侯多加提点照拂。”
谢冰柔偷偷听着,也品出了些什么。
太子欲取一名身份尊贵的正妻,以此联姻争取一些支持。不过这桩婚事可能利于太子,却未必利于卫玄。
储君身边亲近器重之人一直便是卫玄,可以后却多出一个强势的岳家,这其中还有太子妃吹耳边风。
但如若这个太子妃是自己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比如萧芳枝她自己,萧芳枝出身官宦之家,却非列侯勋贵出身,底子不算硬,自然多有依仗卫玄之处。更何况萧芳枝还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谢冰柔目光不觉落在卫玄身上。
二十五岁的卫玄手里显然握着某种权力,可以点石成金,立即飞升。就好似如今,萧芳枝就笃定只要卫玄点头,自己就能从内定的太子良娣成为内定的太子妃。
萧芳枝虽然大胆,可谢冰柔仔细品了品,竟隐隐觉得似乎也不是痴心妄想。
可惜谢冰柔做过的那个梦只有那么一段,谈不上能预知未来,故而也不知萧芳枝是否当真心愿达成,一路飞升。
但梦里的她,内心似乎知晓卫玄一手遮天,掌控朝廷上下局势,故而心中十分绝望,且笃定将南氏灭门往上报也不会得到回应。
谢冰柔心尖微微一颤,忽而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二十五岁的小卫侯手里虽有些权势,令人羡慕,可这样的权势终究还是依附于太子这个储君。
太子性子强势,不是个可以跟人分享的人。
可是梦里的卫玄却是可以肆意妄为,在吴国大开杀戒,屠尽南氏一族,可见已然凌驾于皇权之上。
无论如今卫玄跟太子是如何的亲好,其后必然是要反目割裂,甚至将之反踩足下的。
谢冰柔不觉冷汗津津。
第052章 052
这大约是一个预言?一想到卫玄就在自己近侧, 谢冰柔就有些毛骨悚然。
卫玄又没有窥心之术,不可能知晓谢冰柔内里的心思。
但许是窥见卫玄秘密,谢冰柔竟有些慌乱。
好在谢冰柔是一个人在书架后面,方便她自行进行调理。于是谢冰柔深深呼吸几口气, 又闭上了眼睛。
待谢冰柔睁开双眼时, 她眼里的神光已是平和了不少。
她轻轻抿了一下唇瓣, 定了定神,忽而又有了些联想。
卫侯以后极大可能跟太子反目, 那太子妃命运又会如何?虽不公平,但这个时代女子的性命似总是与丈夫休戚与共, 大约也不会有什么运气。
那如此瞧来, 萧芳枝纵然游说卫玄成功, 那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谢冰柔又听着卫玄问及萧芳枝,说她如今已是皇后跟前女官,却一心想侍奉太子, 可是会有不舍?
小卫侯简单问及职业规划,却是触及灵魂,是在问及萧芳枝的立场问题。
萧芳枝嘴里说着要跟小卫侯一条心,总是要拿出点东西来。
萧芳枝口里便说道:“凡事不能两全,芳枝也只能辜负元后的一片苦心栽培。”
所谓富贵险中求, 萧芳枝一咬牙, 更大起胆子说道:“就说元家大郎这件事,皇后终究顾及亲情, 不能秉公处置, 以至于寒了梧侯的心。”
“皇后娘娘到底是个女子, 心肠太软,这实是因娘娘过于仁慈的缘故。”
她说元后心肠太软, 其实是说元后心肠很硬。元后为了自己的利益,为护元氏名声,所以对元璧格外包庇。
娘娘这行为有点儿无耻。
卫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萧娘子品性单纯,殊为难得。”
卫玄言语很正经,但萧芳枝却听出这是反话,卫玄是觉得自己心思深!
毕竟萧芳枝纵然善于开解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觉得自己跟单纯没什么关系。
那么萧芳枝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卫玄便说道:“可太子身边水深,无论是所娶太子妃,还是太子身边区区一个良娣,皆是要知晓分寸进退,懂事大方,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
萧芳枝心里已觉不妙,现在更听出不妙了。
卫玄接着说道:“我自然会跟太子说一说,说萧娘子年纪太小,还是在皇后跟前多学几年,也许会懂得多一些。”
萧芳枝咚的跪下来,她知晓太子自然会听卫玄的话。
因为放弃自己这个内定的太子良娣不过是一件小事,自己本不算什么,太子跟前如今小卫侯又正得势——
可是小卫侯何必跟自己这么个小娘子过不去?
萧芳枝求上进时也想过自己会失败,卫玄会对自己不屑一顾,又或者嘲讽几句。
不过她觉得事业进步时受些小小的冷眼算什么?遂不在意。
但萧芳枝怎么也想不到,卫玄会将自己太子良娣的位置也给撸下来。
简直,简直是丧心病狂!
萧芳枝心中虽怒,却不敢说出来。
谢冰柔也窥见了萧芳枝面上的不甘愿,看着萧芳枝这小模样,也是可怜得很。
不过祸兮福所依,谢冰柔觉得萧芳枝以后来瞧,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是桩好事。
如若以后太子会失权,怕是连太子妃都处境微妙,更不必说萧芳枝这个太子良娣了。
萧芳枝心里确实有许多抱怨,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来,不过嘴里终究不敢说出来。
卫玄和声说道:“萧娘子若没有事,还请离开。”
哪怕到了这时候,卫玄语调也是温柔的,并没有如何的疾言厉色。
不过他脸上却透出你为何还在这里的神色。
若卫玄真怜香惜玉,也应该安慰萧芳枝一番,但卫玄显然并没有。
他的时间显然有些宝贵,处理了一桩事后,大约不愿再浪费时间。
萧芳枝眼眶红红的,也不敢吱声,便这般匆匆离开。
待萧芳枝离去,卫玄蓦然说道:“出来吧。”
他自然知晓谢冰柔在这儿,只看着谢冰柔现身。
谢冰柔刻意放柔了足步,走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偷听到同事狼狈大约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向卫玄见过礼,卫玄瞧着她细白秀润面颊,沉沉望了两眼,然后收回目光。
谢冰柔居然听着他问:“你猜我为何不让萧芳枝入选?”
谢冰柔心中惴惴,心想这难道还是我能分析的?
她飞快回答:“冰柔不知。”
卫玄也不怎么逼问,反而缓缓说道:“皇后和太子有些地方虽不和顺,但也不算仇人。这其中关系很是微妙,可有些人却不明白。”
元后生了两子三女,活到成年的儿子只有太子一个,无论怎样,这个子嗣对元后很是重要。
哪怕以后元后失势,多半也是在宫中荣养,大约也不会闹得很难看。
可萧芳枝偏在那儿旗帜鲜明的站队,这并不符合太子如今述求,太子大概还不想跟亲娘闹得太僵。
太子身边,也并不需要这么个喜欢撺掇的良娣。
卫玄:“挑她做太子良娣,原以为她性子沉稳谨慎,可没想到终究是太轻浮了。有些人不够聪明,却喜欢谋划,那么还是不要掺和进这些事里来。”
谢冰柔也应了一声是。
她想萧芳枝原本是很谨慎的,不过面对太子妃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想进步了,故而谨慎得有些不到位。
卫玄这么轻描淡写告诉萧芳枝她被暗箱操作没了,只怕萧芳枝心里可不怎么好受。
再者说,谢冰柔觉得卫玄还有点儿钓鱼执法的调调。
那时小卫侯这么问,不就是想萧芳枝二选一?萧芳枝旗帜鲜明选了,卫玄又批评人家不够沉稳。
但谢冰柔不敢吱声。
卫玄:“那几上两年前卷宗,你瞧过了?”
谢冰柔一怔,没想到卫玄那样直接,又应了一声是。
卫玄和声:“我查过你的过往,看过当年的卷宗,于是知晓了一些旧事。五娘子,你两年前开始不亲手沾染尸首,就是因为这桩案子。”
谢冰柔只能再说了一声是。
她在卫玄跟前除了应声是,仿佛也不能回答别的什么了。
卫玄不但查了自己过往,又还寻来当年卷宗,看着也对自己花了些心思。
既然如此,卫侯又怎会放自己去元后跟前?
那谢冰柔难免便生出了些脑补,也许卫侯想要在元后跟前安插耳目。
她抬头去瞧卫玄,便对上了一双沉水似的眼睛。
那双眼很深,谢冰柔只对视一眼,就生出了一种自己魂魄要被之吸纳的错觉,一时不由得微微恍惚。
卫玄嗓音却很温柔:“想来你当年很伤心,而这伤心之处,在于当年有过一段好时光。”
谢冰柔:“是啊,那时姜三郎领着我到处跑,后来我便认识了秦家大郎,还有阿蓉。蓉姐儿年纪跟我差不多,跟我什么话都说。反倒姜家那些姑娘,我却寻不出许多话来说。”
蓉姐儿的手很细很白,皮肤很好,说是肤若凝脂也差不多。
可是那片细白的手掌却被人割去了手指头。
卫玄忽而问:“你可是心仪死去的秦羽冲?”
房间里静了静,卫玄这句话也令谢冰柔微微发呆,好似不知晓如何回答。
不错,那时她不但跟秦蓉是手帕交,还对秦羽冲有那么点儿心思。
那年谢冰柔才十五岁,别人见她年纪轻轻,猜她情窦初开对象,那必定是喜欢经常跟她形影不离的姜三郎。
可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有时候别人怎么看,并不代表本人怎么想。
姜夔虽与谢冰柔日日相处在一处,但谢冰柔从来没有对之生出什么男女之情。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姜夔实在是太聪明了。姜三郎的聪明,是那种能让你如沐春风,万事顺意,半点不快也不会有的聪明。可他能让你很舒服,你却不大能看透他的心。
谢冰柔也很聪明,于是她便不大喜欢太过于聪明的男子,她比较喜欢“笨”一些的郎君。
谢冰柔喜欢的“笨”当然并不是拙,而是显得真,能清晰知晓对方真正高兴还是不高兴。
秦羽冲有勇有谋,又正直果敢,又足智多谋。
谢冰柔便对他起了心思。
这件事她甚至还未曾跟阿蓉说,可如今却被卫玄一口道出来。
谢冰柔心里一道疤被撕开,忽而对卫玄有些埋怨。
她说道:“是有些仰慕,不过也来不及有什么,后来秦大哥便死在川中。”
有些爱情还未来得及有滋养长大,就已然烟消云散,以血淋淋的方式结束了。
再后来,谢家五娘子足足两年没有亲自翻验尸首。
卫玄目不转睛看着谢冰柔,听着谢冰柔这般回答时,他眼底似流淌了一抹异光。
只是这缕情绪流转极快,谢冰柔也未曾察觉。
卫玄接着便说道:“那么如此说来,想来这桩案子对你很重要。”
谢冰柔答:“是!”
当她这样回答时,隐隐有种自己弱点被卫玄拿捏的不舒服感觉。也许卫玄一直都是这般行事风格,诱之以利,狠狠拿捏。
但谢冰柔仍然回答了是!
那案子已经过去两年了,她又是女儿身,多有不便。但若借卫侯之势,她便能查一查,也许还能寻出真凶。
那真凶许是已经湮没与人群之中,悄无声息。若不耗费庞大人力物力,又再勒令官府再查,那么悬案恐怕永远便是悬案。
能有如此权势的,眼前便有一个。
但卫玄口中却并没有说要挟的话,他只是说道:“此事我自会留意。”
谢冰柔向卫玄作揖行礼:“多谢卫侯。”
她如今离开辟曹,去元后跟前做一些秉笔文书的工作。卫玄也并没有敲打她,提出什么要求。
只是谢冰柔知晓自己身上似有一根线将之系住,仍遥遥系在了卫玄手里。
谢冰柔暗暗想,如今自己又算不算双面间谍?又或者说好听些,算不算左右逢源?
她忽又明白了卫玄刚才跟自己说那么一番话的意义。
其意义在于,说明眼前情势之下,太子与元后虽各有利益,却算不得仇敌。
卫玄并没有嘱咐她做些什么,她也不必天人交战。又或许如今卫玄并没有什么用意,只是习惯性挖坑埋线,充作伏笔。
她感觉卫玄一双眸子在自己身上逡巡打量,宛如实质。
然后她听着卫玄说道:“喝一盏热茶,休息片刻后再回去吧。”
卫玄嗓音很是温和,实则他极少疾言厉色,只不过旁人很是容易在他跟前心惊胆颤,如履薄冰罢了。
谢冰柔离开时雨还未停,却已小了些,至少也是暴雨转中雨。
她本欲回转长信宫,没想到居然还撞见萧芳枝。
谢冰柔不免有些尴尬。
她虽是无意间看到,但是萧芳枝性子骄傲,未必愿意让人看到她狼狈一面。
萧芳枝眼眶虽然发红,泪水却已经擦干净了。
萧芳枝心里也是委屈极了。
她估摸着卫玄是嫌她挑事,所以如此待自己。可说到离间骨肉之情,从中取利,满京城又有哪一个及得上小卫侯?
这可真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萧芳枝是满心皆是委屈,难受之极。
莫不是有些事情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
自己一个女娘,心思大些,便十恶不赦了?
萧芳枝忍不住口中埋怨:“小卫侯可当真是可恨之极。”
谢冰柔抬头,眼里满满都是不解:“萧娘子,此言何意?”
谢冰柔面颊上写满了困惑,萧芳枝也回过神来,知晓自己失言。谢冰柔想来并不是真的吃惊,却是在提醒自己不可妄言。
萧芳枝立马知晓有些情绪不能外露,所以她立马挽住了谢冰柔手臂说道:“我是说这世间男子皆是可恨,负心薄幸,没良心得很。”
谢冰柔哦了一声,做出一副吃瓜姿态。
萧芳枝:“就说小卫侯,别人都说他洁身自好,不喜女色,既没有娶妻,身边也没什么侍妾。可是我瞧倒也未必然,那日我便见着一个女娘跪在他足下,扯着他衣衫,哭得好生可怜,也不知哪里惹来的风月债。”
那是两日前的事,萧芳枝偶然窥见,彼时她吃了这么一大瓜,也是震惊得很。
男人没有不偷腥的,卫玄表面上看着那叫一个斯文禁欲,私底下却未必然。
萧芳枝那时并未窥见那女娘面容,只见其身段婀娜,应当是个年轻女娘。
对方伏于地上,哭得好生可怜,不过卫玄眼皮抬也未抬,竟不肯多看一眼。
如今萧芳枝跟谢冰柔分享这个瓜,大约是对卫玄有些怨怼之意。
萧芳枝:我本也不想外道的。
卫玄得罪了个小女娘,萧芳枝估摸着他也没放在心上,但萧芳枝却心中恨恨,当然是要说一说。
谢冰柔估摸着萧芳枝也是恢复理智了,毕竟说这些风月之事损几句也不算什么,萧芳枝也没失智到说什么选妃、内定。
萧芳枝:“我也不知那女娘是谁,毕竟是在宫里,你知晓我行事谨慎,也不敢多看,更不想理会这些闲事。”
谢冰柔点点头:“我是知道的。”
萧芳枝却眉头一皱,似觉出一些奇异之处:“那女娘也有些古怪,如今晚春时节,夏日将近,天气也有些热了,下雨也是开始闷热。可她却披着一袭黑色斗篷,这么密不透风的,岂不是热坏了。”
“还有她跪着求肯小卫侯,也不知她手上涂了多少脂粉,我远远一看,也白得不大正常。还有她指甲也是奇怪,丹蔻涂得红红的,艳俗得很,这品味当真粗劣。”
谢冰柔:这叫不敢多看?
萧芳枝:“而且宫里也不是什么人皆能随意出入,后来我打听过,那日皇后邀了些贵眷命妇入宫,说不得就是其中之一。”
谢冰柔心忖这就是不理会这些闲事?
这萧娘子也是个妙人儿。
萧芳枝这行动力当真是可以了!
而且她不但有行动力,还有大胆猜想的脑洞。
“小卫侯虽神色淡漠,扶也不肯扶,但必是认识对方的。否则被人如此纠缠,为何不唤侍卫将她扯开?但以小卫侯凡事志在必得的性子,必然是厌了对方,所以才不在意对方嫁给别人为妻。而那妇人一番哭诉,却不知人心早变,早就无可挽回。”
谢冰柔惊叹!
萧芳枝脑洞可以写话本出书,十分曲折精彩,不过也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如若萧芳枝所言不假,卫玄确实是应该认识对方。
再者谢冰柔来京城没多久,却也知晓卫侯是个要什么就志在必得的性子。不单单是梦里,现时里的小卫侯也是手腕厉害,心思极深,所求之物必要得到手的做派。
那女娘若是某个命妇,大约确实被卫玄所弃,卫玄也不是个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给他人的苦情剧人设。
私底下怵他的人也不少,也许谢冰柔也能算作其中一个。
辟室之中,此刻又安静下来。
也许谢冰柔不知晓,卫玄是个很爱安静的人。他在辟室办公之时,不喜有嘈杂之声,更不喜旁人在一侧。
卫玄之前安排谢冰柔在一侧阅读卷宗,是从前没有过的事。
那侧几上有一盏茶,一碟糕点。
驱寒的茶汤是以粗盐、香料共煮,又加了些生姜,用辛辣驱散淋雨湿气的。如今茶水犹热,冒出缕缕热气。
碟中的梅花糕只被咬了一口,其他部分完整。
卫玄便看着谢冰柔糕点上咬的那个小月牙。
第053章 053
之前谢冰柔在卫玄这儿做了两天事, 卫玄好似并没有特意观察她,可却已经留意到了谢冰柔的一些小习惯了。
那梅花糕里加了山楂,酸酸甜甜,本来是谢冰柔喜食的糕点, 但现在谢冰柔只小心翼翼咬了小小一口。
动物不会在危险时候进食, 人似乎也是一样。
但谢冰柔对自己很提防。
他是一番好意, 谢冰柔也表现得很感激,温柔面颊上也看不出丝毫不快。
但是这些小细节上似乎却暴露了谢冰柔的不安。
卫玄不是元璧, 当然也不会被一些表面的迹象所欺。
如今卫玄走上前去,轻轻将茶盏盖上, 掩住了这残茶余温。
他目光沉沉, 也不知晓在想什么。
然后他用箸夹起那块梅花糕, 细细的咬了一口。
卫玄素来不爱吃甜食,如今这糕点甜里微酸,使得卫玄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吃的。
这时谢冰柔也被萧芳枝的话带着联想到了卫玄, 一时也不觉微微有些恍惚。
她忍不住想卫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梦中的那个男子如寒光凛凛的剑,难以摧折半点,似乎很难与情爱产生什么联系。
不过这样的男子哪怕没有私底下养个外宅,却也没多大瞧得起男女之情,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在他眼里大约只剩个利用价值。
因为谢冰柔是个多情之人, 她一向认为人是需要感情的。
就如十五岁时她会对秦羽冲情窦初开,在蜀中会与阿韶情如姐妹, 现在会爱着自己的妹妹青缇, 也从大夫人以及大兄身上感受到几缕温情。
谢冰柔忽而觉得自己调回皇后身边, 也许真是一件好事情。
皇后虽险,险不过卫侯。
宫中水深, 深不过卫玄身边的水。
她也猜一旁的萧芳枝心思,对方杂七杂八的跟自己说了这么些话,但真正担心却是别的事。
萧芳枝之前向卫玄抛橄榄枝,言语里还踩了元后几脚。也不怪萧芳枝不谨慎,那时萧芳枝觉得自己纵然当不了太子妃,可也能被选为太子良娣。
如今萧芳枝已被卫玄暗箱操作撸下来,可不就还要继续在皇后跟前做事。
谢冰柔为安其心,自曝其短:“以后冰柔在皇后跟前做事,还盼萧娘子多加照拂。我之前查出元家大郎是凶手,皇后宽宥于我,却怕娘娘身边的人替她不平,我心中也很忐忑。”
言下之意,自己名字也是在元后跟前挂上号的,又怎么会去说三道四?
大家都是聪明人,谢冰柔这么说,萧芳枝自然是懂了。
萧芳枝略松口气,然后面颊上也生出了几分愁色:“可我也是愚钝,只怕也不能合娘娘心意。淑真也是可怜,她是运气不好,撞着元家大郎犯病,否则也未必会死。她前日里还好好的呢。”
萧芳枝有些泄气:“我也没什么想法,在皇后跟前,也就那样儿。这有些事情,我怕也是做不来。”
谢冰柔忽而一怔,生出了一个念头,只怕萧芳枝在卫玄跟前说的居然是真心话。
萧芳枝跟田淑真是塑料花姐妹,不过是面子情。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也未必有什么真情。不过兔死狐悲,田淑真这么没了,萧芳枝也心有戚戚。
可那时元后是不愿意此事外传的,萧芳枝也是瞧出来了。
萧芳枝到底年纪轻,家里娇养长大的,姐姐妹妹扯头花的事看得多,太阴狠的事倒也没经历。
故而萧芳枝内心深处竟有几分难以接受。
谢冰柔想,那你还想做太子妃?
这储君正妻所能接触的污秽算计之事,那可不止这些了。
谢冰柔想了想,觉得说不定刚刚卫玄说的也是真心话。
卫玄说萧娘子品性单纯,殊为难得,说不定也是语出真心。
萧芳枝小聪明有些,话也说得一套一套,但太年轻,心肠也不够狠,居然还有点儿三观。
她这样还求上进,只怕是颇为危险之事。
谢冰柔便想,要不你还是苟一苟,跟我一道在元后跟前做个安分的文职秘书算了。
萧芳枝攀附之路骤遇大劫,中道崩殂,也确实有点儿意兴阑珊调调。
不过一来二去,她跟谢冰柔熟了些。正巧田淑真没了,谢冰柔也填补了这个空缺,她挽着谢冰柔手臂说道:“也不说这些了。这月太子选亲,我是没份儿了,倒有乐子可以瞧。”
萧芳枝之前决意跟人竞争上岗,自然不免做了些准备工作,将水探了一遍。
如今这些消息虽是无用,也不妨碍萧芳枝拿来跟谢冰柔科普。
萧芳枝:“想当初太子打天下时,说与功臣共分天下。如今这朝廷重臣,三公九卿,大部分皆是列侯勋贵之后,不是在世的功臣,便是功臣子孙。这太子所选妻室,自然也出自列侯勋贵之家。”
自来天子无私事,萧芳枝讲个八卦因涉及太子,这调子也是起得很大。
说到此处,萧芳枝都好奇自己怎么撞了这么个大运。
她那亲爹官职走的是太学路子,先选入宫中为郎官,又被调拨去地方做郡守属吏,之后又因能力出众被举荐成为朝中御史。
萧芳枝虽为贵女,不过祖上并无列侯勋贵的尊贵。
时下最热门的三个人选,便是裴家女裴妍君,景家女娘景娇,还有魏家女娘魏灵君。这三家女娘皆是身份尊贵,家族兴旺。更要紧三者皆有一个慧眼识珠的长辈,当年相中大胤太祖投资,乃至于得封侯爵。
做对了生意兴旺三代,这三家自然是想要继续追加投资,想将自家女儿送至储君跟前,以此诞下皇族血脉。
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加之还有些家族兴旺全寄托于你之类的buff,简直等着全员开撕,且还要撕得响亮些。
先说谢冰柔熟悉的裴妍君,裴家前朝已是勋贵之家,后又站队成功,其父位列九卿,又掌南军卫尉,可谓朝中要臣。
单看声势,自是要属裴家最盛。
但景家为太祖旧部,祖父还是太祖同乡,当初与太祖一并起事,故景氏一族素与皇室亲近,颇受倚重,乃至于引为心腹。
大胤太祖在泽县起势,其后泽县旧部自然而然凭着天然的亲近抱团。景家作为泽县故人,亦与整个泽县旧部交好。
再说到了魏家女,魏家声势比起另外两家要弱一些,但也有属于自己的优势。那就是陛下当初登基,魏家是最先响应的,起了个好头,入了陛下之眼。说是从龙之功算是勉强了些,可这些年一向也得陛下器重。
萧芳枝提及其他两个女娘也主要提家世,提到魏灵君时,便开始提魏灵君本人,还提到了魏灵君本人的人品。
坊间传闻,说这魏家的女娘魏灵君性子有些阴狠。原本魏家欲选魏四娘子入宫,未曾想四娘子入宫前今日脸上忽发红疹,毁得不能看。
四娘子这么一副容貌,又如何能入宫?
关键时刻,是魏灵君这位三娘子站出来,说甘愿代妹入宫,参加擢选。
表面上看上去,是魏灵君救了魏家之急,也使魏家有合适人选。
可私底下却有人说是魏灵君阴狠,以一些手段使自己亲妹妹毁容,然后取而代之。
魏四娘子会食物过敏,此事家中姊妹必然是知晓的。于是有心人便使了手段,趁势期待。
谢冰柔心忖这故事甚为狗血,又十分套路,焉知不是有心人特意放出,趁势加以打击魏灵君的名声。
毕竟打倒一个女子,这最好的办法则是攻击她的名声。
但萧芳枝却并不这么认为,她认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萧芳枝在皇后跟前服侍,知晓一开始报上来参选的确实是魏四,可是后来却变成了魏三。
而且魏四中上之姿,只可称清秀。反倒是魏三,却是个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她往魏四跟前一站,就能将之衬得黯然无色。
魏三既是姐姐,又生得貌美,又未曾许配什么人家。
既然如此,为何之前魏家推出来参选的是魏四而不是魏三?
萧芳枝便笃定这里面有雷,还是魏三人品上的雷。魏家必然是知晓些什么,然后为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隐了去。但一开始,魏家却不敢拿魏三去参选。
谢冰柔将信将疑,不确定萧芳枝是不是因为曾为竞争对手关系,做了一些过分大胆的猜测。
在萧芳枝描述下,这魏三又美又狠,跟个蛇蝎美人儿一样。
当然同样是这位魏三娘子,其身上还有些陈年旧瓜。
这次参选的三个热门人选,剔除谢冰柔熟悉的裴妍君,剩下两人景娇和魏灵君之间本就是互别苗头,早有旧恨。
萧芳枝知晓的那个瓜就是关于景娇和魏灵君之间昔日旧仇的。
据说景娇曾与魏灵君是手帕交,彼此间颇为要好。
那时听闻景娇曾跟成侯府的董家公子相好,虽还未谈婚论嫁,却也是彼此间互生清素,举止亲密。
没曾想两人恋爱谈到一半,还未及水到渠成,就被魏灵君插了一手,横刀夺爱。
魏灵君貌美,而那董家公子也不是个坐怀不乱的。
两个女娘家世相若,董家公子自然选个更貌美的。
魏灵君出手,董家公子也是顿时移情别恋。
也因为这件事,景娇也跟魏灵君撕破脸,从此成为了敌人。
不过今日魏灵君既然来参加选秀,她跟董家公子自然也没成。
魏灵君没有长性,和董家公子好了一段时间后,便嫌无趣,继而分手。那董家公子自然不乐意,那时也很闹了一阵子。
后来折腾多了,董家公子也觉没意思,忽而又念起了景娇的好,于是吃回头草求和好。
大约这么折腾一番后,董家公子方才察觉女娘纵然生得美貌些,也不能当饭吃。
但这时却轮到景娇不愿意了。
她觉得董郎是魏灵君不要的,现在董郎却要自己捡回去,简直是岂有此理。
景娇也是傲气,自然不乐意,她还要面子不要?
这男人若没有别的女人抢,自然就一文不值。
于是这个不要,那个不要,董家公子居然成了滞销品,很惹了些人笑话。
如今景娇和魏灵君都入了宫,也皆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
两人又是要争争夺夺,新仇旧恨这样子掐起来。
谢冰柔听了都直摇头,景娇和魏灵君之间怕是一直得有个男人当被抢的时尚单品。
如今这个时尚单品就是太子殿下这位储君。
谢冰柔听完八卦,她心内最佩服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眼前的萧芳枝。
这么个高端局,萧芳枝居然还想去分一杯羹,目标是成为太子妃,这自信心当真是不可思议。
这小女娘怕是有些不知晓天高地厚。
萧芳枝有智慧,但不多。
萧芳枝却是个有梦想便了不起的人。
她觉得试一试,搏一搏,说不定还有成功机会。如果不试不搏,那便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谢冰柔本来对卫玄有点儿看法,现在却觉得卫玄把萧芳枝剔出去是放生积德,实在是做一件好事情。
当然这话不能跟萧芳枝明说。
她本来从卫玄那处离开后,心里实是有些抑郁,如今倒是会开玩笑了,心情也是轻松了不少。
八卦是有益于身心的事,而且还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包括萧芳枝也是,这么说了会儿话,萧芳枝也顽强的从落选的失落中挺了过来,整个人也有了精神。
一夜雨不停,到了次日清晨,昨日绵绵的雨方才停歇。
卫玄通常喜欢上午阅读卷宗,处理公务,下午再去做一些别的事。
一卷密讯已呈在卫玄案几之上,使得卫玄略略一滞。
他手下自有一些消息来源,有若干隐于暗处的探子替他打探消息。他也忍不住扪心自问,让人将谢冰柔消息时刻回禀是否有必要。
卫玄不喜欢用一些无谓的事打搅自己的冷静,他要时刻保持在一种警惕、冷静的状态。
然后他便想到,谢冰柔揭发元璧,而自己不过是要确保这个为自己做事女娘的安全。
这一切皆是因为公事,也没什么奇怪。
如此设想后,卫玄方才从玉管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细绸,上面记录了谢冰柔的最新动态。
今日谢冰柔无事,被章爵接至京郊,替客栈中无端死去的兄妹二人进行验尸。
这京郊发生了凶案,也在中尉管事范围,章爵查收也不足为奇。
那女娘大约是不惯宫中种种,宁可去验尸查诡案。
看来谢冰柔官是升了,可未必很自在。
卫玄想到了这儿,似轻轻笑了笑。
谢冰柔与章爵素来不睦,看来是真盼能去查案了,章爵唤她去,谢冰柔也是肯应。
他倒不觉得谢冰柔会对章爵有什么情意。
这一来章爵脾气不好,言语多有无礼,之前也跟谢冰柔发生冲突,卫玄这是知晓的。
而且这位谢五娘子实在太聪明了,只是样子看着温温柔柔的,内里心思也是极多。
章爵是没那个本事猜透谢冰柔这个小女娘的心思。
不过借章爵之势查查案子,五娘子倒是用得很顺手。
当初谢冰柔在谢家没这个机会,还得借势谢济怀,如今也使唤上了章爵。
谢冰柔倒也聪明,借着元璧之事与章爵交好,一来化解仇隙,二来也得了查案的便利。
就如自己用章爵做杀人刀,岂不是也用得极好?
这时马上的谢冰柔也轻轻望向了一旁的章爵。
昨日阴雨绵绵,今日倒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旖旎风光。
地上草泥犹湿,马踏地上瓣瓣落花,走得不快不慢。
章爵生了一张十分俊美面孔,谢冰柔觉得他眼珠子其实有些偏圆,睫毛和眼线又黑,一双眼睛是又亮有黑,显得十分有神。
宫里见惯了靡靡绮色,章爵这张脸别有一番锋锐清新。
谢冰柔心内也不由得生出了感慨:多伟大的一张脸,倘若是个哑巴,那就完美了。
这时章爵则侧过头,对谢冰柔说道:“你如今调回皇后跟前,不怕娘娘心里怪罪于你?”
谢冰柔本来心里就正烦这个,章爵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好心情被打搅了,然后温柔可怜说道:“那我以后若做错了事,还烦劳章司马救救我了。”
章爵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既然说了,自然尽量。”
章爵觉得五娘子胆子比自己想的要小些,谢冰柔也嫌他不会说话,心想连画个饼都不会。
章爵这个人十分的直,殊无半点温柔。
这样想着时,谢冰柔轻轻扯了一下衣领,她也是为了调节心情,放假不好好在家里躺平,才蹦出来跟章爵到京郊验尸。
第054章 054
这次休完, 接下来四五日谢冰柔也有得忙。
该说不说,离了皇宫到了京郊,谢冰柔心情确实是好了许多了。
卫玄招她说话,谢冰柔是浑身绷紧, 话也不敢多少一句, 每说一句都要小心斟酌, 生恐说错了一个字。
卫玄心思又深,所说每句话必有深意, 也要让谢冰柔猜一猜。谢冰柔如履薄冰,生恐猜错了卫玄的心意, 是时时忐忑。
这日子不是人过的, 谢冰柔觉得哪怕在元后跟前, 也不必这么紧张有压力。
偏偏卫玄还拿捏了她的弱点,用根胡萝卜吊着她,令谢冰柔又不能真正对他避而远之。
如今雨后的阳光照在谢冰柔身上, 使得谢冰柔浑身暖洋洋的。
她如泡在温水里一般放松,还跟章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章爵没情商,谢冰柔也起不了什么心思去揣摩,也是有什么聊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
这么说了会儿话, 谢冰柔竟不大记得跟章爵说话内容。
这聪明人跟聪明人聊天, 那是凡事必有逻辑,必有因由, 必有一个中心主题。
谢冰柔跟章爵却是放松了闲聊。
不知不觉间, 谢冰柔跟章爵已经到了案发现场。
到了工作地方, 章爵面色就沉了下来,气场也不一样, 看着也严肃。谢冰柔知晓他进入状态了,心想章司马做事情也算认真。
她忽而想到,这次元璧案子,连自己也得了封赏,卫玄也借势被举荐为郎中令,可上朝议事。
元后可能不喜自己,可连自己都赏了官职,然而章爵却没动静。
怎么说那日章爵也有不少存在感的。
不过看章爵样子,仿佛也并未因此事十分沮丧就是。
谢冰柔心里暗戳戳的揣测,觉得这个情商不高又伶牙俐齿的章司马身上怕也是有些秘密。
不过谢冰柔很快还是将注意力放在眼前案子上来。
尸首是店中伙计今日清晨发现,血也凉了,尸身也硬了。店家受了惊,匆匆报官,也引来了章爵。大理寺一时腾不出人手,便交到了负责京畿之地治安的中尉手里,章爵便请来谢冰柔来勘察现场。
那兄妹二人是昨夜来投宿,这京郊不比路边野栈,是须有路引方才能投宿。故而死者身份倒也清晰,长兄殷华,次妹殷月。二人皆为扬州人士,风尘仆仆,赶来京城。
二人衣衫为丝绸,却无仆从婢女,大约也是囊中羞涩,强撑面子。两人不知恶了谁,竟皆被杀死在客栈之中。
崔巍身为中尉,这几年将京畿之地治安狠狠整治一番,使了些霹雳手段。如今这京畿之地,已极少出现这般凶残案子了。
天气渐热,房门打开时,也不觉透出了一缕腥气。
殷华躺在地下,身上多处割伤,地上有一把沾血小刀。据说发现殷华时,殷华的房门紧闭,是从内里上了栓的。
反倒是妹妹殷月的房间门扇虚掩,被店家发现死在房内,据陈述是店家发现殷月已经死,方才强行撞开殷华房门,于是发现殷华也死在自己房间之中。
月娘房内较为整齐,不似殷华房间里搅得这么乱。
殷月娘分明是被掐死,粗看衣衫完整,不像受过侵犯。
谢冰柔初步勘察完现场后,就先去翻看殷华尸首。
殷华身上的伤多为划创,伤口较浅,并不致命。谢冰柔用地上那把沾血小刀做比对,证实这就是割伤殷华利刃。
殷华颈部无勒痕,要害部位没有刺创,身上伤口虽然骇人,但大部分是皮外伤。
谢冰柔仔细检查,发觉其死前曾大量出汗,汗水干后凝结成一层白晶盐,这样便在衣衫之上留下了痕迹。死者生前曾经呕吐过,口腔之中还有呕出来大量秽物。从消化程度来看,大约是死后半个时辰内发生的呕吐,食物并未完全消化。
谢冰柔想到殷月房中几上饭菜,便有几分了然。
“死者殷华伤痕外浅内深,倘若是凶手面对面对他进行伤害,那便颇为不便。但如果是死者自己右手执利刃,用刃划破自己的左手,那就顺理成章。他很有可能是食物中毒,继而大量出汗,产生幻觉,乃至于举刀自残,以至于引起了呕吐。那么如此一来,他屋中房门落栓,形成一个密室也是顺理成章。”
“而殷月娘房中几上饭菜未动,仍摆得整齐。她也许是身乏没有胃口,也许是被昨日雷雨惊扰了心神,所以并未如其兄长一般进食。凶手发现之后,就撬开门栓,对她进行了谋杀。章司马,你可检查一下这餐食之中有无异样。”
章爵点点头,便让老板捉来一只鸡,将殷月娘几上餐食给鸡喂食。
接下来谢冰柔就检查殷月娘的尸首,既然殷月娘是凶手亲自杀死,自然更容易留下线索,那自然成了谢冰柔重点关注对象。
殷月娘粗看是被活活掐死的,她舌头微吐,眼敛处有细小红点,牙齿根部呈鲜红色,颈下有暗红色勒痕。其死状符合窒息特征,谢冰柔摸了她颈部,勒痕交于颈后,边沿有挣扎磨损痕迹,且交痕是往上提。
谢冰柔模拟一下凶手杀害殷月娘的动作,如若当面使力,也是颇为不便。但若凶手跪在床上,从背后勒住殷月娘的脖子,那就方便了很多。
谢冰柔这样想着,将殷月娘翻过身,顺道解开了她的衣衫。
果然,殷月娘背后有一处压痕,呈椭圆形。
对方从背后勒住了殷月娘,用膝盖抵住使殷月娘不能动弹,再用一根绳索将她勒毙。
谢冰柔这样翻动检查之际,嗅到了一股不大令人舒服的香味,便凑近前闻一闻。
那香味儿很浓烈,太过浓烈就会令人产生不适。
任何气味如若太强烈,无论是过香还是过臭,都会引起一些不适。
谢冰柔翻搜前面时虽嗅到了一点异味,可还没这么明显。
她仔细分辨,发现死者前面没什么异味,可后面衣服上沾了香料的气息,味道就比较浓了。
凶手是从殷月娘背后将之勒住,用膝盖压制住殷月娘挣扎身躯,于是就跟殷月娘生出了一些肢体上的接触。
想来正是因为这样,凶手身上香料的味道就蹭在了死者身上。
可是为什么呢?
谢冰柔好奇心大盛,亦有些不解。
凶手杀人,自然最好不要留下一些让人印象深刻之物。
既然如此,对方为何要用这种气味比较特殊的香料熏身?如此一来,怕是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这样心思流转间,谢冰柔一双眸子里也透出了思索之色。
不过这世间凶手奇葩辈出,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也真不好说,很多凶手杀人还讲究个仪式感,要昭显自己与众不同。
说不定杀死这殷家兄妹的凶手便是追求仪式感,杀人时非要给自己身躯涂上极浓重香料。
谢冰柔把殷月娘的身躯放平,又握起殷月娘手掌。
殷月娘是怯弱女娘,但临死前是反抗过的。
殷月娘手指甲里有黑色布丝还有皮肉碎屑,想来是她死前挣扎,抓伤了凶手。
如此一来,凶手身上必定会有殷月娘留下的抓痕。
谢冰柔将殷月娘指甲里证据采集后,再再彻底除去殷月娘的衣衫,以此检查殷月娘身躯状况。
去衣过程中,半片殷红指甲却是落了下来,让谢冰柔取出小夹子给夹起来。
谢冰柔盯着这片殷红色指甲贴片,心想凶手莫不是个女人?
这当然也是极有可能的。
殷华是被人在饭食中下毒,乃至于引至发狂自残,最后身死。而让凶手亲自动手的。
不知怎的,谢冰柔心尖儿有点不安,也说不上为什么不安。
她仔细想了想,大约也是寻到了自己内心惧意来源。
昨日萧芳枝拉着谢冰柔的手臂,可是说了不少八卦。
她说卫玄薄情,曾有一个女子来寻她,这样哭哭啼啼的。那女子瞧不见容貌,只窥见其手掌苍白,十根手指贴了殷红手指甲。
难道是会是同一个人?
谢冰柔捏着这半片鲜红指甲,心里也是微微发怔。
不会的,卫玄那样的人若要灭口,多的是别的办法,没必要使唤一个纠缠于他女子。
再者说萧芳枝推测那女子是入宫的命妇,自然也有些身份,何至于此?
而且萧芳枝的推断也不无道理。
这能出入皇宫的女娘必定身份不俗,然后方才能纠缠卫玄。
若非要将二者联想到一起,方才是匪夷所思。
谢冰柔认真理智的思考了一番,确确实实觉得两者间有关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不知怎么,她背后发寒,平白生出了一缕惧意。
章爵见谢冰柔发怔,便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谢冰柔回过神来,只说道:“发现这么一片红色指甲,凶手也许是个女子。”
至于宫中之事,谢冰柔也没有提。
她心里想,此事尚无确凿联系,又何必提一提。
但实则谢冰柔却隐隐有些怕。
沾上卫玄的事,她都是有些惧,隐隐恨不得逃开才好。
谢冰柔主要作用是验尸,验完尸,她写好了验尸格目,查案主要还是交给官府。
接下来小半个月,谢冰柔也是忙其他。宫里近来事多,不单是谢冰柔,别人皆是如此。
元后每日处理的事多,也没怎么留意谢冰柔样子,也没有谢冰柔预设中的留难。
谢冰柔都觉得自己之前委实是太看得起自己,竟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
元后每日不但要与胤帝商讨朝堂之事,还要统领后宫,操心太子婚事,公主开府,忙得不可开交。谢冰柔发觉皇后娘娘身子倒是很精神,是越忙越精神抖擞。
这能掌权之人,大约便是天赋异禀,精力要比旁人要充沛。
昭华公主已开了府,这几日虽仍居于宫中,也不过是元后不舍而已。过些日子,公主大约便要迁出府居住了。
别人便说如今皇后操心的是太子婚事,可很快便会轮到公主。
宫中便有一些传言,说元后给最心爱的女儿挑夫婿,最属意的人选便是卫玄。
如今卫玄已入朝中做事,也正是到了该娶妻时候。小卫侯既为郎中令,必然应当是帝后心腹之人。
那么如若娶了公主,岂不是亲上加亲?
谢冰柔对此保持了一种吃瓜的姿态,也想知这桩婚事究竟能不能成。
她虽做了那个梦,可梦里剧透有限。
谢冰柔也不知晓卫玄有没有娶妻,对妻子怎么样。
宫里传言多少沾点内幕,不可尽信,也不能全信。
不过卫玄跟昭华公主这CP组合传了一阵子后,便又传来昭华公主不乐意的风声。公主一向受宠,她若不乐意,那皇后定也不会勉强。
宫中从前有传闻,说公主对小卫侯早便有意,十分在意。
可也有人说,公主因当年吴王世子之死对小卫侯十分忌惮厌恶,其实并不喜小卫侯这个人。
若公主拒婚,那想来后面才是真情。
谢冰柔吃瓜也是吃得云里雾里,这皇宫里真相正和你捉迷藏。
长信宫中,元后招来女儿,母亲间也说些贴心窝子的话。
元后便不觉感慨:“昭华,你若真不喜小卫侯也罢了,阿母绝不会勉强。可阿母觉得你对小卫侯也是有意,所以起心撮合,你又为何不肯?”
昭华公主没想到母亲竟真的这般直接点破自己心思,顿时面颊一红,如有火烧。
女孩子面皮薄,便算喜欢,也总是要忸怩的,更何况昭华公主心思又那般复杂。
听到元后言语,昭华公主不觉飞快说道:“母后,女儿从未喜欢过小卫侯,但请母后不可听信旁人言语。”
昭华公主又道:“十二岁那年,堂兄之死难道当真跟小卫侯没有关系?母亲,他手段狠辣,不可不防。”
听到女儿又在嚼这些陈年旧事,元后眉头轻轻一挑。
她不觉说道:“不过杀了几个门客,屠了几个剑士,有什么了不得?卫玄身为太子近臣,替储君做这么些事也很正常。那年你只有十二岁,可能受了惊。但现在年纪渐长,不应该纠结一些不要紧的旧事。”
昭华公主不吱声。
姜还是老的辣,元后劝慰自己女儿:“这做人,有时候就不免自欺欺人,并不能看透自己的内心。昭华,你心里究竟介意什么?”
昭华公主欲言又止,然后有些泄气:“小卫侯喜欢女儿吗?也不能说他待我不恭顺,可他从来没有认真看我过。”
“而且,母后这么想促成这门亲事,可是想要缓和与太子个个关系?又或者有别的盘算。女儿愚钝,怕是不能尽悟母亲的深意。”
元后也跟女儿推心置腹:“这别的考量自然是有的,但我也是见你喜欢他,想要顺了我女儿的心意。你是天子之女,大胤公主,母亲又是大胤皇后,自然合该称心如意。想要什么东西,得了便是。”
“你身份尊贵,是全天下最尊贵女娘,哪用在意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你?你父皇后宫三千,他从来不去猜那些妃嫔是不是对他有所谓真爱,他只知晓这天底下女子都是属于他的。”
“母后虽有考量,可也是两全其美。他现在正年轻,又貌美,最好的年华便落在你身上。你图他这么几年,以后过不下去,和离就是,也吃不了亏。如此更解了你心结,不至于长长久久的念念不忘。”
“做夫妻总是有所图,你也别把有所图看得太庸俗。你把这一份爱意看得太过于纯粹,那么你便在心里会把卫玄捧得太高了。昭华,任何男子都不值得你心里把他捧那么高。”
“小卫侯如今在你心里再好,你与他成婚过上几年,明珠也变作地上的石头。”
元后这样子劝说,字字句句也是真心实意。
可昭华公主显然也没将这些话听进去,脸上还有些拧巴。
好半天,昭华公主才喃喃说道:“既然如此,我何必去成这个亲,过上貌合神离那几年,最后自己伤心难过。母后,我不要吃这样苦头。”
元后便叹了口气,说了声好,又道:“你确实也不是这样性子。”
元后柔声说道:“你便应该挑个心肠软,又多情的夫婿,好好的谈情说爱,过些简单日子。你年纪轻,不着急,母后也替你好好挑一挑。”
昭华公主也不由得面露惭色:“是女儿任性了。”
宫里近来事多,谢冰柔这几日也留宿宫中。
这日谢冰柔做完事,贪近选了一处僻道。她走了一半,听着前边有些动静,便不觉止住足步。
前方男子背影有些眼熟,另一人竟是昭华公主。
谢冰柔想起近日里宫里传言,也想不到昭华公主竟来私见卫玄。
第055章 055
也幸得谢冰柔躲得快, 未至于被两人窥见。
昭华公主盯着卫玄,眼眶渐渐红了,然后说道:“母亲确实有意替我选亲,且选中小卫侯, 只是我跟母亲说不愿, 母后方才罢休。”
谢冰柔听着卫玄轻轻嗯了一声, 此刻谢冰柔躲在墙后,也瞧不见卫玄面上的神色。
昭华公主静了静, 方才说道:“我说,是因为小卫侯根本不喜欢我, 故而我才不肯。我固然有此思量, 但并没有与母后全然说真话。”
昭华公主嗓音渐低, 可忽又扬起声来:“因为母后若对你开口,我怕你心中不愿,却困于大局, 不好拒绝。可我又怕,怕你若是拒绝,却惹得父皇母后不块,因此,因此你便会处境更艰难。”
“我居然会想, 你因外兄之事已惹母后不悦, 已经是很为难了,我也不想因我之事令你处境更加微妙。”
说到最后, 昭华公主嗓子里也带着哭腔。
谢冰柔听着静了一会儿, 卫玄才说道:“公主有心了。”
谢冰柔也不知晓卫玄脸上是怎么样表情, 哪怕是铁石心肠,此刻也应有些动容了吧?
昭华公主嗓音哑哑的:“卫玄, 我只是想要知晓,当年吴王世子之死,和你没有关系的,对不对?”
卫玄:“自是和我没关系。”
昭华公主轻轻啊了一声,又好半天没说话。
她听着昭华公主颤声:“你一定觉得我很是蠢笨,虽为公主,可却并不聪明,而且很自以为是。又或者我太骄纵,什么都很任性,相处时必定很烦累。你的心里,必定很厌烦我,是不是?”
谢冰柔留意到昭华公主情绪变化,想昭华公主大起胆子问吴王世子的死,卫玄只不过说了一句自和我没有关系,公主心里其实是信了的。
于是公主介意的就不是当年那桩吴王世子的公案,而是卫玄对自己看法。
公主年纪轻,自然在卫玄跟前手足无措,未免有些狼狈。
谢冰柔心里也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公主本是天之骄女,原不必如此的。
而卫玄嗓音总是平静而温和的,且听不出喜怒:“公主也不算蠢笨,也算不得骄纵。”
那话虽淡淡的,昭华公主却不由得抬起头来,发红眼眶里忽而生出了几分希望。
她瞧着卫玄,便想起卫玄十二岁到皇宫时样子,那时自己将一颗糖轻轻的放在卫玄手掌心,可卫玄却没有要。
如今昭华公主又这样望向了卫玄,这时候的她已正值妙龄,亭亭玉立了。
眼前男子生得俊美,这眉宇间却似染上了一层冰冷山雾,使他显得那般遥远,又是那么得不可捉摸。
昭华公主心有些怯了,可她却旋即鼓足勇气:“那你可曾喜欢我?”
卫玄便回答:“不曾。”
卫玄答得很快,谢冰柔纵然看不见他面上神色,也听出卫玄没什么犹豫。
谢冰柔听不到昭华公主声音了,只听着卫玄平静说道:“若无其他事,公主容臣告退。”
昭华公主嗓音微哑:“退下吧。”
谢冰柔悄悄探出个头看,看着卫玄果然走了,也没有留下来安慰几句。
她也正巧看着昭华公主很郑重向卫玄背影作揖行礼,仿佛要送走什么东西。不过卫玄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昭华公主这个动作。
但谢冰柔瞧见了,她发现昭华公主心里其实把卫玄看得极重。哪怕昭华公主口里说讨厌,但其实心里将卫玄放得很高。
昭华公主行完礼,也伸出手指头擦去了面颊上泪水。
既在皇宫,这许多事情昭华公主未必不懂。这贵族女娘成婚后无非是那些事,讲究是门当户对,利益牵扯,当然年轻女娘自然觉得有感情更好些,最好还要加个夫婿年轻俊美。大家惦量盘算,看自己能图几样罢了。
但昭华公主心里却留了个极干净地方给卫玄,所以她希望这一切很纯粹。
谢冰柔略略窥探出昭华公主心意,心里却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昭华公主有什么不好?人家出身、容貌,皆是世间数一数二出挑,待卫玄也很痴心,性情也可以说很不错了。
再者昭华公主虽算不得绝顶的聪明,可也绝不是蠢笨。
这智商对于谢冰柔来说也是刚刚好。
谢冰柔的刚刚好,是指这个人具有一定智商,但又不能太聪明让人有压力。就譬如章司马那种,就是谢冰柔喜爱的刚刚好。
若她是卫玄,她一定挑公主了。
卫玄竟也不肯动心。
不过这也只是她谢冰柔喜好。
以谢冰柔揣测,也不是公主不够好,只怕是卫侯无心寻个女子谈情说爱罢了。
可见问题也不在昭华公主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受萧芳枝传染,谢冰柔吃了这瓜,还整了个大胆猜测。譬如卫玄如今已有意弑君夺位,故而不愿意跟皇家血脉产生感情,于是严词拒绝之类。
当然谢冰柔也知晓自己这个脑洞非常之小言,史上岳父都能篡位女婿。若卫玄是个大阴谋家,又怎么会顾及这些人伦?
昭华公主默默哭了一阵,方才离开。
当然谢冰柔出于谨慎,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悄悄现身离去。
卫玄离去之时,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昭华公主是在宠爱中长大,她对感情的需求很多,而自己并不能满足她,也没有心思跟一个女娘风花雪月。
明月皎皎,卫玄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他五岁那年,便被阿父送去公羊墨离跟前。
卫玄从小没见过自己母亲。他生母是楚地巫女,长于乡野之间,显得很神秘。卫衍纳之,那时阳羡侯已经有了妻子了。
这其中还涉及一些狗血的宅斗故事,比如卫玄一生下来,就被抱离母亲身边,送至正室许氏抚养。
许氏是个温婉的女人,对自己丈夫也很宽容,也对卫玄很照拂。卫玄印象里,许氏一直很和善,并没有将嫉意发泄在小孩子上。
不过卫玄对许氏的印象也不算深,因为许氏不过照拂卫玄两三年,卫玄又让卫衍给送出去。
反倒是许氏有些不忍,说这孩子年纪还小,便算要求学,也应该大些再说,何不在身边多留几年?
但卫衍却很坚持,许氏也拂不过自己丈夫。
现在想来,阿父的这些举动里实则隐隐透出了恐惧,这其中也涉及了一桩隐秘。当然这些事,卫玄是后来才渐渐知晓的。
他五岁见着了公羊墨离,对方是个古怪的老者,而且还有一个微妙的身份。
公羊墨离有着一座山,可是他却不能踏出那座山。卫衍其实是奉朝廷之令,负责暗暗看守公羊墨离的人,可卫衍却有了私心,暗暗将自己儿子送去给公羊墨离教导。
卫玄上头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可却只送了最小的儿子给公羊墨离。
初见时,公羊墨离就给了卫玄一本书。
卫玄伸手轻轻翻开,那时他虽只有五岁,却也被启蒙开学识得字。
那书翻开,第一页便写着四个字。
无父无君。
卫衍也看见了,可他本就是让这个儿子学这个的。
他仍向公羊墨离行礼:“那此子就有劳公羊先生了。”
现在想来,卫衍那时候就开始跟某个看不见对手下棋对弈了。
于是接下来很多个夜晚,夜里陪伴卫玄的便是这皎皎明月。
这时谢冰柔也被带来了。
人生最尴尬的事,是你以为自己暗暗吃瓜,对方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昭华公主跟前还挺好藏一藏,可卫侯却没那么好糊弄。
也不知卫玄是在宫里遍安眼线,还是卫玄过于耳聪目明。
谢冰柔听闻卫玄十来岁少年时武技出众,同辈之中难逢敌手。但这几年卫玄倒也没传出什么战绩。有人觉得卫玄有意转型,自然不再逞凶斗狠。亦有人揣测卫玄是当年逃难损了底子,身子渐渐不行。
但谢冰柔隐隐觉得第二种猜测恐怕是错了。
眼前的卫侯双颊虽微微苍白,只怕武技也是更胜当初。
自己悄悄躲一旁,也未能避过卫玄的耳目。
谢冰柔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并非刻意惹事,只是路上撞见,被迫听了听。
卫玄倒很和气,嗓音也很温和:“五娘子听见了,还烦你不要说出去。”
这样说着,他手指比在唇前,无声嘘了一声,是个噤声的手势。
谢冰柔也赶紧应了声是。
月光下,卫玄容颜极盛,面颊上似笼上了一层淡淡雾气,使他一双如沉水般眸子愈发神秘。
谢冰柔不敢多瞧,卫玄却禁不住多看了谢冰柔几眼。
宫里事多,谢冰柔这几日忙,卫玄隐隐觉得谢冰柔双颊似瘦了些。
卫玄也忍不住眉头轻轻一皱.
他自己都没留意到自己眉头皱了皱。
等到了元后在宫中设宴,谢冰柔总算看到萧芳枝口里点评的主角们一次性出场。
元后不但请了几个年轻女娘,还请了官员亲眷,但谢冰柔注意力自然放在几个年轻女娘身上。
太子还未正式选妃,如今大约算是提前相看。
谢冰柔听萧芳枝八卦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可算开了眼。
其实她早就认识裴妍君,又在梧侯府寿宴上见过景娇。景娇性子有些傲,那时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也没跟谢冰柔如何热络说话。
倒也谈不上有什么龃龉,只是那时景娇并不怎么乐意搭理她罢了。
但魏三娘子却是第一次见。
也许就像萧芳枝八卦过那样,魏灵君人品上有雷,所以上次竟未现身梧侯府。
对于魏灵君,谢冰柔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八卦。什么夺人情郎,又令妹妹脸上出疹毁容之类。还有就是魏三远比魏四要貌美,却不带魏三人前社交云云,描绘得有鼻子有眼。
但令其妹出疹毁容并无实证,反倒是魏三娘子美貌却是实实在在的。
萧芳枝虽提及魏三娘子美貌出众,谢冰柔也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个美法。
那赋中所写美女,赞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如今安在魏三身上竟毫不违和。
之前太子在花园里撞见,也很明显多留意了魏灵君。
别说太子瞧得忘神,便是谢冰柔也不由得多看几眼。
要说美貌,谢冰柔之前所见女子之中自然属昭华公主颜值最出挑,如今却被魏三娘子比下去。
这纯属开了基因彩票。
谢冰柔甚至怀疑并不是魏三娘子人品上有什么雷,而是魏家战略上憋了个大招。
这绝色美人儿看得多了,未免会削弱震撼力。
如今魏三第一次在宫中现身,起到了极好的艳压群芳的效果,更能造成某种震撼。
谢冰柔看着那时太子神色,心想魏灵君纵然不能入选太子妃,也必然受宠。
不过话说回来,爱美是人之天性。就连谢冰柔看着魏三漂亮脸蛋,也暗暗想那些恶名可是旁人诋毁之词,那更不必说旁人了。
谢冰柔保持面部表情的专业平静,却禁不住暗暗打量其他反应。
裴妍君倒是容色如常,果然是十分的大气,看着便是沉得住气的性子。
景娇面上却透出了几分不快,隐隐有些恼意。
萧芳枝私底下话虽多了些,消息准确度还是比较高的。
看来景娇与魏灵君之间确实有些龃龉。
此刻景娇确实也是满心忿意,很是不甘。
她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魏三了,如今一见到魏灵君,便勾起了一些新仇旧恨。
想当初魏灵君刚从乡下回来时,谁肯搭理待见她?
那时魏灵君才十四岁,怯生生的,什么也不懂。
景娇得了些消息,也才知晓魏灵君被人算出命不好,幼时便被送出府去,免得克了家里人。
魏家起势比较晚,也不是什么贵族之后,魏灵君祖父魏羽不过是当街宰猪的杀猪匠,家里略有几分财帛吃得上肉而已。不过当年天下大乱,也给了这些泥腿子上升渠道。魏羽散尽家财,投资了大胤太祖,最后封了个山都侯。
到了魏灵君父亲那一代,又在太祖几个儿子里面旗帜鲜明的站队当今陛下,于是又风光续命了一把。
可魏三那亲祖母仍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也仍居于老家,住不惯京城。
魏三生下来没多久,就被送去老宅处。
因魏灵君这么个经历,彼时京中贵女都看不上她,也不肯跟她来往。
要谢冰柔知道了,必然会感慨,这难道不是主角剧本的开头?
那时景娇却未免对魏灵君生出了几分同情。
景娇是梧阳侯府幺女,家里多是兄姊,独她年纪最小,家里一个幺女最是受宠。
家里人宠爱之余,也不免将景娇管束得多,使得景娇生出些烦闷。
那时魏灵君刚来京城,景娇不过待她亲和些,魏灵君便受宠若惊。
那时景娇便想,无妨待她好些。
魏三是在乡下地方长大的,一开始魏家的姐妹都不大乐意跟她玩。
若不是魏灵君大兄魏严宇怜惜这个妹子,魏三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家中。
别人对魏灵君冷嘲热讽时,是景娇为她主持公道。
魏三受了委屈,旁人不想为她作证,是景娇站出来替她说了公道话。
别人都知晓景娇心思单纯,又心地善良。
也有人劝景娇说好人做不得,魏三是个不吉利的人,平白沾了晦气。再者魏灵君又是个缺乏教养的人,也未必懂得记景娇对她的恩情。
那时节景娇也不理会这许多。
可后来,渐渐的有些事就变了味儿。
一开始景娇只是烦魏灵君学她。她新做一条裙子,又或者打了一枚新钗,魏三总缠着问是哪里做的,然后学着景娇穿戴。
可景娇不大乐意撞了样式。
再来便是但凡两人去了同一处赴宴,魏灵君必然是缠过来,磨着和景娇说话。她眼里两人是极好手帕交,于是便要形影不离,就如落水的人抓着根救命稻草一样。
这旁人不理会魏三,魏三便只顾着缠着自己了。
可景娇只是看她可怜,她也没想到魏灵君总缠着自己,她跟魏灵君话又说不到一处去。她觉得有趣的事,魏灵君也未必懂。可魏三却不懂装懂,总是假模假样插两句嘴,寻到机会便附和自己。
景娇看她那样儿就烦,相处久了就更烦。
她本和魏灵君说不到一处去,又厌恶透了魏灵君不懂装懂的样子。
有时景娇实在忍不住,便在魏灵君不懂装懂时多问几句,魏三便顿时答不上来。那么这时候,魏三就会露出那种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子,显得既无措,又狼狈。
景娇看她那副样子就烦透了,魏三好端端的扮什么可怜?闹得自己是什么坏人一样。
一开始自己只是想做些好人好事,可魏灵君却非缠着自己不放。
再后来,她终究是跟魏灵君撕破了脸。
第056章 056
决裂时魏灵君已经十六。
那时魏灵君来京城已有两年。这两年时间, 魏灵君仿佛得了什么滋养一般,身子也开始抽条,原本微黑面颊也变得白皙。
女大十八变,不过两年光景, 魏灵君就从一块干瘪的木头里滋养出几分鲜妍的风情。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 量的积累导致质的改变, 仿佛一夕之间,魏灵君就出落得万种风情。
魏灵君毕竟也磨了两年了, 一个人再拙,学了两年规矩, 那人前的举止风仪也大不相同。
于是落在魏灵君身上的目光也是越来越多。
她这样往景娇身边一站, 倒把景娇衬成个陪衬。
那时景娇喜欢董郎, 觉得董郎温柔,令人心醉神迷。
可后来有一日,她见着一双男女在花丛中窃窃私语, 情意绵绵,身影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那男子是董郎,女子却是魏灵君。
那时旁人都知晓自己在跟董郎相好,魏灵君这算什么?
景娇头一热,血都涌到面颊上。
她冲上去想掌掴魏灵君, 可魏灵君只一退, 董郎便挡在魏灵君的跟前。
魏灵君楚楚可怜,她不动一根手指头, 却让情郎跟自己计较。
景娇脸都红了,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屈辱, 脑子轰的一炸,满脑子都是嗡嗡声。
魏灵君还显得很委屈:“阿娇, 是董郎自己喜欢我,非要和我好。可你偏偏只怪罪我,好似什么都是我的错。你为何不想想,若你不是动不动使性子发脾气,董郎一颗心怎会落在我身上?”
魏灵君都做出了这样的事,居然还砌词狡辩!
那一次景娇丢尽脸面,受尽了委屈。
那次她们撕破脸,魏灵君也不跟着她到处转了。
后来有一次偶遇,她又遇见了魏灵君,便忍不住想要嘲讽她。
她嘲魏灵君痴心妄想,以为拘住了董郎,便能顺势嫁入成侯府,魏灵君发什么梦?
这董家嫡子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哪怕要娶魏家女,也绝不会要魏灵君这种名声的。
魏灵君反倒嗤笑起来。
魏三居然反嘲起自己。
魏灵君那时漫不经心说道:“你以为这些个争风吃醋所谓的名声男人能有多在意?先帝后宫还有二婚的妇人,也没见如何。”
“再者,我本也不想嫁给董郎。”
这时候的魏灵君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胆怯怯弱的魏三了,她容貌日益美丽,举手投足间也平添几分自信。
“我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和我多说几句话,也不过因为你与他相好。”
她当然是故意的,魏灵君是刻意报复。
彼时魏灵君面上瞧不出丝毫的羞愧,反倒流露出恼恨:“景娇,你人前故作大方,待我和气,无非是为抬你名声。然则你私底下,却是对我冷嘲热讽,将我贬得一文不值。你以为我不知晓你私底下是如何的议论我?”
那时景娇听得呆住了,她没想到魏灵君当真是故意的,居然是有意羞辱自己。
从前她被魏灵君缠得烦了,确实私底下抱怨了几次,想来其中有一次被魏灵君听到了,于是魏灵君便记恨上自己。
那女娘竟是这般的记仇不记恩!
难道便因为那么几句埋怨,自己从前待她的好便一点也不算数了?
魏灵君那般惹人烦,做了那许多惹人厌的事,自己不也勉强忍耐,没曾想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这世间的大善人,莫不是非要十全十美,要好得一点错都挑不出,否则便活该被人怨恨?
景娇当然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魏灵君找了许多借口,又反怪自己不是,但其实不过是因为魏灵君为人凉薄,什么都是别人的错处。
后来魏灵君便鲜少现身于人前,竟似被禁足在家中。景娇不知晓怎么回事,她心里暗暗猜测,说不准因为魏灵君的名声不好。
那时她也觉得是魏灵君活该。
可景娇也没想到,魏灵君能入宫参加太子选妃。
魏灵君从前没入过皇宫,又在家里待了年余,太子未曾见过她,方才偶遇竟看得目不转睛!
这样想着时,景娇就禁不住死死捏紧了手帕,心尖儿也不觉滋生出几分恼恨。
男人只顾着看女子容貌,却全然不顾那女娘品行好坏。
魏灵君今日确实好看,她在家里养了一年多,身上俗气也减了三分,很难看出从前的样子。
魏灵君当然也留意到景娇不善目光,也不觉冷冷笑了笑。
年余不见,景娇还是那么一副样子,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模样。
当初祖母故去,是大兄接自己回家。刚回京城时,魏灵君也跟这些京城的女娘相处不来。
那时景娇面容和善,主动示好,如常帮衬,魏灵君也是感激涕零。
她总在景娇左近,小心翼翼,刻意讨好,自以为两人是极要好的手帕交。
可原来终究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景娇素来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那一日,她也是听着景娇和别人谈话。
若不是亲耳听见,她怎么也想不到景娇居然是这样议论自己的。
她听着景娇不耐说道:“当初不过见魏三可怜,人前才帮衬她,谁料得到她居然便缠上我了,这整日里跟着我,实在烦人。她这个人又没什么见识,无趣得很,我可跟她玩不到一道。”
旁人便笑景娇:“谁让你发善心,偏充这个好人,如今下不了台。”
那时魏灵君听着几个女娘吱吱咯咯的笑,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听着这几个女娘滔滔不绝议论自己,说自己没见识,偏要充样子。景娇穿什么她便穿什么,东施效颦,好笑得很。
魏灵君若不亲耳听见,竟不知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毛病。
最后还有人揶揄景娇:“阿娇,她虽是个女娘,莫不是还想跟你有磨镜之谊,看上你了?”
景娇便有些生气,轻啐一口,恼恨说道:“你少说这些个令人作呕的荤话,我看她是瞧上你了,借着我做筏子接近你。”
别人却笑:“是你找来的魏三,怎么推给别人。我瞧你要好好护着自己,可别让她占了便宜。”
还有人当真好奇:“你说魏三娘子是不是真个有些毛病,否则怎么不招惹两个名门公子,却偏偏来招惹咱们阿娇。”
魏灵君那时候快要气死了,可她却并没有冲出去。
也许因为她那时候胆子还太小,又或许因为她知晓冲出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不过是被人议论几句罢了,身上又没少块肉,这能是多重的罪?哪怕这么扯出来哪怕有人肯主持公道,那么至多不过让那几个女娘赔个不是。
人家才不会怎么样。
所以那日魏灵君什么都没有说,她忍气吞声回了家。
对着镜子,魏灵君便轻轻取出了一枚黛笔,描画自己的眉毛。
她一直喜欢都是男子,只是害怕露怯,又不知晓怎样相处,所以整日里眼巴巴跟随景娇,盼着能得几分庇护。
可是别人便嘲她不正常,觉得她必然是有什么缺陷,又或者不爱郎君爱女娘。
她们拿这样的话嘲笑自己,可谓是奇耻大辱。
魏灵君是有气性的,她当然要还回去!
然后魏灵君捏捏脸,看着自己镜子中模样。
其实魏灵君也留意到了,她的脸好似白了一些,五官也漂亮了些,好似开始变得美貌。之前她五官有点挤,现在慢慢舒展开来了,就连嗓音亦日趋于柔美。
其实她也留意到有少年郎开始偷偷打量自己。
难怪那几个女娘背后议论得这般起劲,只怕是嫉妒!
她渐渐会打扮了,也不必再去学景娇的穿戴。
说到容貌,她发现景娇也逊自己几分。
再后来,她便瞧见景娇迷上了那董家公子。
景娇平日里那么一个爱使性子的刁蛮女娘,在董家公子跟前倒装出一副假惺惺斯文样子。
魏灵君瞧在眼里,便觉得景娇很可笑。
而她也能让景娇更可笑。
那日春风轻拂,魏灵君手指似握不住手里那块帕子,任由手帕随风吹去。
董家公子替自己捡回来,魏灵君轻轻说了声谢谢,已发现对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这景娇放心尖尖喜爱的董郎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那时魏灵君心底就浮起了一缕隐秘的兴奋。
等她让景娇窥见自己跟这位董郎私会,魏灵君便更加快活!
她看着景娇那惊惶憔悴的面孔,便想到这个女娘是怎样恶意满满的议论自己,嘲笑自己。这口气她忍了许久,如今终于极为舒畅的打脸回去,使得自己心平气顺,身心舒畅。
她没有真打景娇几个耳光,可景娇脸色却比挨了几巴掌还难看。
魏灵君瞧得是津津有味,这才叫一报还一报。
可笑景娇居然还以为自己想跟那个董郎长相厮守,跑来嘲自己进不了董家大门。
那日自己图穷见匕,畅快淋漓倾述自己恶意,告诉景娇自己就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打景娇的脸。
而景娇的反应也让魏灵君更为笃定自己是对的。
哪怕自己说破当年偷听到景娇背后议论自己,景娇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显然觉得这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自己却辜负了她的大恩大德。
景娇没流露半分歉意,她可没有不好意思,更没觉得她有犯错。
那么阿娇也是活该受此羞辱,她只配被自己那样报复。
如今自己貌美,不过惹太子多看了自己几眼,景娇就酸成个乌眼鸡似的,那样子看着就觉得十分可笑。
这时景娇却开口:“魏三娘子,今日皇后招待我等饮宴,又特意备上这宫中特有的玉醴浆,却不知你为何竟不肯饮上一口?莫不是竟然不喜?”
魏灵君赶紧分辨:“皇后明鉴,臣女自小身体不好,沾不得花粉。每逢沾染花粉,臣女必会喉头肿胀,无法喘息。这玉醴浆里以蜂蜜与花粉调味甜酒,虽芬芳可口,臣女却无福消受。此事不但家里人知晓,与我相熟的阿娇也知晓我有这个忌口。想来阿娇也不知晓这玉醴浆中调了花粉。”
一旁魏灵君的兄嫂韩芸亦起身作证:“臣妇亦知晓三娘子有此旧疾,故不能沾染此等甜酒。皇后一番心意,臣妇愿代三娘子饮之,免得辜负皇后恩赏。”
元后也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人,也只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
明眼人都能看出景娇是故意为之。
如此言语,说不准元后心里会生出不喜。哪怕元后没有生出不喜,大约也会觉得魏三娘子身子太差,毛病又多,显得体弱福薄。
当然魏灵君分明也是不甘示弱,替自己分辨时候,又点名景娇早就知晓此事,令旁人知晓景娇是故意挑拨。
魏灵君体弱福薄又如何?景娇犯了口舌,年纪轻轻如此刻薄,也显得品行不佳。
谢冰柔本来津津有味看着大家扯头花,蓦然便觉出什么不对。
这不对的那个人正是山都侯夫人韩芸。
韩芸身为魏灵君兄嫂,方才替魏灵君解围,饮下了魏灵君那盏玉醴浆。
如今韩芸面露惊恐痛楚之色,起身走了几步,似想要说些什么,接着身子便虚软到地。
一时众皆哗然。
谢冰柔心中一惊,慌忙上前救治。
她匆匆扫过韩芸,韩芸面色痛楚,手掌按至腹部,大约是内脏不适,面色苍白之极。
谢冰柔扳开韩芸嘴唇,发觉她牙齿微微发黑,心中微凛。
接着谢冰柔飞快拔下自己一枚银钗,在方才韩芸饮下的半盏玉醴浆里搅了搅,发钗顿时变黑。
谢冰柔立刻说道:“回娘娘,山都侯夫人怕是中了毒。”
时下爱用银器验毒,是因流行的诸如鹤顶红、砒、霜等毒物皆提炼不纯,夹杂一些硫化物。
银器虽不能验全部的毒,但遇到硫化物却会变黑。
谢冰柔之前窥见韩芸牙齿微微发黑,估计是牙齿被硫化物侵蚀所致,故而大胆猜测韩芸玉醴浆中有毒。
骤然出了这么个事故,元后面寒若冰,其他饮下玉醴浆的女眷也面色惶恐。
不过除了韩芸有事,旁人皆没什么异样,只是脸色难看了些。
魏灵君似想到了什么,她面色大变,不觉离席而拜:“那毒酒是冲着灵君而来,没曾想是兄嫂代服,求娘娘定要寻出投毒之人,以还灵君一个公道。”
她这样恳求元后时,一双眼珠子却禁不住望向了一旁的景娇。
景娇脸色也是变了,厉声说道:“魏灵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含沙射影,居然还要趁机坏我名声。你自己都说,我是知晓你不能食下花粉,那么这玉醴浆你定不会饮,我又如何会在酒中下毒。”
魏灵君:“你行事向来粗心大意,大约是忘了,也不足为奇。你素来粗心大意,眼见我不肯饮下,所以方才人前故意逼迫,说我不饮下这玉醴浆便是对皇后不敬。否则,你为何竟这般关注于我,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谢冰柔:哎,这人还没死呢!
她掰开韩芸的嘴唇,手指按着韩芸喉根,让韩芸进行催吐。
韩芸吐了一轮,谢冰柔又给韩芸灌入了清水,再让她反复呕吐。
古代技术有限,谢冰柔通过这样手段,进行一个简易的洗胃。砷类毒物的腐蚀性很强,谢冰柔尽量使得韩芸给吐出来。
韩芸竟也十分配合。
期间韩芸伸手紧紧握着了谢冰柔手掌,眼底流转了祈求神色,谢冰柔知晓那是求生的光辉。
对方并不想死,心里惶恐,却犹自挣扎求存。
这妇人还十分年轻,自然还想多活几年。
谢冰柔生出了些怜悯之意,温柔回握了一下韩芸手掌,以此加以安抚。
韩芸虽中剧毒,但发现得很及时,生存概率是很高的。
期间太医院的医官赶至,眼见谢冰柔处置妥当,也只配合谢冰柔对韩芸进行救治。
韩芸反复催吐后,样子还有些狼狈虚弱,但面上痛楚之色已经淡了些。
谢冰柔又喂她吃几片烤焦的馒头片。馒头切面焦化后能吸纳过多的胃酸和毒素。
等初步的救治后,便有宫娥扶着韩芸去休息。
此刻旁人也验了韩芸那支琉璃酒杯,韩芸自己所饮玉醴浆里却是无毒的。如果韩芸没有替小姑子解围,大约也不会受这样苦楚。
谢冰柔却想到方才韩芸中毒之际,魏灵君并没有怎样关心自己这位兄嫂。
也许是魏灵君本性凉薄,也许是魏灵君那时心里恐惧,故而分不出心思去关心旁人。但无论是哪一桩,魏灵君皆显得并不怎样在意自己这位兄嫂。
毕竟韩芸是为了替魏灵君解围,才饮下那杯玉醴浆。
第057章 057
宫中有人下毒是大事, 更不用说是在元后眼皮子底下。
在场的宫娥内侍皆被搜过身,便是席上的贵女命妇也皆被检查过才离席。
不过却没搜出个什么端倪。
许是有人早在魏灵君的那支琉璃杯上涂了毒,只是不知晓魏灵君忌口,所以未能成功而已。
魏灵君貌美, 如今魏家又愿意捧她, 是竞争太子妃的有力人选。哪怕是当不了太子妃, 也一定会受宠。
那这其中涉及的利益可不少。
谢冰柔和裴妍君是老熟人了,如今也陪陪裴妍君。
裴妍君经历了这桩事, 面上神色还好,也没有十分惶恐样子。
谢冰柔妙仔细的观察她, 然后说道:“妍君可曾受惊”
裴妍君摇了一下头:“毕竟也不是血淋淋尸首, 倒没上次那般害怕。幸喜韩氏无恙, 并没有什么大碍。”
谢冰柔瞧瞧裴妍君,斟酌着有些话是不是该问一问。
裴妍君屏退左右,说是要跟谢冰柔说点体己话, 然后在自己袖中摸索,摸出了一个小包。
她将这个小包打开,里面有一些细细的研磨好的红色粉末。
裴妍君:“此物大约便是今日放在魏灵君杯中的鹤顶红。”
然后她说道:“想来你也是看出来了,那替我搜身宫娥有意包庇,替我遮掩了这件事。”
谢冰柔只能点点头。
她确实窥见裴妍君被搜身时, 那宫娥神色有异。且那宫娥口里说没查出什么, 指尖却沾了一点殷红,谢冰柔眼尖, 那时候便看到了。
裴妍君叹了口气:“那宫娥家里曾受过裴家恩惠, 故而替我遮掩。”
裴妍君这么一句话, 信息量显然有点大。裴家虽是外臣,宫内却有耳目, 安插了自己人。
裴妍君也是竞争太子妃的有力人选,裴妍君性子骄傲,而那魏三又十分轻佻貌美。
一切竟仿佛有些顺理成章。
裴妍君似淡淡笑了一下:“若当时被搜出来,我也是有口难辨,谁都以为是我所为。”
然后她望向了谢冰柔:“可是我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不我起心谋害魏三,这包鹤顶红更绝不是我之物。只是不知何时,被人偷偷放在我衣袖之内,对我栽赃陷害。那么这便是一石二鸟,若能毒杀魏三最好,可若是失败,也使我获罪退出,怕是整个裴家都要受训斥。”
裴妍君面色虽平静,可眉宇间已有一缕淡淡的怒意,可见她内心是极恼。
此番算计不但是要她身败名裂,甚至还要祸及家族。
如若是真,裴妍君当然不会很愉快。
她望向了谢冰柔,禁不住说道:“不知冰柔可愿意相信我。”
谢冰柔若说不信,那便是与裴家结仇,而且还窥见了不该窥见之事。
其实她心里是想要相信裴妍君的,裴妍君是她来京城第一个亲近女娘,待她也很亲切,人前也使她化去了许多尴尬。
谢冰柔既不想欺她,又不愿开罪。她斟酌词语,然后说道:“妍君,你知道我心里是盼你没有事。”
裴妍君:“你与我交好,我便求你一件事,只盼你能寻出凶手,查出真相。”
她将药粉随手撒在花丛之中,裴妍君面颊也透出了几分凉意:“有人既然如此算计,哪怕未曾在我身上搜得此物,怕也会扯在我身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约便是如此。唯有寻出真正凶手,才能还我清白。”
谢冰柔想难怪裴妍君未曾让自己守口如瓶,倘若真是有心算计,那幕后之后定也会将此事给扯出来。
可是这一切当真与裴妍君无关吗?
谢冰柔也叹自己性子这般薄情,又许是喜欢查案,未免有些多疑。她是喜爱裴妍君的,可毕竟相处日子尚浅,谢冰柔心里许多事也并不能确定。
她口中却说道:“冰柔必定会留心此事。”
裴妍君已转过身望向谢冰柔:“五娘子,我知晓你心底必有疑虑,但我能说出一事,证明我确实是清清白白。”
“太子虽未正式选亲,但人选是早便定好了的。有些事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瞧一瞧。总不能就凭正式擢选时那么几眼,便选定谁是太子妃。其实我已然是定好的太子妃,不必再使什么手段。若只能被选个侧妃,我便不来了,何必受这样委屈。”
“那魏三是貌美,可太子也不必做什么选择,他本可兼而得之,没必要失信于裴家。无论如何,她也越不过我去。”
“况且我听闻魏三长于乡下,回京城没几年,见识和才学都有限,看她跟景家姑娘闹成那样难看,也不像个有脑子的。说句不好听的,与其挑个厉害出挑会算计的,我何不挑个美貌且愚蠢的做这个太子侧妃?”
裴妍君侃侃而谈,分析得有条有理。无论如何,她也不像个情绪失控,因为捻酸吃醋想要杀人的性格。如若裴妍君稳操胜券,确实没必要如此冒险。
谢冰柔怔怔听着,面颊渐渐却浮起了异样。
裴妍君也有些奇怪,不免说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小卫侯。想来你虽调来皇后跟前,却仍跟小卫侯是极亲厚的。你见着小卫侯,便会知晓我所言不虚,太子与裴家本就有约。”
谢冰柔倒不是不信。从知晓萧芳枝内定分了个良娣之位时起,谢冰柔就已经知晓这次擢选本就是内定。
以裴妍君的品貌家世,被内定成为太子妃那是丝毫不足为奇。
但谢冰柔还是第一次直面裴妍君会被选中事实。
在此之前,谢冰柔有一种奇怪想法,那就是裴妍君可能会落选。因为如若魏、景两家女娘中选,裴家女很可能不愿意趋于其下,因此不能入选。
现在想想自己想法也有些可笑,皇权跟前,哪里轮得着裴家表露出不乐意。
可太子前程未知,至少在谢冰柔那个梦里,太子存在感很弱。
现在裴妍君却是内定的太子妃了。
裴妍君从小就很顺遂,倘若因为这桩婚事,以后日子变得不顺遂了呢?谢冰柔有些不忍心。
谢冰柔口里说道:“妍君所言,自然是真,何必再问。妍君如此推心置腹,我也很感激。只是,却不知晓妍君心里可愿意当这个太子妃?”
裴妍君奇道:“如何不愿?如今太子储君之位十分稳当,若为太子妃,以后极大可能便做皇后,那便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尊贵。”
裴妍君还拿成功例子打比方:“你瞧如今元后,是何等声势,何等风光。陛下也离不得她,国家大事都要与皇后商议一番。我若能如此,此生也是无悔了。”
裴妍君眼底也泛起了羡慕之色。
裴妍君的上进心让谢冰柔感悟到自己见识浅薄。
宫斗剧果然是艺术创造,最多借助宫斗这个题材反应了一下职场螺丝钉想逃离职场的心理状态。
实则在滔天皇权跟前,哪个不目眩神迷?谁都想要进步一把。
裴妍君之前不大想嫁人,如今却很热衷,因为这其中涉及一个回报率的问题,那也是很正常。
裴妍君想要进步,裴家自然也是想要进步的。
裴妍君进宫,显然是整个裴家拟定的家族扩展计划,那谢冰柔自然知晓自己什么也不用说了。
她只有一个含糊不清不靠谱的梦,其实那梦里也没涉及到太子。
所以谢冰柔问道:“那不知妍君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裴妍君也开始自己分析:“这最值得怀疑之人自然便是景娇。若魏灵君身死,又栽赃在我身上,她虽差了些,却也只能挑她为太子妃,这太子总不能不选太子妃。”
“不过,也可能是魏灵君自己使的那个手段。她借口不能饮玉醴浆,实则令旁人中毒,再栽赃嫁祸。如此一来,别人便以为她是被谋杀目标,自然绝不会疑到她身上。”
裴妍君极认真分析,有套路与反套路,还有反套路的反套路,反正每一个人都很可疑。
她搁这儿分析叠甲反转,可总也想不出个头绪,一切还是得证据说话。
送走了裴妍君后,谢冰柔又去看韩氏。
韩芸如今捡回了一条命,正在宫中修养。
听闻韩氏身子骨素来弱,常年生病。这一次能救回来,实属侥幸。
谢冰柔刚刚还问了太医院的陈医女,只说宫里大夫也替韩芸看过诊,说韩芸是真有病,大约挨不了半年。
谁曾想韩芸剩下没几日,今日却又招了这活罪。
提及这档子事,陈医女也不免直摇头,十分感慨。
这魏夫人性子其实十分温婉和气,待人可亲,可上天不佑,大约便是福薄。
谢冰柔内心还有第三个反套路的猜测,那就是这次行凶对象原本就是命不久矣的魏夫人。
提起韩芸这个魏夫人,自然还有些陈年往事可以说一说。
韩芸出身寒微,本是个小户女出身,虽不是贱籍,但家境可以说非常的不富裕。
谁曾向韩芸当年遇见出门游猎的魏家公子魏宇严,对之可谓一见钟情。
上位者的爱情是最快的晋升通道,韩芸得到魏家公子的爱情,阶级地位就跟坐了火箭一样噌噌噌往上升。
韩芸前半生的命就是开挂爽文,升得飞起。
本来以她身份,给魏宇严当个妾也是足够。不过爱情力量是伟大的,魏宇严非她不娶,搞了个为爱对抗全世界的戏码,据说还曾带着韩芸离府过了两年。
这件事情上魏宇严展露出惊人的行动力,也显示出他不为任何人掣肘的决心。
后来魏家还是无可奈何,允了魏宇严这番胡闹。
再后来,阴差阳错加上机缘巧合,轮着魏宇严承了爵,她竟成为山都侯夫人。旁人本想看韩氏笑话,又岂料韩氏竟顺风顺水,一路飞升,得了这天大的福气。魏宇严一向爱惜她,还为她请了诰命,使得京中女娘都对韩氏羡慕不已。
可惜后来韩芸却生了病。
便有人背后嚼舌根,说韩芸本来就福薄。这泼天的富贵砸在韩芸头上,韩芸也是接不住,却怪道这般短命。
那些议论这样的恶毒,便显得韩氏太过于受人嫉妒。
一个人如若太有福气,便会惹来一些恶意。
如若那凶手早知晓魏灵君忌食花粉,便知魏灵君绝不会饮下玉醴浆。而那时韩氏正坐在魏灵君的身侧,据闻这位魏夫人又一向贤德,那么她代而饮之,也是极大概率可能发生的事。
也许凶手摸准了韩芸的性情,设下这个圈套,欲图杀死韩芸,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魏灵君身上。
谢冰柔脑洞大开,把凶手的脑回路想得很曲折。
所以谢冰柔也想见一见这一次的受害者韩芸。
她去见韩芸时,山都侯魏宇严也匆匆赶来了。
皇后招待命妇与贵女,男人们则在陛下跟前饮宴。如今魏宇严得了消息,亦是匆匆赶至,果真是对妻子很上心。
魏严宇样子不算俊美,不过个子高挑,面上有几分英气。之前魏三娘子养在乡下,也是他这个兄长接回来的,大约是个心软多情的性子。
如今他正陪着韩芸说话,仿佛怕惊着妻子,也刻意压低了嗓音,倒也透出了几分的温柔之意。
韩芸虽有些难受,可面颊也透出了几分温柔之意。她虽已然嫁人,许是夫君宠得厉害,年轻妇人眼睛里也透出了几分天真味道。
魏宇严问她疼不疼,韩芸先摇头说不疼,后又说疼,她唤疼时倒有些撒娇的味道。
谢冰柔一不小心就在一边吃了些狗粮,生生噎得慌。
魏宇严见谢冰柔来了,也向谢冰柔道了谢,面上浮起些感激之色,又让谢冰柔给韩芸看一看。
谢冰柔说了声好。
这时有侍从匆匆赶来,面露急色,对着魏宇严耳语几句。魏宇严便叮嘱旁人对韩芸好生照拂,再折身离去,大约是有什么急事。
韩芸招手让谢冰柔到她跟前来,细声细气跟谢冰柔说话。
她道:“我身子纵然不好,也别说给侯爷知晓。我两感情好,他知道我这个病只有半年,已经很伤心了。”
谢冰柔替韩芸拢了拢被子,说了一声好。
她似有些好奇,不觉说道:“魏夫人,你平日在家中,与魏三娘子关系如何?”
韩芸瞪着眼睛,仿佛有些惊讶,似乎不大明白谢冰柔为什么会这么问。
谢冰柔解释:“你因魏三娘子受难,她却未曾来看看你。”
不但如此,方才在人前,魏灵君也并不如何在意韩芸的生死,还有闲情逸致跟景娇斗口。
韩芸摇摇头:“三娘子平日里在家中跟我没什么的。你知晓若非侯爷,她未必能回家中。三娘子脾气是有些怪,可唯独对侯爷很尊重。她对侯爷很尊重,于是心里自然有魏家。”
韩芸觉得夫妻一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魏灵君既然感激兄长,与她关系自然是不错。
但谢冰柔却并不这么看,她觉得魏灵君心里也许分得很清楚。
谢冰柔言语点她,但韩芸显然并没怎样察觉。韩氏毕竟才死里逃生,大约也没心思琢磨这些。
不但如此,谢冰柔留意到韩芸惊魂未定,大约怕谢冰柔走了,跟谢冰柔没话找话样子。
韩芸性子太柔婉了,让人觉得她必定要个主心骨。
谢冰柔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可也没立刻走,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韩芸多说几句话。
她也注意到韩芸面上有几分犹豫之色。
然后韩芸伸出手,握着谢冰柔的手。
“五娘子,你为人很好,今日又救了我。”
她嗓音顿了顿,方才说道:“其实侯爷不喜我掺和别的事,不过今日是谢女尚救了我的命。”
谢冰柔有些好奇,眼见韩芸迟疑,她也没催促。
韩芸细声说道:“我听侯爷说起过,当年巴东郡生乱,亭阳侯抵死不降。那时,其实有人可以施手救援的,可那人却未派兵马,由着亭阳侯耗死。”
谢冰柔微微一怔。
韩芸:“听说也并不是故意,只是有意让巴东郡牵制住叛军兵力,以此方便剿灭匪首。可惜,亭阳侯却折在那里。”
谢冰柔轻轻啊了一声。
韩芸继续说道:“我也是听侯爷议论,说谢氏没落,本也罢了。可一旦有了起势,说不定会扎了别人的眼。听说无论小卫侯还是皇后,都很看重谢女尚。别人会觉得天子近前,会有人进谗。我知五娘子自无此心,可别人会妄加揣测。”
“我只盼五娘子留个心思,提防一二。”
谢冰柔脑内一时乱糟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这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谢冰柔也只能问一问:“却不知当年那人,究竟是谁?”
韩芸面上便浮起了一缕尴尬,那尴尬显得她有些不爽利。
不过韩芸还是说道:“便是景家那位老梧阳侯,他是跟随太祖的老人了,当年也是他入川平乱。”
谢冰柔想难怪魏宇严会跟韩芸说这些,毕竟最近魏家隐隐在跟景家扯头花。
韩芸柔声相劝:“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计较起来也没意思。倘若夫郎若能找个权势滔天,那倒是可以恣意行事了。若无此等富贵,咱们女娘还是安顺小心,只求护住自己。”
第058章 058
谢冰柔一瞬间有一种揣测, 觉得韩芸口里说这样的话,说不准是想挑一挑。
毕竟如今魏家、景家两个女娘扯头花,背后也有景、魏两家相争的意思。
还有鼓动自己攀高枝复仇什么的,听听就算了。
她目光落在韩芸身上, 韩芸满面皆是关切之色, 也看不出什么恶意。
韩芸说道:“我知这些话很是尴尬, 说出来怕是令人误会,觉得我有其他什么的心思。但五娘子, 我只是盼你心里有个提防,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谢冰柔也柔声说道:“我知晓的。”
且不去揣测韩芸背后用意, 谢冰柔估摸着韩芸大约说的并不是谎话。
毕竟这些事去问一问, 便能得知真假。
这时却有人送来饭食。
原来魏宇严人虽走了, 心里却还惦记着妻子,得了元后恩许,特意让尚食监为韩芸送些吃食过来。
有酱烧的鸭, 蟹粉搓肉糜蒸熟的丸子,还有一钵粥。谢冰柔打开盖子瞧了瞧,那粥是咸肉吊出底味,再加鲜笋共煮,使得粥水鲜美中又添了一股子清香之气。
这些都是韩芸平时喜爱的菜色, 特别是一盅补汤, 里面放足了药材。谢冰柔看了看,里面有人参等物, 都是补身子的。
可惜韩芸却吃不了。
她如今身子虚弱, 肠胃还需修养, 只适合喝些熬煮米汤。看过上几日,能不能进些粥。
韩芸面上便浮起了几分可惜之色。
要说吃食, 最近谢冰柔也是有口福了。
她前日里替个在尚食做事的宫女芳姑瞧了病,芳姑心里感激,便时常令自己干女儿阿瑶给谢冰柔送些东西吃。
那可真是雪中送炭。
谢冰柔在宫中也有定餐,每顿饭按标准还有五百钱,可自古以来公家的餐标都是有套路。宫里供给她的饭不怎么样,而且做得素来清淡,怕影响做事女官得肠胃。这吃得一旦健康起来,便没滋没味。
最要命是宫里餐食是定时发放,谢冰柔忙起来误了时辰,就只能吃些冷食,要不就是用小炉子去热一热。
那二次加热的饭菜吃起来滋味就不怎么样了,谢冰柔也是矫情的肠胃,于是便吃得不多。
这一来二去,谢冰柔确实瘦了些。
要说起来,她之前在辟曹做事时,虽然面对卫玄压力很大,可也能吃到一口热乎的。
现在谢冰柔算是开了小灶,每日做完事,阿瑶就会送来一些热乎乎的吃食给自己。
阿瑶才十岁,脸圆团团的很可爱喜庆。
芳姑央求谢冰柔教阿瑶学几个字,这也算是学费了,谢冰柔自然觉得很可以。
这一次阿瑶送来一盘扁食、一碗芙蓉鱼片汤,一份山楂糕。
这个季节,那扁食里的馅儿也不用羊肉,只鲜菜里加剁碎的荸荠,猪肉里搅一些剁碎的虾肉,面皮新鲜包起来吃着极鲜。
谢冰柔便算有心事,也忍不住连尝了两个。
她想起韩芸跟自己说的话,心里却仍没有落到实处的感觉。也许因为她并没有见过谢云昭与何穗君,原本应该极愤怒的事,如今倒是有些茫然。
可自己确实也承了谢云昭恩惠的。她在姜家衣食无忧,因为自己是谢云昭和何穗君的女儿。回到京城谢家侯,大夫人也对她很体恤,待她多些怜惜,自也与旁人不同。
谢冰柔无论怎样,似也应该去将这些个事情闹明白。
温蓉这个大夫人并没有跟谢冰柔提及这些事,大约是觉得既已成定局,还不如什么也不知晓。
如若自己向大夫人去问一问,说不定会吓着大夫人了。
不知怎的,谢冰柔脑内便浮起了章爵的样子。
她随即谨慎的否定了这件事,心忖自己才跟章司马相处多久?
若真要去问章爵,那还不如去问大夫人。
这样想着时候,谢冰柔看到阿瑶送来的山楂糕,心尖忽又掠过了一丝模糊的微妙。
自己喜食山楂糕,却并没有跟阿瑶与芳姑说起过。
可也不知当真那般可巧,阿瑶送的吃食里,总有两样谢冰柔爱吃的,倒好似故意给谢冰柔安排好的一般。
可自己跟芳姑相识只是偶遇,总不见得是有人故意安排。
再者谢冰柔心怀疑虑时,看着阿瑶那天真淳朴面颊,顿时生出了些愧疚之意。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疾,自己这疑心病是愈发重了。
再者芳姑刻意安排偶遇做什么?图给自己多送几顿餐食?
因皇后跟前发生投毒的案子,太子选妃之事便往后延了一个月。
宫里出了命案,谢冰柔却并没有主角光环被分配上断案任务。
她仍负责一些文书工作,元后令着别人彻查此案。
上司的心思难测,谢冰柔也无可奈何。
若说元后有意为难自己,仿佛也不大像。谢冰柔每日看着那些各地递上来折子,都看得快要麻木,但也是锻炼能力的好机会。
谢冰柔显然缺乏点主角光环,上位者的爱恨也落不到她头上。
宫里渐渐又传出关于卫玄的流言蜚语。
说这位小卫侯刚刚春风得意,却开始不知检点起来,与章台的妓子苏娘来往甚密。
据说那苏娘容貌甚美,许多达官贵人皆为她一掷千金。
谢冰柔也不知那苏娘究竟是怎么个美法,更不知晓卫侯是不是当真这般放纵自己。
她禁不住想,若昭华公主知晓,不知晓怎么看。
不但谢冰柔这样想,旁的人皆这样想。
谢冰柔不去八卦,别人也会去窥探,还会将窥探到的隐私说一说。
据闻这几日昭华公主心情不佳,食得少,脾气也不怎么好。
宫人猜测昭华公主也未必是喜欢卫玄,估摸是小卫侯以自污名声避免尚主,使得公主自尊心受损,惹得公主大为恼怒。
皇宫里有时有很多秘密,有时仿佛又没有秘密。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下边人眼里,然后再加以无限揣测,谢冰柔都不知晓昭华公主是幸或者不幸。
这样成长环境很是压抑,难怪昭华公主想跟卫玄搞刺激。
也许公主迁出宫外,心情也会好一些?
然后没过几日,却又出了事故。
这一次死的人是宫外之人,正是与卫玄搞绯闻那个苏娘。
据闻苏娘是从高楼跃下,坠楼而死。可怜一个绝世红颜,却便这么香消玉殒,血流了一地。
谢冰柔还未亲眼见到卫玄的这位绯闻对象,没曾想居然就听见了苏娘的死讯。
坊间传闻,竟说卫玄逼死苏娘的。
据闻苏娘本是官宦人家出身,也是好人家女儿,若非出了变故,也不会沦落到章台烟花之地。
听说卫玄要替她赎身,纳为小妇,但苏娘竟严词拒绝。坊间有小道消息传闻,说因小卫侯私下替储君做了些暗昧之事,苏娘家人也为其所害。卫玄虽喜苏娘颜色,可苏娘却并不肯应他。
如此逼迫之下,苏娘竟坠楼自尽。
当然还有更黑暗向说话,有人说是因苏娘几次三番拒绝卫玄,惹得卫玄颜面无存,竟将一个风华正茂的妓子这么扔下去。
那些传言描绘得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
本来卫玄还有些名声,譬如说他年少有为,才华横溢,还有一个美强惨过去,有一个令人无比怜惜的童年。
可一夕之间,卫玄名声便落至谷底,惹来许多非议之词。
甚至一些从前旧事也被翻了出来,提及他当年对吴王世子下手,手段十分残忍。
谢冰柔天天吃瓜,也隐隐觉得瓜味儿馊了。
从前是没有人提吴王世子那件事的。
因为这件事既涉及了储君,那么谁也不敢招惹太子。于是这件事过去便过去了,提及的人也没有了。
但如今却有人旧事重提,而且提及这桩旧事时,还极巧妙的把太子给摘出去。于是整个故事就成了很老套的话本。
太子身为上位者是白莲花,是听信谗言,妄杀忠臣。
如今卫侯年纪虽轻,却已展露暴戾之性,也不怎么干净。
这一切显得多么的不合理,谢冰柔也隐隐觉出了几分的不对。
且不提卫玄的本性,谢冰柔自然也摸不透卫玄本性,但她相信卫玄是个行事缜密,且极具自控力的一个人。哪怕卫玄本性不好,她也相信卫玄能好好掩住这个本性。
既如此,他又怎么会一夕之间便名声尽毁?
也许是因为卫玄太年轻了。他这个年纪,就位列九卿,能上朝议事,还得太子器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一个人若站得太显眼,就会遭受一些狙击。
虽然人若得势便会轻狂,但谢冰柔隐隐觉得,单单只是如今这般地位,卫玄是不可能满足的。
既然不满足,那么自然也不会轻狂。
当然这些事离谢冰柔很遥远,毕竟谢冰柔已经不在卫玄手底下做事。人都是善忘的,过了这么些时日,旁人也已经忘却谢冰柔曾经的张扬。
但谢冰柔心情却不免隐隐有些复杂。
谢冰柔本便惧卫玄,不过眼见如今卫玄落于下风,她倒想起卫玄的一些好处了。
譬如自己第一次向卫玄自荐,卫玄便大胆用了自己,算是很赏识自己。
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给了谢冰柔极大的方便和自由。
如今谢冰柔在元后手底下做事,感觉自己是一颗机械的螺丝钉,整日里虽忙得团团转,却再无那时顺意畅快的感觉。
还有元璧这桩事,无论卫玄有什么样动机,他确实立场坚定不移。
而且是卫玄亲手杀了元璧,倒让谢冰柔从这件事里摘出来,至少关注重点不在谢冰柔身上。
当然还有别的事。
就譬如这日常吃食,谢冰柔见着阿瑶总会送两样自己爱吃的点心。她本不该怀疑,可谁让谢冰柔是个疑心病重的女娘,于是总不免旁敲侧击。
阿瑶性子单纯,确实也没什么防备,于是也被谢冰柔套出了些真情。
芳姑入宫,据说也是托了小卫侯的关系。
谢冰柔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卫玄这么安排,也瞧不出有什么恶意,无非是自己吃食上舒坦些。这些不过是小事,也不算很大的恩情。卫侯似乎也没准备挑破,只是随意安排。
谢冰柔倒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卫玄那样子的人,如若有心,必然会令人觉得事事妥帖,十分周全。
谢冰柔想到卫玄对自己善意,心情也很复杂。
这日阿瑶来得迟些,圆乎乎面颊上也似带着几分忧愁。
饭盒子里盛着的是鸡汤煨的银丝面,还有一碟干熏火腿片,一份冰镇山楂山药糕。
两人一起吃面,顺便聊聊天。
虽食不言,寝不语,但她跟阿瑶私下也没那么多拘束。
据阿瑶所言,芳姑担心小卫侯,故而心中郁郁,活儿也做得慢些。
芳姑是楚地人,也没掩饰什么,据谢冰柔观察应该也不是什么密探之类。
若芳姑当真出自传说中卫侯所统之麒府,怎么着也该遮掩一二,再把关系掩一掩。
芳姑只是受了卫玄恩惠,所以会还人情。
两人吃完面,对冰镇山药糕下手时,谢冰柔才问道:“还不知晓芳姑是怎样认识卫侯得?”
阿瑶也没隐瞒,当年楚地生乱,卫氏一族皆折在这里头。
这王侯勋贵尚且如此,则更不必提楚地的普通百姓。
芳姑的丈夫以及四个子女皆折在这场战祸中,独她一个活着。她辗转几年,乞食到了京城,整个人也是浑浑噩噩。
彼时小卫侯路过,听她是楚地的口音,便接济于她。
只是那时芳姑虽有容身之处,却整日里神思恍惚,不知如何自处。再后来,小卫侯的侍卫给芳姑抱来一个三岁的女孩,也就是阿瑶,说这孩子是孤女,让芳姑照拂一二。
阿瑶那时软软的,嫌侍卫身上硬,抱得自己不舒服。她被芳姑一抱,就往芳姑怀里拱。
芳姑抱着这孩子,渐渐的,却禁不住落下泪来。
她最小女儿折了时就是这么个年纪。
芳姑本来整日里蓬头垢面,本来别人也担心她照顾不来孩子。毕竟芳姑如此模样,照顾自己已是十分之难,更不必说照顾个小女孩儿了。但说也奇怪,阿瑶抱来芳姑跟前第二天,芳姑就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洗了脸,梳了头,还把衣衫弄整齐了。
本来芳姑日常不过做些洒水打扫的工作,但她很快也谋了个厨房的差事。这时候众人才知晓芳姑居然有一手好厨艺,做得好点心,调得一手好汁水。
再后来,芳姑凭着侯府引荐,入了宫里尚食局,居然能到宫里做差。
等阿瑶到了十岁,又被选为宫女,入宫做一些杂事。
陛下减免赋税,讲究休养生息,鼓励生育。故而胤宫也有规定,说宫女年满二十,无品阶者便可放出宫去婚配。
芳姑也是想阿瑶在宫里多些见识,多攒俸禄,还筹谋让阿瑶学识字。以后阿瑶无论是嫁人还是开个小铺子,都是用得着。
谢冰柔虽之前旁敲侧击出几分,可也没想到这故事居然还如此的曲折。
听完之后,谢冰柔的心里也禁不住轻轻一跳。
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也许因为她没想到卫玄还有这一面。
哪怕之前卫玄愿意为元璧那桩案子追究到底,那其中也夹杂了些争权夺势的利益纠葛。
而不似样子,谢冰柔仿佛也窥见了卫玄人性之中温情的一面。
这些对于卫玄随手为之的小事,可能便会改变普通人的一生。
芳娘会因为有了盼头,开始认真打理自己,使自己生活越来越好。
而阿瑶这样的孤女,也得到了本来失去的母爱,使她显得活泼可爱。
谢冰柔总是喜欢看到一些真挚美好的东西的。
未知卫玄可是会因这些事情开心呢?
谢冰柔心底动了动,心里也是百般滋味。
于是她便想,如今这场风波,卫侯大约也会安然度过吧?
依照谢冰柔梦中所见,卫侯以后颇具权势,霸道得很。如今这样的风浪,应当也会轻轻度过,并不要紧。
然后便是这一日,元后使人传唤谢冰柔。
谢冰柔虽在元后跟前做事,日常工作还是元后跟前女御吩咐,如今元后传她到跟前说话,那这还是第一次。
那苏娘不过是一个妓子,却闹得沸沸扬扬。谢冰柔验尸的技能在那儿,元后便吩咐谢冰柔去验一验。
第059章 059
卫玄杀死苏娘之事也并未泛起什么真正波澜。旁人私底下议论得凶, 但小卫侯显然不会因此获罪。
哪怕证据确凿,苏娘也不过是个妓子,说不准陛下也会宽宏,允卫玄以金赎刑。更何况也没什么凭据。
元后曾着宫中女官谢冰柔检查过尸首, 谢冰柔也只回苏娘应是自尽, 并无外力加害痕迹。
如此一个不符合大众预期的结论, 自然也使得阴谋论更加阴谋论。
大约也无非是这个女官徇私,隐下了这桩事。
旁人也早将谢冰柔破元璧那桩案子阴谋化, 觉得这揭破元璧罪行女娘不过是明面上棋子,私底下有人做局博弈。
谢冰柔道出验尸结果时也预料到后续, 幸喜众人对谢冰柔关注度并不算高。
谁也没打算区区一个女官当真得罪如今炙手可热的小卫侯, 如此验尸, 大约也不过是应个景,给大众一个交待。
谢冰柔也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太子选妃延期,然后就撞了今年春猎。
宫里的女官们除了本职工作, 很多精力都放在宫里开展的各种活动上了。
宫娥们私底下议论,皆说这次围猎,怕是有意替昭华公主选亲。
公主素来受宠,皇后平日里对公主也十分依顺。若哪个儿郎能得公主垂青,只要家世以及本人没有太大问题, 皇后定然是会应允的。
昭华公主颜色殊丽, 又极得皇后与陛下喜爱。这个时代也还没有驸马不得入仕的规定,依仗尚公主发迹的驸马大有人在。
且公主性情温婉, 博览群书, 并不是任性刁蛮的性情。
若能娶之, 美色与名利双收,岂不美哉。
到了春猎之期, 昭华公主着男装,秀丽之中也夹杂几分英姿飒爽。昭华公主要择婿之事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于是若干道目光落在了女扮男装的丽人身上,眼里也不免透出了几分热切。
谢冰柔作为随行女官,也将昭华公主的无限风光都看在眼里。
今日昭华公主才是女郎中的主角,旁人无不逊色三分。无论是那些世家贵女,还是诸如谢冰柔这样宫中女官,皆化作鲜花一侧不起眼的陪衬。
谢冰柔却想起那日昭华公主认真拜别卫玄时场景,心想公主性子也算不错了……
昭华公主虽是天之骄女,在元后庇护下又可恣意妄为,却并没有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想法。
昭华公主人前艳色无双,但眉宇微冷,蓦然间,眼里却泛起了一缕烟云水雾般哀愁。
她如此声势,原本也不该介意有些事情了。
可全天下的儿郎都对她趋之若鹜,昭华公主却禁不住惦念如今那个声名狼藉的小卫侯。
今日围猎,那些年轻儿郎无不想有所斩获,以此获得昭华公主另眼相看。昭华公主却禁不住轻轻侧头,看了卫玄一眼,目光又飞快移开。
她知晓卫玄今日是不会上场的,也不能出什么风头。卫玄已好几年没有参加这样的围猎了,别人都暗暗说是因卫玄当年伤了身子,已不能骑马射箭。甚至平日卫玄在京中行事,也多以马车代步。
那话仿佛也有些道理,毕竟这几年卫玄确实未在人前动兵戈。
一个男子若失了勇武之气,还能有什么?
许是因为如此,卫玄这几年也愈发沉迷于谋算心机,再无当初少年锐气。
昭华公主蓦然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唇瓣,嘴唇竟似失了血色。
她不可能完全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也禁不住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小时候初见,那年她年幼,自然对卫玄不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说到朦胧的动心,大约就是卫玄胜过吴王世子那一次。祁哲是兄长心腹,谁人不知?可卫玄却默然赢过堂兄,甚至引来忌惮和排挤。
她沉迷于卫玄少年时的锋锐与无畏,可如今眼前小卫侯似也不像记忆中样子。
卫玄已经将双手用膏脂保养,杀人不用自己动手了,通身仿佛有了一种上位者的精明与腐朽味道。
阳光下,卫玄容貌虽美,昭华公主心里却忽而升起了失落。
蓦然间,昭华公主心里也不觉升起一个念头,倘若今日卫玄能为自己猎来一只猛兽,无论卫玄名声怎么坏,无论旁人怎么想,她都不管不顾要嫁给卫玄。
女娘总是希望一个男子能为自己做些什么的。
她也听到兄长说道:“卫卿今日可要下场试一试?”
卫玄却说道:“臣已不好此道。”
太子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卫卿已习惯修身养性,不屑这些相争。”
卫玄虽不愿意下场,太子也并不怎么在意样子,人前反倒仍跟卫玄十分亲厚。
昭华公主又忍不住拉当年做对比,当年卫玄拔得头筹,却未被兄长垂顾。如今卫玄已不愿搏杀,兄长反倒不减恩宠。如今关于卫玄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也未曾见兄长如何的在意过。
看来小卫侯早就熟悉一些规则,再无之前纯粹锋锐。
在场一些年轻勋贵子弟面上隐隐透出了失望之色,大约觉得失了一个打脸卫玄机会。
也有些人暗暗松了口气,卫玄此举分明也是无意相争,看来是当真不准备尚公主了。
哪怕如今卫玄名声受损,宫中郎官许多仍对其心生畏惧。
这一时之间,不肯下场围猎的卫玄倒成为众人关注中心。
谢冰柔也忍不住多看了卫玄几眼。
若非近来关于卫玄的八卦喧嚣尘上,谢冰柔也不知晓卫玄近几年竟是极少动武。
谢冰柔也听了许多关于卫玄黑八卦,这其中还有谢冰柔之前参与过的事。
之前卫玄身边有个剑士扶丹,谢冰柔也是见过的,可是后来扶丹却忽而失踪,再见不着。
于是便说到那日诛灭元璧之事。元璧是死于卫玄之手,可也不过是被卫玄背刺。卫玄人前久不动刀剑,还是靠属下立功,自己不过靠偷袭得手。
后来卫玄听着这么些议论,心下不能容物,竟偷偷处置了那名剑士。
谢冰柔念及于此,心里也微微一动。
那日吴川听从元璧吩咐,欲图杀了自己,后来纵然被擒,那死士却死在了卫玄跟前。那时谢冰柔便隐隐有些猜测,估摸着扶丹可能是皇后跟前的人,而卫玄那时必定是故意将他试一试。
那么那个剑士扶丹的消失,大约也并不是卫玄不能容物。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卫玄救自己时射出来那一箭。
那一箭力道十足,准头又够,哪怕吴川是个训练有素杀手,竟也被逼得后退受伤。
可见卫玄仍是弓马娴熟,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孱弱不堪,已被病掏空了身子。
如若卫玄愿意下场展露一二,哪怕只如当时那般射出一箭,也能让许多声音消失,不会再传得那般沸沸扬扬。
不过卫侯竟没这般打算。
那些流言蜚语夹杂诋毁之声,如此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将卫玄就此吞噬。可卫玄却是放任不理,似并不打算理会。
于是谢冰柔心里便想,卫侯定是有自己的计划。
这么个未来大赢家,如今选择守拙藏锋,自然有其理由。说不准这也是卫玄计划的一环,只是自己未观全局,琢磨不明白罢了。
谢冰柔也不觉向卫玄望去,她见卫玄骑在马上,脸蛋儿甚俊,只是面颊微微白了些。唯那一双眸子宛如沉水,静得发寒。
谢冰柔也不敢多看,如此收回了自己目光。
她忽而又想,原来卫侯好几年没人前动武了。谢冰柔原来是不知晓的,所以那时卫玄挽弓射箭救自己时也没多想,如今心里却微微有些古怪。
年轻的女娘目光并没有在卫玄身上停留多久,卫玄像是一道谜,可谢冰柔却并想一直瞧着沉闷的谜。
她目光逡巡,然后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章爵此刻人在马上,阳光轻轻落在了他面颊上,使他透出了年轻的锐气,通身有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好似这春日里的阳光,都是为他生的。
谢冰柔却瞧着章爵垂着眼,手漫不经心的把玩马鞭,也不知晓在想什么。
谢冰柔不觉心忖:章司马今日却是闷闷不乐的,也不知晓他在郁闷什么。
好似察觉到了谢冰柔的目光,章爵抬起头,目光向谢冰柔望去。
他蓦然笑了一下,谢冰柔心里也是微微一跳。
她心里只想,怎么章爵又开心起来,他这个人心情倒是变得很快,真是奇怪。这一会儿开心,一会又不开心。
谢冰柔一颗心咚咚的跳。
这一刻她将别的都抛脑后了,无论是卫侯有什么盘算,还是宫里头的暗潮汹涌,仿佛一下子就离谢冰柔很遥远。
人总是喜欢多晒晒太阳的,不能整日里躲在房间里吃瓜看八卦。
春日里太阳就很好,今日阳光很明媚,也不会太毒辣。
离了宫,周围便是花草的清香味,清风习习,令人舒畅。
这样的季节,也真是令人愉快。
章爵面上露出的喜色也是货真价实的。
其实大胤每年的春猎之会,也有男子将猎物送给心仪女娘的传统。
章爵从来没有给女娘送过猎物,但此刻却不由得想,自己已和谢冰柔也算熟了,可要送猎物给谢冰柔?
他想,送一送也无妨。
只要今日还有时间——
想着今日任务,章爵面色也是不由得沉下来。
这时一旁擂鼓却响起来,今年的春猎也正式开始。
今日之春猎有许多人想将猎物送给昭华公主,昭华公主却不免兴致缺缺,只折返营帐中休息。
谢冰柔对打猎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可也羡慕郎君们可以自由策马策马。她身为宫中女官,自然需得继续在皇后跟前待命。
待春猎结束,营地自是要准备一些吃食与饮子,然后是君臣共饮。这春猎的吃食与宫宴不同,大抵是各色炙肉,配蘸料,算是比较古早烧烤。
再来就是各色酥点、蒸点,配上时令鲜果,还有蔬菜煮的羹汤。
这些自然早便备好的,而且轮不着谢冰柔管。故而谢冰柔虽有些拘束,但如今也落得清闲。
元后营帐中,此刻也聚了些贵族女眷叙话。元后人在其中,也如众星捧月一般。
谢冰柔闲着也是闲着,也开始观察。
这皇后娘娘跟前,座位也是很讲究的。这近一些远一些,身份地位大不相同。
谢冰柔便留意到安阳侯夫人申氏坐得就离皇后很近。
可安阳侯石修虽承爵位,但并无实职,并没有什么声势。
之前元璧那个案子,第一个死者莺娘就是出自石修府中。石修不怎么做正经事,府上倒是蓄养了一批美貌的家伎,并以此搞社交。
谢冰柔心里自然有些反感。
石修显然没什么前程了,否则也不会这般沉迷声色。
但现在安阳侯夫人却坐得离元后很近。
而且元后还时不时跟申氏说说话,显得关系很亲厚。
谢冰柔隐隐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些什么自己不知晓的事
元后甚至还提及了章爵:“阿爵年纪轻,不懂事,有些轻狂。安阳侯平日里也要多劝说他,使他性子不要这么燥。”
看来章爵在元后跟前也是有一定关注度的。
谢冰柔心里却轻轻一跳。
她想起之前查那桩连环杀人案,那时章爵会去安阳侯府走一走,甚至传出他觊觎死者莺娘传闻。
那些传闻自然查清楚了,章爵跟莺娘也没什么牵扯。
可既是如此,章爵去见石修又是为了什么?
石修是太子弃子,在太子跟前早没什么分量。
谢冰柔隐隐觉得章爵身上也有什么秘密,只是自己不知晓罢了。
这时风呼呼吹过章爵面颊,章爵面色却升起了一缕微妙的变化。他脸色变得很沉静,一点不像人前那么轻狂。
别人都说章爵性子躁,可现在章爵周身却静下来,一双眼也透出了几缕锐光。
每逢这时,章爵也隐隐觉得自己后背开始发疼。
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自己做错了事,阿兄就会责罚于他。
阿兄总会说,阿爵,你又做错事了。
又或者会说,阿爵,你为何总是不懂事。
然后便会有仆人提起鞭子,一鞭一鞭抽到他后背上。
那案几上置了香炉,缕缕生烟,男子会焚香读书,好不风雅,一派优雅从容之态。
与此伴随的,却是鞭子落在自己后背上皮肉绽开的啪啪声。
他那位兄长,本是家族中百年里最为优雅聪慧之人,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无与伦比的正确,亦是无与伦比的完美。
可有时候完美之物会不免令人作呕,那些华丽外表下掩着野心的腐臭,就如绵密的蛛丝缠绕着猎物,将章爵紧紧绞紧,令他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他便有意从这个家中逃出去。
什么世家风雅,礼仪周全,他统统不要。他要做个狂悖无礼之徒,既不守规矩,也没有什么风仪,如此一来,他仿佛才能喘过气来。
他抛却姓氏,毁灭前程,只想远远逃开那个家。
于是他远远离开那个家,想要离得越远越好。
可每逢思及,章爵便觉得胸前一物仿佛烙得皮肉火热。
那是一枚翠玉,被章爵系在衣内,那翠玉之上雕了一个南字。那玉曾经碎过,后以金补之。虽已补全,倒好似那枚玉上南字被金线划得四分五裂。
念及于此,章爵蓦然紧紧的握紧了剑柄。
那剑柄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铁丝,如此能吸汗水,也能使人握剑时不容易滑手。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春来开猎,却不知晓猎的是人还是兽。
第060章 060
谢冰柔此刻本来立于元后身侧, 却蓦然微微有些恍惚,仿佛有所感。
她脑子微微昏沉,蓦然一个场景便润入了谢冰柔的脑海之中。
那场景之中,阳光轻轻落在了谢冰柔身上, 使得谢冰柔觉得很暖和。
接着一片手掌就这样伸过来, 紧紧握住了谢冰柔的手。
男子的手微微有些硬, 动作却很温柔。
他另外一只手却抚上了谢冰柔的面颊,描摹谢冰柔的唇瓣, 动作极之亲呢。
场景里的谢冰柔却并不觉得如何的反感,倒仿佛很是自然。
因为逆光的缘故, 谢冰柔也瞧不见他面孔, 只窥见他腰间有一枚翠色的玉坠, 上面刻有一个南字。
一见那南字,谢冰柔顿时悚然一惊,生出不安。
对方却柔声唤她:“谢娘——”
他这样吻了过来, 温柔且不容拒绝。
可谢冰柔越加不安,蓦然从晃神之中清醒,才发觉自己仍在原地。
她犹自站在元后身侧,元后和那些贵妇人们说话,语调里也带着温柔, 可别人也听得极是认真, 不敢有半分懈怠。
谢冰柔却发觉自己已经冷汗津津。
哪怕那个场景极之温柔,谢冰柔却不免觉得可怕。
她自从穿越来之后, 十年里一直在做那个梦, 一直便是重复如此, 不得解脱。
伴随光阴荏苒,那梦渐渐不再打搅她了。而且除了那个梦, 谢冰柔从未见到别的什么场景。
如今她又窥见这个,仿佛见到了什么预示,故心尖掠过了难安。
而这其中最为可怕的,自然是那个翠色的坠子。
上面有一个南字。
谢冰柔一贯是以唯物的方式看待事情发生,如今她却感受到了玄学。
好在她方才晃神时并未失态,又或者旁人并未留意到谢冰柔的晃神。
这时元后却抬眼看她,吩咐:“公主身乏力倦,回帐休息,谢女尚,你将我这儿五色果子与几样细点一并送去,给她消乏。”
谢冰柔应了一声是,心忖公主大约也并不是身体乏困,而是心里有事。
她挑了点心,出了营帐,也没走几步,却被人给拦住。
拦着她的人正是景娇,谢冰柔也微微有些愕然。
景娇略做打扮,面色却有些不善,更有些阴阳怪气:“谢女尚,你如今在皇后跟前做事,我瞧你怕是要小心些,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景娇性子有些傲,谢冰柔是早就知晓的,也与景娇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可之前她见景娇,景娇也只是对她冷待了些,不大搭理人而已。
然而到了如今,景娇面色却分明有些不善。
谢冰柔柔声说道:“景娘子,你这是何意。”
景娇冷着脸:“如今你是皇后跟前女官,更应该谨言慎行,最好是不要存什么不良之意。如今不知晓打哪儿出来的谣言,只说汝父当年被困,是我祖父刻意为之。说什么靠着汝父牺牲,祖父当年方才立功。这些荒唐的话有些人竟也说得出口!”
“区区一个川中平匪的功绩,我梧阳侯府岂会在意?祖父当年可是随太祖起事,立下功勋,得封彻侯。你如此编排,莫不是要自抬身价,吹嘘你谢家?”
谢冰柔约莫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想自己为何竟不知宫中有此等传言?而这样传言却传到了景娇耳里,令景娇冲着自己发作。
不过这约莫也不算坏事,至少让自己知晓有这个传言,令自己防一防。
谢冰柔正这么思量,景娇却蓦然将谢冰柔食盒一踢,令谢冰柔险些脱手。
谢冰柔虽是握住了,食盒里糕点却估摸磕坏了。
她看着景娇一脸理直气壮,也不觉嗓音里添了几分厉色:“冰柔从不知晓此事,也不知晓这些议论。景娘子还是好好想一想,为何在你擢选太子妃关头,这些话竟传入你耳里,还是你性子急躁,一定会寻人发作。于是有人便知晓你这样的性情,刻意令你听到有些话。”
她如今被景娇纠缠,若特意分辨,景娇也未必肯信。
人家怒火正上头,也未必肯为谢冰柔收敛怒火,毕竟谢冰柔是不值得她去克制情绪的。
但谢冰柔一阴谋论,还提出有可能借力打力,景娇脑内顿时浮起魏三那张矫情心机但美丽的脸,倒也确实冷静了几分。
谢冰柔:“太子虽好女子颜色,可品德也很重要,景娘子行事天真,也许要闯出些祸事,方才会失了先机。”
景娇冷声:“你当我不知?”
她言语里尚有怒气,却也不似方才那般凶猛了。
不错,魏三再美,名声也不好。而自己如若鲁莽行事,最开心的自然便是魏灵君了。
谢冰柔又继续说道:“更何况今日景娘子与我为难,定是景娘子自己的主意,想来你家里人并不知晓。因为我是皇后跟前女官,哪怕皇后未必很看重我,我也是身有品秩,代表着皇后和朝廷颜面,不可名目张胆欺辱。”
吓唬够了,谢冰柔再不动声色夸一下:“唯有景娘子这种心思简单,不会用计策的女娘,方才这么直来直往。”
人总是习惯将自己鲁莽无礼美化成直率的,景娇也是如此。
她气平了一些,可对谢冰柔说话仍很不客气:“谢娘子,我性子素来直,说话也直。我这个人最在意便是家里的人,谁若动了我家里人,我定不会对她客气。便是自己受罚,我也要让那个人不好受的。我也更知晓祖父是怎样的人,若不是你所为,你便少听那些闲言碎语。”
谢冰柔却想梧阳侯也许真的对景娇这个亲孙女很好,可老梧阳侯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唯他自己知晓了。
这世间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总是有一个真相。
景娇撂下话,便拂袖而去。她也有些后悔,心忖谢冰柔会不会向皇后告状,说自己今日无礼。但谢氏底子薄,行事必然会谨慎,定不会太过于张扬。有些女娘人前会装贤惠,谢冰柔看着也是这么个人。
人家喜欢装一装,不会拿这些小事去皇后跟前说的。
景娇虽这样盘算,可到底有些心虚。
她禁不住想,这些事莫不是魏三在捣鬼?
谢冰柔这时也打开食盒,检查食盒里的点心。
幸喜只有一碟牛乳酥磕坏了块,谢冰柔便将磕坏那块取出来,自己吃起来。
她想景娇虽然鲁莽,可也算直接。如若景家这么疑自己呢?若景家生疑,自然绝不会像景娇这么来闹,恐怕人家明面上还要做出全不在意模样。至多不过是暗暗使力,断了自己前程就是。
那么这件事情便显得很微妙起来,谢冰柔轻轻的抬起了眼皮,禁不住若有所思。
她行事谨慎,听到之前韩芸那样跟自己说后,并没有立马去查这件事。谢冰柔准备等一等,等过上一段时间后,再去查一查。
幸喜自己没有鲁莽。
如若自己立刻上跳下窜,必然会落在景家眼里,还不知晓会如何。
但这件事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韩芸那日那般告诫自己,是不是也因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谢冰柔这样思索时,已经将坏掉的糕点吃掉了。
她再取出了手帕,轻轻的擦过了自己嘴唇,不留下什么碎渣。
然后谢冰柔才重新摆盘,又将食盒整理好。
谢冰柔:应付这种事,也是随手的事。
就像景娇所猜测那样,谢冰柔确实不适合大吵大闹。她在皇宫里的日子虽然看似平静,可实则却是暗潮汹涌。
谢冰柔也不耽搁了,提着食盒去寻昭华公主。
阳光落在了林里,因树林枝叶繁茂,阳光透过后也只留下斑驳光点。
梧阳侯景重也正策马林中,此刻也不觉心事重重。
他是跟随太祖那一批的老人了,如今春猎是大胤儿郎展露英姿的舞台,可对于景重而言却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景重忽而又想到了谢云昭。
那个年轻人在梧阳侯景重眼里不过是一个过客,已经是一种过去,且并不值得特意想起。
可到了如今,景重却又想起了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谢云昭的女儿如今竟入宫当差,品秩还不低。又或许如今太子身边有太多年轻人,而那些年轻人被统称为北宫舍人。
又或者因为当年谢云昭的死终究是夹带着阴谋的,景重偏偏又是这个阴谋的实行者。
让谢云昭死并不是因为战略需要,而是一个阴谋。
那样的传闻里,别人都说景重是贪图战功,那可委实冤枉他了。
当年他随太祖起事,区区川中平乱之功,景重也并不放在眼里。
关键是那年谢云昭实在太过于刺眼。
当初太祖举事,追随太祖的功臣皆分了杯羹。他们子孙可承爵,也形成利益集团可彼此举荐子孙后代。
可谢云昭却是谢氏出现的一个异数。
他是选入太学,再分去地方做吏,后被举荐为郎,之后问策应答得当,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巴东郡守。
那已然十分危险,因为谢氏算不得勋贵,更非功臣之后。
之后川中生乱,谢云昭应对得宜,若再使谢云昭攒下军功,那更了不得。只要补了军功,谢云昭前程便少了许多阻碍,因为按大胤惯例,若无军功,许多提拔皆受掣肘。
后来谢云昭死了,谢氏风流也散尽了,因为谢家并没有什么底蕴。这样没有底蕴的家族,哪怕出了一两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也攒不住这荣华富贵。
那时他想折了一个谢云昭,便斩断一些年轻儿郎不切实际的痴梦。
他又想起谢云昭的那个女儿,那女娘据闻有几分聪慧,人很机敏,如今还在元后跟前当官。
不过也不要紧,不过是一个女娘,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景重却总想这桩旧事,想谢云昭的早死,想谢云昭那并不安分的女儿,也许因为这件事他确实有亏心之处。
其实谢云昭本不必死的,那时谢云昭风头虽盛,可若说能威胁到他们这些勋贵之家,却也太抬举这个年轻人了。
是因为谢云昭性子太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于是有人便求到了景重跟前。
那人身份不俗,景重原本不想应,可又拂不过面子。
他也不是当真惧了那人,只是面子上拂不过去,因为大家皆有彼此用得着对方时候。
所以那时景重言语应付,并没有应承到实处。
可那时那人却说道:“听闻景家大郎性子最好,为人敦厚,若朝中少了些钻营之人,景家大郎何尝没有个锦绣前程。”
于是那句话便说中了景重的心魔。
他家中长子性子温和,又很孝顺,作为父亲自然对之很是疼惜。大郎不算很能干,才能可能平庸了些,为他谋职容易,谋个好职位却难。
可是谢云昭却顺风而上,前途似锦,而且年纪与景家大郎差不多。
可是凭什么?
他对太祖忠心耿耿,爵位是一颗颗人头货真价实换来的,是一场场仗打出来的。他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跋山涉水时,谢家长辈不过在小县战战兢兢做个小官,谁来便降了谁。
这天下太平才几年?如今便要说选官要求贤能,重才学。
他们这些随先帝出生入死的老臣子可还没死绝!
谢云昭好就好在生在好时候,而景重内心是有些不甘和嫉意的。
不为自己,是为自家大郎不平。
现在想来,景重只觉自己那时像是疯了一样。
如今天下太平,哪里有那么多仗要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学春秋与刑名,讲术重法,习经法之道,以此入仕。他们成为执法之吏后,又被选为郎入中央,进而擢升为官。
这是大势,不是杀一个谢云昭能阻止的。
景重知晓自己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了。
也许当年他不用那样的,可一时受人蛊惑,终究是做错了事。
当他察觉自己心尖那缕悔意时,便隐隐觉得自己说不定确实老了。
只有老人才会为无法挽回的事生出后悔,他年轻时杀了多少人,也不短一个谢云昭。
他心里冷冷哼了一声,犹自不肯认输,心忖老夫还没有老!
这样想着时,景重便弯弓搭箭,对准了草丛里的活物,欲图一箭猎之。
那箭对准时,景重才看清楚那活物是一只鹿。
是一只母鹿,身后还跟着一只小鹿。
小鹿走路不稳,还颤颤巍巍。
景重的手微微一顿,略一犹豫,手里的箭终究没有射出去。
带崽的母鹿杀之过于残忍,景重也想到自己子女,甚至想到自己孙辈,于是景重面颊上透出了几分慈和之色。
大郎如今官位不显,哪怕以后承爵,恐也如石家一样是副空架子。自己自然要为长子多加筹谋。为了家里儿郎,景重肯定要多活几年。
景重也想到了自己孙女。
所有孙辈中,他是最疼爱阿娇了。阿娇不是脾气最好的,却是最讨他喜欢的。这人一老,就喜欢活泼些的孩子。
他忽而想,阿娇还不如落选。那孩子素来任性,家里惯坏了,送去太子身边可怎么斗?
景娇那孩子终究是个直性子。
可就在这时候,草丛之中蓦然掠过了一缕银光。
那草里的活物可不仅仅有两只鹿,那里面还藏着别的东西,比如一个刺客。
那刺客从低处掠来,处于景重视线盲区,不及跟景重打照面,对方手中之刃就狠狠一刺。
那一刺看似无序,却早算计妥当。
利刃划破了马脖,斜斜刺入了梧阳侯的肩头。
那是一把细窄的长枪,足有丈余,与人在战场上重力交锋易被击碎,可这丈余的细窄长枪却是行刺的好道具。
枪头够细锐,刺破血肉也很容易。
那马濒死受惊,嘶哑着挣扎,竟生生将受创的景重摔倒在地。
年迈的梧阳侯坠落于地,肩头伤口却渗出了黑血,那枪头是淬毒过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如此惊变也不过是在几息之间。
几名侍从反应过来,亦纷纷向前,两人扶着景重施加救助,还有两人欲捉住刺客。
那刺客手中行刺长枪已被疯马带走,他手掌在腰间一拂,又多了一把软剑。
他武技精湛,身法又块,手一挥,近前的侍从咽喉处便添了一道浅浅红痕!
趁着众人无暇顾及,他飞快掠入林中,接着便传来的的马蹄声,他早便藏马在附近。
一片墨色的面纱被抛下去,随风飘扬,露出章爵那张俊美灼目面容。
章爵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这一切都做得很娴熟。
这一次行刺,他每一个动作都设想了很久,以使自己计划能完美无缺。
他原本应该很兴奋,因为他刚刚行刺了一个朝中重臣。
可章爵心里偏生想到了一个女人。
他想到了谢冰柔,谢冰柔纤弱秀美,干净温柔,又总带着淡淡的狡黠。
章爵蓦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些血腥味儿,而这样的血腥味大约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当真沾了几点血污。
方才那两只鹿受了惊,早就不知晓跑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