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赐婚
伊莱恩离开的第二周,海鹰集团被彻底取缔的新闻得到了整个帝国的正式通报。
时意回了一趟时家,再回来时,告诉时声父母要离开首都了。
“母亲想来看你。”时意小心地看着弟弟的神情,“你要去和他们告别吗?”
时声还沉浸在意外中,比划着问,“父亲,母亲,去哪儿?”
时意说:“去外祖父别那边,父亲……父亲辞去了工作,带母亲去那边调养身体。”
时声的手抬起又放下,时意也欲言又止。
他们都知道正值壮年的时父为什么要辞去职位离开首都。
时意知道得更多一些,伊莱恩出发前,找到时父时,时意就在父亲身边。
“我不希望任何伤害过时声的人再出现于他眼前——即使,二位或许是无心。”
冷酷的Alpha那时是这样说的。
时声这些年一直很乖很听话,可对父母也不全然没有芥蒂。
他沉默了一会儿,拒绝了去送别。
“我会,和母亲联络。”他缓缓比划,“以后,再去,看她。”
“好。”时意也没有勉强,握住弟弟的手,“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她。”
当晚,时声鼓起勇气,给伊莱恩发去了信息。
【伊莱恩有空的时候,可以通视频吗?】
那边的通讯请求几乎是立刻就发了过来。
这是这些日子,他们第一次通视频,也是时声多日后第一次见到伊莱恩的脸。
伊莱恩的肩头披着军装大衣,长发束在脑后,正伸手摘下止咬器。
“声声,今日过得好吗?”
Alpha的目光温柔,满身肃杀气都收敛了起来。
时声呆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比划着问,“我,打扰,伊莱恩了吗?”
“没有,刚回到营地,正好是休息时间。”伊莱恩的目光落到时声身上,“声声呢?准备休息了吗。”
投影里的时声穿着柔软的睡衣,红发乖顺地垂下,明显是刚洗过澡。
时声点点头,又静静地看了伊莱恩一会儿,眼睛用力地眨了几下,还是没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
伊莱恩的眸色一沉:“怎么了?是首都有人欺负你吗?”
时声连忙摇头,用力擦去眼泪。
“我,很坏,让伊莱恩难过。”
“……对不起。”
对不起,躲着你,让我们都没有好好告别。
伊莱恩松了口气,“没关系,我没有难过。”
他一点不提那几日的心情,只温声安慰时声:“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时声点点头。
“伊莱恩呢?战场,艰苦。”时声连忙比划,“伊莱恩,瘦了。”
“嗯,我也有好好吃饭。”伊莱恩眼底带着笑意,“没有瘦,大约是阿尔里德在我的频道里开了瘦脸功能,回头批评他。”
时声比划,“伊莱恩,也会,甩锅。阿尔里德,可怜。”
伊莱恩轻笑出声:“是真的,等我回来,你亲手摸摸,嗯?”
时声脸红,眼睛看向别处。
“我很快就回来。”伊莱恩看着时声,“别担心,也别再哭了,照顾好自己,好吗?”
伊莱恩怎么能始终这么温柔呢?
时声心酸地想着,不想让伊莱恩担心,用力点点头。
“我……”
他顿了顿,很缓慢地比划。
“等你,回家。”
“想你。”
伊莱恩低声说:“我也想你。”
Alpha的声音好像真的在耳边一样。
在打开通讯之前,时声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问伊莱恩知道了多少关于他的事。
想说没关系了,伊莱恩不要为他报仇。
可是当看着伊莱恩时,满心的忐忑都变成了想念,和被无限放大的眷恋。
喜欢,喜欢伊莱恩。
“早些休息吧。”伊莱恩的嗓音温和,“我很快就回家。”
时声在这样温柔的目光中,忽然鼓起勇气,向前探身。
轻轻地、像对方就在眼前一样,一个吻落在通讯的投影上。
而在伊莱恩的视角,看见的是时声忽然凑近的脸,和对方颤抖的、鸦羽般的眼睫。
他的心早已被融化。
“晚安,愿梦境女神眷顾你。”
“我的珍宝。”
*
那边时声的通讯刚挂断,这边的门就被敲响。
伊莱恩收起眼底的温柔,又恢复成了冷漠的模样。
“那个,元帅。”阿尔里德踌躇地站在门口,“有人请求见您。”
伊莱恩:“什么人?”
阿尔里德道:“镇上的平民,我已劝过他回去,但他带着个孩子,说什么都要见您。”
说着,他的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伊莱恩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没理会副官奇怪的神情,戴上止咬器,“带到会客区。”
银河骑士团的基地离最近的镇子也有超过二十公里,这里是边境,附近的镇子不太可能富有到能购买车辆或飞行器。
一个人大晚上带着孩子非要来见帝国的元帅,这要是传回首都,又是铁打的八卦。
但伊莱恩并没有叫阿尔里德把人赶走。
在帝国,从来没有平民敢主动来见他。
那是一个外表和衣着都朴实无华的Omega,怀里抱着的孩子看起来三四岁。
一见到伊莱恩,Omega的脸上还有些畏惧,那个孩子却笑得很开心。
“元帅……叔叔!”
伊莱恩的记忆力很好。
尤其是这个孩子手里还捏着两朵野花。
“对不起……实在是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Omega慌忙地说,“可是,可是孩子听说您和军团来了,说什么也要来求见您……”
对方好像快要哭了:“我知道这很无礼,可孩子哭闹不休,请您千万,千万不要怪罪他,如果坏了规矩,请惩罚我吧,孩子还小……”
在他颤抖的声音中,伊莱恩的手动了一下。
Omega吓得一抖,却见那只手只是伸到了孩子的面前。
反而是孩子开心地笑起来,“叔叔,发发。”
伊莱恩接过被孩子捏得有些奇怪的野花,突然想起了时声。
皮肤上好像还残留着爱人的手指上的温度。
“伊莱恩,要笑。”
想起了时声当时的神情。
于是伊莱恩勾了勾唇角,尽力用最温和的声音说:“谢谢。”
孩子呆呆看着他,随后害羞地躲进Omega的怀里。
伊莱恩的目光转向Omega:“我记得你,你独自带着孩子来?”
“您……您记得我?”Omega的脸白了一下,见伊莱恩没有怪罪的样子才勉强放下心来。
他实在没想到,几个月前自己的孩子冒失地闯到元帅马前,对方竟然还记得。
他撞起胆子解释:“孩子的爸爸不在了……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带他的。打扰到您真是很抱歉……”
伊莱恩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很快他就收回手,对阿尔里德说:“备车送他们到家。”
看着Alpha远走的背影,Omega还沉浸在震惊中。
“这、这怎么能麻烦呢!”
阿尔里德道:“没关系,元帅都嘱咐了,走吧。”
“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Omega不断重复着,“像我们这样的人……”
“您是帝国的子民。”阿尔里德微笑道,“我们都是一样的,走吧。”
他伸手虚护着,护送抱着孩子的人上车。
Omega的眼眶红了,车开走前,忽然探出头大声道:“长官,您……您和元帅,还有军团,都是帝国的英雄,愿女神保佑你们!”
他的孩子也在他怀里,学着他说话。
“女神,保佑!”
阿尔里德微笑着挥挥手,转头看向伊莱恩离开的方向。
元帅一定也听见了。
*
因为上次自己的疏忽,伊泽尔特意在家多待了几天。
时声有时意陪着,看起来还不错,至于尤弥安,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捣鼓什么,只要有人问,他就说在准备结婚。
结婚?真是莫名其妙。他结婚对象知道么?
伊泽尔没把尤弥安的话放在心上,毕竟这个弟弟在十六岁以前也没少为了霍维斯在家里发疯。
只是最近两年消停了而已。
见家中无事,伊泽尔准备回皇宫去。
这一次,他有了新的要搞清楚的事。
手指拂过手腕处,伊泽尔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在他左手的手腕上,有一道经年累月的浅浅印记。
那原本应该是一道疤。
是幼时被人咬出来的,咬得鲜血淋漓,后来结了疤再脱落,变成浅浅的印记。
在这个印记的旁边,有一道新的牙印。
那是那天被宁昭咬出来的。
伊泽尔无意识地摩挲过这两道印记。
为什么在那一刻,感觉是如此熟悉。
而且有时候他看着宁昭,总觉得他的眼睛仿佛似曾相识。
可是,宁昭明明是个Alpha。
伊泽尔回了皇宫,发现宁昭的侍从又全都等在了皇太子寝宫的楼下。
每一次宁昭心情不好时都会把人都赶出来 。
伊泽尔快步上了楼,侍从们见是他,也都没有拦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幸好,宁昭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伤害自己。
他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伊泽尔,你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漂亮优雅的Alpha微笑着,看起来温润如玉,完美无缺。
但在伊泽尔眼里,这反而不太正常。
伊泽尔不动声色地将宁昭从头打量了一番,对方的手腕藏在衣袖里,并不能看出什么。
“家里一切都好。”伊泽尔收回视线,状若无意地走到桌子旁,“殿下在做什么?”
铺着精致桌布的圆桌上,摆放着许多花枝,和一把修剪用的剪刀。
“我最近在学习插花的技艺。”宁昭说,“你来之前我刚让人把花送来。”
伊泽尔拿起剪刀,“殿下喜欢百合?”
“还行,我更喜欢……”宁昭顿了顿,“更喜欢一些别的花,不过,也谈不上特别喜欢。”
“那殿下喜欢什么味道?”伊泽尔顺着话题问,“不同性格的Omega,信息素也不相同,就如同花一般。”
宁昭的笑容有些虚假,“Alpha之间必然会有这样的话题吗?伊泽尔,我觉得这有些无礼,况且,我记得我似乎说过——”
他抬起眼看伊泽尔,“我喜欢Alpha吧。”
伊泽尔挑挑眉:“原来您不是在开玩笑。”
宁昭没说话。
伊泽尔将剪刀放下,随口说,“我确实对您了解甚少,毕竟,帝国的子民都是在您十八岁之后才能一睹您的真颜。”
“在您十八岁之前,哪怕是皇宫的晚宴上,我都没有见过您,殿下,我很好奇——”
他靠着桌子,看起来十分闲适的模样,也仿佛在闲话家常。
“您成年前,难道就一直躲在皇宫中,从不见人吗?”
宁昭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只是因为我幼时身体不好,在养病罢了。”
“在哪里养病?”伊泽尔忽然问。
宁昭下意识保持沉默。
伊泽尔没有继续追问,他垂眸看了宁昭一会儿,换了个别的问题。
“您今日心情不好,为什么?”
宁昭心想,伊泽尔真的很敏锐。
“海鹰集团覆灭,何琏也死了。”宁昭叹了口气,“你们折断了我父亲的一只翅膀,他必定大发雷霆——这大概是卡洛斯这些年在他面前做过的最无礼的事特吧——你说,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伊泽尔说:“陛下要拿你做皇室的门面,你大可以作壁上观。”
宁昭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哪有那样幸运的本事。”
“陛下已经年迈。”伊泽尔说,“你不必事事都听从他。”
“可无论在谁的眼里,我都是皇室的一员,不是吗?”
宁昭淡笑着看向伊泽尔。
“伊泽尔,你恨皇室吗?”
恨皇室吗,恨身为皇室成员的我吗?
“我不会忘记你比我还小两岁。”伊泽尔淡淡地说,“宁昭,我没有那么多恨,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恨太多人。”
宁昭一愣,“可是……”
“好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伊泽尔说。“殿下,您是皇太子,帝国的太阳,不应 被这些事担忧。”
他靠近了一些,在宁昭面前垂下头,看向他的眼睛。
“您站在最高处,不必向下望。”
宁昭心里一动 。
这句话,与当年那句并不相同。
可却有着十分熟悉的感觉。
有一瞬间,他充满了向伊泽尔坦白的冲动。
如果你不恨我。
如果你从没有忘记我。
那你是否能……
屋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
深夜,皇宫。
花瓶用力砸在了宁昭的额头。
“废物,废物!”皇帝大骂,“何琏死了,你这个废物!”
一直为皇室做基因研究的领头人死了,对奥利托六世来说,就好像是用来保护他、牵制着卡洛斯的武器损毁了一般。
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滑过宁昭古井无波的眼。
皇帝用力讲他踹倒:“费了这么多力气,还是个没用的Omega,白眼狼,像你母亲一样!”
宁昭摔倒时手按在了碎片上,锥心的疼都没有让他皱一下眉,听皇帝提到母亲,他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到那只是很少的一点变化,很快就被藏在没有情绪的眼眸下。
“过段时间。”皇帝说,“我给你和尤弥安赐婚。”
宁昭一愣。
皇帝说:“把人娶回来,但不要标记,不要让他生下皇室的孩子,皇室的血统不能被卡洛斯那种怪物污染……过几年,他自然会‘病逝’。”
宁昭猛地抬起头:“父亲您是不是忘了,我本来就不能标记Omega。”
他缓缓站起来,脸上手上都是鲜血,他的父亲却没有一丝心疼。
“谎言说得太多,连您自己都信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本来就只是一个劣质品,一个没用的Alpha。”
他缓缓往门口走去:“我不会娶尤弥的,您如果不高兴,让我死也可以。”
“这事由不得你!”皇帝道,“死?你敢吗?你要是有那个胆量,当年就死了!”
“你以为用死能威胁到我?我让你从一无是处的Omega变成皇位继承人,你应当感激!”
“像你以前的模样,想做个Omega嫁给谁?卡洛斯吗?啊?痴心妄想!”
谩骂都扔在身后,宁昭勾了勾唇角:“那您就赐婚吧。”
“反正,等您彻底惹怒卡洛斯,或许他们也会好心送我一程。”
062·宁昭/你要不要娶我
宁昭十六岁以前,并没有住在皇宫里。
那时他的母亲还在世,经常会来看望他,给他带来首都内各大家族的近况。
“卡洛斯家的小儿子最近又在闹脾气,已经许久没在宴会上见过他们了。”
奥利托六世的王后——莉莉莱特,一边亲自从行李箱里拿出宁昭的衣物,一边温声说着。
“等你十八岁回了皇宫,可以多跟他们接触接触,他家的孩子总是长得很漂亮的。”
宁昭有些不解:“母亲,您之前不是说,那是个名声并不好的家族吗?”
莉莉莱特整理着白裙子的手微微一顿,温柔地摸摸宁昭的头。
“宝贝,有些人是你需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听的。”
见他仍一脸茫然,莉莉莱特说:“好了,以后你就知道了。说起来,他们家的两个Alpha都不错,要是你见了喜欢,妈妈倒想招一个做儿婿呢。”
宁昭说:“我连这个庄园都出不去,我才不见什么Alpha。”
莉莉的笑容顿了顿,手心抚过宁昭的脸。
“再等等,很快就能出去了。”
宁昭看着整齐地放在行李箱里的衣服——白色衬衣,柔软的面料,甚至还有华丽精致的裙子。
他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留得很长很长,因为身量还没完全长开,如果穿上那些裙子,完全可以变成一个女孩子。
“母亲。”宁昭终于问出自己多年来的疑问,“虽然我是Omega,可为什么您总是让我穿裙子?我是男孩子。”
莉莉说:“因为妈妈喜欢漂亮的裙子,喜欢给我们朝朝穿漂亮的裙子呀。”
她摸摸宁昭绸缎般的栗色长发。
“你看,这样子多像妈妈呀,不好吗?”
宁昭没有说话。
少年人敏锐地察觉到母亲在说假话。
他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庄园里的侍从很少,为什么母亲从不带侍从来,为什么他们都叫自己不要总提是Omega的事。
为什么他的父亲,忙于政务的奥利托六世,从来不来看他。
为什么他明明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却一直只有“朝朝”这样的小名,连完整的名字都没有。
长大后的宁昭才知道。
因为他的父亲,不想让他继续做Omega。
十六岁的宁昭还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庄园里除了家庭教师,没有任何人可以陪他说话。
每次下了课,他就一个人无聊地四处闲逛。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会的午后。
正走在篱笆旁的宁昭忽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叫声。
他低下头,惊奇地看见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
他对动物的毛发过敏,庄园里从来都没有小动物。
可宁昭其实是喜欢猫咪的。
而且,这只小猫还受伤了。
宁昭很心疼,小心地将小猫抱起来,想去问问他的家庭医生,能否救助这个小可怜。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见了一道散漫的声音。
“雪球?去哪儿了,受伤了还乱跑。”
宁昭犹豫了一下,庄园的 篱笆很高,还搭建了繁复的花架,他踮起脚也无法看见那边的人。
于是只好提高了一些声音问:“这是您的猫吗?”
“雪球在你那儿?”那道声音有些警惕,“阁下是谁?雪球受伤了,它现在怎么样?”
宁昭犹豫了一下,走近花架,“他的脚在流血,我原本想带它去看看医生。”
他顿了顿,“不过,我家里应该没有兽医。”
“那把他交给我吧。”那边的人说,“实不相瞒,这是我弟弟的猫,跑丢了,他正在闹脾气。”
宁昭闻言,连忙说:“那,那我怎么给你?”
那边的人动了动花架,“好轻,感觉我翻上来会把它压垮。””别,别翻。“宁昭连忙说,”花匠先生会生气。”
“好吧。”少年问,“那大门在哪里,我能进来吗?
宁昭犹豫:”也……也不行。“
庄园从不让陌生人进来。
少年有些不耐烦了:“那怎么办?”
宁昭看了看花架前的空隙,“你……你把手从那里伸过来,我帮你递出去吧。”
小猫很听话,在他的手里一动也不动,只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花架的空隙那边伸过来一双手。
十指修长,小臂有着流畅的肌肉,手腕上戴着一条黑色的纯色腕圈。
宁昭下意识地认为,这应该是Alpha的手。
“阁下?你还在吗?”那边有些不耐烦了。
宁昭回过神,连忙小心地将猫递过去。
交接小猫的时候,宁昭触碰到了对方微凉的肌肤。
“多谢。”接走小猫,那人对他说。
宁昭犹豫了一下,“那个。”
通过缝隙,他看见对方应该是站起了身,但并没有走。
宁昭能看见他隐隐绰绰的身影。
“等他接受治疗之后,可以……”宁昭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无礼,“可以告诉我他怎么样吗?”
随后,他听见对方淡淡的声音。
“可以。”
“等他好了,我带他来见你。”
“当然,如果我那弟弟同意的话。”
*
那天晚上,宁昭忽然梦见了那只手。
醒来之后不知为何有些心悸。
不,他觉得那不是心悸,至少这与以前不舒服的感觉不一样。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并且,很想见到那只小猫。
是的,是想见那只小猫。
上课的时候,家庭老师教宁昭念古地球时期就著名的诗歌。
宁昭其实知道,父亲并不太乐于见到他学习这些。
他应该学数理,学历史,学首都各个3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学如何笼络人心。
可这位温和知礼的Beta老师说,文学能让宁昭学会爱。
因此偶尔,他会瞒着皇宫那边,教宁昭读诗。
“朝朝殿下。”他对宁昭说,“您会长成心中有爱的君主。”
很多年以后,宁昭偶尔会想。
他一定让老师失望了。
而那时,年少的宁昭学着书本上的诗句时,想起的仍然是那只受伤的小猫。
还有从花架那头伸过来的那只手。
*
伊泽尔对朝朝的记忆,最多的是对方柔和的声音。
外人不知道那个首都西城区的大庄园到底是哪家人的产业。
朝朝也从不提自己是哪家的孩子,但伊泽尔从他的谈吐判断,对方一定来自某个上层贵族之家。
至少,比自己那个任性的弟弟温柔可爱多了。
他说他叫朝朝,是朝阳的朝,“譬如朝露”的朝。
伊泽尔知道朝朝很爱读诗,也幸好自己还算好学,因此能与他 有共同话题。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整个春日。
伊泽尔发现,朝朝似乎从来没有出过这座庄园。
“为什么?你不方便出门吗?”
“嗯。”朝朝有些遗憾地说,“我的身体不好,父亲不允许我出去。”
伊泽尔有些遗憾:“那太可惜了,我很想让你看看海边美丽的落日。”
他想,一定和朝朝的名字一样美丽。
“或许以后就可以。”朝朝说,“我会期待的,伊泽尔。”
伊泽尔想:我也会期待的。
*
有一天,宁昭发现伊泽尔没有准时在往日固定的时间里出现。
他在花架这头等了很久,等到夕阳落下,夜色来临。
等到他的肩头落满了春日的雾气。
幸好,伊泽尔并没有失约。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伊泽尔,你不舒服吗?”宁昭有些着急,想透过花架的缝隙去看伊泽尔的脸。
可是如往日一样,他什么也看不到。
“我没有事。”伊泽尔说,“抱歉,来晚了。但是……”
“但是你一直站在这里等吗?”
宁昭“啊”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怕万一你来了,我却不在……”
“你的确来了,不是吗?”
他听见那边的伊泽尔的声音,格外温柔。”嗯,我来了。“
宁昭想和他聊天,聊今天在课堂上新读的诗。
可是他突然听见了伊泽尔的闷哼,那似乎是将疼痛忍耐到极致的难受的声音。”伊泽尔?你怎么了?!“
伊泽尔甚至无法回答他,一把抓住花架支撑自己的身体。
花架被他抓得剧烈地颤动。
宁昭着急极了:“伊泽尔!”
花架那头的伊泽尔痛苦地蹲下,喉咙里溢出因疼痛而变得沙哑的声音。”伊泽尔!“
宁昭手足无措,下意识地释放出了信息素。
他只知道,伊泽尔是Alpha,理论上他可以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伊泽尔。
他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想让伊泽尔不再痛苦。
*
那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到过那天的事。
宁昭仍然会梦见伊泽尔。
梦里的人和现实里一样,让宁昭看不清脸。
但他会用那只戴着黑色腕圈的手拉住宁昭。
他说要带他去海边看落日。
宁昭想,会有机会的,等他十八岁回了皇宫,他就可以去卡洛斯找伊泽尔。
老师每天都来上课,讲首都里各个大家族。
于是他当然知道,伊泽尔,卡洛斯这一代孩子里与他年纪相仿的Alpha。
所以当母亲再来看他,提起卡洛斯的时候。
宁昭说:”好啊,我也想见见他们。“
他想,卡洛斯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家族,所以才会培养出伊泽尔这样温柔的Alpha。
可是,母亲听见他的话后,却罕见地沉默了。
宁昭其实早已发现,这天母亲来时是哭过的,精致的妆容掩藏不住他通红的眼眶。”母亲,您怎么了吗?“
莉莉长久地看着宁昭,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朝朝,我的昭昭。”
宁昭听见母亲哽咽的,却格外坚定的语气。
“妈妈会保护你的。”
那之后,母亲很久都没有来看宁昭。
他也无法得到皇宫的消息,家庭教师们来上课时,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怜悯。
*
宁昭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每天都能“见到”伊泽尔。
他给伊泽尔说,母亲上次又带来了新的裙子,可他不想穿裙子。
“那就不穿了。”伊泽尔总是纵容他,“这没什么,朝朝,你应该穿你想穿的衣服。”
宁昭想,伊泽尔总是对的。
等下次和母亲见面,他就要问母亲,难道要他穿着裙子去见她欣赏的卡洛斯们吗?
然而,宁昭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了。
在一个惊雷阵阵的雨夜,教他读诗的家庭教师冒雨来向被隐瞒的他报信。
帝国的王后,陨落了。
*
那天,宁昭与一直在庄园照顾自己的管家爆发了剧烈的冲突。
母亲去世了,他不知道,也不能知晓原因。
他们还拦着他不让他出去,不让他回皇宫参加母亲的葬礼。
“为什么!”宁昭伤心得浑身都痛,“叫父亲来,叫父亲来告诉我为什么!”
那一天,管家第一次向他透露了原因。
这个有着严肃木偶纹的男人有些怜悯得说:
‘殿下,您现距离成年太近了。“
“如果出现在公众面前,等你成年后再亮相,容易出现破绽。”
宁昭听不懂。
他不管不顾,想要逃离这座困了他快十七年的庄园。
他要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可是,他跑不出去。
伤心,疼痛,心脏处窒息般的难受。
这些都让宁昭失去理智。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唯一一丝清明告诉他,今天好像没有去赴约。
对,伊泽尔可以带他走!
他跌跌撞撞得往花架走去。
而伊泽尔果然没有失约,这么大的雷雨夜,他依然冒雨来赴约。
“朝朝!”
听见宁昭痛苦的声音,他扔了伞靠近,“你怎么了?”
宁昭只能哭着说,伊泽尔,我好痛。
伊泽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宁昭很痛。
他陪伴宁昭与痛苦做争斗。
痛到极点的时候,是伊泽尔从花架那边伸过手。
“别咬自己,可以咬我。”
宁昭什么也看不清了,下意识用力咬住伊泽尔的手。
他听见伊泽尔疼痛的闷哼,但伊泽尔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挣脱开手。
为什么伊泽尔这么好。
他只有伊泽尔了。
宁昭伤心地想。
“伊泽尔……”
大雨中,宁昭哽咽着问对方。
“你要不要娶我。”
“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雨水打落了一朵朵花。
063·霍维斯的未婚夫
那之后的每一年,每一个疼痛难忍的日夜,宁昭都会想起当日自己的眼泪。
“我好痛,伊泽尔,我好痛。”
“你能不能带我走。”
伊泽尔是怎么回答的呢?
宁昭快忘记了。
那场倾覆他人生的大雨,将他拥有的一切都像掉落的花朵一样打落了。
只有他还记得和伊泽尔的一切。
好痛。
额头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宁昭却觉得有比此更难忍受的痛。
“伊泽尔……”
“殿下。”
突如其来的回应让宁昭下意识回头。
伊泽尔先变了脸色,“殿下,您的伤……”
宁昭这才想起自己满脸都是献血的丑陋模样,连忙抬手想抹去,掌心却先传来锥心的疼。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低下头。
伊泽尔捉住他的手:“您需要看医生。”
这一刻,宁昭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和奇妙的本能。
他趁机反握住伊泽尔,用力吻向Alpha的唇。
只是一瞬,他就被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宁昭狼狈地后退几步,后背撞上一旁的花架才堪堪稳住身形。
心底升起一股执拗,他不管不顾地想抓住伊泽尔。
伊泽尔用力钳制住他,声音已经冷下来。
“殿下,您疯了吗?”
他无意间按到了宁昭手掌的伤口,宁昭疼得皱起眉。
伊泽尔一顿,某种闪过一丝犹豫。
宁昭趁机靠近:“伊泽尔。”
他的声音设置称得上平静,可暖色的眸子里却只有汹涌不止的疯狂。
“你不是说过,我是帝国的皇太子。”
“帝国的一切都是我的。”
“那么也包括你,不是吗?”
伊泽尔声音冷漠:“我对Alpha没兴趣。”
“骗人。”宁昭笑了一下,心底却和掌心一起流着血。
“你明明说过……”
他又往前走近,在伊泽尔轻蹙眉时忽然抓住对方的衣服。
“你已经玩腻Omega了。”
宁昭的笑容不断放大,月色下鲜血满面的模样美丽得诡异。
“伊泽尔,我以皇太子的名义命令你——”
“吻我,或者死。”
伊泽尔的眼神漠然。
宁昭想,他惹怒伊泽尔了,他会得到这个多情贵公子的厌恶。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伊泽尔始终不说话,宁昭在疼痛中用力闭了一下眼。
“何必这么抗拒呢,难道你还要为那个Omega守节?”
宁昭忍不住嘲讽:“可在你寻找他的这些年里,风流名声也不减呢。”
“伊泽尔,说不定他就是嫌你和别人有染,早已厌恶你至极。”
“我没有别的Omega。”伊泽尔淡淡地说。
“并且,这些都与您无关,殿下。”
“怎么会呢。”宁昭艰难地呼吸了两下,挂起笑意用力收紧手心的力气,抓着伊泽尔的衬衣抬起头。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近,仅次于刚才那个只有一瞬间的吻。
“你的Omega,早就死了。”
在伊泽尔复杂的眼神中,宁昭再次孤注一掷地吻向他的唇。
“除了我,没有人会爱你了,伊泽尔。”
除了你,没有人爱过我。
女神从未眷顾过宁昭。
这个吻也依然没有成功。
伊泽尔的力气很大,总是轻易就能制服宁昭。
“宁昭。”
伊泽尔叫他的名字,漠然的眼底有宁昭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你说他死了,我怎么信你?”
“——朝朝和宁昭,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宁昭脸上的笑淡去。
伊泽尔还钳制着他的手,“宁昭,你十八岁以前在哪里。”
“放开我。”宁昭的笑彻底消失了,“我很痛。”
伊泽尔卸了力气。
宁昭无意识地抠挖着掌心的伤口,“他就那么重要吗?你喜欢鸢尾香,皇宫里可以都是这样的香味。”
伤口不断加深,鲜血顺着指缝源源不断地滴落。
“你想朝朝吗?你也可以这样叫我的。”
宁昭觉得呼吸都变得痛苦。
“除了不是Omega,我可以学他,我学得很像的。”
脑海内一片混沌。
“我可以留长发。”
眼前一遍遍闪过庄园里的一切。
“我有很多很多白色衣服,我也可以穿裙子。”
眼泪顺着鲜血流淌。
“你把我当成他,没有人比我更像他了。”
“伊泽尔……”
求你,救救我。
像当年未完成的逃离一样。
再救我一次。
可和当年一样,宁昭没有听见伊泽尔的回应。
他失去了意识。
*
这天吃早餐的时候,梅里科提醒时声,前线传来了战报。
银河骑士团击退敌军的新闻已经登上了星网各个平台的首页。
时声开心地拿出语音器:“伊莱恩,要,回来,了吗?”
“您可以亲自问家主更准确的消息。”梅里科笑眯眯地说。
时声跑出餐厅,留给梅里科一个快乐的后脑勺。
在点开手环的那一刻,一条讯息却先发了过来。
时声下意识点开,又很快关上。
和之前一样,这条讯息没有发件人的ID。
也同样是时声发病的照片。
不同的是,这次对方送上了一句话。
【就算你不在意自己,难道也不在意卡洛斯的秘密吗?】
时声盯着这条讯息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点了关闭。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尤弥安从他背后探出脑袋,“跟我大哥通讯?有必要吗,他都快回来了。”
时声收起手环转过头,看见尤弥安的打扮愣了一下。
“尤弥,要,出门?”
尤弥安罕见地穿了一身红白色的赛车服,鲜艳的红色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像雪一般晶莹,金发如阳光灿烂。
“我要去99号赛车场,你要不要一起?”
紧接着又道,“算了,那还得等你换衣服,来不及了。”
他抱着头盔就往外冲,时声连忙跟过去。
“好吧,你要来就来,但是到时候我可能没时间陪你。”
两人一起上了飞行器,尤弥安看一眼时间,对时声解释:
“霍维斯今天去赛车了,我也要去。”
时声不赞同地看着他,转身拿语音器。
“尤弥,你,和,霍维斯,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说过吗?”尤弥安无所谓地说,“我要跟他结婚啊,但是最近没机会见到人。”
“好不容易听说他没在警视厅,今天我非得见到人不可。”
时声皱起眉,“尤弥,你,到底,要,做什么?”
尤弥安却没有再回答。
他们来到位于首都城郊的99号赛车场。
这里是会员制,来接引的侍从很热切。
“卡洛斯小少爷,许久不见了,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尤弥安问:“霍维斯在哪儿?”
侍从脸上的笑意一顿,似乎有些了然,又变得有些尴尬。
“霍厅长在1号赛道,您恐怕不太方便过去……小少爷要跑一圈吗?我看您已经换好衣服了。”
尤弥安淡淡看他一眼,径直往他说的1号赛道走去。
时声连忙跟在他身后。
尤弥安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有什么好事。
况且,时声知道伊莱恩不赞同尤弥安和霍维斯有过多的牵扯。
他得帮伊莱恩看着弟弟才行。
尤弥安的脚步原本很快,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一号赛道附近的看台。
赛场今天的人很少,阳光下也有一种静谧感。
在看台的下方,赛道的起点处停着一辆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赛车。
高大的Alpha站在一旁,黑色的赛车服将原本就不够亲和的气质勾勒得更加冷厉。
他正侧头一边与人通讯,一边调整着赛车服的衣领。
尤弥安眯了眯眼,“霍维……”
最后一个字突兀地消失了。
他看见霍维斯的身后走出来一个人,伸手很自然地帮Alpha整理好了衣领。
霍维斯眉头有很轻的皱起,但尤弥安的角度并没有看到。
他看着那个陌生的Omega,冷声问:“那是谁?”
时声当然不可能知道。
匆匆跟来的侍从解释:“那位似乎是霍厅长的……那个,未婚夫。”
尤弥安脸色猛地一沉:“未婚夫?”
侍从后退一步:“是,他是这样说的。”
尤弥安毫不犹豫地往赛场走去。
时声也很意外,他所知的剧情里霍维斯一直在追求诺亚,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夫。
还在思索间,尤弥安已经快步走近了两人。
“霍维斯!”
霍维斯转过头,眼底有一丝意外,很快就消失不见。
“尤弥安,这里是我的赛道。”
尤弥安的目光却落在他身旁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Omega。
尤弥安面无表情地问:“他是谁?”
“卡洛斯少爷,您好。”Omega先一步回答,“我叫何之染。”
他的声音竟然是称得上难听的沙哑。
尤弥安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再次看向霍维斯。
“我在问你。”他盯着Alpha,“他是谁?”
霍维斯并不想解释,“这与你无关,尤弥安。”
尤弥安却固执地问:“他,是,谁?”
霍维斯皱起眉。
“我是霍哥的婚约对象。”何之染先一步挽住霍维斯的胳膊,谦逊地说,“第一次见面,很高兴认识您。”
尤弥安的身影一僵。
时声连忙走过去。
在这一瞬间,他却看见何之染的视线越过尤弥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冲时声微微一笑。
时声觉得好像有毒蛇爬上了后颈。
64
明明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这样令人不适的感觉却有些熟悉。
尤其是那双眼睛。
以及那温和柔顺,同时别有深意的笑容。
然而比起这莫名的熟悉感,此刻更令时声担心的是尤弥安的反应。
小少爷在听见何之染的话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整个人像是压抑着怒火。
“我问你了吗?”他看也没看何之染,“你算什么东西。”
何之染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眼底却浮现出明显的脆弱,看向霍维斯。
“霍哥,我……”
霍维斯没有理会尤弥安,同时将胳膊从何之染手中抽了出来。
他好像对尤弥安的怒火和何之染的委屈都视若无睹。
“霍维斯!”尤弥安抓住转身要走的Alpha,“你什么时候订婚了?”
金发少年的眼底藏着汹涌巨浪:“什么,时候?”
“与你无关。”霍维斯像刚才一样,想要将手抽出来。
但尤弥安用的力气比何之染打得多。
Omega的手指仿佛要透过赛车服厚重的布料,深深陷入霍维斯手臂的肌肉中。
霍维斯敏锐地察觉到尤弥安隐秘的颤抖。
“我在问你。”尤弥安的声音执拗,“你,订婚了?”
霍维斯眸光微顿,改了主意。
“是。”他淡声回答,“现在可以放手了吗?尤弥安,你在打扰我的私人时间。”
尤弥安的脸刷地白了。
他仍然没有放开霍维斯,而是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似乎想以此让自己保持理智。
“为什么。”
他用力重复,“为什么要订婚。”
霍维斯的手覆上尤弥安的手背。
尤弥安一愣,眼底升起一丝波光。
而下一秒,他的手被霍维斯拉开了。
短暂接触时的触感,像灼烧着尤弥安的火焰。
“你不是说过,你不需要Omega吗?”
尤弥安想要自己冷静下来,明明他一直都知道,霍维斯早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
即使霍维斯自己无心,霍家也会催着他娶一个Omega。
他明明都知道。
可他明明也已经开始计划了。
为什么,在他决定要不顾一切得到霍维斯的时候,这个男人却抢先一步和别人订了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能为你做什么?”尤弥安的心里燃着熊熊烈火,“他多大,二十?二十五?他到能让你满意的年纪了吗?”
霍维斯眸光一冷:“尤弥安。”
尤弥安根本没理会他冷下来的眼神,转头看向何之染。
“你会开赛车?”
“你知道他年轻的时候爱玩什么吗?你跟得上他的速度吗?”
他冷冷地看着何之染,“你还长得这么丑。”
“尤弥安!”霍维斯终于不再忍耐,“你如果要无理取闹,我只能请元帅来接你。”
尤弥安霍然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霍维斯看见他眼底有很隐秘的泪光。
像两年前那个傍晚,霍维斯按灭指间的烟,对他说回去吧,你还太小了,尤弥安。
那时候,尤弥安也是这样看着他。
这个年纪的少年,用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有很大的变化。
这两年里,霍维斯也偶尔会听见尤弥安的消失。
他已不像幼时那样总是一生气就闹得天翻地覆,好像收敛了很多,懂事了很多。
他知道对方与皇太子走得很近,可能会成为皇太子妃。
霍维斯最初并不认为尤弥安适合做皇太子妃,对方在自己心里总是一个任性的小少爷。
可就像他总对尤弥安说的那四个字一样,这件事也与霍维斯无关。
而最近尤弥安的动作也让霍维斯感到倦怠。
他没有时间陪尤弥安玩游戏。
小少爷就是一个固执的小孩,因为得不到,才尤其执着。
看上了什么,不顾一切也要得到。
霍维斯一直认为,尤弥安只是还没有学会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并不是以尤弥安为中心转动的。
尤弥安还小,但霍维斯已经不是还能陪他长大,陪他变得成熟的年纪了。
Alpha见尤弥安固执地站在原地,也没了赛车的心情,干脆绕过人就要走。
甚至在尤弥安想要再次抓住他之前,提前躲开了少年的手。
看着尤弥安猛变的脸色,一旁的时声一把将人抱住,拦着尤弥安不让他发作。
何之染看看尤弥安,视线很快地在时声身上略过,随后便追随霍维斯离去。
时声小心翼翼地拍拍尤弥安。
云层遮住了阳光,尤弥安漂亮的红色赛车服好像失去了颜色。
回去的路上,尤弥安沉默了很多,突然开口。”我刚才,是不是很讨厌?“
时声微愣,虽然不知道尤弥安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
尤弥安面无表情地说,“争风吃醋,羞辱一个Omega的外貌,很恶心吧?恶心透了,太讨厌了。”
时声心底也有些难受,握住尤弥安的手。
“可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尤弥安的眼里没有光,“他说得没有错,再过十年我也学不会成为一个讨人喜欢的Omega。”
时声摇摇头,他想告诉尤弥安,他是喜欢他的。
你是卡洛斯家的孩子,是所有人喜欢的弟弟。
可是他知道,此刻的尤弥安什么也听不进去。
时声忍不住感到担忧,总觉得尤弥安的状态不只是生气那么简单。
诺亚已经死了,尤弥安早已逃离了死亡结局。
可他和霍维斯的纠缠好像没有结束,也远比时声所知道的剧情里来得复杂。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在时声的心中。
“大嫂。”尤弥安忽然叫他。
时声一愣。
尤弥安转过头,眼底有一丝诡异的光。
“你很厉害的,你帮我查查。”
“那个Omega,是什么人。”
时声忽然感到心酸。
他犹豫许久,还是缓缓比划。
“一定要是,霍维斯吗?”
虽然尤弥安总说自己不可爱,可时声还是觉得,霍维斯面前的尤弥安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伊莱恩守护着的弟弟,应该拥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全部的他的Alpha。
可尤弥安只是告诉时声:
“是。”
“必须,是他。”
*
今天发生的事,时声还是在通讯中告诉了伊莱恩。
伊莱恩在那边处理着公务,听时声说完,温声道:
“这件事我知晓了,你先照顾好自己,别的我会处理。”
时声撑着脸盯着伊莱恩英俊的脸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又比划着将尤弥安之前说要和霍维斯结婚的事告诉伊莱恩。
“我觉得,很奇怪。”
时声想了想,“尤弥,突然说要结婚,可是,他和霍维斯,气氛很奇怪。”
“他们,又没有在交往。”
“但是,尤弥,好像是认真想结婚的。”
比划着比划着,时声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种猜测。
应该是远离剧情太久了,也可能是真实的尤弥安跟剧情里不太相似。
以至于时声经常会忘记,在剧情里,尤弥安用过不少并不光明的手段,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尤弥安想和霍维斯结婚——
霍维斯,在什么情况下,必须和尤弥安结婚?
时声的手缓缓地停住了。
他看向伊莱恩,愣了愣,忽然迅速地比划出一句,
“伊莱恩,我,去找尤弥安。”
“明天,见!”
比划完就连忙挂断了通讯,匆匆往尤弥安的卧室跑去。
而此刻,尤弥安的卧室里空无一人。
*
尤弥安十六岁的生日,是从满怀期待的梦境中开始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霍维斯了。
在帝国,十六岁是一个普遍可以开始谈恋爱的年纪,再过几年,就可以结婚。
小时候的相处让他对霍维斯充满了依赖。
母亲去世后,没有人再能把他抱在怀里,叫他别哭,别害怕,要勇敢而平安地长大。
可是霍维斯会。
尤弥安知道多年前霍维斯对他的温柔,是因为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可现在他长大了。
他可以成为一个大人,像那些喜欢霍维斯的Omega一样,站到霍维斯的身边。
霍维斯不能再像这几年一样,一次次把他送回家了。
尤弥安穿上了精心搭配的崭新的衣服,戴上自己最喜欢的首饰。
连防咬环都是为了这一天特意定制的。
他抛下了一大早就起来做生日蛋糕的梅里科,抛下了卡洛斯的一切,跑去找霍维斯。
前几天,霍维斯一改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答应在生日这天见一面。
尤弥安想,这是一个机会。
霍维斯一定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
可他在警视厅外等了一整天,等到太阳西落,才在按耐不住自己找出去后,在河边找到了站立许久的霍维斯。
那一瞬间,看着Alpha身上披着的警服外套,尤弥安才反应过来,他其实对霍维斯知之甚少。
霍维斯的家/霍维斯的公务,霍维斯每一天的经历。
尤弥安一无所知。
是霍维斯不让他知道。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以后他有机会知道了。
然而,与尤弥安想的不同的是。
那天,他得到的是霍维斯毫不留情的拒绝。
065·黑市/睡醒就能见面了
车在警视厅门口停下,何之染推门下车,回头笑了笑。
“还以为能蹭个车回家。”
霍维斯靠在驾驶座开了一支电子烟,没有接他的话。
淡淡的烟味飘过来,何之染道:“真过分,在小少爷面前都会掐烟的,原来我们待遇还不一样?”
“你今天越界了。”霍维斯冷淡地说,“但也算帮了忙,只是我不希望有下次。”
何之染说:“有越界吗,我只是说我是你未婚夫而已,我现在对外的身份不就是这个吗,进赛车场时也是这样说的。”
“哦。”他意味深长,“可以跟别人说,不可以跟卡洛斯小少爷说。”
霍维斯的胳膊搭在车门上,视线并没有看向何之染。
“你不是警员,于公我可以包容你的不专业,但你如果一定要节外生枝,我也无法保你。”
何之染的笑意僵硬了一下。
“您生气了吗?”
这还是他成为警视厅的线人后,第一次感受到霍维斯的情绪。
这个霍厅长对下属和线人一直都很客气,看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抱歉。”何之染识时务地低头,“我只是以为那个小少爷想找您麻烦,以为这样能帮您的忙……下次不会了。”
霍维斯没有说话。
直到何之染走后,霍维斯手中的电子烟也快消耗殆尽。
Alpha黑沉的目光中有一丝疲惫。
军部取缔海鹰集团,伊莱恩也杀了何琏,但研究所中仍有很多事需要调查。
何琏这些年做了不少非法研究,有一些连皇帝都不知道,背后牵扯很深。
这个何之染是何琏的远房侄子,也是警视厅找到的线人,许多关于研究所的线索需要从他身上下手。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更方便调查,霍维斯让他对外以未婚夫的身份行动。
仅仅只是一个名义而已,对霍维斯来说还不如一个小案子重要。
但当看见尤弥安的眼神时,霍维斯也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下车扔掉了烟壳。
“叫个人跟着线人。”他吩咐下属,“如果卡洛斯的小少爷找他麻烦,叫人去通知元帅。”
下属点点头要走,他又把人叫住。
霍维斯顿了顿才说:“不要起冲突,确保人平安回卡洛斯。”
下属愣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带着疑问走了。
然而,霍维斯这一次预判错了。
十六岁以前在霍维斯的事上一点就炸的尤弥安,这一次并没有去找何之染的麻烦。
*
时声总有不好的预感,于是执意出门找尤弥安。
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梅里科连连擦汗:“或许,只能等等通讯——以前小少爷在外面发了脾气,会有人通知咱们的。”
他说得可以称得上委婉。
看来十六岁之前的尤弥安完全称得上跋扈。
时声还是不放心:“尤弥,心情,不,好,时,爱,去,哪里?”
梅里科一时被问住了。
这两年尤弥安很少出去了,不开心时最多就是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地睡觉。
想了很久,他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最后真如梅里科猜测的那样,他们在离警视厅不远的河边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月光给河面铺上闪烁的波光,少年的背影却与黑暗融为一体。
时声叫梅里科在车上等,自己小心地走过去。
尤弥安抱膝坐在河堤上,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
他的不远处,有一条还在挣扎的小鱼。
小鱼大概是意外搁浅到了河堤,正扑腾着想要回到水里。
但是很难,如果没有人帮它,大概率会死在岸上。
尤弥安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有人走到他身旁,他猛地一激灵,抬起头,看见时声才又恢复平静。
他转回头继续看着小鱼:“你怎么来了。”
时声在他身旁坐下,拿出语音器,“怕,你,不,开心。”
“烦不烦。”尤弥安说,“不去跟我大哥腻歪,管我做什么。”
时声没有在乎他的态度,“尤弥,一整晚,都,在,这里?”
尤弥安沉默了一会儿,敷衍地“嗯”一声。
空气中有淡淡的奇异的味道,又有一丝熟悉,时声悄悄嗅了嗅。
他不好直接管尤弥安的去向,只好找着话题。
“尤弥,在,看,什么?”
尤弥安又静了一会儿,就在时声以为他会拒绝沟通的时候,忽然见他伸手指向了那条鱼。
“我在看它什么时候会死。”
尤弥安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我母亲说过,正常人都会拥有恻隐之心,帮助生命是人的本能。”
“我想看看,它挣扎得这么多痛苦,我什么时候会觉得不忍心,会帮它回到水里去。”
尤弥安的声音低了一些:“可是,我反而更好奇,它离开水多久之后会死掉。”
时声看着他。
“你说。”尤弥安转过头,眼神里有好奇,“当年我掉进水里差点淹死的时候,伊泽尔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疑问?”
时声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或许在这个夜晚里,尤弥安再次确认了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
和他的哥哥们一样。
时声摇摇头,想像之前一样去拉尤弥安的手。
但尤弥安以更快的速度站了起来,顺势将手踹进外套口袋里。
“算了。”
他往河堤上走,“回去吧。”
“你要是感冒了,等大哥回来又要教训我。”
时声的注意力却仍然在他手上。
即使刚才尤弥安的动作很快,时声也隐约在月光下看见了他手背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会反光的印记。
黑市的临时通行证。
尤弥安不是一直在这里。
他去过黑市。
*
[伊莱恩,休息了吗?]
当晚时声辗转反侧,还是没忍住给伊莱恩发了通讯。
那边的回讯依然很快,也依然是视频请求。
时声连忙坐起来,点开通讯投影。
伊莱恩放下了长发,但没有在休息,身上披着外套坐在办公桌前,似乎还在处理公务。
“睡不着吗?”
时声点点头,将今晚尤弥安的异常告诉了伊莱恩。
“黑市,能,买到,很多,禁药。”
“可我,不太敢,直接问,尤弥。”
伊莱恩眉心微蹙。
自从上一任卡洛斯夫人去世后,不再有人安慰和管教尤弥安,他就变得更加任性。
但即使在外再怎么胡闹,本质也只是小打小闹。
因为诅咒和兽化的缘故,尤弥安的任性是画了圈的,即使在圈内闹翻了天,他也谨慎而自觉地不会越过那条线。
而黑市,明显便是在尤弥安的圈外。
伊莱恩垂眸隐去眼底的情绪,耐心地问时声:
“确定没有看错吗?”
时声认真想了想,“应该,没有。”
“还有,香味。”他比划着,“有一点,像,那时候,诺亚用的,那种香。”
那一种香只有黑市才有。
尤弥安如果是去哪里沾染到了这种味道,就一定是在黑市。
“再,加上,印记,有点,太巧了。”
伊莱恩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看向时声,温声嘱咐:“我会叫人看着他,你别担心,也别自己冒险,好吗?”
时声连忙点点头,比划:“我等伊莱恩,回来。”
“乖孩子。”伊莱恩的声音低下来,带着温柔笑意。
时声的脸红了,伸手捧住有些发热的脸颊。
伊莱恩唇角还带着笑,眸光却微沉:“那么,我现在有一个问题。”
时声眨了眨眼睛,看着投影里的Alpha。
下一秒就听见伊莱恩问:“声声,你怎么这么了解黑市?”
完了。
时声呆滞。
大意了。
*
在时声了解的剧情里,最初尤弥安为了陷害诺亚,选择给诺亚下/药。
却被诺亚识破,反而中招嫁给了老头子。
当时尤弥安用的药,便是在黑市里买的。
但那只是剧情而已,又没有在现实里发生,所以时声一度忘了尤弥安在剧情里是会使不正当手段的恶毒反派。
剧情里说过,无论是诺亚还是尤弥安,进出黑市时手背上都会有这个通行印记。
诺亚的许多东西,也是在黑市买的。
时声确信,尤弥安身上沾染上的那股若有似无的味道,就是当日皇太子生日宴上的香气。
尤弥安去了黑市,时声能推断出来。
可他却忘了,伊莱恩这么敏锐,当然知道他从来都没去过黑市,不可能知道这些。
时声顿时有点慌乱。
投影里Omega琥珀般的眼珠转来转去,哪里都看就是不看自己,慌张得可爱。
伊莱恩忍不住轻笑出声:“好了,知道是我们声声见多识广,对吗?”
时声点头如捣蒜,赶紧顺着他的话找补。
“书上,看到的,还有,哥哥,去过。”
但凡这种不算规矩的行为,甩锅给时意都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伊莱恩道:“嗯,我知道了。”
他敛去眼中笑意:“尤弥安已经在走向危险边沿,你告诉我是对的。”
时声看着他。
“你做得很好。”伊莱恩重新带了笑,“声声,我们一起保护他。”
时声瞪大了眼,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用力点头。
“快休息吧。”
伊莱恩再次只剩下了面对时声时独有的温柔。
“睡醒就能见面了。”
066·别哭,我回来了
时声以为这只是一句和“晚安”一样寻常的道别。
然而第二天刚从睡梦中睁眼,房门就被敲开。
“夫人。”梅里科的胡子都沾染着喜悦,“家主就快到了,您要现在起吗?”
时声瞬间清醒过来。
晨曦破开了云层,银河骑士团凯旋。
大约是这一日的天气太好,又或许是这一次的胜利给连日来死气沉沉的首都带来了一丝生气,军团回程的中央大道上,难得来了许多围观的民众。
旗帜飞扬,青色的图腾染上阳光的光泽。
时声跳下飞行器,人生第一次跑得比时意快。
“声声,这边!”
时意加速拉住时声,“不认路就别跑这么快嘛。”
话音刚落,就见到弟弟回头露出了一个傻呵呵的笑。
时意拉着人往天桥上跑:“中央大道人多,你什么都看不见的。”
“干嘛要出来人挤人,你在家等不就好了,元帅肯定第一时间回来见你啊。”
天桥的栏杆不算高,时意把人往回拉一点,担心时声害怕。
时声却摇摇头,笑呵呵地比划,“想和大家,一起迎接,伊莱恩,回家。”
清晨的风将他特发吹乱了一些,露出满带笑意的眼。
时意很久没见到这么生动的弟弟了。
他也笑起来。
天空中传来阵阵低鸣。
人群中有人惊呼。
时声抬起头,看见一列列战斗飞行器从远处飞来,掠过中央大道的上空,往军部方向飞去。
随后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来了来了。”时意抓住时声的手,“机械战马真的太帅了,等我毕业,头挤掉都得进银河骑士团!”
可惜他没有得到时声的回应。
时声双手撑在栏杆上,不自觉地往前倾,想将视线中越来越近的人影看得再清楚一些。
银河骑士团青色的旗帜下,领头的Alpha骑着通体银色的机械战马,如沐浴着晨曦的战神。
是伊莱恩。
没有人敢放肆看他的容貌,可也没有人忍得住不去仰视他凯旋的身影。
时声的心剧烈跳动。
他没有告诉过伊莱恩自己会出来迎接他。
可这一刻,好像灵魂得到联结一般,战马上的Alpha也抬头看了过来。
时声的脸颊、眼眶和心脏都在发烫。
他用力举起手臂,想向伊莱恩挥舞。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身后拥挤的人群忽然动了一下,大约是小孩子在乱跑,猛地撞上了时声的腰。
时意只来得及下意识伸出手,就头脑空白地看着弟弟直直从天桥掉了下去。
“声声!”
时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所有人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中央大道上的机械战马已经蓦然展开硕大的金属双翼,在人群的惊呼声中飞向天桥。
时声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猝然抬头,对上兽骨止咬器上露出的金色眸子。
那双眼再也不似外人面前的肃杀冷漠,这是时声第一次在伊莱恩的眼底看见了慌乱和紧张。
“还好吗?有没有摔到?”
机械战马远离人群,降落在无人的角落。
时声用力张开双臂,紧紧撞进伊莱恩的怀里。
Alpha还穿着银色铠甲,浑身都是冷硬的肃杀气。
可时声一点也不害怕,满心都只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
爱人的眼泪落进肌肤,无意识发出的低声哽咽,全都化作了具象的眷恋,撞入伊莱恩心中。
他的心被融化了,回抱住时声的腰将人嵌入怀里,垂首吻他冰凉的脸颊和泛红的眼角。
“没事就好。”伊莱恩的声音时隔多日,再次不透过任何通讯设备,而是真切地出现在时声耳边。
“别哭,我已经回来了,宝贝。”
时声却哭得更厉害了。
他无法喊出伊莱恩的名字,更无法将这么多个日夜的思念和从前的歉意说出口。
只能用力往伊莱恩怀里钻,手指用力抓着伊莱恩的手臂。
可铠甲太硬了,时声感受不到伊莱恩的温度,委屈得越哭越凶。
甚至哭到打嗝。
眼看怀里的小家伙哭到要断气了,伊莱恩连忙让机械战马飞向卡洛斯的方向。
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不忘搂着时声,轻轻拍着安慰。
梅里科忐忑地等在门口,眼见着熟悉的身影靠近了,还没来得及迎上去。
就见到家主跳下马背,又小心地时声抱进怀里,谁也没理,径直往小楼方向走去。
与得到消息回家来的伊泽尔擦肩而过。
一声“大哥”还没喊出口,伊泽尔的面前只剩下了梅里科的老脸。
“……我就不该这时候回来。”
伊泽尔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沉,有些倦怠。
他对梅里科说:“等大哥这边好了,告诉他我在书房。”
梅里科擦擦汗:“不然您明天再回来吧……”
*
时声根本没注意到梅里科和伊泽尔。
甚至当被伊莱恩放进柔软的沙发里,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回家了。
而伊莱恩已经脱下盔甲,正要换一件新的家居服时,就被时声拉住了手腕。
“我去换一件衣服。”他蹲下身,看着时声的眼睛,“就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
时声长久地盯着他。
沉默了很久,鸦羽般的睫毛颤抖了几下。
“啊……”
时声张口,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声音。
伊莱恩眸色一变,按住时声的手腕。
“没关系。”
明明时声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伊莱恩却已知晓他的一切。
“没关系,宝贝。”
Alpha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又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颤抖。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别再向我道歉,别再愧疚难过。”
眼泪再次从时声的眼角滑过,他用力点点头,扑进伊莱恩的怀里。
抱到了。
他在心里想。
终于没有了盔甲的隔阂,他真切地靠近了伊莱恩。
得到这个风尘仆仆的、炽热而温柔的怀抱。
*
伊泽尔在书房里喝完第三杯咖啡,终于等到伊莱恩进来。
身后还跟着阿尔里德。
伊泽尔不是军部的人,但当他们三人同时出现在一个空间时,梅里科就会识趣地叫走所有服务机器人,并将书房的感应门锁上。
“警视厅也在调查何琏。”
伊泽尔开门见山地说,“霍维斯目前知道的应该没有我们多。”
伊莱恩淡声道:“何琏狡猾,重要文件不会放在一起。”
“何琏的研究所这些年干了不少坏事,警视厅要调查也正常。”伊泽尔说,又顿了顿。
他抬眼看向伊莱恩。
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研究所为皇室卖命。
何琏知道卡洛斯真正的秘密——准确地说,他是造就了卡洛斯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帮凶之一。
“皇帝不会让霍维斯有机会知道。”伊莱恩的目光平静,“皇室怎么会摘下和平的面具。”
伊泽尔沉默了一下,“知道了,之后有新的线索我会告诉林赛。”
伊莱恩“嗯”一声,“告诉他试药的事尽快安排。”
伊泽尔一愣,有些不赞同,“大哥,这太冒险了。”
“我和尤弥安,谁都比您更适合先试药。”
伊莱恩没有说话。
时声提起了好几次尤弥安的异常,伊莱恩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
在尤弥安失控闯祸之前,他们必须尽快把他变回正常人。
知道伊莱恩做的决定从没有人能左右,伊泽尔只好换了话题。
他看一眼阿尔里德,沉声说:“研究所还有一个密封档案室,大哥,我想要一份军部的调查权限。”
伊莱恩道:“让阿尔里德去。”
“让我去。”伊泽尔罕见地坚持。
贵公子多情的眸子里目光沉沉,看向阿尔里德。
“你之前调查出的研究所报告里,基因实验这一项写得很模糊。”
他又看向伊莱恩,声音变得沙哑,“大哥,是何琏没有留下过程,还是我没有权限看?”
伊莱恩转头看他。
不等伊莱恩开口,伊泽尔又说:“别的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
“除了关于卡洛斯的基因实验,除了当年畸形秀的非法改造。”
“何琏,是不是做过一种实验。”
“将Omega变成Alpha的实验。”
*
中央大道的热闹与尤弥安无关。
他的面前是被打开的新闻主页。
除了军事频道报道的军团凯旋新闻外,大多数新闻头条都是卡洛斯元帅当众救下自己的爱人。
与此相比,警视厅长要举行订婚宴的消息就显得很寻常了。
新闻配图没有拍到霍厅长的未婚夫,只有一张霍维斯靠着车门抽烟的偷拍照。
Alpha披着制服外套,警帽压得很低,没有被拍到清晰的眉眼。
尤弥安的手指伸向照片上的脸,又缓缓收回来。
心里像被火灼烧着,嘴中有尖利獠牙正在生长的不适感。
但尤弥安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冷漠。
他将桌上的两管药剂仔细放进盒子里收好,拨通一个神秘号码的通讯。
“我要一张霍家家主订婚宴的邀请函。”
“多少钱都行。”
*
同样在看新闻的还有宁昭。
前些天被皇帝砸出来的伤口还没有好,他的额头缠着绷带,一直覆盖到眼角。
这副模样实在太难以维持皇室的门面,因此他被勒令禁止出门。
宁昭在房间里被关了多久,就有多久没再见到伊泽尔。
他知道对方回了卡洛斯,却不知道人还会不会回来。
或许是不会了。
明明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宁昭却好像回到了母亲逝世那天的雨夜。
他在一遍遍回想那年他苦苦哀求之后,伊泽尔的回答。
可他惊恐地发现他几乎不记得了。
幻想中的雨夜好像变成了现实,一向只在冬天疼的腿也开始发作。
宁昭用力按住膝盖,可疼痛没有得到一点缓解,逐渐蔓延向心脏。
“伊泽尔……”
救救我。
为什么,连伊泽尔也不愿意救我。
宁昭疼得几乎要落泪,眼泪却倔强地停留在眼眶。
【我们朝朝,要嫁给喜欢的Alpha才行呀。】
【卡洛斯家都是好孩子,朝朝喜欢哪一个呀?】
母亲的声音染上了回忆的尘埃。
又很快被打破了。
【皇室不需要没用的Omega。】
【坚强一点,宁昭,若是这一点痛都忍不了,你也没有资格做我的继承人。】
可我不是一定要做这个继承人啊……
【你难道,不想让你母亲安息吗?】
我成为了Alpha,母亲在天上会快乐吗?
他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宁昭都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他只知道他要忍耐无休止地疼痛,他要戴上完美皇太子的面具,他要在每一刻的痛苦中维持彬彬有礼的微笑。
他只知道,即使伊泽尔寻找鸢尾香Omega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
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他已经变成了Alpha,却又不是那么地完整。
他再也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了。
宁昭的短暂的前半生最擅长的就是忍痛。
可此刻疼痛蔓延全身,他忽然不想忍了。
宁昭抬起头,摔碎了床头的花瓶。
随后他踩着满地狼藉下了床,缓缓俯下身。
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片。
067·“朝朝”
深夜。
何琏伏法后,由他主理的研究所就被军部接手封锁了起来。
最里间的档案室大门紧闭。
漆黑的走廊上,一道矫健的身影轻轻落地。
足尖点地的瞬间,黑豹化为了高挑的Alpha。
伊泽尔熟练地使用军部得到的权限进了档案室,将何琏这些年的几项主要实验资料拷贝传输给伊莱恩。
做完这一切后他没有立刻离开。
在何琏留下的档案里,有一项藏得最深的加密文件。
文件名为“太阳神计划”。
直觉告诉伊泽尔,他应该点开这份文件。
可心里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或许是出于本能的保护机制,又或许——
是胆怯。
一向城府深沉的卡洛斯贵公子,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胆怯。
好像只要点开这份文件,就会接近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手环忽然闪烁了一下。
一条通讯出现在眼前,伊泽尔只是看了一眼,随后便脸色骤变。
[殿下出事,速回。]
发信人是与伊泽尔相熟的、宁昭的侍从。
伊泽尔迅速将太阳神计划拷贝下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档案室。
*
皇宫里有一种诡异的慌乱。
明明每个人都脚步匆匆,脸上的神色却讳莫如深。
还有人心声恐惧,他们似乎撞见了皇室的秘密,不知是否会被陛下迁怒。
伊泽尔匆匆走到宁昭的寝殿,却见到门口站满了守卫,只有医生能够进出。
“阁下,请止步。”
守卫拦住伊泽尔,语气不容置喙。
伊泽尔沉声:“我要见殿下。”
“殿下现在不见人。”守卫说,“除非您是医生。”
伊泽尔问:“殿下怎么了?”
说着顿了顿,“受伤,还是生病?”
守卫的声音没有情绪:“无可奉告。”
伊泽尔道:“我是殿下钦点的骑士团指导,或许还算有资格知道殿下的现状。”
守卫却只是重复:“无可奉告。”
伊泽尔一顿,后退了一步。
他很了解宁昭平日的习惯,这些人不是皇太子寝殿的守卫。
伊泽尔知道,此刻他肯定是进不去了。
他在守卫的目光中转身离去,路过神色仓皇的侍从,听见他们的低语。
隐约只能听见“殿下”“割腕”等字眼。
伊泽尔的心脏猛地一痛。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一刻的疼痛,就已经本能地调转了脚步。
化作黑豹灵活地攀爬上墙壁,顺着半开的天窗溜了进去。
*
时声在熟悉的信息素味道里做了一个香甜的梦,梦里感觉到好像还有人在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与脸颊。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伊莱恩的怀里。
“吵醒你了?”
时声还没有完全清醒,听伊莱恩的声音也显得模糊。
他摇摇头,抓住伊莱恩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小心地蹭了蹭。
随后抬起眼,懵懂地比划。
“伊莱恩,出去了吗?”
伊莱恩将滑落的被子重新拉过时声肩头,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
“去书房处理了一点公务。”
时声便没再问了,靠在伊莱恩怀里,闭上眼眷恋地蹭了蹭。
好喜欢。
伊莱恩的怀抱,伊莱恩的味道。
边境动乱的这些日子,伊莱恩留给时声的临时标记已经逐渐消退了。
这让此刻的时声无法满足。
他小心地动了一下,环住伊莱恩的脖颈,再次抬起头看向他。
伊莱恩身上穿的,是和时声相同款式的睡衣,灰色长发散下来,比任何时候都柔和。
这是他的爱人,他的Alpha,他的合法伴侣。
合法伴侣可以合法地做某些事。
时声心里的小恶魔跃跃欲试。
但他又太了解伊莱恩那该死的绅士风度了,于是简直恶从胆边生一般,也没有和伊莱恩商量,趁着Alpha没有防备,抬起头用力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没有亲歪。
时声感觉到伊莱恩有很短暂的错愕,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但幸好,伊莱恩并没有推开他。
而是用更大的力道将他嵌进怀里,去加深这个吻。
时声觉得自己好像要化了。
心里有一道声音叫嚣地更大声了。
想要伊莱恩。
想被他标记。
于是时声闭着眼,反手去扯自己防咬颈环的链扣。
但很快,他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伊莱恩的唇还贴着他的肌肤,声音沙哑却不容拒绝。
“宝贝,这不行。”
时声失望地垂下眼,手指有些不满地在伊莱恩肩头攥紧。
“乖一些。”伊莱恩低声说,亲吻他的眼睫,“抱歉,只有这个不行。”
时声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那别的,就可以吗?
他心里一横,手胡乱地解开伊莱恩的睡衣扣子,顺着下摆钻进去,滑过腰间,滑过腹肌。
还没能“作乱”太久,他就被伊莱恩轻轻压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但随后伊莱恩什么也没做。
时声只维持了一小会儿的勇气也很没骨气地消失了。
他盯着伊莱恩的眸子,大气也不敢出。
“呼吸,宝贝。”伊莱恩轻笑,掌心抚过时声通红的脸颊。
时声眨了眨眼,觉得伊莱恩好像真的打算除了接吻什么也不做。
他难得有点小小的生气——他发誓只有一点点。
时声抬起手,撇着嘴比划:
“伊莱恩,不想我吗?”
“可是我,每天都想伊莱恩。”
“想亲,想抱。”
“为什么,伊莱恩和我不一样?”
金色的眸子沉下去,伊莱恩静静地看着时声。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说:“我当然想你。”
“但你确定要和我,一个爱慕你的Alpha,以这样的姿势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吗?”
他想时声应该害羞地把他推开才对。
但他忘了,这可是一个内心远比外表奔放火热的Omega。
果然,时声虽然脸红成了烧水壶,但还是盯着伊莱恩,以一种脑袋能离开脖子的力度点了点头。
伊莱恩的手逐渐收紧,理智还在与对时声的欲望做着斗争。
看出来Alpha在用力腰后槽牙,时声眨了眨眼,猛地抬头——
咬住了伊莱恩的脖颈。
随后抓住他的手,引导着钻进自己的睡衣下摆。
视线里的Omega红发凌乱,从伊莱恩的角度,能看见他红得和头发颜色如出一辙的耳朵。
做着诱惑的举动,闭着眼的表情却仿佛视死如归。
伊莱恩被逗笑了,心软成一片。
他轻轻按住时声的后颈,抱着人重新坐起来,亲了亲他的唇。
“我想再去洗个澡。”伊莱恩低声说,“要一起吗?”
时声猛地一顿,头顶热得要冒烟。
他不敢看伊莱恩的眼睛,埋在Alpha怀里,用力点着头。
卡洛斯的夜,和平时不一样了。
*
直到医生出去,伊泽尔才从黑暗中出来。
他没有急着立刻变回原样,而是跳上床头,缓慢地靠近宁昭。
皇太子的脸色在月光下,几乎要与枕巾一样苍白。
伊泽尔发现,宁昭好像又瘦了。
他原本只是比寻常的Alpha要纤瘦一些,如今脸颊都病态地凹陷了下去,整个人躺在被窝里,几乎看不见一点起伏。
他的脸上,还有放在被子外的手腕和手掌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额头与手掌的伤伊泽尔不久前才见过。
而手腕上的——
侍从隐隐低语的“割完”二字,再次回响在伊泽尔的耳边。
心脏密密地疼痛起来。
伊泽尔感到茫然——他为什么,会心疼宁昭。
他不应该心疼这个一直看自己不顺眼、自己也不怎么待见他的Alpha。
可是,宁昭真的是Alpha吗?
黑豹湖蓝色的眸子盯着宁昭紧闭的双眼。
长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宁昭缓缓睁开了眼。
伊泽尔对上了他最初有些茫然、又很快变得冷漠的视线。
“出去。”宁昭张了张口,几乎发不出声音,但伊泽尔听懂了他的话。
黑豹没有动作。
宁昭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用力将黑豹往床下推去。
伊泽尔利落地落地,化作原貌。
还没来得及说话,宁昭已经胡乱抓起手边能碰到的唯一物品——另一只枕头——朝伊泽尔扔了过来。
他好像用尽了全力,可枕头还是轻飘飘地落了地。
“滚出去。”宁昭终于能发出一点虚弱的声音。
伊泽尔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在床头跪下,想去握宁昭的手。
“殿下,我看看您的伤。”
宁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用力挥开手,指尖划过了伊泽尔的下颌。
贵公子英俊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浅浅的划痕。
宁昭愣了一下,闭上眼转过了头去。
伊泽尔却并没有在意,只是低声问,“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沉默了很久,漆黑的室内才响起宁昭疲惫的声音。
“和您有什么关系呢,卡洛斯阁下。”
又是一阵寂静。
宁昭的声音几乎没有一丝生气:“伊泽尔,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朝朝。”
短短的两个字,如惊雷一般在宁昭耳边炸开。
他神经质般地抽搐了一下,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堪堪维持了冷静。
可被子下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甚至快要抽搐。
想消失。
痛苦的意识在心中生长。
可伊泽尔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知道,我没有任何证据,我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Alpha,而朝朝是一个能够用信息素安抚我的Alpha。”
“但是——”
“宁昭,那天你说漏嘴了,你知道吗?”
068·消失的朝朝
宁昭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好像无法理解伊泽尔的意思,有些愣怔地眨了眨眼。
看着他疲惫而茫然的神情,伊泽尔忽然后悔说了这句话。
很多问题他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可宁昭明显抗拒告诉他答案。
不该逼宁昭的,他已经如此虚弱。
伊泽尔在寂静中起身,又不放心立刻离开。
黑暗中却响起宁昭微弱的声音。
“你是,什么意思?”
伊泽尔沉默。
“回答我,伊泽尔。”
宁昭的声音颤抖:“我命令你。”
伊泽尔闭了闭眼,缓缓转身。
“你说你也可以留长发,穿裙子。”
“你说你可以和他很像。”
“可是殿下……”
他不愿再说下去。
宁昭绝望地闭上眼:“所以呢,这能代表什么,我认识你的宝贝Omega?”
伊泽尔说:“我与他之间的事,我从未告诉旁人。”
宁昭笑了一下:“那如果他告诉给了我呢?而我明明知道一切,却从不告诉你他的消息。”
“你恨我吧,伊泽尔,我不会道歉。”
伊泽尔苦笑,向来游刃有余的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同宁昭对话。
又沉默许久,他转过身想朝宁昭走去。
可刚一动,床上虚弱的人又近乎愤怒地低斥:
“滚出去,伊泽尔!”
伊泽尔的脚步一顿。
宁昭全身都树起了防御价值,不管不顾地钻进被子里。
伊泽尔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他觉得此刻在颤抖的好像不只是宁昭一人。
“我不会急着逼问你答案。”伊泽尔低声说。
“但是,无论何时,我当年的回答都没有变过——殿下。”
宁昭用力闭上眼。
又是许久之后,身后轻轻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了。
门开了又关,宁昭感到脸颊下的枕巾已经湿了一片。
他好像又再次记起,当年伊泽尔的回答。
*
那个大雨打落了他的花儿的雨夜。
宁昭哭得浑身都痛,他用力抓着伊泽尔的手,害怕他拒绝,害怕他离开,更害怕他抛下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提出了一个多么唐突的要求,他只是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而伊泽尔是他唯一想要靠近的、唯一信任的人。
对于如今的宁昭来说,伊泽尔就是那个救世主。
大雨倾覆了这段记忆,宁昭听见自己的哭泣声,还有伊泽尔的回答。
“好。”
那时的少年沉默许久之后回答,用力反握住宁昭的手腕。
明明是冰凉的手心,却炽热得像在灼烧。
“朝朝,你等我。”
“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那一年的宁昭拥有了一场不顾一切的逃亡。
极度的惊惧和悲伤提现在了身体上,他好不容易在彻夜的失眠中迎来了天亮,就发现自己脸上生出了大片大片可疑的红斑。
太丑了。
如果伊泽尔发现他这么丑,会不会不愿意带他离开。
对方是卡洛斯家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娶一个这样的丑八怪。
可是宁昭必须要逃。
他心一横,戴上几乎遮盖住整张脸的面具,绕过一切看守奔向了与伊泽尔约定的地方。
当他忐忑地赴约时,看见的是已经提前毁掉了花架、等待着他的伊泽尔。
他终于看清楚了少年Alpha俊美无双的脸。
宁昭的眼眶热得发烫。
“朝朝,跳过来。”伊泽尔张开双臂,“来吧,我们快一些走。”
于是宁昭头也不回地跳进了伊泽尔的怀里。
那一场短暂的逃亡,伊泽尔什么也没有问。
宁昭家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出逃,朝朝到底是真名还是别的什么。
他都没有问过。
只是在得知宁昭想去首都后,牵着他的手走向清晨车流稀少的道路。
“别怕。”他回头安慰只露出一双眼的忐忑少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宁昭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为什么呢,伊泽尔?”
伊泽尔的唇角带起笑意:“不是要嫁给我吗?”
“Alpha保护他的Omega,天经地义。”
宁昭的心,就这样从此镌刻上了伊泽尔曾经说过的言语。
一记便是很多年。
那一刻他什么也不怕了,只想回到首都,弄清楚母亲逝世的真相,完成这一切然后——
嫁给这个无数次闯入他梦境里的Alpha。
然而,庄园很快就发现了宁昭的出逃。
当他们就要进入首都时。
宁昭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肩膀。
一张纸条被塞进了他的手中。
*
“伊泽尔。”宁昭停下脚步,拉了拉伊泽尔的袖子。
“我有点饿了,可以买那家店的面包吃吗?”
他伸手指向门庭若市的甜品店。
“好香,我没有吃过这样的面包。”
伊泽尔转头看了一眼,警觉地看看四周,随后就对上宁昭渴求的双眼。
他也问过对方为什么戴着面具,朝朝只说生病了。
伊泽尔是一个聪明体贴的Alpha,他知道Omega多么在意自己的容貌,也能理解对方的一些小心思。
于是他没有再过问过,甚至每天都提醒宁昭戴好面具,小心风沙。
看着少年天空一般的眸子,他轻轻地笑了。
“好,那你到那边等我,千万别乱走。”
宁昭乖乖地点头,看着伊泽尔走向了面包店门口的队伍。
过马路时,对方还回头看过来,确认他还在原地。
宁昭朝他挥挥手。
伊泽尔排了很久的队,宁昭也安静地站在路边等他。
宁昭从来没有进过首都的城区。
原来外面有这么多店,这么多人。
原来相爱的情侣可以手拉手亲密地走在路上,原来他们不必为每日的课业烦忧。
他忍不住想什么时候可以和伊泽尔光明正大地回到这里,也一起吃一只有三种颜色的冰淇淋。
这样想了很久,直到他看见伊泽尔进了面包店里。
宁昭的视线被排队的人群遮挡住了。
他认真地将这家店的招牌记下来。
而当伊泽尔以人生中最傻的姿态提着新鲜出炉的面包挤出人群时。
看见的只剩空空如也的角落。
那个祈求他带他逃离的朝朝,不见了。
*
在近郊的小镇寻找朝朝的第三天,伊泽尔收到了来自家里的通讯。
大哥从战场回了首都,通知伊泽尔带尤弥安回卡洛斯。
王后逝世,他们那都需要去参加葬礼。
可伊泽尔无法放下朝朝。
那是他给过承诺的Omega。
他破天荒地违背了大哥的命令,没有按时乘坐飞行器回家。
他担心朝朝被家里人强行带了回去,每天都回到那个神秘的庄园,即使什么也没有见到。
随后又回到朝朝消失的街口,担心对方如果回来会找不到自己。
街头角落,日光与暮色交替。
伊泽尔想着未来的很多事。
如果找到朝朝,带朝朝去哪里,给朝朝买什么样的漂亮衣服。
等到时机合适,再问困扰朝朝的到底是什么,他会不顾一切地帮助朝朝。
可他一直等,都没有等到一个像朝朝的人回来。
伊泽尔想,他错了。
在那晚朝朝要他带他走时,他不应该叫他等第二天的。
在朝朝叫他去买面包的时候,他不该留下对方一个人的。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伊泽尔找了朝朝很久。
从首都,到帝国的每一个城市。
他都没有找到那个有着鸢尾香信息素的Omega。
直到那一年,遇见孤苦伶仃的诺亚。
他想,那就是朝朝。
所以当诺亚向他为不辞而别道歉,他想也不想地就原谅了。
他当然不会有任何一个时刻会责怪朝朝。
那是一个多么可怜,多么需要他的Omega啊。
伊泽尔只记得自己那个要保护朝朝的承诺。
那时诺亚说,他已家破人亡,无法再用以前的名字。
伊泽尔想,原来他的朝朝真的是贵族家的小少爷。
原来他的消失,是因为吃了很多苦。
伊泽尔很心疼,他不再去想卡洛斯的诅咒,他只想保护朝朝一辈子。
可是一年后,“朝朝”再次消失了。
*
几日后,一则八卦新闻上了星网各平台的首页。
霍家的家主、首都警视厅的霍厅长,即将举行订婚宴。
而订婚对象,是一个寂寂无名的Omega,身上唯一的标签是“前研究所负责人何琏教授的侄子”。
这是一个还算意外但又不怎么劲爆的八卦。
众人最多也是讨论着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的霍厅长原来也是会结婚的。
或者再讨论一下,原来霍维斯喜欢这样的Omega。
而这些八卦中,只零星有人提起,卡洛斯家的尤弥安少爷似乎很喜欢霍厅长,这样一来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
霍维斯从警视厅出来,向下属确认订婚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随后对身旁的何之染说:“不用担心,警视厅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真官方。”何之染笑了一下,“拿我当诱饵,好歹也要再关心一点吧。”
霍维斯冷淡地走向自己的车,依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奥维德是何琏最信任的左右手,他知道何琏给了你实验室的钥匙,订婚的消息只要送到他手上,他必定会出现。”
“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其余都是警视厅的工作。”
Alpha停下脚步,略略侧过脸。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069·兄弟吵架
面对霍维斯的冷淡,何之染有一丝不甘心,但很快被他压制了下去。
反正,他的目标也并不是霍维斯。
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他再次打开了手环。
联系人列表里,只有一个人的ID,而对方从来没有回过信息。
但是没关系,何之染知道总有一天对方会忍不住的。
*
时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觉周身都暖呼呼的。
像躺在云朵上一般。
腰还有一些酸疼,但并没有很难受,身上的睡衣都是新换的。
逐渐回忆起前几个夜晚,时声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躲起来嘿嘿地笑。
所以伊莱恩一进门看见的就是一床在滚来滚去的被子。
他走过去俯身拍了拍,被子猛地停止翻滚,时声圆圆的眼睛露出来。
伊莱恩轻笑:“醒了就起来吃早餐吧。”
时声眨了眨眼睛,伸出双手。
伊莱恩俯身将人抱起来,“怎么了?”
时声把脸埋入伊莱恩的颈间,手指抓住他背后柔软的衣料。
看出来Omega是在撒娇,伊莱恩勾起唇角,抱着人在房间里走了走。
“先换衣服,然后去吃早餐,好吗?”
Alpha耐心而温柔地说,并主动报备了行程:“我稍晚些去军部,在此之前要去找尤弥安,所以我们恐怕得快一点。”
时声连忙抬起头,“那不能,耽误,伊莱恩的正事!”
随后依依不舍地从伊莱恩怀里跳下去,主动跑去换衣服洗漱。
这些天尤弥安都没有到餐厅吃饭,但今天被伊莱恩叫了过来。
他有些无精打采,抓着勺子看一眼亲密无间的时声和伊莱恩,又默默垂下眼吃自己的。
正发着呆,却忽然听见伊莱恩说:
“前几天你去黑市买的东西,都交给梅里科。”
尤弥安一愣,抬起头确定大哥是在对自己说话。
握着勺子的手不自觉攥紧,尤弥安勉强保持镇定。
“大哥,你在说什么。”
伊莱恩将抹好黄油的面包片放进时声碗里,淡声对尤弥安说:
“没必要白费力气,尤弥安。”
时声一见这氛围,顿时有些紧张,又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伊莱恩虽然有进步,但好像还是学不会温柔地表达对弟弟的关心。
这要是又吵起来怎么办啊。
可尤弥安都去黑市了,伊莱恩要是不插手,最终受到伤害的指不定又是尤弥安自己。
尤弥安自然不明白这些,他抿抿唇,倔强地没说话。
伊莱恩淡声:“梅里科。”
梅里科只好上前,低声劝着尤弥安:“小少爷,听家主的吧,大家都是为了您——”
“啪——!”
一声脆响,竟然是尤弥安摔了碗。
梅里科惊骇:“小少爷!”
时声也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伊莱恩。
要是一会儿打起来了,他和梅里科应该怎么分配安抚任务啊?
尤弥安少见地直视着伊莱恩,“既然是为了我,为什么要阻止我?”
“大哥,难道你还在乎卡洛斯的名声这种东西?”
伊莱恩没有回答。
时声连忙去拿语音器想说话,却被伊莱恩轻轻按住手腕。
“吃饭吧。”伊莱恩说,“梅里科,叫人来收拾。”
“不许动我的东西!”尤弥安大声呵退梅里科的动作,咬着牙意有所指,“我的东西,谁都不能动。”
伊莱恩终于抬起眼看向弟弟。
已经成年的尤弥安,此刻在他眼里还是像那个十岁时大声哭泣的孩子。
即使尤弥安正使劲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破天荒地,伊莱恩轻叹了一声。
“你见过失控的Alpha吗,尤弥安?”
见尤弥安想说话,伊莱恩又沉声补充:“我是说,像发/情的野兽一样的,Alpha。”
第一次听伊莱恩用这样有些粗俗的词语,时声都有些意外。
尤弥安愣了愣,又听伊莱恩说:
“卡洛斯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好名声,但你的安全至关重要,尤弥安。”
尤弥安猛地一顿。
时声却在心里鼓起掌——伊莱恩终于学会怎么和弟弟说话了!
“……我有分寸的。”尤弥安低着头,半晌才说,“那没有什么大不了,本来——”
他顿了顿才说,“本来Alpha和Omega做那种事,就是人之常情。”
这句话一说出口,伊莱恩的声音便冷了一些:“卡洛斯每年购入的那些防咬颈环,不是让你当装饰的,尤弥安。”
“那你要我怎么办?”尤弥安猛地抬起头。
他看看神色冷淡的伊莱恩,又看看一旁一脸紧张的时声,顿时觉得有些委屈。
“大哥,你现在如愿了,你每天都能和喜欢的人腻在一起,你当然什么都无所谓!”
“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我有什么错!”
“这些年你们管过我吗,现在又来说这些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伊莱恩冷声打断他,“哪天你想杀人,我也任由你去,是吗?”
尤弥安抬高声音:“对啊,反正到时候偿命的也是我自己!”
伊莱恩皱眉:“尤弥安!”
“别,吵,了!”
一道音量前所未有地大的电子音突然横插进来。
尤弥安一口气卡在胸口,顿时忘了要说什么。
时声腾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按着语音器。
“都,是,亲,人,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先转向伊莱恩。
“伊莱恩,态,度,太,强,硬,了,扣,分!”
伊莱恩叹口气,对时声软下了语气:“抱歉。”
时声没理会他的道歉,又转向目瞪口呆的尤弥安。
“尤弥,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
“不,好!”
随后又左右各看两兄弟一眼。
“尤弥,听,话,把,东西,交给,梅里科。”
“伊莱恩,向,尤弥,道歉。”
“如果,你们,再,不,好,好,说话,就都,走!”
梅里科连汗都忘了擦,拿出来的手帕呆滞地停在半空。
随后还是伊莱恩先开口,对尤弥安说:
“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家里……”
他顿了顿,“家里人都只是希望你平安快乐。”
尤弥安愣在原地。
伊莱恩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还是用这样的语气。
即使他一直大哥大哥地叫着,可是从小到大,他和家里的两位兄长还不如和后来认识的宁昭亲密。
他像外人一样敬畏着伊莱恩,最多是在外面需要打着伊莱恩的旗号行事的时候,会想起他们是兄弟。
可是今天,此刻,他想起时声曾经说过的话。
他和伊莱恩是兄弟,是亲人。
伊莱恩或许真的会关心他。
尤弥安鼻头一酸,用力捏了一下手心才说话:
“可我只是想试一下。”
“大哥,他不是一个坏人,不会伤害我的。”
时声顿时用一种看八点档里恋爱脑配角的表情看向尤弥安。
感受到时声向自己投来的“这孩子没救了”的目光,尤弥安竟然有点坐立难安。
伊莱恩的声音不再如之前强硬:“你不了解Alpha,这很正常,但作为兄长,我必须为你规避风险。”
“尤弥,不要将希望放在一个不认同你的Alpha身上。”
尤弥安的眼眶发烫。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耳边有椅子被推开的声音,他感觉到时声走过来轻轻抱住了自己。
“听,你,大哥,的,好,吗?”
时声握了握尤弥安的手,温和地看着他。
“以后,我们,会,有,别,的,机会,的。”
“……可是他要订婚了。”尤弥安努力了很久才发出正常的声音,“我没有时间了。”
时声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这么热闹,在做什么?”
时声和尤弥安同时转过头,看见伊泽尔缓缓走了进来。
尤弥安的注意力被伊泽尔身上皱巴巴的衬衣吸引,皱眉问:“你去哪儿鬼混了。”
伊泽尔的神情有些疲惫,抬起眼懒洋洋地看了看尤弥安。
“我还没问你这副样子,是在演什么八点档。”
他疲倦地坐下,“梅里科,麻烦帮我上一份早餐。”
等梅里科迅速送来早餐,他却只吃了几口,像是有什么心事。
被他这么一打岔,尤弥安也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了,重新坐下来发呆。
“声声,过来用餐。”伊莱恩将时声叫回去,给他换了一杯新的燕麦奶。
时声捧着杯子看看伊泽尔,又看看尤弥安,用口型悄悄问伊莱恩:
“现在,怎么办?”
伊莱恩摸摸他的头,“先用餐吧。”
伊泽尔抬眼看了看时声,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大哥,能把大嫂借我一下吗?”
伊莱恩眉头一皱,淡淡看他一眼。
伊泽尔连忙:“想请他帮忙破译一个密码。”
“这种事,我记得时意也很擅长。”伊莱恩淡声说。
伊泽尔道:“额,找过了,他说不会。”
时声顿时有些好奇。
以前有一些哥哥破不了的系统或密码,都会拿给时声试试。
伊莱恩垂眸看向时声跃跃欲试的脸:“声声不是我的所有物,你需要征求他本人的同意。”
伊泽尔顿时转向时声:“大嫂,能麻烦您帮忙吗?”
时声被他郑重的语气吓得杯子都差点没拿稳,连忙小心地放好,拿起语音器。
“是,什么,密码?”
伊泽尔沉默了一下才说:“一个加密文件,我用军部得到的实验室权限试了,不能打开。”
伊莱恩道:“那么,这或许不是你能看的机密。”
“这对我很重要。”伊泽尔的神情罕见地严肃,“至于看过的后果——我会承担。”
070·订婚宴
最终,时声答应了伊泽尔的请求,帮他破译“太阳神计划”的密码。
这份机密文件原本也属于军部查收的实验室线索,本来也是需要破译的。
时声用手语问伊莱恩:“为什么不让军部的信息员先试试呢?毕竟,是很机密的文件……”
伊莱恩温声道:“如果你无法破译密码,我想他们应当也办不到。”
时声眨了眨眼,“伊莱恩,这么,信任我吗?”
伊莱恩笑了笑:“这并非我的私心,早些时候信息部就开会讨论过你的能力,罗尔斯还一直想见见你。”
时声顿时瞪大眼。
罗尔斯可是大名鼎鼎的黑客出生,后来被“招安”进了军部,成为信息部的负责人。
这样的大拿,竟然想见他?
见Omega一脸不相信的神色,伊莱恩勾了勾唇角,将人抱到腿上。
“是真的,宝贝,你比你自己以为的受欢迎多了。”
时声的注意力却被伊莱恩低垂下来的发丝吸引了。
他伸手轻轻抓住一缕灰发,绕在指间玩。
伊莱恩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
真奇怪,明明已经这么长了,这头发却从来没有凌乱过,永远都像特意打理过一样顺滑,如绸缎一般。
尤弥安和伊泽尔的头发也很好,有金子一样的光泽。
女神明明应该是很偏爱卡洛斯的。
时声在伊莱恩的怀里转身,伸手绕到他脑后,束起Alpha的长发。
看明白他的动作,伊莱恩操控机器人送来梳子。
时声被这奇妙的感觉吸引了。
这个冷肃的Alpha、令人闻风丧胆的塔纳托斯,出门前却顺从地让他的Omega为他扎起长发。
这是从前的时声从未幻想过的场景。
时声仔细地为伊莱恩束好头发,自己还满意地打量一番。
为了方便动作,他在这个过程中撑起腰,位置比伊莱恩高了一些。
伊莱恩抬眼看他,声音温和:“密码的事不用着急,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时声乖乖点点头,准备送伊莱恩出门。
这时梅里科却敲响了房门。
“小少爷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管家走进来,捧着一个盒子。
刚才在餐厅,伊泽尔的出现打断了尤弥安和伊莱恩的对峙,前者没吃几口饭就扔下勺子走了。
没想到回去后竟然乖乖听了话。
伊莱恩垂眸检查了一下盒子里的东西,对梅里科吩咐:“扔了吧。”
时声好奇地看了一眼,只看出来是几管药剂模样的东西。
联想到剧情里尤弥安做的事,顿时能猜到是什么药剂。
时声眨眨眼,挪开视线。
梅里科倒有些不忍:“这是小少爷花了大力气从黑市找来的,我刚才看他脸色不太好,实在是……”
伊莱恩略一思索:“那锁进库房里吧,你知道怎么做。”
梅里科连忙应一声,抱着盒子走了。
时声忧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伊莱恩看他皱着脸的模样,觉得可爱。
时声摇摇头,比划,“我看见新闻了,霍厅长要订婚,或许,我去陪陪尤弥吧。”
伊莱恩道:“清娜夫人去世后,尤弥安没有学会控制脾气。”
知道他是怕自己撞到尤弥安的枪口上,时声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
“伊莱恩,你是,好哥哥,但是,你也,不了解,尤弥。”
时声想了想,继续比划,“他,其实,很心软的,不会伤害我。”
又笑了笑,拍拍伊莱恩的手背。
“就像,伊莱恩一样呀,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你们,不愧是兄弟呢。”
伊莱恩垂眸看了时声一会儿,“我和尤弥安是否兄友弟恭,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时声又歪着头想了想,才缓缓比划。
“因为,我知道伊莱恩很爱他们,所以我觉得重要。”
“如果是伊莱恩很讨厌的人,我当然也会一起讨厌啦!”
Omega弯起月牙一样的眼。
“我会,帮伊莱恩,往他们的饭里下毒。”
伊莱恩低低笑出声来,低头轻轻吻时声的眉心。
“好,不过不用下毒,毕竟——”
Alpha的喉头滚动,冰凉的唇向下落到时声的唇角。
“有你这样的大嫂在,卡洛斯哪天变成相亲相爱一家人,我想也不奇怪。”
“声声。”伊莱恩的金眸低垂,手指抚过时声有些发烫的后颈。
低沉的声音靠近时声的耳旁。
“你是女神赐给卡洛斯的珍宝。”
*
从梅里科拿着东西走后,尤弥安就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卡在胸口,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来。
他想摔东西,想尖叫。
如果放在以前,他也早就这么做了。
可他总在某一瞬间不断想起梅里科看清他搞来的是什么东西后那担忧又心疼的眼神。
想起伊莱恩头一次对他说的那些近乎关怀的话语。
想起时声抱住他时身体的温度。
于是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声来,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安静一些。
可自己的情绪得不到发泄,这令尤弥安茫然无措。
他悄悄打开自己房间里的密码箱。
那里面,还躺着一支小小的药剂。
某一刻他感到愧疚和后悔,为自己隐瞒了这支药剂的存在,交给梅里科的并不是全部。
心理上的压抑逐渐转换成身体上明显的不适。
尤弥安感到脑袋一阵发晕,眼眶也涩得厉害。
他以为只是自己早晨情绪起伏太大引起的不适,干脆重新回到被子里蒙头大睡。
他没有做任何梦。
随后,被身体犹如火烧一般的炽热烧醒了。
后颈涨得发疼,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视线也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清晰。
一个猜想如惊雷般在脑海里炸开。
他18岁了。
一般的Omega在18岁左右就会迎来第一次发/情期,尤弥安已经算来得有些迟了。
又正因为迟,所以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尤弥安顿时慌了,下意识想叫梅里科——但是不行。
打开手环的那一瞬间,他猛地顿住了。
如果告诉了梅里科,家里知道后,一定不会让他在这期间出门的。
这不可能,他必须去霍维斯的订婚宴。
难受的感觉如海浪席卷全身,腺体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尤弥安痛得不断翻滚。
他自虐一般打开关于霍维斯订婚的报道,听着八卦新闻的主播讨论那位Omega是多么平凡,与霍维斯多么不相配。
在这样嘈杂的声音中,疼痛和发/情带来的不适折磨得尤弥安几乎崩溃。
凭什么……
他用力撞进枕头里,粗鲁地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凭什么他这么痛苦,霍维斯却能走向婚姻。
他不是一个好孩子,他不希望霍维斯丢下他一个人获得幸福。
尤弥安在绝望的痛苦中忍着泪笑了。
他咬着牙硬扛了很久,等到身体里潮水般的感觉稍微缓解,才跌跌撞撞地下床。
翻出早些时候梅里科以防万一准备的抑制剂,用力扎进脖颈。
等不及抑制剂缓缓生效,尤弥安不管不顾,又拆了两根狠狠扎进去,才感到好受一些。
随后他洗了个澡,等待自己恢复正常。
明天,他依然会迎来霍维斯的订婚宴。
*
霍厅长的订婚宴,高调得不像他一向的作风。
霍家原本是帝国有名的###家族,却出了个霍维斯这样的权势滔天的警视厅厅长,原本是一直被诟病的。
不过在帝国,一向是压倒性的实力代表一切。
否则怎么众人都惧怕卡洛斯,又一直躲在伊莱恩的庇护下呢?
霍维斯领导的警视厅,的确是非常厉害的。
只是他本人也是一个长得太凶悍的Alpha,怕他的人也不比怕伊莱恩的少。
这天一早,一些八卦直播间就开始直播霍维斯的订婚宴。
有些有点本事的主播,甚至搞到邀请函,进到了宴会厅里。
有人在直播间里惊讶地发现——元帅竟然带着他的伴侣来赴宴了。
看来,军部最近和警视厅的合作的确很愉快。
只是元帅都出现了,这订婚仪式却迟迟没开始,他们连今天的正主的影子都没见到。
宴会厅的后院。
霍维斯难得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装,少了点亡命天涯的气质,甚至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
看起来更像是斯文败类了。
只是他那正不断整理的领口下,藏着的是肉眼很难发现的微型通讯器。
而从未见他佩戴过的眼镜,实际上也是全息信息扫描仪。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订婚应该出现的喜悦,只是严肃和专注,调试好通讯器后就发出了指令。
频道里传来下属的声音:
“二小队于主厅就位,暂无异常。”
“三小队就位,花园暂无异常。”
“一小队就位——”
细微的电流声传入耳膜。
“发现目标!”
霍维斯扯下胸口碍事的胸花,头也不回地朝那边报出的坐标走去。
*
尤弥安站在宴会厅的入口,微笑着看侍从检查自己的邀请函。
“我记得,霍厅长只邀请了卡洛斯家的家主和夫人。”对方狐疑地说。
“你记错了。”尤弥安微笑着说,“况且,我已拿着邀请函过来,你确定要将贵客拒之门外吗?”
“我想即使是霍维斯,也不会这样失礼吧。”
阳光下,尤弥安的笑意没什么感情。
侍从有点迟疑,只好仔细核对邀请函的真假。
尤弥安努力维持着笑容,手不自觉地攥紧。
腺体有隐隐的不适感,他咬牙用力忍住。
——必须快一些,他没有时间了。
071·神秘人
从进入宴会厅开始,时声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他忍不住摸了摸眼睛,又将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一些。
伊莱恩立刻注意到了,低头问:“要现在回家吗?”
时声笑着摇摇头,用手语表示没关系。
这场订婚宴,原本伊莱恩是指派阿尔里德代表军部来的,可时声许久没有出门了,主动提出和伊莱恩一起来。
出门的那一刻,时声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可他不断说服自己,总要迈出这一步。
见伊莱恩仍然担心,他便从梅里科那里要来一副口罩。
“不让,他们,看见脸,我,没关系。”
他认真地冲伊莱恩比划。
即使如此,伊莱恩也时刻注意着时声的状态。
幸好今日的主角并不是他们,虽然免不了有各种目光,但也轻松了许多。
时声挽着伊莱恩的手臂,松了口气。
在伊莱恩转头为他拿甜点时,时声悄悄点开手环迅速地看了一眼。
他自己制作的定位软件上,一个红点距离自己很近。
那个给他发照片的神秘人,果然在这场宴会上。
在收到那些信息后,时声就锁定了一个大概的位置,但对方应该也懂得一些反追踪技能,时声并不能查到特别详细的IP地址。
来订婚宴也只是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在。
那么这个人的身份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首都某个贵族及其家眷。
第二种,这场订婚宴上的侍从。
能得到时声小时候的那些照片,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普通的侍从。
或者说,他有一个伪装的身份。
心里正盘算着查查这场宴会的宾客名单,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碗忽然出现在眼前。
拿着它的,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要尝尝吗?”他听见伊莱恩温和的声音。
时声回过神来,下意识一边伸手去接,一边用另一只手摘口罩。
“急什么。”伊莱恩轻笑,伸手替时声摘了口罩,单手叠好,随手就放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里。
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用勺子挖着甜点喂到时声唇边。
时声张嘴咬了一大口。
伊莱恩笑出声:“勺子不能吃,宝贝。”
时声无声地“嘿嘿”一笑,口腔里的甜味忽然让他一顿。
他眨眨眼,示意伊莱恩再来一口。
订婚宴的甜点都很精致小巧,说是小碗装的甜点,其实总共也没有几口。
伊莱恩见他喜欢吃,便说:“回去让梅里科联系场地方的甜点师,买一些送到家里。”
时声却在仔细回想甜点的味道,缓缓比划,“这个布丁里的水果,味道跟平时的好像不一样。”
伊莱恩侧头看了一眼甜点台上的介绍,指给时声看。
精美的卡片上面写着,这是来自邻近星球上某个海国的桑椹果,由本次订婚宴的主人——何先生亲自选购。
时声只是看了一眼,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可它又消失得很快,令他来不及细想。
*
早些时候。
何之染刚换好礼服,对跟着自己的警员说:“我要去一趟洗手间。”
警视厅派来跟着他的警员是Alpha,将他送到洗手间门口便止步。
何之染平静地进了Omega的洗手间,先将每个隔间都推开看了一眼,随后站在最里间的隔间面前。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一只手将他拉了进去。
“你胆子真大。”他看着面前的男人说,“也是真蠢,还真的来。”
男人明显是一个Alpha,高大的身躯挤在狭小隔间里,原本应该有一张英俊的脸,却在连日的逃亡和奔波中沧桑了不少。
他眯着眼睛看了何之染一番,冷笑:“看你过这么好,我就算即刻掉脑袋,不也得来恭喜一番?”
何之染笑了笑:“如今这么落魄,就别说这种话了,奥维德。”
眼前的这个Alpha,正是霍维斯要抓的目标——昔日实验室里何琏的左右手,奥维德。
奥维德面色冰冷:“我这个通缉犯当然落魄,比不得何少爷风光,还能攀上警视厅长。”
他用力捏起何之染的下巴,冷声问:“你用了些什么手段?色///诱?投诚?教授的秘密,恐怕你全交出去了吧。”
“我可没那个本事。”何之染痛得眉心皱起,还是笑了一下,“很多机密文件的备份都被你转移走了,不是么?否则警视厅全星际通缉你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是个罪犯。”奥维德说,“跟我装傻没用,何少爷,教授最机密的文件分明在你手上。”
“我可不信,你会全交给警视厅。”
何之染笑道:“还以为你真的蠢到只是因为看不惯我过得好就会回来呢,原来还是有目的,真是——令人伤心啊。”
“别跟我玩这套。”奥维德冷冷放了手,“东西给我。”
何之染看了他一会儿,也收起笑容:“可以,但我也要一个东西。”
奥维德道:“我现在还有什么?半个月没修剪的头发倒是能给你。”
何之染伸出手:“当年‘太阳神计划’你全程参与,不可能没有它的档案密码吧。”
奥维德眯了眯眼:“怎么,你就这么放不下那个皇太子?”
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何之染的声音也冷下来:“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奥维德却抱起手臂:“不是为了皇太子,难道是为你自己?你的那场手术,可没资格写进太阳神计划的档案里。”
“那我的手术记录在哪里?”何之染忍着脾气问,“手术过程,或者参与者名单,哪个都行。”
“你想做什么?”奥维德的视线落在他平平无奇的脸,和那双漂亮得格格不入的眼睛上,“再做一次手术,你疯了吗?”
何之染说:“在我的计划完成之前,我不可能一直使用抑制剂,万一哪天信息素气味暴露,这个后果我无法承担。”
奥维德扯扯嘴角:“那你把腺体挖了岂不是更简单。”
何之染恨恨地看着他:“你要我死吗?”
“或者求求我。”奥维德抬起手,“毕竟,我也是你那场手术的主刀之一,否则你费尽心思攀上霍维斯,再把我骗回来,是为了什么?”
何之染看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门外的警员敲门询问。
他一把扯过奥维德的衣领,冷声说:“在和我谈条件之前,你还是先想办法躲过霍维斯的追查吧。”
说完,他甩开Alpha,打开了隔间的门。
脚步顿了顿,他又回头道:“最后帮你一次,我今天早上在霍维斯的抑制剂里动了手脚,最迟半个小时,他的易感期就会失去药物的控制——懂我意思吗?”
“你还有半个小时,快逃吧,别坏了我的好事。”
“等我这边结束,老地方等我。”
奥维德低声问:“你要多久结束?”
何之染挥挥手:“你是Alpha,难道不知道易感期会持续多久?”
奥维德脸色微变,看着何之染离开。
只看背影,实在看不出来这个Omega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这是当然,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脸。
“真是个狠心的Omega。”奥维德冷笑一声,缓缓错捏着指腹。
虽然手段还是一向老套,竟然想到给霍维斯的抑制剂动手脚。
在所谓的仇恨面前,这个Omega已经不在乎任何东西了。
看一眼手环上的时间,等门外的脚步声离去,奥维德才谨慎地走出隔间,迅速离去。
*
尤弥安顺利进来后,并没有立刻去宴会厅。
他才不想被伊莱恩看到,肯定会被大哥丢回去。
而且他在路上抓了一个侍从问过了,这场订婚宴的两个主人都迟迟没有出现。
是巧合,还是两个人一起做别的事去了?
尤弥安忍不住去想,用力舔了舔后牙。
口腔里有血腥味,还有尖锐的触感。
他的状态实在不好,不仅抑制剂的作用不大,甚至连许久没出现的兽化都有了复发的迹象。
站在后花园复杂的绿化从中,尤弥安在这一瞬间有些茫然。
不然算了吧。
他知道再走下去或许很危险。
你来这里能做什么呢,尤弥安?
一会儿真的把场子砸了吗?
那一定会被大哥打死的。
还会被霍维斯厌恶一辈子。
此时此刻尤弥安才发现,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大胆。
低头抹了一下酸涩的眼角,尤弥安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
无论如何,先见到霍维斯再说。
视线里骤然闪过几道人影。
尤弥安脚步一顿,下意识躲到花架后。
几个人敏捷地跑过花园,往宴会厅隔壁的贵宾休息大楼去了。
虽然穿着赴宴的礼服,但尤弥安还是认出了其中几张脸。
是警视厅的警员,霍维斯的下属。
——他们在做什么,难道霍维斯出事了?
尤弥安想也没想,无声地跟了上去。
*
耳里的通讯器随着跑到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目标出现在三楼走廊。”
“知道。”霍维斯回了一句,避开大厅和太明显的电梯,直接攀着外墙三两下就从阳台跳进了三楼。
“我守最北处转角,一二小队西南包抄,三小队传讯。”
“收到,目标暂时没发现异常——等等。”
通讯那边的声音忽然一顿。
霍维斯沉声:“说。”
那边犹豫着说:“卡洛斯的小少爷在跟着我们。”
072·尤弥,别怕
刚踏进三楼走廊,尤弥安就感觉到了不对。
尖锐的獠牙就要刺破嘴唇,颈后的腺体也隐隐发烫。
四周一片寂静,隐隐有很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那应该是很隐秘的声音,像是谁在这栋楼里寻找出路。
尤弥安兽化的时候听力会提高数倍,因此能敏锐地抓到这一点声音。
无论那是警视厅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尤弥安都下意识跟上去。
一只手从拐角处伸出来,等尤弥安下意识抬手反抗时,已经被对方绝对压倒性的力量牵制住,捂着嘴禁锢在墙壁与对方的身体之间。
“是我,别出声。”霍维斯的声音很低。
尤弥安身体一僵,下意识屏息看过去。
霍维斯却并没有看他,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将尤弥安拉入了旁边的房间里。
“霍维……”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尤弥安的话被霍维斯打断。
“……我倒是想问你。”尤弥安打量霍维斯一番,“仪式早应该开始了吧,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霍维斯回答,他又笑了一下。
“真稀奇,从没见过你这副打扮。”
霍维斯皱了一下眉:“你不应该来这里。”
尤弥安下意识舔了一下尖利的獠牙,血腥味立刻在口腔里蔓延。
“怎么,怕我打扰你的好事吗?”
耳机里传来下属的声音,霍维斯并没有时间与尤弥安多说。
“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霍维斯转身要开门。
“凭什么?”尤弥安的脸色沉下来,“就这么怕我打扰你的订婚宴吗?”
霍维斯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是为你好。”
说完,他不再理会尤弥安的怒气,闪身出了房间。
“喂……!”
咔哒。
回应尤弥安的是房门锁上的声音。
他一愣,下意识跑过去拧动把手。
霍维斯从外面将门锁住了。
——他就这么,提防他吗?
尤弥安愣愣地站在门板前。
其实他几乎快要站不住了,即使出门前强行注射了三管抑制剂,发//情期也来势汹汹。
加上无法控制的兽化所带来的身体的疼痛,他刚才能正常说话都已经是极限。
火焰在心脏中灼烧,尤弥安下意识就要砸门。
敏锐的听力却让他捕捉到这栋里的数个脚步声。
警视厅在做什么?
尤弥安缓缓收回了手。
这个房间是这栋楼的数个宾客休息套房里的其中一间,有很大的落地窗,但都是封闭窗户。
要想出去,只能砸了玻璃。
但是,此刻出去也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尤弥安低下头,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变成了兽爪的双手。
他咬了咬牙,十分勉强地将手变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霍维斯的缘故,原本只是发烫而有些不适的腺体,此刻涨得疼痛万分。
尤弥安紧紧抱住自己,蜷缩在地毯上,好像这样就能阻止——
阻止自己被发//情期控制。
阻止自己再次变成不受控的怪物。
*
时声的右眼皮又重重跳了一下。
不好的预感在心里闪过。
他在宴会厅里待得有些累了,伊莱恩带他出去透气。
他们走过连接花园与宴会厅的露天长廊,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礼服的Omega。
时声的手环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瞬时停下脚步。
何之染已经看见了他们,微笑着上前来:“元帅,元帅夫人,欢迎你们来。”
时声下意识将伊莱恩的手臂抓紧了一些,但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伊莱恩眸色微沉,对何之染微微颔首。
“我得去大厅了。”何之染平平无奇的脸上挂着笑,“您二位要进去观礼吗?我的意思是,仪式如果能顺利举行的话。”
伊莱恩淡声道:“何先生的乐观令人敬佩。”
何之染面色微变,时声没听懂,有些疑惑。
“我先失陪了。”何之染眼底闪过一丝着急,勉强挂着笑离开。
“你的手环似乎一直在震动。”
伊莱恩低头看向时声,“有要紧的消息吗?”
时声回过神,下意识捂住手腕。
伊莱恩道:“没关系,可以不用告诉我。”
时声抿了抿唇,看一眼何之染离开的方向。
手环上显示的红点随着他的离开而逐渐和时声拉远了距离。
时声垂头发了一会儿呆,才对伊莱恩比划。
“伊莱恩,我有事,想和你说。”
“好。”伊莱恩温声应着,看一眼不远处供给宾客休息的大楼,将时声拉向另一个方向。
*
奥维德翻身跳下露台,眼看着可以跑进花园里借着绿化从的掩护逃走。
身后一阵凌厉的风刮过,冰冷的枪口抵上他的后脑。
“别动。”
Alpha冷淡沙哑的声音响起,持枪人缓缓绕到他身前。
奥维德抬起眼,笑了一下:“霍厅长,好久不见。”
“奥维德。”霍维斯的枪口对准了奥维德的眉心。
“你涉嫌参与非法实验项目,警视厅现依法将你逮捕。”
数名警员冲上来,将奥维德严丝合缝地控制住。
奥维德阴冷地盯着面不改色的霍维斯,“你竟然还能站在这里,真是了不起。”
霍维斯皱了一下眉,没有理会他:“带走。”
等人被带走,霍维斯还站在原地。
“老大?”小警员小心翼翼地叫一声。“您的仪式……”
霍维斯揉了一下眉心,将枪收起来。
“我还有事,叫经理人安抚一下宾客。”
“看紧何之染,别离开视线。”
小警员连忙应下,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老大?您……”
霍维斯却已转身大步回了休息楼里。
刚回到三楼走廊,一股浓烈的信息素就传了过来。
霍维斯脸色一变,脚步只停顿两秒,随后就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拨通下属的通讯。
“通知安保方,暂时禁止任何人靠近休息楼。”
随后又拨给医疗中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了休息室的门锁。
在开门之前,霍维斯有罕见的犹豫。
但在看到尤弥安的一瞬间,本能瞬时战胜了理智,让他立刻闪身进屋,并反手关门上锁。
“尤弥安?”
尤弥安的状态非常不对劲。
金发Omega蜷缩在地毯上,脸烧得通红,身体的不适令他下意识用肌肤去摩擦地毯。
可这缓解不了任何不适,他难受得不断翻滚。
更奇怪的是——
他的双手和双脚,都变成了锋利的兽爪。
为了忍痛,手臂和脖颈已经被尖利的爪子抓出一道道血痕。
霍维斯来不及反应这是怎么回事,也来不及顾及自己易感期的不适。
大步上前将尤弥安拉起来:“尤弥安?!”
瞬时,他对上尤弥安猩红的眸子,和唇角露出的尖锐的獠牙。
霍维斯一怔。
尤弥安的眼神是涣散的,脸已经烧得通红。
但在看见霍维斯的一瞬间,他血红的眸子里还是闪过了什么。
随后一股大力将毫无防备的霍维斯推倒。
尤弥安纤细的四肢不知为何爆发出了无比的力量,霍维斯皱眉想将人拉开,却被尤弥安一口咬在了手腕上。
就像一只应激的小兽,只能用撕咬的方式保护自己。
“尤弥安……!”霍维斯皱眉,握住尤弥安的腰用力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钳制住。
“清醒一点,是我。”
尤弥安胡乱挣扎着,大口喘着气,浓郁的信息素味向霍维斯扑去。
同时,他又下意识想去贴近霍维斯的肌肤。
尤弥安发///情了。
意识到这一点,霍维斯的脸色猛地一沉。
要是平时还好,但自己也正在易感期,该死的抑制剂还不知为何失了效。
这对尤弥安来说太危险了,他们必须立刻分开。
霍维斯沉着脸,一边用力钳制住尤弥安,一边起身准备出去。
身下的人却几乎四肢并用地贴上来,炙热的肌肤贴上他。
“……霍维斯。”
尤弥安的声音很轻很模糊,像刚学说话的小孩。
“霍维斯。”
喃喃的,带着令霍维斯心头颤动的哭腔。
“我好痛。”
“难受。”
“霍维斯,我好痛。”
Omega精灵一样漂亮的脸上被自己的爪牙抓出了道道血痕,混着眼泪一起顺着下巴滑落。
霍维斯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用力捏住了。
“……尤弥。”他软下语气,轻声安抚,“你先放开我,我叫医生来。”
尤弥安的神智根本不清醒。
听见医生两个字,他的眼神猛然冰冷起来,像小兽一样龇牙。
霍维斯瞬时反应过来。
尤弥安这副样子,决计不能让外人看见。
霍维斯抬起戴手环的那只手,然而刚一动作,尤弥安就应激一般扑了过来,抱着他的手臂又用力咬了一口。
这一下尖利的獠牙之间刺破了手臂,霍维斯吃痛地皱眉,手上动作却没停。
他一边任由尤弥安咬自己,一边再次拨通医疗中心的通讯。
“暂时不需要救助了,谢谢。”
随后他俯身按住尤弥安,“好了,别动,我带你回卡洛斯。”
尤弥安却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趁着尤弥安短暂的安静,霍维斯脱下外套将人从头到脚裹住。
刚弯下腰想将人抱起来,后颈却骤然一疼——
尤弥安咬住了他的脖子。
Alpha的腺体也生在后颈,但很薄,并非用来标记。
除了与Omega发生关系时,几乎看不出来。
然而也是大多数Alpha的敏感区。
强烈的感觉侵占着原本就强行压制着冷静的神经,霍维斯的手猛然攥紧,紧咬着牙才能找回理智。
“尤弥安,你乖一点。”
这句话却适得其反地刺激到了尤弥安并不清醒的理智。
Omega满脸都是泪,獠牙将自己的唇咬得鲜血淋漓。
他用力攀附在霍维斯的身上,不顾一切地往Alpha怀里钻。
——他明明已经很乖了。
朦胧的声音侵占了尤弥安的大脑。
霍维斯说他长不大,他就努力长大了。
他们都让他安分,这些年他也不再闯祸了。
他明明这么乖了,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奖励。
明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要过任何东西。
他只想要霍维斯而已。
想要霍维斯。
霍维斯。
“……霍……维……斯……”
尤弥安的声音几乎不成字,只知道不断摩擦着两人的肌肤,用脸颊去贴Alpha滚烫的下颌,用獠牙去咬霍维斯的脖颈。
“嘶——!”
霍维斯痛哼一声,用力按住尤弥安的腰。
“尤弥安——”
声音湮没在Omega不管不顾的亲吻中。
尤弥安抬起头,胡乱且十分用力地撞向霍维斯的唇。
“霍维斯。”
Omega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如此仓惶的哭腔。
“我好怕。”
“这是什么……我是什么……”
那种被人捏着心脏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霍维斯的额角跳动,神经绷得几乎要断裂。
他用了很多力气,才能在来势汹汹的易感期里维持冷静。
“……别怕。”
如多年前一样,他本能地安慰尤弥安。
“你只是发//情期到了,尤弥,每个Omega都会这样的。”
尤弥安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胡乱摇头,獠牙将自己伤得伤痕累累。
“我不是……我不是。”
霍维斯并不能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是怪物。”
“我是坏孩子。”
金色的发丝狼狈贴在脸上,尤弥安的眼神逐渐涣散,皮肤却越发地红。
怕他继续伤害到自己,霍维斯只能张开手臂将人禁锢在怀里。
可如此亲密的相贴,也在击溃着霍维斯的理智。
“……你不是坏孩子。”
他哑声安慰:“别哭了,别怕,回家就好了。”
他想抱着人起身,却又被尤弥安用力按了回来。
两人跌倒在柔软的地毯里,尤弥安不管不顾地往霍维斯脸上亲。
兽爪深深地嵌入霍维斯的肩头。
丝丝鲜血渗透了白色的衬衣。
霍维斯却没有感受到痛,仅剩的理智在不断与易感期的欲//望碰撞。
不能碰尤弥安。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只有尤弥安不行。
可一滴眼泪从尤弥安的眼眶中掉出来,砸进了霍维斯的心里。
理智的弦在这一刻断了。
尤弥安还那么年轻,尤弥安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这样茫然无措,甚至极有可能是第一次面临发///情期。
况且,还有这样诡异的形态。
他应该很痛,很害怕。
“……尤弥。”霍维斯用尽力气才开口,“先放开我。”
尤弥安根本听不见。
霍维斯只好闭了闭眼。
算了。
脑海内的神经剧烈地跳着,拉扯着霍维斯维持了多年的理智。
就算做小少爷的玩具又怎样。
总不能看着他一直哭。
霍维斯从来都看不得尤弥安哭。
Alpha轻轻叹气,将手掌送到尤弥安唇边。
“别咬自己了。”
尤弥安却没要,而是用力搂着霍维斯的脖颈往他怀里靠。
滚烫的腺体贴着肌肤一次次擦过。
霍维斯喉头滚动,呼吸已经不能平静。
信息素不受控地溢满了整个房间,与Omega香甜的气味交织。
霍维斯认输了。
他搂住尤弥安,翻身将人压回去。
动作之间,什么东西从尤弥安的外套口袋里掉出来,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霍维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是一管药剂。
霍维斯的动作一顿。
可下一秒,完全失去理智的尤弥安已经贴了上来。
Omega流着泪,混着唇角的鲜血,颤抖着向他讨一个吻。
霍维斯敛去眸光中的冷意,偏头躲过尤弥安的唇。
茫然的尤弥安无措地扭动着身体,想去寻找霍维斯的唇。
又被霍维斯轻易按住。
Alpha的唇角溢出一丝叹息,一只手抚摸着尤弥安后脑柔软的头发。
像安抚小猫那般。
一只手牵住他的腰,将人禁锢在怀里。
不再看地毯上的那管药剂,霍维斯闭上眼,唇下生出用以标记的尖牙。
他温柔地抚去怀里人的颤抖。
随后咬上了那滚烫的腺体。
073·和我结婚/尤弥
时声被伊莱恩牵到一边,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要提起自己收到神秘人信息的事,又难免会让伊莱恩看到那些照片。
伊莱恩耐心地等待着。
时声一抬起头,便能对上他的双眸。
外人觉得伊莱恩的眼睛像冰冷的蛇、像凶兽,可时声觉得像暖阳。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
忽然,伊莱恩的眼神微变。
时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伊莱恩护进怀里。
“屏住呼吸。”伊莱恩低声说,脱下外套将时声连着脖颈一起裹得严严实实,“先离开这里。”
一股陌生的气味隐隐飘到鼻尖,时声立刻躲进伊莱恩怀里。
伊莱恩直接将人抱起,也没有再回宴会厅,径直上了飞行器。
舱门被严实关上,他低头去看时声,顿时被逗笑。
“好了,不用憋着了。”
时声憋气憋得脸都红了,闻言立刻呼出一大口气,紧张地看着伊莱恩。
伊莱恩道:“没事了,我开一点舒缓气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声摇摇头,见伊莱恩还有些担心,便捉住他的手,示意他摸摸自己的后颈。
伊莱恩眸色一暗:“可以吗?”
时声歪歪头,好像对他的这个问题感到疑惑。
冰凉的触感碰上肌肤,是伊莱恩仔细地解开时声的颈环,摸了摸他的腺体。
时声乖巧地笑笑,对伊莱恩比划,“我没事,只闻到了一点点。刚才,发生什么了?”
“是旁边那栋楼,应当是Alpha的易感期信息素,还有……”伊莱恩眉头微蹙,却没有说下去。
时声伸手摸摸伊莱恩的眉心,似乎在叫他别皱眉。
伊莱恩的眉头舒展,将时声抱到腿上。
时声抱着伊莱恩的腰,脸埋进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谁也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伊莱恩睁开眼,时声听见他在和阿尔里德通讯,但只说了一句话。
“调一队人过来。”
时声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
伊莱恩亲亲他小狗一样的眼睛:“没事,我们先回家吧。”
他的亲吻和呼吸都让时声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腺体还残留着被抚摸过的触感。
时声抿了抿唇,抓住伊莱恩的手,抬头去亲吻Alpha的嘴唇。
伊莱恩轻轻按住时声的后脑,温柔地加深这个吻。
而另一只手,灵活地绕过时声的后颈,帮他重新扣好颈环的卡扣。
时声:“……”
*
霍维斯在窗边坐了很久。
Alpha只穿了一条长裤,一向梳到脑后的黑发垂了下来,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了一些,也更年轻了一些。
窗外的天空逐渐褪去墨色,露出一点晨曦的光亮。
霍维斯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晨光洒进室内,他起身重新拉上窗帘,不让日光打扰到床上沉睡的人。
他走到门口,将在地毯上躺了一整天的药剂拿起来。
在警视厅这么多年,霍维斯很轻易就能猜到这是什么。
他的易感期从来没有失控过,这次抑制剂是为什么失效。
尤弥安又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霍维斯的眸光暗下去。
但如今再追究这些,其实也没有任何作用。
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呢喃,霍维斯将药剂扔进垃圾桶,转身快步过去。
“尤弥。”
尤弥安并没有清醒,发//情期给他们带去了一下午与一整夜的荒唐,Omega瓷白的肌肤上都是霍维斯留下的痕迹,腺体上的咬痕更是清晰可见。
大约是在做噩梦,又或许是身体上的难受,尤弥安的脸颊通红,唇色却苍白。
嘴中也不短溢出有些痛苦的低喃。
霍维斯将人连着被子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地拍。
同时沉默着释放了安抚信息素,尤弥安才逐渐安静下来。
尤弥安好好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像天使一样乖巧。
他的额头贴在霍维斯的颈侧,双手无意识地抓着Alpha的小臂。
和多年前的那些雷雨夜一模一样。
年幼时的尤弥安还会哭、会撒娇寻求保护,一到雷雨夜就跑进霍维斯的房里,哭着要霍维斯抱。
彼时霍维斯也还是个少年人,从刀尖上舔血的家族里出来,根本不知道怎么带孩子。
但尤弥安又其实很好哄,只要抱一抱他,在窗边走几圈,哄他说霍维斯会一直在。
他就会含着眼泪乖乖睡去。
直到被伊莱恩寻回卡洛斯,他都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可惜在那样受诅咒的家族里,尤弥安大约也没有办法一直乖巧下去。
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一下,鸦羽般的睫毛颤抖。
Omega的发//情期一般会持续好几天,如今只是第一轮。
霍维斯的指腹抚过尤弥安后颈的腺体,准备让人送一些吃的进来,免得小少爷醒了不舒服,又闹脾气。
但刚一动,尤弥安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霍维斯只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低头去看尤弥安。
尤弥安湖蓝色的眼眸里,眼神逐渐从迷茫中变得清晰。
两人长久地对视,谁也没说话。
许久之后,霍维斯低声开口:“你有没有……”
“你打算怎么办?”
霍维斯的声音被尤弥安打断。
Omega全然没有之前的脆弱和睡着时的乖巧,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霍维斯,轻轻开口。
霍维斯的动作一顿,视线落到尤弥安的后颈。
金发睡得很凌乱,胡乱遮住了一些漂亮的眉眼。
明明瘦得霍维斯几乎一捏就能碎了,明明唇色苍白得像纸。
但尤弥安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用力睁大眼睛,看着霍维斯。
霍维斯想,这得多用力,连抓着被子的手指都泛白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尤弥安的问题,而是低头想去拉尤弥安的手。
那双手已经从之前的兽爪形态变了回来,霍维斯想再检查一下尤弥安的状态。
尤弥安却应激一般猛地躲了过去。
随后霍维斯听见他说:
“你可以不负责的,霍维斯,但我也有权利告到警视厅去。”
霍维斯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等反应过来尤弥安的意思,他快要被气笑。
“你说什么?”
尤弥安用力抓着被子,下意识咬住下唇。
刚才那句话他其实没有过脑子。
在醒来对上霍维斯的眼睛后,尤弥安本能地感到害怕。
就算此刻他已经真的和霍维斯发生了关系,就算他的身上还全是霍维斯的味道。
尤弥安仍然茫然无措,仍然感到害怕。
他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愿意低头求饶的孩子,本能地竖起了全身的防御机制。
“……我是说。”尤弥安的喉头滚动,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在霍维斯与别人的订婚宴上,和霍维斯发生了关系。
他真是一个无耻的Omega。
可更无耻的是,此时此刻,他还有更强烈的心愿和冲动,几乎要脱口而出。
尤弥安苍白的唇被自己的血重新染上了颜色。
霍维斯眸色一变,伸手捏住尤弥安的下颌,迫使他的牙离开下唇。
“哪里学来的。”霍维斯皱起眉。
他的意思是不赞同尤弥安这样伤害自己,却被尤弥安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尤弥安的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用力甩开霍维斯的手。
他笑了一下,说:“你管不着。”
霍维斯皱起眉:“尤弥安……”
“要么和我结婚。”尤弥安的眼睛睁得很大,努力不让心里那个哭泣的小孩占上风。
“要么,你等着吃牢饭吧,霍维斯。”
霍维斯的手缓缓收回。
眼底原本从尤弥安还睡着时就浮现出的柔和逐渐褪去。
他看着尤弥安,没有一点表情。
尤弥安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从眼眶里不听话地冲出来。
为了维持自己以为的上风,他努力仰着头,睁大了眼睛。
可腺体真的好疼。
霍维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临时标记,这个男人暂时成为了他的Alpha。
全身都在叫嚣着向霍维斯靠近,最好是能钻进他怀里,最好是能再获得一个安抚的亲吻。
可尤弥安固执地与这股冲动做着斗争。
即使他们靠得如此近,即使霍维斯的手背就搁在尤弥安的腿侧。
尤弥安仍然没有一丝被心上人标记的喜悦。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脸上却不能泻出一丝紧张。
看着霍维斯沉默不语的模样,尤弥安只能本能地戴上嚣张跋扈的面具。
他像平日里那个高傲的小少爷。
恶毒地重复:“帝国法律有规定,即使是在发//情期,违背Omega意愿的标记行为,也是强//奸。”
尤弥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霍维斯,我那时没有神智,你也没有吗?”
他颠倒黑白,他厚颜无耻。
“你自己选吧。”
霍维斯一定恨死他了。
“和我结婚,或者……”
“好。”
霍维斯的声音打断了尤弥安颤抖的声音。
尤弥安一愣,没有听清。
霍维斯起身走到桌边,到了一杯水,又坐回床头。
“那就结婚。”
他的声音很冷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水杯却递到了尤弥安的唇边。
“喝点水,你需要补充水分和体力。”
“然后……别哭了。”
074·给他满意的婚礼
尤弥安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他只听见了霍维斯回答的那声“好”。
那是结婚,不是约一顿饭,不是让霍维斯亲自来还他的匕首。
尤弥安的心剧烈跳动,脑袋里一片空白。
面上却没有表情,抬手狠狠将眼泪擦了。
霍维斯见他不接水杯,便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
“拿过来。”尤弥安冷冷地说,“难道要我拖着身体自己去拿吗。”
没理会他的无理取闹,霍维斯什么也没说,又将水杯递了回去。
尤弥安不客气地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
但谁都能发现,他拿着被子的手抖得有些厉害。
等尤弥安喝了水,霍维斯才开口。
“为什么到这里来?”
尤弥安冷笑:“你订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我还不能来?”
霍维斯有些头疼:“我是问你怎么走到这栋楼来的。”
尤弥安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转开脸看着一旁:“是要兴师问罪吗?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你……”
“尤弥安。”
霍维斯的声音也冷下来。
“你出门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发//情期?”
尤弥安抿了抿唇:“我打抑制剂了,哪条法律规定Omega打了抑制剂也不能出门?”
霍维斯道:“你想过后果吗?如果今天不是我,如果你遇到的是奥维德那个逃犯?”
“……那也是我的事。”
尤弥安握紧了水杯,“你这么生气,舍不得那个要订婚的Omega吗?他有什么好,他……”
贬低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尤弥安硬生生忍了回去。
他快撑不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霍维斯说话。
怕一开口就讨人嫌。
霍维斯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道:“给你家人发一条讯息吧,今天你还不能回去。”
尤弥安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顿时红了。
但他原本就全身都烫得发红,也根本看不出来这一点害羞。
“我……”他张了张口。
霍维斯答应结婚了,他要成为霍维斯的Omega了,小小地撒娇一下也没关系吧?
于是他小声地说:“我身上好痛,你是狗变的吗?”
霍维斯垂眸看他,纤细的身上的确有一些青紫痕迹,更多的是抓痕。
看来尤弥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失控时兽化了,那些痕迹都是他自己无意识抓出来的。
霍维斯叹了口气:“你要不要看看谁身上伤多一点?”
尤弥安这才抬起眼看霍维斯。
Alpha不止是脖颈和前胸,脸英俊锋利的下颌上都有不少抓痕。
一看就是谁干的。
尤弥安有些心虚:“不都是皮外伤,没两天就好了,我可是……”
话没说话,他又别开了视线。
腺体很痛,但不是发//情期发作时滚烫难耐的那种痛。
而是霍维斯给他留下的标记。
“过来。”
他听见霍维斯说。
“你需要擦一些药。”
尤弥安下意识向他靠近了一些。
冰凉的药膏涂抹上腺体,立刻好受了许多。
“这么大的卡洛斯,没人教你生理课吗?”霍维斯眉头轻蹙。
尤弥安一顿,没有说话。
Omega垂着头,金发遮了眼,霍维斯一低头,看见的都是他柔软的毛茸茸的发顶。
还有纤细脆弱的脖颈。
尤弥安还那么小。
心不可控制地柔软了一些。
霍维斯正要张口,却听见尤弥安忽然问:
“你那个Omega怎么办?”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语气却逐渐令霍维斯不适。
“先说好,既然要结婚,我不可能允许你有别的Omega,要是你还标记了他,我就……”
霍维斯眉头皱紧了一些,倒是想听尤弥安能就出什么来。
不太意外地,他听见尤弥安说:
“找人把他弄死。”
霍维斯面色冷淡地收回手,“和何之染订婚是假的,为了抓研究所漏网的从犯。”
尤弥安一愣,“是、是吗?”
“尤弥安。”霍维斯道,“结婚可以,但你得改改你的脾气。”
尤弥安问:“改不了呢?”
不等霍维斯回答,他又抬起头:“我就是这副烂人脾气。”
见他根本无法沟通,霍维斯也懒得纠缠,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水杯。
“你去哪儿?”尤弥安连忙问。
霍维斯将水杯放回去,“少爷,你不饿?”
尤弥安这才想起来看时间,顿时被震惊了。
霍维斯让机器人送来吃食,打开门去接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脸上神情未变,霍维斯关上门,将营养剂递给尤弥安。
“先吃这个,别的吃多了你会不舒服。”
吃了东西,尤弥安才注意到别的。
“我的衣服呢?”
霍维斯没说话,指了指墙角的机器人,意思是送去洗了。
尤弥安有些不安,悄悄观察着霍维斯的表情。
他不知道霍维斯有没有发现他衣服里带着的药剂,也不知道霍维斯有没有生气。
其实霍维斯肯定生气了。
就这样仓促地、荒唐地和他绑在了一起。
尤弥安低下头,翻来覆去地玩手里已经空掉了的营养剂管。
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上额头,他听见“滴”的一声。
“有点发热。”霍维斯的声音平静,“吃药吧。”
看着Alpha的手心里的药片,尤弥安不知为何有点害怕。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点:“这是什么药?”
霍维斯看他一眼:“退烧药,你在想什么?”
看清尤弥安的表情,他揉了揉眉心:“没有成结,也没有终生标记,怀孕的可能性不大,你如果担心……”
尤弥安猛地扑过来抓过他手心里的药片,一把吞了进去。
霍维斯又去给他接水,面上多了一丝无奈。
那句“没有结合”却无意砸进了尤弥安的心里。
即使是在他的发///情期里,霍维斯也不愿意与他成结吗?
尤弥安在小说故事里看过,如果一个Alpha喜欢一个Omega,如果他们发生关系,成结是必然的事。
有喜欢的人,就会想要成结,成为彼此的一部分,甚至有一个孩子。
尤弥安当然不奢望有孩子这么遥远的事。
只是他们经历了一场那么漫长的结合,与霍维斯的关系竟然也只是临时标记而已。
霍维斯不喜欢他,他对霍维斯没有吸引力。
越想越钻入了牛角尖,尤弥安的心里成了魔。
他偷偷抬眼看霍维斯。
心里一横,抬头迎了上去。
*
三天后,尤弥安的发///情期结束。
这三天里发生的事他根本记不清楚,懵懵懂懂地洗了个澡,穿好机器人送来的衣服。
霍维斯用的是机器人的自动购买程序,机器人送来的两人的衣服都是同样的款式。
乍一看好像情侣装一样。
尤弥安站在浴室门口,往外去看霍维斯。
好像大梦一场。
见他站在原地发呆,霍维斯出声:“走吧,送你回家。”
尤弥安回过神,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他并不太想离开这里。
出了这扇门,他的梦可能就结束了。
其实他根本威胁不了霍维斯,别说他并不会胡乱去告他,就算尤弥安做得出来,以霍维斯的势力,要脱罪也不难。
反正这件事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不仅不会帮他,肯定还会先骂他一段。
霍维斯完全不用怕他。
正胡乱地想着,霍维斯已经打开了房门。
走廊上却出现几张面无表情的脸。
“霍厅长。”穿着军装的Alpha开口,“元帅请您过去一趟。”
霍维斯脸上没有意外的神情,“知道了,诸位辛苦。”
尤弥安连忙问:“我大哥见他做什么?”
军部的人没有回答,霍维斯回头,很快地轻拍了一下尤弥安的手臂。
“你先回家,坐我的车。”
“我……”尤弥安还没来得说话,霍维斯已经跟着军部的人走了。
*
伊莱恩这天竟然并不在军部,而是就等在外面的车里。
霍维斯上了车,开门见山地说:“元帅,我和尤弥安已经商量好了结婚,请您同意。”
话音刚落,冰凉的剑刃已经抵上了胸口。
伊莱恩的声音却很平静:“你知情吗?”
霍维斯坦荡道:“不知道。”
“你同意结婚?”伊莱恩问得有些奇怪,霍维斯却能听懂。
某种程度上,他们都还算了解尤弥安。
“事已至此。”霍维斯说,“当然要结婚。”
伊莱恩没说话,也没有收起剑。
被帝国杀神的剑指着,霍维斯却并不紧张。
两个Alpha就这样无声对峙。
许久之后,伊莱恩终于收了剑。
“尤弥安很单纯。”他淡声说,“我作为兄长,对他疏于关心,但也并不希望他此生过得不快乐。”
霍维斯沉默不语。
伊莱恩看他一眼,长剑缩回袖子里。
“婚期,婚礼,相关的一切。”他说得很平静,声音里却有霍维斯不可反抗的力量。
“我希望都听尤弥安的。”
霍维斯笑了一下。
伊莱恩并不好奇他笑什么,只是说:“卡洛斯并不在意尤弥安有没有被一个Alpha标记,我今日来见你,是我的爱人担心尤弥安受伤。”
“如果你伤害他,卡洛斯也可以继续照顾尤弥安一辈子。”
“至于后果,我想你并不会希望亲身去尝试。”
霍维斯勾了勾唇角:“元帅,您不愧是尤弥安的兄长。”
车内又沉默了一会儿,霍维斯才说:
“我明白了,我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婚礼。”
075·重启太阳神计划
霍家的订婚宴因故取消,何之染本人都是被通知的那一个。
即使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他仍然不甘心。
原本他计划真正攀附上霍维斯,以此开始针对尤弥安的计划。
因此他才不惜兵行险招,在霍维斯的抑制剂里动了手脚。
但是为什么——霍维斯竟然没有回来!
如此一来,尤弥安这边只好暂时搁置。
但是他仍然不会放过他的,他不会放过卡洛斯的任何一个人——
新仇旧恨,他全都要报。
*
第二天,霍家家主的婚讯送进了皇宫。
皇帝盯着通讯看了很久,“把顾沨和皇太子叫来。”
宁昭在议事厅外与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狭路相逢。
只第一眼的时候,很难辨认出这个男人是Alpha还是Omega。
如果说是Alpha,他的脸有些过于漂亮了,并不如大多数Alpha那般凌厉。
但说是Omega,他的个子比宁昭还高许多,骨架肩宽又不像寻常的Omega那般纤细。
宁昭在记忆里搜寻着这张脸,“顾沨?”
叫顾沨的男人微微一笑:“殿下,许久没见了。”
他唇角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宁昭并不在意他不那么恭敬的态度:“我竟不知道你已经回首都了。”
“刚回来不久。”顾沨笑眯眯地说,“殿下,您这是?”
他的视线落在宁昭脸上,那里有还没有痊愈的伤。
宁昭没理会他的问题,先一步进了议事厅。
刚踏进室内,迎面就有东西砸来,被宁昭熟练地偏头躲开了。
皇帝全然不在意还有外人在场,冷声问:“你这几天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去和尤弥安相处?”
宁昭笑了一下:“您之前好像只告诉我会赐婚。”
“现在已经被霍维斯抢先了!”皇帝道,“没用的东西。”
宁昭露出疑惑的神情:“我记得您之前并不想和卡洛斯联姻呢,父亲。”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阴沉。
随后忽地一笑,“顾沨,上次说的事,你想好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顾沨走上前:“愿意为陛下效劳。”
皇帝看一眼垂着头的宁昭,话却是对顾沨说的,“从今天起,你接手新的实验室,重启‘太阳神计划’。”
宁昭猛地抬起头,浑身冰冷,“父亲?”
“当年还是我太心软,才让你成了一个残次品。”皇帝的神情冰冷无情,“但是这没关系,完美的作品总是需要不断打磨的。”
宁昭全身都僵住了,尘封多年的恐惧再次向他袭来。
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地开口,“据我所知,顾沨早已转向心理学研究了……”
皇帝道:“这不需要你操心,老实回去准备吧。”
宁昭直直地看向皇帝。
这么多年,他很少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两个有世上最亲近的血缘的人,却都只能看见对方或无情或仇视的眼。
“……我拒绝。”很久之后宁昭才艰难地说,“陛下,现在我也可以做好一个Alpha。”
他没有再叫皇帝“父亲”。
皇帝道:“你这些年的表现并不是这样说的,宁昭,只有废物才无法让人信任。”
宁昭走出议事厅的时候,顾沨也跟在身后。
他停下脚步,嘲讽道,“怎么,不跟陛下讨论一下你们伟大的计划吗?”
“您不需要这么抗拒。”顾沨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比起当年,您之后要接受的实验相当于只是一个修复手术,痛苦会减少许多。”
宁昭的脸上已经不再有温和有礼的微笑了,他冷冷地看着顾沨。
忽然道:“据我所知,林赛在生物研究所一直矜矜业业,不少教授都夸过他。”
顾沨脸上的笑意一顿。
又听宁昭道:“有你这样走旁门左道的师弟,难怪他不喜欢你。”
顾沨抬起双手:“没必要迁怒我吧,殿下。”
宁昭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天边的云乌压压的,大概要下雨。
身后的皇宫像一个巨大的、恶龙的深渊之口。
宁昭的腿像被针扎一样疼。
在顾沨错愕的目光中,他头也不回地往皇宫大门跑去。
*
林赛接到伊莱恩的通知后就立刻回了家,正好碰见尤弥安回来。
“尤弥。”他将人拉回房间,“我给你检查一下。”
尤弥安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这有什么好检查的。”
林赛利落地调好仪器,“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出事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尤弥安的底气不是很足,“时声……大嫂被大哥标记,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林赛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
尤弥安的心情倒是比林赛好许多,伸手拍了拍养兄的肩。
“你叹什么气嘛,不是你说的,我应该和喜欢的Alpha结婚吗?”
林赛低头检查尤弥安的腺体,发现上面已经好好地上过药。
他伸手试了试尤弥安额头的温度,也是正常的。
“我当然是这样说过,也一直是这样希望的。”林赛收回手,目光还充满担忧。
“但是尤弥,婚姻和标记都不是游戏,你想清楚了吗?”
他太清楚尤弥安的行事风格了。
小少爷固执起来,就像玩一场很难通关的游戏,非要打穿了这关拿到奖励不可。
尤弥安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如果我说,跟霍维斯结婚,大概率可以避开被他杀死的结局,你还会反对吗?”
“我没有反对……”林赛下意识道,又一顿,“什么意思?”
尤弥安便将之前在时声的心声里听到的内容说了。
林赛的表情越来越震惊,沉默了许久才说:“但目前来看,剧情并没有发生。”
“所以啊,这不是好很多了吗?”尤弥安无所谓地说,“我倒要看看,都结婚了他还怎么为了别的Omega杀掉我。”
林赛皱起眉,认真地看了尤弥安一会儿。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弟弟沟通,也觉得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资格教他学会选择一段健康的感情。
“那……”他张了张口,迟疑着问,“你的秘密,霍维斯知道吗?”
尤弥安愣了一下,“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林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拍了拍尤弥安的肩。
尤弥安忽然道:“说起来,最近好久没有听见大嫂那些奇怪的心里话了。”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遗憾,“还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剧情呢。”
林赛却在想着别的事,起身和尤弥安告别:“我得去找家主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给我发讯息。”
尤弥安挥挥手。
林赛刚走出尤弥安的卧室,手环就收到一条讯息。
[顾沨:哥,见一面吧。]
后面还跟着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包。
林赛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面无表情地将界面关了。
不一会儿重新打开,给对面回复。
[时间地点。]
*
在伊莱恩出门的期间,时声查了一些资料。
何之染虽然是何琏的侄子,但并没有在首都长大。
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另一颗星球,那里的特产是一种桑椹果。
就是时声在订婚宴上吃到的那一种,这样一看倒是很合理。
但有一个信息一直在时声心里浮现。
他想起了诺亚。
诺亚在回到首都进行复仇计划之前,也去过盛产桑椹果的星球。
他就是在那里碰巧认识了某个黑市的大佬,因此得到了进入黑市的通行证。
因为也算重要剧情,所以这些信息曾出现在时声的梦里。
——是巧合吗?
如果何之染只是何之染,为什么会有他以前的照片?
时声垂眸思考了很久,觉得自己需要查到更多信息才行。
但自从诺亚死后,他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些剧情了。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
时声立刻丢掉这些事,快乐地跑去门口。
开门后出现的却是好几日没见的伊泽尔。
时声笑容立刻垮下来,又连忙拿起语音器。
“伊泽尔,找我,是,问,密码,的,事,吗?”
伊泽尔点点头,“麻烦你了。”
时声摇摇头,“我,已经,破解,差不,多,了,你,稍等……”
一道电子警报声打断了语音器的机械音。
时声被这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茫然。
警报声却是从伊泽尔的手环里传出来的,还不等时声提问,就见伊泽尔的表情骤然一变。
“我有急事,大嫂,密码的事改天再说。”
话音刚落,人已经匆匆离去。
时声站在原地,茫然地摸了摸脑袋。
而伊泽尔出了家门跳上飞行器,迅速输入了一个坐标。
那天伊泽尔的确听了宁昭的话离开,但不放心宁昭的状态,走之前他不动声色地在宁昭身上留下了追踪器。
这款追踪器不会时刻显示宁昭的具体定位,但只要离开伊泽尔设定的安全范围,自己这边就会收到警报。
而此刻,警报显示宁昭离开了皇宫。
去了城外。
天边传来“轰隆”一声。
是沉闷的雷响。
飞行器接收了追踪器上传输的坐标,显示出一个地址。
伊泽尔眉头一皱。
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
而宁昭去的地址,是城外的公墓。
076·把腺体还给我
餐厅的侍应生刚领着林赛走进贵宾室,露台上正倚着栏杆的男人就回过了头来。
林赛的脚步微顿,没有上前。
顾沨却已经大步走过来,俯身抱住林赛:“哥,我好想你。”
林赛任由顾沨用充满占有欲的姿势抱着自己,语气平淡:
“我们已经不是同门了,你不用这样叫我。”
“那我要叫你什么?”顾沨笑着问,低头亲林赛的耳垂,“老婆?嗯……我倒是很喜欢这样。”
随后语气又委屈下来:“可是哥你又不让。”
林赛的身体一僵,很快又恢复平静,“叫我来是什么事?”
顾沨垂眼用手指夹着林赛的头发玩,“不是哥你叫我回来的吗?我可是为了哥家里人的心理健康,披星戴月地回来呢。”
“把人叫回来却一直不见我。”顾沨叹着气,再看向林赛时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哥真是无情啊。”
林赛突地笑了一下,“你明明就去了皇宫,何必跟我说这些话。”
顾沨竟然有些愉快:“哥怎么知道,这么关注我?”
林赛面无表情道:“你身上沾上皇宫里的熏香味了。”
顾沨“啊”一声,闻了闻自己的手背:“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见林赛的表情并不好,他低头凑近了一些,“哥也不喜欢吧。”
“我不喜欢Alpha的任何味道。”林赛淡淡地说,“离我远一点。”
顾沨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伸手捏住林赛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哥知道我进皇宫做什么吗?”
林赛的眼睫动了一下,没说话。
顾沨叹了口气,“真是无情。”
“但是,哥放心吧……”他捏着林赛的下巴,低头靠近,“就算每天都得见皇帝那老头子,我也不会把哥在做什么告诉他的。”
林赛心里一惊,用力想挣开他的手。
顾沨脸上温柔地笑着,手下却没有卸一点力,牢牢地将林赛控制住。
他生得精致漂亮,身形却比林赛高大了一圈,完全将人控制在自己的阴影中。
林赛疼得眼泪都快出来,“顾沨!”
他失望地看着面前的人,“我当初对你的信任,不是让你如今用来威胁我的。”
曾经他把顾沨当作最亲近的师弟、最亲密的恋人,才会把自己在研究卡洛斯基因药物的事告诉他。
这是林赛时至今日最后悔的事。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顾沨低声说,又笑起来,“哥也能说信任我吗?哥只是信任一个Omega而已。”
“换成任何一个能向哥撒娇、能依赖哥的Omega,都可以吧。”
林赛道:“是你先骗我的,顾沨。”
“对不起嘛。”顾沨道歉得很快,低头凑过来。
林赛下意识想躲,顾沨却只是亲在他自己的手指上。
“这次回来,我有道歉礼物送给哥。”
顾沨微笑着,另一只手去捉林赛的手,引导着他摸向自己的后颈。
林赛原本想挣扎,指腹触到皮肤上的痕迹,整个人猛地一愣。
他震惊地看着顾沨,声音有些颤抖,“你的……你的腺体呢?”
Alpha的腺体原本就不外显,完美地融于后颈皮肤,但林赛作为生物行业的从业人员,完全分得清腺体只是不明显,还是——
没有腺体。
林赛下意识又碰了一下顾沨后颈,那里有一道疤痕。
他一摸便能知道,是手术伤口缝合后的痕迹。
顾沨似乎很满意林赛的反应,仍然笑眯眯地。
“割掉了呀。”
他说得就好像扔了一件垃圾一样轻松,“有点痛,但是谁让哥不喜欢呢。”
林赛根本说不出话来。
顾沨重新抱住林赛,“现在我和Beta没什么两样了,哥可以消气了吗?还是说,哥还是想要我做Omega?”
“Alpha要变成Omega,可比反过来难多了,不过问题不大,毕竟哥也知道,我一直都是天才呢。”
“那我变成Omega吧,给哥生两个孩子,怎么样?”
他低头埋在林赛的颈间,明明Beta没有信息素,他却仿佛沉醉在林赛身上的气息里。
“只要哥原谅我……”
“……疯子。”林赛用力挣扎,“顾沨,你真是疯了。”
“但是哥你不还是有求于一个疯子吗?”顾沨忽然一用力,直接将林赛抱了起来。
他仰起头看林赛,像刚认识时那般纯良。
“哥就是这样啊,那么爱面子,就算讨厌我讨厌到骨子里,还要在外人面前演兄友弟恭。”
“可是这是哥自找的啊,早点跟卡洛斯说哥根本不想见到我,换个心理医生不就好了嘛?”
林赛道:“你明明知道首都没有比你更好的心理医生。”
“嗯哼。”顾沨很愉快,“那哥答应我的条件了吗?”
林赛沉默很久,手指无意识收拢,“你先跟我回卡洛斯……我要看着你把人治好。”
顾沨忽然一用力按住林赛的后颈,林赛猝不及防,整个人向顾沨靠去。
“哥对谁都比对我好。”顾沨道,“我可真不高兴。”
随后,一个充满冰冷欲望的吻覆上了林赛的唇。
*
大雨仿佛倾覆了整个世界。
伊泽尔撑开伞,顺着定位走进公墓园区里,寻找着宁昭的身影。
在帝国,普遍流行火葬,由于信仰的原因,大多死者被火化后,要么留在亲人家中,要么供奉在每座城市的往生圣殿里。
帝国子民认为,亲人沉睡在往生圣殿,能得到生命女神的祝福,来世过上更好的人生。
但由于圣殿位置有限,一些没有亲人或者亲属付不出费用的死者,就被埋于城外的公墓。
天色已经黑了,大雨又模糊视线,伊泽尔再也没有平日的气定神闲,急切地穿梭在一座座墓碑前,寻找着宁昭。
直到他敏锐的听力听到奇怪的声音。
伊泽尔立刻顺着声音走去,终于看见了宁昭。
可那又完全不是他认知里的宁昭。
大雨将玉树兰芝的人浑身都淋湿了,栗色的长发胡乱贴在身上脸上,宁昭却毫不在意。
他跪在一座简陋的墓碑之后,手上不知在做什么。
伊泽尔心里一惊,竟然失去了叫宁昭名字的能力,只能本能地先走到他身后,为他遮去瓢泼大雨。
宁昭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他不知用什么砸开了这座墓,面无表情地徒手挖着上面的泥土。
伊泽尔连忙去拉他,“殿下,您在做什么?”
宁昭用力挣开伊泽尔,也没有理会他,只像被植入了什么程序一般,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天色太黑,伊泽尔看不清宁昭的手,但想也知道这样的动作肯定早已让他的手鲜血淋漓。
伊泽尔又气又急,干脆扔了伞蹲下用力捉过宁昭的手。
“朝朝!”
宁昭猛地一抖,低着头没有看伊泽尔。
“你在做什么?”伊泽尔哑声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找东西吗?”
宁昭又挣扎了一下。
伊泽尔根本不敢放开他,“你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找。”
宁昭的身体在大雨中剧烈地颤抖。
他的手凉得可怕,伊泽尔的心也跟着变得冰凉。
“……腺体。”
很久,宁昭的声音才隔着雨声模糊地传入伊泽尔耳中。
如一道惊雷炸开。
“把我的腺体……还给我。”
伊泽尔几乎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什么腺体?你……朝朝,你说清楚一点。”
可是宁昭其实早已失去了理智。
他的视线甚至对不上焦,或许也根本不知道旁边的人是谁。
趁伊泽尔不注意,他用力挣脱开,回身继续徒手去挖墓。
伊泽尔迅速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
那上面,也只有一个名字。
[诺亚]。
伊泽尔心头大震,再次抓着宁昭的手把人禁锢进怀里。
“好了,好了,当心手。”嗓子沙哑得几乎不成声,“我帮你把他挖出来,你别伤害自己了,好吗?”
他说着,自己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怀里的人全身都冰冷,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娃娃。
伊泽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尝试着放开宁昭,观察着他的反应。
宁昭没有抬起头,低垂的侧脸上看不出来遍布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直到雨停,直到天光来临。
伊泽尔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的手都是泥土和伤痕,只好回身用胳膊抱住宁昭。
“别看。”
但已经晚了。
宁昭盯着被挖开的诺亚的墓,涣散的视线逐渐聚拢,却并不十分清醒。
他一把推开伊泽尔,整个人几乎是扑过去。
可是没有用。
诺亚的墓里,是空的。
*
梅里科刚起床准备去厨房看看今日的早餐,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呼唤。
“梅里科,帮我叫医生来!”
老头子颠颠地跑出去,顿时吓得胡子都要掉了。
“二少爷,您这是盗墓去了吗?”
再看清伊泽尔怀里的人,顿时两眼一黑,“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别废话,叫医生过来。”伊泽尔急匆匆地抱着人往自己房间走,还不忘吩咐,“别提前告诉他是看谁。”
他离开带起的风吹歪了梅里科的胡子,老头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最后一拍脑袋,选择了先叫医疗机器人过来,随后拨通了林赛的通讯。
077·宁昭的七百日
回到卡洛斯后,宁昭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他在昏迷中似乎也一直做着噩梦,额头上都是冷汗,痛苦地翻动着身体。
伊泽尔为宁昭换了好几次退烧贴,手心下的肌肤却越来越烫。
忽然,宁昭的手用力在空中抓了一下。
伊泽尔连忙握住他的手,随后听见一声带哭腔的呢喃。
“伊泽尔,救我……”
伊泽尔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失去握住宁昭的力气。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没事,我……”
“伊泽尔来了,伊泽尔在这里。”
昏迷着的宁昭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状态一直得不到缓解。
伊泽尔俯下身,靠近宁昭。
“……朝朝。”
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
“朝朝。”
“结束了,没事了。”
“伊泽尔在这儿。”
伊泽尔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被撕裂。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也无法形容当看见宁昭一遍遍挖着墓地的模样时的心情。
更无法去形容,宁昭就是朝朝,对他的冲击。
这些年,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寻找中,伊泽尔也时常想过,见到朝朝后要对他说什么。
要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要问他过得好不好。
可此时此刻他只能看见宁昭被困在噩梦里。
这样漫长的时光里,他的朝朝到底经历了什么。
伊泽尔心里有暴虐的情绪在滋长,被他用尽全力压制了下去。
他维持着冷静的呼吸,将脸埋入宁昭的手心。
医疗机器人在一旁自动运作着,很久之后林赛才匆匆赶来。
“二少爷,怎么了?”
看清床上人的脸,他一惊:“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伊泽尔只是很快地看了林赛一眼,视线随即就回到了宁昭身上。
因此没有注意到林赛没有往日整齐的衣着。
听伊泽尔说完宁昭的情况,林赛又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事,应该就是情绪起伏太大,加上淋雨,太虚弱才会晕倒,等殿下醒来让他吃一点营养剂吧。”
伊泽尔的眸色微黯。
要是放在从前,他根本不会相信宁昭会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起伏。
帝国的皇太子总是完美得像个假人,任何时候都挂着得体的微笑。
伊泽尔又忍不住去想,从前会哭会撒娇的朝朝,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可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懦弱,竟不敢往那唯一的答案猜想。
林赛没有注意到伊泽尔的情绪,他才帮宁昭检查时,被宁昭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震惊了。
他看向伊泽尔,欲言又止。
“你问我也是无用。”伊泽尔的声音沙哑,“我也想问,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宁昭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宁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自残的习惯。
可他明明早就撞见过,那时却没有及时向宁昭伸出手。
他自己,也是让朝朝受苦的帮凶。
林赛不知道是何时走的。
床上的宁昭在被伊泽尔带回来时,就换下了湿透的衣服,也烘干了湿漉漉的长发。
帮宁昭换衣服的时候,伊泽尔发现他瘦得惊人,肩头嶙峋的骨头咯得他的手很疼。
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直到宁昭在睡梦中逐渐平静下来。
伊泽尔才低头,向时声发去一条通讯。
[大嫂,请给我太阳神计划的破解密码。]
*
宁昭十六岁那年,是自有记忆后第一次回到皇宫。
也第一次见到了皇帝,血缘上,被他称为父亲的人。
那时候的奥利托六世看起来就已经像后来一样年迈,以至于宁昭从来没有见过他其他的模样。
没有想象中慈爱的模样。
年少的宁昭站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身上穿着伊泽尔为了掩人耳目为他买的朴素的衣服。
而他的父亲坐在高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玩够了吗?”
他听见皇帝冷漠的声音。
宁昭有些害怕,又说不清为什么会害怕自己的父亲。
皇帝用一段对宁昭来说极其漫长的时间,将自己的儿子从头大量到脚。
随后才没有任何情绪地问:“为什么离开庄园?”
“宁昭,我在问你话。”
“难道你的母亲这些年就把你培养成了一个哑巴?”
宁昭猛地抬起头。
少年人还是藏不住心事和情绪的年纪,“我只是……”
宁昭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回来前,他收到的那张纸条上,是一句用伊泽尔和卡洛斯威胁他的话。
皇帝什么都知道。
宁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
“因为他们不让我回皇宫。”宁昭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父亲,“可我只是想见母亲一面。”
皇帝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看得宁昭背脊都是薄薄冷汗。
即使提起他的母亲、皇帝的发妻。
他的父亲也没有任何情绪,“我没有想到,拨去那么多老师,竟把你教成了一个脆弱不堪、感情用事的废物。”
宁昭猛地一颤。
“Omega果然成不了大事。”
宁昭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在一起,没有说话。
皇帝冷然道:“既然回来了就老实住下,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人开始手术。”
宁昭愣了愣,“父亲,什么……手术?”
他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做手术?
皇帝却只是道:“帝国不需要脆弱无用的继承人,阿昭,想做你母亲的好孩子,就拿出一点觉悟来。”
“别再让我失望。”
那时宁昭没有听懂父亲的话。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
最开始,他们让宁昭喝很多药。
什么颜色、什么味道的药剂都有。
也没有人向宁昭解释这些药是做什么的,他们只是用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宁昭,直到他一滴不落地将药喝完。
宁昭也试过将药偷偷扔掉,随后换来的是暗无天日的禁闭。
在狭小湿冷的禁闭室里,宁昭一遍遍地想着伊泽尔。
他那样不告而别,伊泽尔会不会着急。
这样想着,宁昭便服了软,他想只要从禁闭室里出去,只要伊泽尔回来卡洛斯,他就总能有机会见到伊泽尔。
能跟他解释。
可宁昭没有机会。
不知喝了多少药之后,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宁昭被带进了一间陌生的医疗室。
他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对方让他叫他何教授。
宁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阳光映进来,对方反光的镜片。
何教授转身拉上了窗帘。
那是宁昭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
第一日,他们仍然让宁昭吃很多药。
但是从药剂换成了大把大把的药片。
第七日,宁昭人生第一次迎来了发//情期。
鸢尾香信息素在医疗室内爆发。
他们冷眼看着宁昭倒在地上痛苦翻滚,不给他任何一支抑制剂。
宁昭就像一只不能控制欲望的野兽,痛哭、哀求,什么都做了。
但没有任何人帮助他。
他生生地昏迷过去,又在身体下一次的欲///望里醒来。
如此往复。
第八日,何教授再次来了。
他将浑身脱水的宁昭拉起来,将针管刺入宁昭已经红肿得不行的腺体里。
宁昭觉得有什么东西——或许是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流失了。
他本能地挣扎,痛哭。
耳边却只有何教授平淡的声音,“配合一点吧,殿下,将您的信息素提取出来,才能减轻移植腺体的痛苦。”
移植……腺体?
宁昭茫然地睁开眼,却又再次痛晕了过去。
第十日。
宁昭被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本能告诉他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宁昭逃跑了。
第十一日。
宁昭的手脚被束缚在病床上,门外多了许多看守的护卫。
第十二日。
宁昭开始绝食。
第十四日。
皇帝出现在病床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虚弱的儿子,用陌生人一般的语气说。
“阿昭,这是你母亲的心愿。”
第十五日。
宁昭没来得及问母亲的心愿是什么。
他只听见了仪器嘀嗒的声音。
只看见了手术室灼热的灯光。
第十六日。
宁昭在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脚仍然被束缚着。
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宁昭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都没有办法。
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从他的身体里离开了。
第二十六日。
宁昭后颈的手术刀口结疤了。
其实他整日被关在没有窗户的病房里,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第二十七日。
他们又开始让宁昭大把地吃药。
第四十日。
宁昭额前的头发长到遮眼了,他想要一把剪刀。
但没有人来。
*
第五十日。
宁昭的身体突然开始了剧烈的排异反应。
他整个人陷入昏迷,反复地发烧、呕吐,一次又一次进入高危状态。
第五十三日。
排异反应结束,宁昭开始恢复清醒。
他终于在某一次睁开眼时看见了医生。
“我到底怎么了?”
“这个手术,是什么?”
第五十四日。
何教授又来了。
他说很满意自己给宁昭造出来的这个腺体。
“顶级Alpha的腺体不好得到,而陛下要求我给你最好的。”
“殿下您看,它是艺术品。”
第五十五日。
宁昭问何教授:“我的腺体呢?”
何教授的脸仍然模糊不清。
“殿下,您身上现在这颗,就是您的腺体。”
第六十日。
确定不再有排异反应,他们又开始让宁昭吃药。
第八十日。
宁昭梦到了母亲。
这是他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第一次做梦。
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母亲身边,问她是不是真如父亲所说。
“母亲,您希望我成为一个Alpha吗?”
宁昭没有得到母亲的回答。
第八十五日。
病床上绑着宁昭的束缚被解开了。
宁昭想要一个能上星网的手环,但没有人理会他。
第九十日。
宁昭又被推入了手术室。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宁昭从麻醉的效果里醒来时,手术还没结束。
于是他亲眼看见,他们硬生生敲碎了他的膝盖。
宁昭痛得晕了过去。
第九十一日。
这个医生比何教授的话多了许多。
他告诉宁昭,他在宁昭的膝盖里植入的,是帝国目前最先进的连接器。
“断骨增高都是这样的,痛是痛了一些,但此后五年,您一定会长到一个Alpha应有的身高。”
第九十三日。
宁昭痛得醒了过来,分不清自己在白天还是黑夜。
他很想伊泽尔。
第一百三十日。
宁昭在无数人的看守下,终于被推出了病房。
阳光刺得他的眼泪不断落下。
复健师和何教授一样,不笑,也不说过多的话。
他只说:“殿下,您应该站起来。”
第一百四十日。
宁昭摔倒了。
他第一次发了脾气,将复健师里仅有的东西都砸烂。
复健师仍然只是平淡地说:“殿下,请站起来。”
第一百四十五日。
宁昭在频繁的噩梦中崩溃了。
第一百四十六日。
凌晨。
宁昭将药剂管打碎,用碎片割破了手腕。
第一百四十七日。
睁眼后,宁昭得到的是皇帝扇来的耳光。
他听见自己的父亲无情地说:
“宁昭,拿出一点Alpha的样子。”
第两百日。
他们扔掉了宁昭的拐杖。
第七百日。
皇宫迎来了他们的皇太子。
宁昭的头发长得很长了,却再也不会像从前母亲让他穿裙子时那样,被误认成一个女孩子。
阳光洒在他温润的脸庞上。
侍从帮他束起长发。
从此以后,世界上再没有朝朝了。
*
宁昭睁开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伊泽尔。
他愣了一下,竟以为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朝朝。
“伊……泽……尔……”
回应他的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伊泽尔俯下身,脸埋在宁昭的颈间。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入宁昭的肌肤。
宁昭愣了一下,脑海里一片空白。
“朝朝。”
熟悉的声音,以及因为时光太过漫长而变得陌生的称呼。
宁昭浑身僵硬。
“对不起。”
他听见伊泽尔说。
078·哭吧,阿昭
宁昭不明白。
他不知道伊泽尔为什么要道歉,也不知道伊泽尔知道了多少。
这一刻,宁昭只想躲起来。
可冰凉的手贴上他还发着热的额头。
伊泽尔在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就收拾好了情绪,只是温声问宁昭。
“喝点水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宁昭长久地看着他。
他忽然发现伊泽尔还穿着并不干净的衣服。
头发、脸和手似乎都清理过,衣服却没有来得及换下。
而宁昭自己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一切都被收拾得妥帖。
宁昭有些愣神。
伊泽尔已经见过数不清多少次的、他的狼狈模样。
可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伊泽尔像此刻这样。
记忆如潮水复苏。
伊泽尔在这个大雨夜里陪他发疯,而他自己却被妥善照顾,洗去了所有污渍和狼狈。
“……为什么要道歉呢。”
宁昭张开口,发现嗓子如刀割般疼。
“明明是我……”
明明是他不告而别,是他亲手杀死了伊泽尔喜欢的Omega。
但后面的话宁昭也说不出口。
“你还记得我说的吗?”伊泽尔看着宁昭,“我从来,没有怪过他的离开。”
宁昭愣愣看着他。
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几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掉落。
宁昭拼命忍住了,低声问:“那个面包……好吃吗?”
伊泽尔笑了一下,笑意很浅,但被他用来遮盖声音里的苦涩。
“我没吃。”他说,“没关系,那家店还在,改天我们再一起去。”
宁昭哑声道:“可我已经不爱吃面包了。”
伊泽尔的手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般,“好,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宁昭却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他像是生出勇气一般,握住了伊泽尔的手。
伊泽尔微怔,反手想要去捉住宁昭的手。
那只冰凉纤细的手却很快就收了回去。
“伊泽尔。”宁昭闭了闭眼,“你不必感到自责,也……也不必……”
后面的话他不知如何说是好,几乎语无伦次。
“我不是朝朝。”
“你看清楚……我是……一个Alpha。”
伊泽尔沉默了许久。
就在宁昭想要下逐客令时,他将手环递到他的面前。
“我已经看过了。”伊泽尔的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即使你否认,档案也记录在册。”
宁昭浑身冰冷。
他感到有些绝望,只能闭上眼躲开伊泽尔的目光。
“你看过……太阳神计划了?”
看过那些暗无天日的回忆,看过他备受折磨的模样。
宁昭不想这样。
可他听见伊泽尔说:“是。”
“在你昏迷的时间里。”伊泽尔的声音始终沙哑,因为Alpha在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一个字一个字,全都看过了。”
宁昭说不出话来。
伊泽尔低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或许我可以……”
“你可以帮我吗?”宁昭打断他的问话。
“你帮不了我的,伊泽尔,况且你……”
这些年,每一个关于伊泽尔和他的鸢尾香Omega的消息,都能传进宁昭的耳里。
“你在找朝朝,找得那么认真、辛苦。”
“你最喜欢Omega了不是吗?全首都的Omega都在遗憾不能成为你的新娘,而我,我已经是……”
“没有别的Omega。”宁昭的话被伊泽尔打断。
“我是在寻找鸢尾香的Omega,可那是因为是你的信息素,是我唯一能知道的有关你的信息。”
“如果你是别的味道,鲜花也好、草莓、牛奶、红酒,随便什么,那么这个前缀也会随之改变。”
“或者你不是Omega,那么我寻找的就不是Omega。”
伊泽尔看着宁昭,眼底有和他相似的痛苦。
“朝朝,我只是在找你。”
宁昭几乎想要流泪。
“可我已经不是朝朝了。”
他笑了一下,“伊泽尔,你明明那么讨厌我,你说我完美得虚假,你说我虚伪……”
“那些都是……”伊泽尔急切地想说什么,又仿佛被什么哽住。
许久之后,他只是说:
“对不起。”
宁昭却更难过了。
他摇摇头:“是我的问题,伊泽尔,其实我知道,是我针对你在先。”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却因为自己不痛快,就想让你也不痛快。”
宁昭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变成Alpha之后,他又等待了700多日,在二十岁这年才见到了伊泽尔。
这一千四百多个日夜里,他听说,卡洛斯家发生了很多事。
他听说,在伊莱恩成为元帅后,卡洛斯的二少爷就离开了首都。
有人说他是被兄长赶走的,有人说他是自己生性风流,在首都待不下去了。
宁昭二十岁那年,听说伊泽尔回来了。
Alpha已不再是那个有点酷又有点温柔的少年了,他走南闯北,在星际各个角落都印下了卡洛斯的印记。
所有人都以为卡洛斯家的Alpha都会进入军部。
可伊泽尔却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商会会长。
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入皇宫。
宁昭知道伊泽尔每去一个地方就到处找鸢尾香的Omega。
知道首都的Omega都喜欢和这个风流公子约会。
宁昭甚至在皇室的聚会中,听他的无数个表妹表弟说,真遗憾不能嫁给伊泽尔。
而他,只能挂着完美的微笑,安慰这些Omega。
最初的伤心和痛苦之后,宁昭也无法再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想,那或许是恨。
可他恨伊泽尔做什么,这没有道理。
即使如此反思着,宁昭也无法控制自己。
所以再见到伊泽尔,他便再也忍不住恶毒的笑意,言语像涂了毒的刀子,只希望伊泽尔像自己一样痛。
那是一个,阳光本应很温暖的白日。
在皇室的某个狩猎大会上。
他想念了一千四百多个日夜的人、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念着名字才能挺下去的人。
就那样站在他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变得高大英俊、变得温柔多情。
有某一刻,宁昭很想问他。
——伊泽尔,你真的还记得朝朝吗。
可到嘴边的痛,便化成了互相伤害的刀子。
“……我讨厌你。”宁昭喃喃地说。
伊泽尔天空般的眸子被痛苦淹没,只能不断重复,“对不起。”
宁昭的视线不知看向何处。
“可我更讨厌自己,怎么能迁怒你。”
宁昭其实不能怨恨任何人。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他选择了将伊泽尔引去那间面包店,他选择将他们那懵懂的未来,丢弃在那个阳光照射不到的街角。
这么多年,谁也没有停在那个角落。
“伊泽尔。”宁昭觉得说出这句话已经要用出全身的力气。
“对不起……弄丢了你喜欢的人。”
伊泽尔猛地抬头,神情充满错愕。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用力捂住宁昭的手。
“朝朝……不,阿昭。”
他变换的称呼令宁昭的睫毛一颤。
“你听我说。”伊泽尔用力咬着后牙,也用力握着宁昭的手,“我再说一次,这不是你的错。”
见宁昭全然听不进去的模样,伊泽尔一直压抑着的痛苦也喷涌而出。
他再次低下头,仍然握着宁昭的手。
很久之后,宁昭听见他的颤抖的声音。
“……求你。”
“别再折磨自己。”
“我会帮你的。”伊泽尔的声音很低。
却如惊雷在宁昭耳边炸开。
“我们去报仇,一个也不会放过。”
宁昭其实不明白伊泽尔的意思。
他只是本能地感到危险,只好挣扎着坐起身。
“伊泽尔,你想做什么?”
伊泽尔却没有回答。
空气中有非常微弱的、却气势凛冽的信息素味道。
宁昭心里一惊,“伊泽尔。”
他感到慌乱,只好用力挣脱开伊泽尔的手,颤抖着去捧起Alpha的脸。
可伊泽尔怎么也不愿意抬头。
宁昭的声音也忍不住抬头:“伊泽尔,你看看我。”
或许是听见他声音里的害怕,伊泽尔终于伸手。
握住了宁昭的手腕。
随后拉着他的手,像引导一般,贴上自己的脸颊。
伊泽尔终于抬起头,神情已经很平静,甚至能带着笑意。
“抱歉,吓到你了?”
宁昭就这样捧着他的,愣愣地看着。
好一会儿,他主动用指腹,一点点划过伊泽尔的脸庞。
从英挺的眉、宝石般的眼,画到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到他勾着刻意弧度的唇角。
宁昭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
眼泪就这样不听话地砸落在伊泽尔的手背。
伊泽尔的眸光一黯,反手重新抓住宁昭的手。
“哭吧。”
Alpha的声音好像淌过了时间的长河,带宁昭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雨夜。
“阿昭,这些年,你是不是都没有地方哭。”
宁昭觉得很奇怪。
他早已是一个无坚不摧的Alpha了,在无数个痛苦的夜晚,即使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他也仍然可以面无表情地划下一刀又一刀。
他从不觉得自己还会哭。
可原来他还会有这一天,会在伊泽尔的面前全面崩溃。
宁昭哭得无声,也哭得震耳欲聋。
在几千个于噩梦惊醒的夜晚之后,他带着早已面目全非的朝朝。
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花架下。
回到了伊泽尔的身边。
079·又见剧情/诺亚没死?
伊泽尔将宁昭带回卡洛斯的事,时声并不知情。
梅里科来向伊莱恩汇报时,时声正在伊莱恩的怀里熟睡。
为了不惊醒时声,伊莱恩起身的动作很轻,因此时声的梦境没有被打断。
但时声做的并不是一个香甜的梦。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梦到了“剧情”。
在嫁入卡洛斯之后,尤其是在诺亚死亡之后,时声再也没有梦到过与卡洛斯一家有关的剧情。
可这次的梦境与之前并不完全相同。
之所以以为是剧情,是因为他最先梦到了伊泽尔和宁昭。
入之前的梦里一样,作为反派攻的伊泽尔被主角攻宁昭一枪爆头而亡——
不,不对。
这一次的梦里没有诺亚。
在原本的剧情里,伊泽尔作为深情男二,在得知诺亚的复仇计划、而自己始终只是被利用的仇人后,黑化成了反派,将诺亚囚禁,最后被宁昭来解救诺亚时杀死。
可是这一次模糊诡奇的梦里,丝毫没有出现诺亚的身影。
时声就像在观看一场老电影的观众,看见宁昭用枪指着伊泽尔。
随后呢,随后发生了什么?
时声像在手环终端看电影那样,企图将画面拉近一些。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接下来的画面。
他好像听见了枪声。
是谁死了,是作为反派的伊泽尔吗?
可是在没有诺亚的故事里,伊泽尔为什么还是会迎来死亡结局?
[不——]
时声想阻止。
但下一秒,伊泽尔和宁昭都消失了。
画面里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却变成了尤弥安。
那真的是尤弥安吗?他从没有见到尤弥安这么憔悴、单薄,这么绝望的模样。
正如最初在故事里的结局一样,时声看见尤弥安掉进了海里。
随后是林赛。
和两个兄弟相比,林赛在这个梦里又更加接近原本的剧情。
时声看见他走进了一个堆满仪器的房间。
[不——]
时声仍然做着徒劳的阻止。
但下一秒,场景变换,他看见很多人冲进来将林赛捕获。
就像突然拉近的特写镜头一般,时声看清了林赛脸上的表情。
“不——!”
时声猛地惊醒。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在熟悉的环境里,逐渐从梦里的惊惧中走出来。
身旁是空的,枕头已经变得冰凉,伊莱恩不在。
也许是梦境带来的余韵,时声顿时有些恐慌。
连鞋也忘了穿,在卧室里寻找伊莱恩的身影。
时间还很早,可伊莱恩不在卧室。
况且就算是一早就需要去军部,放在往常,伊莱恩都会给时声留纸条。
时声一急就什么都忘了,急匆匆地拉开门。
一拉开房门,正好撞进熟悉的怀抱里。
“怎么了?”伊莱恩有些错愕,视线落到时声的脚上,立刻便将人抱起来。
“鞋子也不穿,做噩梦了吗?”伊莱恩低下头,额头抵着时声,“没事了,我在这里。”
时声在熟悉的气息里缓缓回过神来。
他抱着伊莱恩的脖颈靠了一会儿,随后才抬起头,有些欲言又止。
伊莱恩将人抱回卧室里,仔细穿好厚实的袜子,又用手帕擦去时声额前的细汗。
时声这时又觉得是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有些不好意思。
正低头想着,就被伊莱恩重新抱到腿上。
Alpha拿了干净的居家服,一边垂眸解开时声睡衣的扣子,一边温声问。
“可以告诉我梦到了什么吗?有些噩梦,说出来就破解了。”
时声有些惊奇,伸手比划,“真的吗?”
伊莱恩勾勾唇角,“当然,要问问梦境女神吗?”
时声不信,“伊莱恩,又不信女神。”
“是吗,声声怎么知道?”伊莱恩含笑,借着脱下睡衣的功夫,低头吻时声洁白的肩头。
他的指腹是冰凉的,唇却是时声熟悉的温度。
时声原本被冰得瑟缩一下,又乐呵呵地笑起来,伸手去抓伊莱恩的头发。
伊莱恩任由他把玩长发一会儿,才抓过白色毛衣往时声身上套。
“抬手,宝贝。”
时声乖乖举起手,让伊莱恩帮自己换上套头毛衣。
脑袋刚从领口里钻出来,就被伊莱恩轻轻吻了吻额头。
“我的确从不信女神。”他听见伊莱恩说,“我只信你,宝贝。”
时声猛地捂住胸口。
伊莱恩笑起来:“又怎么了?”
时声做了个用力按住心口的位置。
伊莱恩配合他的表演,猜测:“哦,是我们声声的心脏要跳出来了。”
时声正经地点点头,伸手比划,“伊莱恩,说情话,犯规。”
“那该怎么办?”伊莱恩揽过时声的腰,“阿尔里德给了我很多书,并告诫我没有Omega喜欢冷冰冰的Alpha——可看来效果并不十分好。”
时声笑起来,“阿尔里德,臭主意。”
伊莱恩微微点头,“嗯,扣他的工资。”
说话间,他的手自然地往下,褪去时声的睡裤。
时声的脸有些红,眼珠子却转了转,搂着伊莱恩的脖子把脸埋进他怀里。
然而伊莱恩只是面不改色地帮他换上了居家服的裤子。
——扣阿尔里德的工资干嘛,应该扣伊莱恩的。
时声气呼呼地想。
“好了,洗漱好去用餐吧。”仿佛没发现时声的小心思一般,伊莱恩将人放开。
时声却紧紧搂着伊莱恩不放手。
伊莱恩无奈地叹了口气,“乖,我从外面来,身上凉。”
时声这才放手,顺势比划,“一大早,伊莱恩有急事吗?”
“不算急事,是伊泽尔找我。”伊莱恩说道,随后便不再说了。
大概是因为刚梦到过伊泽尔死亡的样子,时声的眼神变了变。
这点细微的变化并不能逃过伊莱恩的眼睛。
伊莱恩将时声的手握进手心里,“怎么了吗?”
时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知道卡洛斯一家早已通过心声知道了他梦到的所谓剧情。
因此还在担心,这样奇怪的事说出来,怎么会有人相信呢?
见时声的神情,伊莱恩的眸光也微微一黯。
他不会忘记,此前时声也有事要告诉他,但意外被打断后,时声便再没有提起过。
只思索了短暂的几秒,伊莱恩就捧起时声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
“声声,有件事我也想要告诉你。”
时声疑惑地眨了眨眼。
伊莱恩道:“伊泽尔说,诺亚的墓地里没有尸体。”
时声猛地一愣。
“所,以……”时声的脸色有些复杂,比划的速度也慢下来,“诺亚,可能,没死?”
伊莱恩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只是可能,或许是有人偷走了他的遗体。”
时声皱着眉想了想,抽出手比划,“他之前,没有,火化?”
“金蝉脱壳。”伊莱恩说,“如果他还活着,大约是用了这一招,至于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会联系霍维斯一起排查。”
时声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伊莱恩抚摸他的脸,“别怕,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报复你。”
时声缓缓摇了摇头。
他不怕诺亚找他——在时声的认知里,他跟诺亚没有仇,诺亚就算要报复他,最多也是因为是他找到了证据将诺亚送去死刑。
时声不认为自己有错,因为不怕报复。
可是其他人呢,卡洛斯呢?
一直以来,时声都以为,诺亚已经死了,卡洛斯一家都还活得好好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可如果诺亚根本没死——
时声忍不住去回想刚才的梦境。
难道梦里,伊泽尔、尤弥安和林赛的结局,仍然会在现实里发生吗?
剧情,是否根本就没有结束。
可是,诺亚又会在哪里呢?
“他……”时声茫然地比划,“会,回来?”
不——
时声的手缓缓停下。
他猛地想起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在赛车场,第一次见到何之染。
明明是陌生人,对方却向他投来了时声并不能看懂的目光。
时声下意识抓住了伊莱恩的手。
伊莱恩将时声抱进怀里,“别怕,我已经去查了。”
“谁也不会再伤害你。”
时声用力摇摇头。
他有伊莱恩,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但是——
想起尤弥安的意外。
那真的是尤弥安自己做的吗?或者说,那真的是意外吗?
时声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伊莱恩察觉到怀里的人呢情绪有些不对劲,便不动声色地释放着信息素。
在充满安抚意味的气息里,时声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脑海里混乱的思绪也冷静下来。
伊莱恩摸了摸他的头发,“先去用早餐,好吗?林赛在等我们,他说有一个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
“?”时声茫然地眨眨眼,一时没想明白林赛怎么会给他介绍朋友。
等到了餐厅,便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
时声还被男人惊人的外表引得好奇了一秒,迅速地看了一眼。
随后便被伊莱恩握住了手。
时声心虚地四下看看,正好对上林赛的视线,便对他笑了笑。
林赛也笑,笑意却有些勉强。
他站起来,可旁边的男人还坐着,林赛小幅度地皱了一下眉。
【他刚才好像翻白眼了。】
久违的声音传入耳中,林赛忽然一愣。
连伊莱恩也微微一顿。
林赛忽略这句奇怪的话,勉强挂起微笑,“大嫂,家主,这是我的……师弟,来家里借住几日。”
他脚下用力,身旁的男人才施施然站起来。
“元帅,好久不见。”
男人笑眯眯地向时声伸出手,“大嫂你好,我是顾沨。”
时声骤然一僵。
080·霍维斯追过诺亚?
【顾沨?为什么他会来家里?】
【他就是故事里被林赛弟弟陷害的主角O啊!】
【而且……他不是Omega吗?】
【是不是长得太高了一点……】
伊莱恩和林赛都久违地听见了时声的心声。
而伊莱恩更是察觉到了时声脸上神情的僵硬,不动声色地将人带到身后。
林赛则是愣住了。
在场只有顾沨听不见时声心里说的剧情,他仍然挂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时声犹豫了一下,从伊莱恩身后探出头,飞快地握了一下顾沨还悬在空中的手。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做个礼貌的人。】
【可是顾沨怎么会来家里,啊对……剧情里说林赛表面上对他很和善的。】
时声悄悄转过头看林赛,林赛的背脊一僵。
【这……和善吗?】
林赛努力了许久才恢复往日的语气,温和地对时声说。
“大嫂,顾沨现在是首都最好的心理学专家,我请他来跟你聊聊。”
时声愣了愣,看向伊莱恩。
“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伊莱恩牵着时声的手,低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时声想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伊莱恩询问,“要我陪着你吗?”
时声转头看一眼仍然笑眯眯的顾沨,心中疑问丛生。
于是他摇了摇头,又冲伊莱恩笑笑。
林赛和伊莱恩出了门,欲言又止。
伊莱恩的视线从花厅里隐隐绰绰的影子上收回来,带着林赛走远了一些。
没等林赛开口,就先听见伊莱恩淡淡的声音。
“你和顾沨是怎么回事?”
林赛心里一惊,当年他无论是与顾沨“相爱”,还是后来他单方面分手,都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对伊莱恩他也一直说顾沨是他同门师弟。
即使后来顾沨转了领域,所有人也都以为他们关系还不错。
林赛勉强笑了笑,“没有怎么回事。”
伊莱恩没有质疑,只是视线很短暂地在林赛的脖子处停留了一下。
林赛今日穿的是高领毛衣,即使如此还是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领。
“无论如何。”伊莱恩并没有多说,只是平静地嘱咐,“保护好自己。”
林赛愣了愣,心里有些苦涩,又很快被他压回去。
对他来说,在卡洛斯,他自己的私人感情从不重要。
“家主。”林赛犹豫着说,“您听见了吗?”
伊莱恩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林赛一向稳重理智的脸上破天荒有些无措,“我……我不知道大嫂说的是怎么回事。”
“我有想过,或许就像大嫂的心声说尤弥安会做坏事一样,其实现实里并不会发生。”林赛垂着眼低声说,“可是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伊莱恩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不用紧张。”
林赛愣了愣,难言苦涩,“您……您相信我吗?”
伊莱恩道:“你是卡洛斯的一员,无论你做什么,都同样是卡洛斯的事。”
林赛鼻头有些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之后,林赛才说:“家主,顾沨他……”
“我和他有私人之间的问题,但在专业领域,的确没有人能赢过他。”
林赛的声音有些苦涩,“他是天才,也是敬业的医生,只要肯接手大嫂的病,我想他是不会节外生枝的。”
伊莱恩的视线落到时声的方向,“我知道了。”
以两人和那边的距离,并不能听见时声和顾沨说了些什么。
只是当时声的身影站起来,张望了一下便往这边跑时,伊莱恩立刻迎了过去。
林赛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
时声跑到伊莱恩面前,神情很正常,并没有在与顾沨的聊天中引起不好的回忆。
伊莱恩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只是温柔地接过时声伸过来的手。
“聊得怎么样?”
时声点点头,比划着问,“以后,我可以,每周都请顾医生来一次吗?”
伊莱恩微怔,没想到时声不仅不抗拒,还主动提出请求。
“好。”他答应时声。
顾沨似乎与时声真的聊得很投机,笑眯眯地和两人告了别,踱步到林赛身边。
手刚放上林赛的头顶,就被一把拍开了。
等出了卡洛斯大门,林赛才说:“说好在卡洛斯不能动手动脚,顾沨。”
顾沨立刻委屈起来,“哥的大嫂很喜欢我,只有哥不喜欢我。”
林赛冷笑,“不,我的兄弟也不会喜欢你。”
“哥这就把他们当兄弟了,在里面还叫家主呢。”顾沨趁林赛不注意,一把弯腰把人抱进怀里,“那哥在别人面前,应该比在我面前更喜欢我一点吧?”
林赛挣扎了,没有说话。
顾沨将人纹丝不动地按在怀里,叹气时的气息轻轻拂过林赛的耳垂。
林赛身体微微僵硬,拼命压制住心软的情绪。
他知道顾沨在演戏,在骗他。
从他们在学校相遇,顾沨骗他是Omega开始,他们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影。
顾沨是熟练的骗子。
而他——
林赛想起时声的心声。
或许也不对,顾沨也没有做错什么,一开始是林赛自己先误以为对方是Omega的。
如今他对顾沨,不相信,却也放不下。
所有听到时声心声的人都疑惑,林赛怎么会是会害人的反派。
可只有林赛自己知道。
或许有一天,他压抑积攒多年的,对顾沨的怨恨,真的会爆发。
林赛闭了闭眼,想离开顾沨的怀抱。
顾沨却拉下他的衣领,一口咬上了他的后颈。
林赛倒吸一口气,皱眉,“你是狗吗?我没有腺体!”
“不让哥痛,哥就总是走神。”顾沨的语气很委屈,但林赛看不见他的表情,“我都听话地来卡洛斯了,也没有奖励吗?”
林赛没有理会他,只是问:“我大嫂的情况怎么样?”
顾沨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说,“好得很,没有比他被家属亲友照顾得更好的病人了,哥到底在担心什么。”
林赛没说话。
“不过倒有一点比较棘手。”顾沨话头一转,“他的失声问题,的确是心理原因,但是我也只能给他进行疏导,药物和手术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林赛皱起眉,“疏导需要多久?”
顾沨“哼”一声,“说不好,我就是个辅助工具人而已,重点还是要靠他自己找回声带记忆,或者在某种强刺激下,自然会开口。”
林赛道:“家主不会同意进行刺激的。”
“嗯哼。”顾沨用额头去蹭林赛的脖颈,“元帅好爱他夫人哦,就像我爱哥一样。”
林赛用力挣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够了顾沨,我不会追问你回来之后就去皇宫是要做什么,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这些戏码。”
顾沨的笑意一僵,“哥是什么意思?”
林赛看着他,眼底的情绪第一次让顾沨看不懂。
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顾沨眯了眯眼,看着林赛的背影。
“真是不听话。”他抬起手,嗅了嗅手心还残留的林赛的味道。
其实林赛哪里有什么味道,他只是一个Beta。
*
时声刚目送伊莱恩的飞行器离开,还在乐呵呵地回味走之前那个出门吻,就听见身后咋咋呼呼的声音。
“大嫂!我到处找你!”
尤弥安像是刚起床,踩着拖鞋就跑了出来。
时声连忙拿出语音器,“怎,么,了,尤弥?”
“我今天要去看几个婚礼场地。”尤弥安看起来神清气爽,完全不像平日里刚起床时的低气压模样,“你陪我去啊。”
时声这才想起来,尤弥安是真的要结婚了。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魔幻,“这,就,看,场地,了?婚期,不,是,还,没,定,吗?”
“那个让霍维斯定就好啊。”尤弥安说,“但是场地我肯定是要亲自挑的。”
时声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伊莱恩跟霍维斯谈话的事,自然也知道霍维斯答应过伊莱恩,会给尤弥安一个婚礼。
但是……
时声拉了拉尤弥安的袖子,“这,种,事,跟,Alpha,一起,看,比较,好,吧?”
他尽量说得很委婉,虽然语音器并没有办法传递他的这种委婉。
尤弥安几不可见地愣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说。
“可是警视厅那么忙,还是我自己看吧。”
时声在心底叹了口气。
自从那天之后,至少他是没有见到霍维斯来过卡洛斯的。
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在手环上联系。
但事已至此,还是让尤弥安开心比较重要。
想起梦境里尤弥安掉入海里的画面,时声忍不住有些揪心。
【难道是因为诺亚没死,我才会还是梦到尤弥安坠海吗?】
尤弥安的脚步一顿,茫然地看向时声。
注意到他的目光,时声疑惑地回看过去,像在问尤弥安怎么了。
而尤弥安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在回荡。
[诺亚没死诺亚没死诺亚没死诺亚没死……]
——那个讨厌鬼没死!
怎么会没死?
还有坠海,时声又梦到他坠海?
想起时声的心声说过,那个把他扔进海里喂鲨鱼的诺亚的追求者,就是霍维斯。
尤弥安心底百般滋味,最后都化成了一种冲动。
“你说得对!”他一把拍向时声,差点把时声拍得人魂分离,“婚礼场地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呢。”
尤弥安自说自话地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找霍维斯。”
说着就一转身跑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时声眨了眨眼,伸手只抓到尤弥安离开时带起的风。
*
霍维斯倒并不是故意不去卡洛斯的。
抓住奥维德后,对方的嘴却非常严,警视厅最顶级的审讯人员与他僵持了好几天,也没有问出太多的线索。
刚熬过一个通宵,霍维斯脸上有一丝疲惫,随意灌了一口咖啡,便出门点了支电子烟。
“老大,那个证人来了。”
何之染这两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霍维斯“嗯”一声,英俊的脸藏在烟雾里。
“让他过来。”
何之染来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笑,“霍哥,还在忙?”
霍维斯冷淡道:“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麻烦称呼纠正一下。”
何之染摊了摊手,“好吧,霍厅长,他还是没有招吗?”
电子烟略带香甜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与霍维斯倦怠的神情有些格格不入。
“这不是你能打听的。”霍维斯像是无意看了他一眼,“还是说,这对你很重要?”
何之染笑意微僵,连忙道,“不,只是好奇而已。”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转移话题,“说起来,我一直挺好奇的,好像一直只见您抽抽这样的电子烟,过家家似的,跟您的气质真是,有点违和。”
霍维斯并不想和他闲话家常,扔了烟壳转身就要进门。
“霍厅长。”何之染抬高了一些音量叫住他,“可我看您以前的照片也不是现在这样的,都说一个Alpha如果做出改变,多半是因为某个Omega——”
他顿了顿,见霍维斯的脚步没停,只好加快语速问。
“您还记得诺亚吗?”
霍维斯回过头,视线落在何之染脸上,没有说话。
何之染道,“诺亚如果还活着,您会拒绝他的请求吗?”
霍维斯的表情一点不变,目光却像探测仪一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何之染脸上细微的表情。
“一个罪犯。”霍维斯淡声说,“无足挂齿。”
何之染沉默了一下,又笑起来,“都说Alpha无情,看来还真是这样,据我所知,在他成为罪犯之前,您可是他的追求者呐。”
“果然人死灯灭,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像那颗他对你说过喜欢、却被卡洛斯小少爷抢走的绿宝石一样。”
“听说您要和小少爷结婚了,如果他知道您追求过诺亚——”
霍维斯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霍维斯。”
清脆的声音打断何之染的话。
霍维斯眉心一跳,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何之染一回头,就见到他口中的小少爷今日穿得漂漂亮亮的,整个人像发光的精灵一样,正抱着胳膊,歪头看过来。
“我等你很久了,你还不能下班吗?”
小少爷对霍维斯说,语气平静、寻常,带着丝丝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