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或许是因为快到过年了,朝会的氛围十分融洽,一片恭维,君臣和乐之相。
泽欢低头整理袖口,随即,一言官躬身上前,
“启奏陛下,事关祭祖,皇子的顺序礼仪今年的变化安排……”
话音未落皇帝冷哼一声,表情阴晴不定,“此事融后再议。”
一般来说皇帝说出这句话就已说明他的态度,不会有不长眼的触龙须。泽欢摩挲着袖口纹路,微不可闻摇摇头。
皇帝对姬闫奕的抵触心里有些超出他预期,今年祭祖是一成年皇子出现在政治舞台的最好时机。
“每族湘宗祖数世者,共为图像,名曰神轴,元日,子孙会拜。1”泽欢副手而立,挑明言官话语暗示,子孙回拜是合乎法礼的。
“泽钦。”皇帝面上的神色彻底消失,带着风雨欲来的阴沉。
纪刚站在一旁嗤笑一声,看好戏的神态。
“今皇子姬闫奕从冷宫出来,名讳上了玉蝶,就有资格参与祭祖。”泽欢眉头不皱一下,身体舒展,语气放松的把话说完了。
明显的皇帝被触怒了,他右手抬起在龙椅上重重一拍,多年的帝王生涯让他受不了丝毫僭越。
“你好大的胆子!亏礼废节谓之不敬!”
这是要治泽督主一大不敬之罪啊!
一时之间全朝官员一大半立刻下跪高呼,“陛下息怒!”
看着跪地高呼的一片官员,皇帝狠狠咬牙,很好若不是今天这遭,他还不知道这朝堂上竟有这么多是他泽欢的人!皇帝呼吸急促已是气急,他看向文臣之首世家之首顾相正稳稳站着,心头一松,还好清流之辈看不上一太监。
“此罪可免,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当即退朝。
泽欢低头沉思着以后的计划,低叹一声。
“泽督主请吧!”
眼前是幸灾乐祸的纪刚,他侧着身施施然跟在侍卫后面,见到一红木宽凳,从袖里拿出一帕子把宽凳细细擦拭一番,上面的灰都擦净了才趴下。
无视纪刚的冷言冷语,又从胸口拿出一条帕子,细细折叠出方正的四角,张嘴咬到嘴里。
“呵,不愧是泽公公!做什么都磨磨唧唧的。给爷好好伺候!”
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侍卫挥着粗壮的板子嘭的打下,泽欢面色惨白,冷汗一滴滴流下,没发出一丝声音。
几板子下来就已皮开肉绽了,更何况还有纪刚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施刑的人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板一板打实了。衣服连接着皮肉生生把料子按进伤口上,这得多疼。
一声又一声咚咚作响,在一旁监督的小太监都不敢细瞧,不忍的偏过头去。
泽欢压下到嗓子眼的血沫,冷静的想着这小太监应该是王喜的人,一会儿不用自己徒步走出宫上马车了。
只是有些可惜,除夕夜那天见不着他了。
流言总是传的飞快,一时之间就连最僻静的浣衣局都在传泽督主触怒龙颜再起不能的消息。
午间小息过后,姬闫奕刚想起问母妃他那早逝表弟年岁,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见,母妃卧房传出说话声响。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
“泽公公这下可受苦了。”容婉低叹摇头,“五十大板啊,不知道伤没伤根本。”
“娘娘!”容婉身边的大宫女红豆叫了一声,“他只是一个家奴,督主做久了真当自己是顾命大臣了!您没必要对他另眼相待的。”
这语气充满了看不起的意味,容婉还没说什么,姬闫奕直接踹开房门,一声巨响,房内两人还没回过神来,他一脚踹向红豆,红豆跌落在地,期期艾艾的哭泣。
“奕儿!你这是干什么?”容婉坐在凳子上,焦急的询问。“虽说她说话不好听可她也是跟了我多年的人!”
“母妃!”听到这话姬闫奕一时间愣住了,有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您也是这么想的?”
“他是个太监。”容婉不知道他为什么暴怒,但此时的暴怒让她心里一沉,想起京中的流言她就来气,自己好好的儿子怎么跟一下贱的太监搅和在一起了呢!
“他本就低贱,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跟他在一起是没好处的!”容婉痛心疾首。
此时的姬闫奕一口气没憋上来,差点气死,他无视母妃的话。
把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红豆掐着她脖子把人缓慢提起来,手一点点收紧,看着眼前逐渐扭曲,一脸惊恐的红豆,他面无表情的一错手。
“咔哒。”一声这人没气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容婉,她面色苍白好似不认识眼前这个儿子。
“母妃,你明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受了这五十大板。”他该多疼啊!
一想到这姬闫奕就难受的不行,他那么娇弱怎么受得了!
姬闫奕两眼干涩,把所有情绪咽回肚子。
容婉哽着脖子不说话,姬闫奕长舒一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姬闫奕背影,她站起身来心里不安极了,好像再不做些什么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了,可是这又怎么可能,他们在冷宫相依为命多年,这母子情是谁也破坏不了的。
姬闫奕内心被火在烧,他触摸着红缨枪像是抚摸爱人的肌肤,温柔又炙热。
正月初三,礼敬祖先,慎终追远的礼俗。皇帝率领众人前往南山祭祖,声势浩大,旌旗蔽日。太子站在皇帝身侧,下首是跪拜的官员们。
炕桌摆在坟前,磕头行礼,皇帝举一盅酒倒在地上,接下来依次为太子,三皇子,八皇子。
这是姬闫奕成年来第一次祭祖,也是向朝堂宣称,陛下还有一成年皇子健在。
他的一举一动合乎大家规范,身姿挺拔卓尔不群有明主之风。
十五月正圆,深夜。
窗内烛火摇曳,窗外风声呼啸。姬闫奕枯坐在凳子上,突然窗棂外传来几声扣响。他立刻站起来,推开窗,跳窗去见他的情人。
月光下泽欢身披银光,站在树下,斑驳陆离影子照在身上,看着跳窗而来的人,暮得他笑了,向前一步踏入月光下。
双眼好似坠落星光。
姬闫奕既开心又难过,心脏满是酸涩,“你来了。”
两人见隔着一段距离,他想伸手触碰那纤长的睫毛,最后又放弃了。
“我要去边关。”
泽欢的笑脸凝固了,他摩挲着袖口的纹路,是展翅高飞的白鹤。
“我让你轻轻松松坐上皇位不好吗?”
看着泽欢难受的样子他很心疼,姬闫奕双眼一闭,再次睁开。
但不是这样的,他不愿意让泽欢为自己牺牲,他只需要做矜贵挑剔的泽督主,做他的娇娇。
“不是这么说的!我受够了在你身后被你护着的日子!”他满是不甘,为自己不能给他最好的懊恼,“看着你为我受伤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被我护着让你这么难受?”泽欢尽在掌握的面具终于裂开,他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
“姬闫奕!”
质问如同利剑扎在他心上,痛的他每次呼吸都在拉扯着伤痕。
泽欢站着不动像是与谁对峙,满天飞雪飘落,姬闫奕抱住他,他无动于衷,双眼满是狠厉。
“我再问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寒风呼啸而过,泽欢冻得牙关在颤。
姬闫奕没有回答,心里不可思议的平静。
“你瘦了。”他低声说,把人紧紧抱着,鼻尖碰到微凉发丝有些痒,感受着他的温度,久久不愿放手。
他能感到他消瘦的蝴蝶骨与纤细的腰肢,像是抱紧了易碎珍宝。
“你看,我也可以为你遮风了。”
“我不需要。”
泽欢推开姬闫奕,决然的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雪白的尽头。
“我好像把人惹生气了。”姬闫奕脱力般靠在窗口,凝望着远去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