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大年三十, 按照这边的习俗,家里大人小孩都不能睡懒觉,得大早的起来忙里忙外,尤其灶房里的火不能熄, 图个好寓意, 家里人气旺、日子红火。
程殊家例外, 主要是他们家人少,家里关系近点的亲戚也少,还都不往来,所以两个大人忙就行了, 让小孩多睡会。
他俩是真的能睡,毫无年三十得起床干活的自觉,睡到十点多才醒。
程殊睁眼时还有点懵, 昨晚是背对睡着的, 醒来又面对面搂一块, 习惯地凑过去想贴贴他下巴。
才蹭过去,觉得扎脸,迷迷瞪瞪地伸手去摸,摸到一手胡渣。
外面天大亮了,房间里光线也看清人。
程殊好奇地支起胳膊趴那儿, 伸手戳了戳梁慎言下巴的青茬, 忍不住笑了起来。
平时看人刮的时候还不觉什么, 现在仔细看,总觉得跟梁慎言的脸挺不搭。
又有点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心尖像被撩了一下。
梁慎言睡得再沉, 被这么戳着下巴玩,也该醒了。
抓住程殊捣乱的手, 一边拿手机看时间一边瞥他,“大早上的,睡醒了就开始作?”
程殊“嘁”了声,抽回手起床了,“我自己也有。”
都是男生,谁起来还没点小青茬了。
梁慎言躺那儿醒觉,等程殊几下换好了衣服,才坐起来不紧不慢地收拾。
等他俩都收拾好了,厨房那边都已经飘起了饭菜香。能做饭的灶跟火,一个都没闲着,全放了锅。
林秋云腰上拴着围裙,拎着一桶水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俩起了,笑着说:“还说等会儿饺子熟了再叫你们。”
“中午吃饺子?”程殊往厨房里看了眼,“我说呢,闻着就香。”
他才说完,厨房里传来程三顺的嚷嚷。
“你都闻到了还不进来装盘,等着我给你送嘴边啊。”
“装盘能费你多大事,看你懒得。”林秋云喊了回去,把桶里的水倒了,洗干净重新接满了拎回去,“你俩看会儿电视去,别理他。”
程殊早过了喜欢看电视的年龄,尤其现在的电视剧都不怎么好看,跟着洗了洗手也钻到厨房里。
梁慎言没什么事做,但也没往厨房里进,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逗着五福玩。
厨房不大,这几天都往里塞了不少东西,之前站三个人就有点局促,他要再进去,错不开身,转个身都得胳膊打架。
大过年的不回家,一个人在外面过年,他自己不怎么介意,想着中午的时候打个电话回去。
按照以往的习惯,今天家里跟小姑家都要去他奶奶那儿过除夕。
要再晚点打过去,人多,会被问个不停。
梁慎言安排得挺明白,家里的电话却先打过来了。
是视频电话,他妈打的。
“还以为你在睡觉,看来懂事了。”萧婉茵第一句就在调侃他,“在人家家里过年,要有礼貌,别给人添麻烦。”
梁慎言一只手举高屏幕,另一手把五福捞到腿上,“知道。”
看了眼视频背景,问,“你们还在家,没出门?”
萧婉茵坐在沙发里点头,“等你哥,他才起呢,睡懒觉。等他收拾好了就开车去你奶奶那儿,你小姑一家早上就到了。”
梁慎言“嗯”了声,想说新年好,又觉得不太合适,年三十还没过,“那你们除夕快乐,玩得开心。”
萧婉茵瞥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梁远山,对他们父子俩的嘴硬都懒得管了,“你爸在旁边。”
梁慎言点头:“看见了。”
梁远山在萧婉茵旁边坐下,咳两声清嗓子,“那边过年,跟家里这边差不多吧。”
一南一北,习俗上有差别,但都这个年代了,信息互通,再怎么有差别,其实也都大差不差。
“这边能放鞭炮,买了不少。”梁慎言看了眼棚子里对着的鞭炮,“吃的不太一样。”
“那让我们跟程殊一家打个招呼,电话都打了,又过节的,不问候不太好。”
梁慎行今天穿得简单,换掉了平时的西装衬衫,毛衣搭一件风衣,站旁边插了句话。
萧婉茵赞同地点点头,问他,“你哥说的是,你在那儿住这么久,过年还在那儿,跟人家打声招呼有礼貌些。”
梁慎言怔了怔,望着屏幕里的三个人,连梁远山都意见一致。
这一刻,他心里憋着的气和别扭,才真正的散了。
“那我问问,他们正在厨房——”
“言哥,你尝一个?老程今天还包了新的馅,虾肉的,还挺好……”程殊端着个小碗,咬着半个饺子走过来,猝不及防看见了手机屏里的人。
牙齿一用力,咬破了饺子皮,汤汁烫得舌尖一痛。
梁慎言也没想到程殊就这么出镜了,不过家里都知道他俩关系,出镜了也没什么。
扭头看他一眼,自然地接过话,“烫着了?”
程殊悄悄瞪他,看不见的地方踢了踢他鞋边,“你在打视频,那我先走了。”
太丢人了,还得装镇定,“叔叔阿姨过年好,大哥过年好。”
“过年好呀,程殊。”萧婉茵笑着接过话,“中午吃饺子啊?”
程殊抬脚刚要走,被这么一问,瞬间停住,求救地看向梁慎言,结果人都不打算回答。
烦人,看不出来他这回是真紧张啊。
“啊,吃饺子,我们家也吃饺子的。”
梁慎行作为单身男士,看他俩这样挺好玩的,“那晚饭吃什么?听说叔叔很会做菜。”
晚饭吃什么?程殊脑子一懵,报菜名一样说了一堆,等反应过来,低咳了声,才打住了,说都是些家常菜。
萧婉茵跟梁慎行看对方一眼,觉得程殊可太好玩了。
大大方方,又有点小紧张,可不是招人喜欢吗?
厨房里都开了火,声音吵,听不到外面说什么,所以程三顺拴着围裙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漏勺。
“你俩在那儿说什么,还吃不吃了?”
程殊、梁慎言:“……”
又一个猝不及防的照面,双方都毫无准备。
“是程殊爸爸吗?过年好啊。”萧婉茵先开了口,坐得比刚才正了些,“慎言在你们那儿住这么久,还赖着过年,麻烦你们了。”
程三顺这辈子没吃过苦受过累,看着比同龄扎根在田土里的要年轻些,过年还理了头发,精神不错。
一听人跟自己打招呼,立即摆手,“不麻烦,一点不麻烦,反正家里多个人还热闹,哎哟,我这一手的油,见笑了啊。”
“不碍事不碍事,愿意下厨房可是好事,哪像慎言爸爸,饭都煮不熟。”萧婉茵笑得亲和,用胳膊碰了碰梁远山。
梁远山是个板板正正的人,一直都不喜欢场面话,但几十年商场经历,这场合该说什么心里明清。
“过年好,家里和身体一切都好吧?”
程三顺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省城,打了几天工受不了上班的规矩,又回家里来的。
见过那些做生意的老板,看出人家里不普通,更客气了,“一切都好。”
程殊听见这对话,哪里还顾得上紧张,憋着笑挪开眼,生怕不小心破功了。
扭头时,却看见林秋云一个人站在厨房那儿,捏了捏手里的筷子,下定决心似的给她使了个眼色。
林秋云看他眼神,诧异地睁大眼,等确定了他意思,连忙指着自己的衣服跟头发,摆了摆手。
不太好意思这个样子见人。
程殊抿了抿唇,知道他妈在想什么,心里有些酸。
“程殊,阿姨呢?还在忙啊。”
手机里忽然传来梁慎行的声音。
程殊反应过来,笑得眼睛都弯了,“正好忙完了,妈,你快过来,跟言哥家里开视频。”
这下林秋云再不好意思,那也得过来了。
林秋云一直在外面打工,从年轻时就爱美,一直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哪怕回来了也每天都用洗面奶洗脸,擦保湿霜,用口红。
一家三口,样貌都不差,干干净净的,哪有真见不得人。
“过年好啊。”
程殊端着凉了的饺子站在旁边,哪怕风吹得凉飕飕的,却高兴得嘴角都压不平。
梁慎言举着手机,安静地当手机支架,手里撸着狗,目光落在程殊身上,脸上也挂着笑容。
除夕这天中午,他们的亲人正式认识了。
哪怕隔了上千公里,可那一句句跟孩子有关、跟家常有关的话,心里想的事都一样的。
在父母眼里,他们都还是小孩。
因为中午这一通电话,全家人都挺高兴的。
那锅煮好的饺子,四个人分分就吃完了,新尝试的虾肉馅饺子得到一致好评。
镇上吃年夜饭的点都比较早,午饭后各自坐着歇了会儿,又开始忙了,连程殊和梁慎言都被塞了不少活。
大人掌厨切菜,他俩负责刷碗、剥豆子、端菜。
家里厨房一直热气腾腾的,光闻着飘出来的味道,那都是香的。
不到四点,外面的鞭炮声就接连响起来了,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从这家到那家,街头到街尾都热热闹闹的。
撤下供奉的菜,十几个菜往方桌一摆,连饭碗都快没有地方放了。
简单把厨房收拾了下,又换身衣服,程三顺点了一根烟,拎着一卷鞭炮到院门口那儿一甩,回头看堂屋门口站着的三人一狗,“躲那么远,还能炸到你们啊。”
程殊捂住耳朵,催他,“你赶紧放,放完了吃饭。”
程三顺弯腰,烟头往引线靠过去,见点着了,飞快往堂屋这边跑,才跑开,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了。
“今年这炮仗买的大,明年肯定转运。”
四个人一块进了堂屋,把门关上,屋里暖和,外套都不用穿,挽了袖子,一人坐一方,小狗在桌腿旁蹲着。
程三顺心情好,给小狗丢了块能吃的骨头,举起杯子,“好不好的,都过了一年,今天年三十,饭得吃好、酒要喝好,反正明年一定比今年好!”
其他三人也举起了杯子,等他说完,一块碰了碰杯。
林秋云放松了许多,笑起来,眼睛跟程殊一样,“那就大家都好好的,新年都能好。”
程殊穿了件湖蓝色的毛衣,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腕,“身体健康,发财暴富!”
说完了,转头看向梁慎言,笑嘻嘻的,哪哪儿都透着高兴。
梁慎言从今早到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柔和的,笑了笑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玻璃杯碰在一块,伴随着祝福发出清脆利落的声响。
该祝福的祝福完了,面对一桌菜,都馋了,动筷子开吃。
十几道菜,全是自家做的,口味再契合不过。
客厅那边的电视开着,放的央视一套,这会儿春晚还没开始,是春晚进行时节目,主持人跟参加表演的明星正聊天。
他们也聊天,瞎聊。
提了程三顺前阵子帮人家做的柜子,又聊了林秋云在外面上的什么班,轮到程殊就只剩下不久后的高考,能考哪些学校,再一问梁慎言的学校,惊得一家子差点噎着。
名字是新闻里、电视里老提的好大学,他们这地方十年都不见能有考上的。
年夜饭要慢慢吃,这样才代表家里有福。
吃到最后,都撑得靠椅背上,筷子还动,胃先停了。
饱了菜也不用收起来,简单地把空盘并一并,纱罩一盖,就都到客厅去嗑瓜子看电视。
春晚的节目一会儿好看一会儿不好看的,四个人看到后面都困了,又得守夜。
程殊眯着眼,手机都玩不进去,偏过头跟梁慎言咬耳朵,“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梁慎言眼里带着笑意,瞥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还有半小时,眯会儿?”
程殊摇头,悄悄勾了勾他手心,“不睡,跟你一块倒计时。”
梁慎言能理解他的坚持,不再让他睡,直接从果盘里拿了个砂糖橘,选了个最小的,还有点硬。
剥了皮,掰开一半塞他嘴里。
程殊酸得脸都皱起来,咬着半天才咽下去。
梁慎言被他逗笑,不好捏脸,就揉了揉他的后脑。
好不容易挨到快倒计时,外面鞭炮声跟烟火声一阵赛过一阵响,刚还困得打哈欠,现在都清醒了。
程三顺一下站起来,穿上外套往外走,“差点过点了,我去放鞭炮,你俩买的烟花自己放还我给你们顺道点了?”
程殊一听,跟到院子里,“我自己来。”
梁慎言跟过去,和他一块把烟花拿到院子,放好了就等程三顺先放炮仗。
炮仗得卡着时间放,从年尾放到年头。
程三顺看看手机,立即点了炮仗,院子里一下听不见别的声了。
程三顺笑着跑到堂屋门口,林秋云递给他一个红包,他愣了愣接过来。
“还好我也准备了。”
从外套口袋,摸了红包出来,“该怎么过怎么过,别忘了程殊是你儿子就行。我混账,但他可没遗传我,天天跟他老子吵。”
林秋云没说话,望着院里站一块,正放烟花的程殊跟梁慎言。
程殊不知道他爸妈在说什么,点了一根香,转过头看梁慎言,“你放过吗?引线很长,应该不会烧手吧。”
梁慎言站在他旁边,本来手插在口袋里,听到他的话,拿出手重新点了一根香。
“不会,我跟你一起。”
程殊点头,等梁慎言叫他点,就立即把香靠过去,引线一下就招了,咻咻地窜得飞快。
梁慎言握着他胳膊,拉着人推开了两米远。
他俩才站定,烟花一下窜到了天上,“嘭”一声炸开,星星点点散开,映在玻璃的窗花上。
程殊仰着脸,眼睛亮亮的,忽然转过头柔柔地看着梁慎言,“新年快乐。”
梁慎言一直微侧着头看他,对上他满是爱的眼神,心软成一片,笑着说:“新年快乐。”
程殊飞快地牵了一下他的手,往后瞥一眼,发现他爸妈正要回屋里,心里一动,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踮了踮脚,亲了一下他的脸。
很快的一个吻,几乎淹没在了迎接新年的热闹中,“我好高兴。”
梁慎言怔住,一颗心被程殊的爱填得满满的。
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他要抽走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眼神变得格外温柔。
“两小子,要不要压岁钱了?再不来拜年,吃完宵夜就睡了啊。”
程殊跟梁慎言对视一眼,松开他手,往堂屋跑,“要!”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过年发红包,是给孩子的压岁钱,希望孩子好好长大。
他俩都没想到,梁慎言也有,还是两个。
钱不多,就一百块,就是个心意。
拿了压岁钱,吃了宵夜,外面还吵吵闹闹的,他们家就熬不住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他俩前后去洗了澡,程殊这回特地后一个去洗,吹干头发回来的时候,梁慎言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听到他动静抬了下头。
程殊反手关了门,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才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水气,脸颊和露出来的脖子都泛着粉色,显得人很乖。
梁慎言放下手机,伸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红包,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程殊眼睛一亮,关了灯,几步走过去,把人扑到在床上,咬着人嘴唇亲了好几下,像个小色鬼。
谁被这么扑一下,都得磕到。
梁慎言却稳稳地接住了程殊,手搂着他的腰,拍了两下,“急什么?”
程殊抬起头,外面的烟火透过玻璃照进来,能看得清彼此的脸,“从刚才就一直想亲你。”
梁慎言摸了摸他的头,问他,“那想明白了吗?”
程殊想去拿自己的红包,被梁慎言躲开,心里明白了,趴在他身上,又凑过去亲亲他的嘴唇,“明白了,想跟你在一起,以后一直一直在一起。”
太真诚的一句话,不带一点心眼。
梁慎言哪里还能再继续逗他,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松了手,让他把红包拿走了。
压岁红包很重要,但程殊打算明早再打开,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房间里忽明忽暗地,鞭炮声跟烟火声震得玻璃都仿佛在响。
然而程殊却觉得自己此刻的心跳声更明显,大到梁慎言应该也听到了。
被梁慎言盯着,紧张到不自觉地吞咽,却还是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后,另一手摸索到枕头下,把两样东西塞到他手里。
黑暗里,他们的呼吸声都变了。
梁慎言不用看也知道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手贴着那一片温热还有些湿润的皮肤,低着嗓子问:“要做吗?”
程殊靠到他怀里,贴着他颈窝,“想和你做。”
因为以后都会在一起,所以才想要更亲密、再亲密一点。
第072章 第 72 章
为了迎接新的一年, 烟花爆竹会一直放到将近一点。
房间外那一重重的声响,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屏障,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新一年的热烈里。
房间里,只听得到他们的呼吸。
红包被程殊小心地放到了枕头下面, 妥妥帖帖地放好, 然后睁着一双眼, 等着梁慎言开口。
他感受得到,梁慎言和他是一样的。
听到梁慎言一声轻笑,程殊立即笑了,靠到他怀里, 伸了胳膊搂着他,“其实刚才我喝了一点酒。”
梁慎言抬手搂住他,半垂着眼看他, 笑着问:“所以这会儿是耍酒疯?”
程殊扯了扯他后颈的碎发, 辩解说:“酒壮怂人胆。”
梁慎言挑了下眉, 信不了一点,“你这还叫怂人?都快熊心豹子胆了。”
要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能把抽屉里的东西塞他手里来?
程殊抬了抬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那你胆大不大?”
梁慎言眸色一暗,往他腰边拍了拍, 无声地警告他。
故意的呢, 在挑衅他。
“等会别哭。”
程殊小声嘟哝, 他才不会哭,那只能说是舒服的。
那瓶被藏在枕头下的东西, 凉意浸没着指尖, 又通过皮肤的温度,接触到另一个人。
程殊往后仰着头, 眼睛不敢去看梁慎言,哪怕只是一个忽明忽暗的轮廓,在此刻都显得很灼人。
哪怕被人勾住了膝盖,随意摆弄,他也只是搂着人脖子,连声音都很轻,偶尔才从唇齿缝隙听到一两声。
对梁慎言,他一直都是毫无保留的,包括自己的身体。
梁慎言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一只手支在他耳边,手心贴着枕头,低下来贴着额头往下吻。
眉间、鼻尖、嘴唇,吻得仔细、小心。
眼睛一错不错地看他,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把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动作大一点时会皱眉,碰到了要紧的地方,脖子会往后仰,鼻息变得重一点。
程殊一直都期望着和梁慎言更亲密,可此刻,太过亲近的距离,却让他无所适从,像是漂浮在河里的一块木头,毫无支点,只能随着梁慎言掀起的水纹摆动。
感觉到梁慎言安抚的吻,他抱紧了贴着的肩膀,耳垂被咬住时,偏过头,贴着支在旁边的手臂,试图缓解脸上的温度。
“言哥。”程殊经受不住这样的,贴着他颈侧的胳膊,碰了碰他脸颊。
声音都带着很轻的抖,露在外面的肩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踏进了梁慎言亲手编织的网里。
忽地,他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是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
可在下一瞬,伴随着烟花亮起、变暗,房间里那道撕开塑料的窸窣声,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哪怕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梁慎言依旧做得很完美,在他有意的安抚中,程殊软成了一滩水,捏哪儿都是软的。
连嘴唇贴着,也是好亲的。
掌心贴在他的婹侧,一边吻着人,一边把人翻了个面,手指顺着胳膊往上,扣住了他的手。
梁慎言低头,咬住他后颈的一块皮,一点点收紧了胳膊,把人完全按到怀里,严丝合缝的。
余光瞥见程殊用额头抵着小臂,呼吸变得有些急,松了齿关,安抚地吻了吻他耳后,又停了,掰过他的脸,和他接吻。
梁慎言是温柔的,又是凶狠的。
从一开始的绵密,到后面的大起大落,都是他带给程殊的体验。那些声音、那些靠近,全被他一一接纳,用吻安抚程殊,用拥抱筑起一个安全的巢,直到程殊伏在那儿,控制不住地抖,咬住他手指,完完全全被巨浪吞噬。
梁慎言横着手臂把他抱在怀里,等他平静了一会儿,吻着他汗涔涔的脸颊。
程殊松开几乎掐进他肉里的指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挪了挪脖子,和他吻在一块。
那双眼睛被水痕衬托得清澈,瞳孔里映出梁慎言的克制又性.感的表情,“言哥,我好喜欢你,真的特别喜欢。”
梁慎言抱着他的胳膊一紧,让人跟自己面对面,跟他贴了贴额头,然后变得又急又凶,完全不他叫停的机会。
程殊两只手握在他脑后,然而越来越挂不住,胳膊变得软软的,只能无力地搭在他肩上,到后面已经不怎么清醒了。
声音变得嘶哑,喉咙变得干澀。
“言哥……冷。”
“……热。”
梁慎言发了狠,盯着他脖子的目光艰难移开,转而去扣住他的手,低头咬住他的咽喉。
“不许离开。”
过了几秒,他亲在了程殊心脏的位置,“我爱你。”
太累了。
抱在一块都不想动。
房间根本待不下去,不用仔细闻,又腥又膳的味道就飘到鼻息间。
好在这个点大人都睡了,外面的热闹也散了。
他们俩去简单地洗了个澡,又把罪证收拾干净,换了新的睡衣搂一块躺在被子里。
程殊眼皮都有些肿,脖子跟锁骨那都不能看了,却还是在梁慎言过来的时候,往他怀里靠。
梁慎言捏了捏他的胳膊,低声问:“哪儿酸?”
程殊轻轻摇头,他身体素质好着呢,要不是经历第一回,刚才洗澡都不用人帮忙。
“我听见了。”
梁慎言一怔,笑着给他揉了揉使用过度的地方,“听见什么了?”
程殊抬起脸,一脸认真,“你说,爱我。”
说完脸有点热,却没有害羞躲开,反而像是要跟他确认一样,直直地看他。
梁慎言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再遮住他的眼睛,靠近了,亲在他眼皮处,“好好长大吧。”
他知道,就算是没有他,程殊也会好好长大的。
现在不过是他们会参与到彼此的人生里,陪着对方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程殊身上只有一点点疼,比平时跑完一千米累一点,主要是婹和腿。
还有那儿。
他靠着枕头,往衣柜那边看,梁慎言正在换衣服,昨晚的那些抓挠这会儿就变得明显了。
“我给你抓了那么多啊,还咬了好几口。”程殊半点不臊,托着下巴琢磨,“还好冬天,等夏天就不能这样了。”
梁慎言套好衣服,理了理领口,回头看一眼,“还在那儿评价,九点多了。”
程殊正要说九点怎么了,他们家大年初一能睡懒觉,忽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像是在做早饭,闻着早饭的香味,觉出饿了。
“那我下回给你弄别的地方。”
梁慎言等他下床,把衣服递过去,“想弄在哪儿?”
程殊接过衣服,放在床边,思考了几秒,“那儿呗,隐秘,除了我谁都看不见。”
梁慎言是服了他了,这脑回路再怎么变,那都是一个人,谁都跟不上,是一点都不害臊。
程殊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对比自己,梁慎言刚才那些抓挠都不算什么,他连手腕都有一圈被握出来的淡淡淤青。
真亏是冬天,夏天给人看见了,还以为他被打了呢。
换好了衣服,程殊想到昨天的红包,立即从枕头下边摸出来,瞥了眼还在收拾的梁慎言,把红包拆开来看。
捏着不厚,薄薄的。
打开了,里面是一张纸。
“这是……心愿单?”程殊看着手里的纸,抬头问:“那我许什么愿都可以?”
梁慎言点头,看了眼垃圾桶,确定没有残存的罪证,“以后想好了就跟我换,只能用一次。”
程殊嘴角忍不住上翘,连忙把红包收好,然后拉开自己书包,摸了一个红包出来,塞到他手里。
“我也有红包给你。”
梁慎言低头看看,在程殊期待的眼神里打开。
是平安符。
看样式,应该是前段时间他们俩去寺里那回求的。
程殊打量着他表情,见他笑了,才松口气,“我不知道能给你压岁什么,就想你岁岁平安。”
梁慎言小心把平安符放回去,然后收好了,“嗯,我们都岁岁平安。”
在房间里墨迹了这么会儿,等他俩出去的时候,程三顺跟林秋云都已经吃好早饭了。
不过大过年的,哪能差他们吃的。
厨房里、冰箱里,全都是菜,怎么都饿不着。
再过会儿就要吃午饭,完了要去山上给程殊爷爷奶奶扫墓,所以他俩也不弄麻烦的,煮了饺子,再热了点菜,再厨房里就解决了。
要到中午那会儿,家里有小孩来拜年。
一口一个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还有新年快乐、吉祥如意,哄得人高兴,小孩们走的时候,口袋里都塞满了糖跟瓜子、爆米花,有的还拿了小塑料袋,全是拜年得到的东西。
梁慎言觉得挺有意思,国外的万圣节和这个有些像,都是节日上门要糖。
程殊看他那样,也往他口袋里塞了一把糖跟瓜子,笑嘻嘻地跟他说“新年好”。
等他掏口袋一看,里面还有颗心形的糖。
年初一的,镇上家家户户都热闹的。
平时在外面打工的,都要趁这个时间跟家里一块去山上扫墓,从早上就陆陆续续有人就程殊家门口过。
他家赶了个晚,别家都一早去,他们中午才去,正好错峰。
程殊爷爷奶奶走得早,都十几年了。
周围的杂草拔掉,摆上供品,又在拎来的桶里烧了点纸,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情,说够了,菜也凉了,才收拾着回了家。
过年原本就是用来休息的,前几天忙忙碌碌地备了不少东西,该忙的忙完了,闲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手机,再不然就打牌。
麻将才是热门的居家活动,家家都有麻将桌,能从年三十打到初二,想打还得轮着来。
“我们去你建国叔家玩会儿,晚上你俩自己热菜吃。”程三顺喊了一声,手里拎了东西,“想吃什么自己弄,反正菜多。”
程殊从房间里探出头,瞥了眼他爸妈,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忍不住去炫耀了,还有牌瘾犯了。
但去张老头家,总比去别的地方好,离得近不说,人一家都靠谱,“那你们少喝点,别玩通宵。”
“你这孩子还管得多,知道了。”程三顺说完,望向林秋云房间,“你那收拾好了没?走了。”
“催什么催,又不去赶车。”林秋云理着头发出来,跟程殊叮嘱,“肉都在冰箱里,鸡跟排骨都还有,你们不弄来吃,可就坏了。”
程殊“嗯”了声,点点头,“去吧去吧,我们多大个人,做菜不会,吃还不会啊。”
等两人走了,程殊才回了房间里。
梁慎言难得开了笔记本在玩游戏,听到在旁边坐下的动静,“出去走亲戚了?”
程殊“啊”了声算是答应,正在群里跟其他人聊天。
大家正琢磨初四那天几点见面,一致决定至少下午再出门,多睡个懒觉。
“噼里啪啦打字,聊什么?”梁慎言余光扫了眼,抬手弄了一下耳机,“关一河,你再送人头,就换人打。”
程殊听到他的话,笑出了声,椅子反着坐,正好胳膊搭在椅背上省力,“初四那天街上有舞狮舞龙,约着出去玩。”
梁慎言对关一河菜到令人发指的游戏技术没了耐心,一局结束直接把人拉黑了,“舞龙舞狮?”
“对了,其实还有灯会,到时候河边还会有卖小吃的,可有意思了。”程殊低着头还聊,没注意到梁慎言扭头在看他。
过了会儿,发现梁慎言没了声音,他才看过去,屏幕不是游戏了,是一堆他看不懂的英文。
“你不打游戏了?”
梁慎言应了声,没说话。
程殊正琢磨着,忽然听到他说。
“人到手了,连出门玩也不叫我一起了。”梁慎言语气酸溜溜地说了句,让程殊差点惊掉下巴。
等反应过来,程殊笑得趴在那儿,伸手戳戳他的肩膀,“谁不叫你一起去了,商量的时候就把你算上了。”
“怎么还小气了呢。”
梁慎言哪能不知道,只是看他一直在那儿聊天,抱着手机笑得挺高兴,所以想逗他玩。
还有,想让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反手捉住程殊搭在肩上的手指,捏着玩了会儿,才说:“连哄人都敷衍了。”
程殊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靠过去在他脖子那儿嘬了口,“这样有诚意了吧。”
梁慎言自己还没怎么着,耳机里传来一片夸张的起哄声。
他们开的是群内语音,所以拉黑了、退游了都没用,这边说的话,群里那三个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慎言退了群聊,把耳机摘了,勾住程殊的手指,“还不够。”
说完,扭过头,结结实实地接了个吻。
程殊乖乖给人亲,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分开了才抿抿唇,跟他说:“我刚吃糖了,桃子味的。”
“甜呢。”
第073章 第 73 章
舞龙舞狮是镇上的老传统了, 前些年因为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参加的人少了,还停办过一两年。
去年从省里到乡镇,全在大搞旅游发展, 又恢复了除夕到十五的年俗活动。
舞龙舞狮跟灯会, 那都得下午、晚上看才有意思。
过了午饭的点, 街上就热闹起来了。
街边平时会有一些卖菜、卖鸡蛋的大爷大妈,今天提前有工作人员来打过招呼,怕等会儿人多起来,挤到他们是一回事, 还有就是挡路了,把他们喊到坝子那边去卖,不让占主道。
程殊跟梁慎言两点多才出门, 到街上那会儿, 人已经比平时赶集还要多了, 大人小孩,大多都是一家子出动。
梁慎言个高,站在人群里四周都看得清楚。
他看了一圈,没看见程殊的几个同学,拉了拉他的衣服, 问他, “你们约好了在哪见?”
程殊手揣在口袋里, 下巴被围巾挡了大半,“就你第一回来街上, 吃凉面那家门口。”
梁慎言看他一眼, 侧过身给他挡风,“看见了, 像是那个打你的。”
程殊一听忍不住笑起来,抬起头,“人家叫周明越,你怎么还有偏见呢。”
“他小妹在,别吓着人小姑娘。”
梁慎言拉着他胳膊,挤开人群,绕到外圈朝那边走,“我连你都吓不住,还能吓到小姑娘呐。”
别人会不会被吓到他不知道,但程殊的胆是越来越大。
程殊看他面无表情的脸,连绷紧的下颌线都好看,自己抿着嘴角笑不停,看上去傻乎乎的。
他们走过去的功夫,其他人也都到了,看见他俩一起来的,半点不意外,笑着打完招呼,一帮人开始找地方等着表演队伍过来。
笑话,他们一群正值青春,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难道还挤不过一群小萝卜头跟大叔大婶、大爷大妈吗?
这不得凭借身体素质,直接挤到第一排去。
几分钟过后,他们集体坐在一家馆子的二楼阳台,望向下面的街道。
“开始担心我的高考体检了。”
“肺活量可别拉胯,吹不到标准,那就完了。”
“还是这里好,能坐能看的。”
程殊趴在栏杆上往外看,瞥见表演队伍从路口那边过来,回头叫梁慎言赶紧来看。
梁慎言挪了凳子到他旁边,习惯地抬手揉了揉他头发,“还有踩高跷?”
程殊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又兴奋又高兴,“小时候还有吹火龙的,不知道一会儿有没有。”
梁慎言拿出手机,“那我拍几张,让他们眼馋。”
程殊继续往那边看,不假思索说:“我一会儿也给你拍。”
他俩相处太自然了,又有了身体上更亲密的接触,哪怕在外面有意克制,不会牵着手玩,但偶尔无意识的捏耳朵、捏脸,心思一点都藏不住。
龙芸芸他们几个在旁边,有知情的,有假装不知道的,还有才刚反应过来的,可也就顶多是好奇了些,再多的都没想。
“哥,那是龙哇!”
周明越妹妹才上小学三年级,才十岁,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比同龄人看着更小,但白白嫩嫩的,跟她哥一点不像。
周明越收回看向程殊和梁慎言的视线,伸腿拦在她面前,“别蹦了,等会摔下去胳膊断了,我不管你啊。”
“要你管了,你腿才让人打断了呢。”
“……”
童言无忌,却逗笑了其他人,连梁慎言都被这扎心的话逗得乐了。
表演队伍人不少,全都是镇里各个村子自发报名参加的,年轻面孔比较少,中老年人居多。
但在过年的气氛下,哪怕不是很专业,依旧有声有色,拍照打卡的、起哄尖叫的,队伍都走过去了,还感觉很热闹。
节目过了,但晚上还有灯会,大家都还在街上逛。
小吃摊不少,都在路边一排,河边也有些烤小豆腐、土豆的。
一帮天天待学校里,还要高考的学生,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程殊和梁慎言跟在其他人后面闲逛,一口正经的饭没吃上,肚子里全塞了小吃。
“让让,都让让啊,别吓着咯。”
旁边坐在板车上的大爷,忽然喊了一声,周边的人群一看,立即走开了些,围成一圈等着他开锅。
大家从小看到大,但每回看都会被吸引。
周明越被小妹缠得烦了,直接把他小妹扛到肩膀坐着,让他看个够。
梁慎言是被程殊拉到一边的,看了眼那黑色铁罐似的东西,咬住他递过来的糖葫芦,拿纸给他擦掉嘴角的酱,“这什么?”
程殊舔了舔嘴角,端好自己的碗,“就家里那种爆米花,过年家家都会打一麻袋。”
往大爷手上一瞥,又退了两步,“站远点,他要开盖了。”
家里爆米花梁慎言这两天没少吃,跟外面卖的不太一样,没那么甜和腻,也不是炒出来的那种油爆米花,除了干点,挺好吃的。
正想问程殊开什么盖,耳边“嘭”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白烟散开,跟爆.炸了一样。
梁慎言站在烟雾里,闻到了爆米花的香。
往旁边程殊看去,果不其然正在笑,眼里的捉弄是一点都不藏了。
他抬起手,轻轻捏了捏他耳朵,不跟他计较。
从街上一路逛到了河边,天色暗下来,挂着的灯全都亮起来,沿着河道望不见尽头。
灯光映在水面,斑斓的涟漪,把载着大家心愿的河灯带去了远方。
程殊和梁慎言并肩站在一边,等着其他人许愿放灯。
河对面就是山,夜里了风吹起来,比白天冷了很多。
程殊慢慢挪着位置,几乎要挪到梁慎言身后时,被他抓个正着,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干脆躲他后面避风去了。
还不忘小声地说,“你个这么高,肩还宽,特别有安全感。”
梁慎言转过身,伸手把他外套帽子给掀起来,罩住他脑袋,两只手捂在他耳边,“书里教了没教?要警惕糖衣炮弹。”
程殊整个脑袋都被帽子兜住,反抗的声音都闷里边,听都听不清。
“他们会不会太幼稚了?”
“真可怕,我还以为言哥是那种高冷型男,程殊是个酷哥,结果幻灭了。”
“恋爱的人都是幼稚的。”
“噫~!”
放完灯的几个人,蹲在那儿,围着一碗小豆腐,小声地嫌弃他们俩。
周明越看小妹吃得香,拍拍她胳膊,“你过去,跟他俩说话。”
小妹一脸震惊,指了指自己,见亲哥点了头,只好起身跑过去,“程殊哥,言哥,你俩怎么不放灯啊。”
当着小孩的面,梁慎言给程殊留了面子,松手退开一步。
“许愿要在心里许。”程殊头发都乱了,扒拉两下,哄小妹说,“我们许过了。”
小妹点点头,机灵得很,立即又回去了。
梁慎言眼里带笑地看他,见他看过来,问了句,“什么时候许的愿?”
程殊心里高兴,也不跟他计较,“我跟你许愿就行了,还用得上跟别人许吗?”
他太知道怎么让梁慎言高兴了,不用想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用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就行。
再铁石心肠的人,对着这样的他也只会剩下一腔爱意。
梁慎言揣在口袋里的手,攥了又攥,最后到底妥协一样,服从心里想的,拿出来揉了一把程殊的头。
“那记得许,包灵。”
他俩都没看见,龙芸芸举起手机,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单独发给了程殊。
春节的假期放得再长,那也有过完的时候。
后面几天,程殊和梁慎言都没怎么出门,一个复习,另一个帮着复习,待在家里也不觉得无聊。
再说一天光是听程三顺叨叨谁谁出牌太慢、谁谁牌品太烂,都够有意思了,更别说他们待一块也不会无聊。
小房间就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世界,在里边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对方,他们会做.爱,所有的声音都被对方吞掉,分享着亲密。
衣服下面,是那些几天才能消掉的痕迹,指印、吻痕、牙印。
有温温柔柔的,也有发狠凶恶的,都融进了对方的身体。
高三开学开得早,比其他年级要提前半个月。
开学了,离高考一模就只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比起上学期,高考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
刚开学那一周,程殊起不来,要不是怕闹钟吵到梁慎言,估计得响个三四遍才会起。
吃了早饭要出门了,人才算彻底醒了。
适应了好些天才总算把作息调回上学的。
“回来了,去放书包,一会儿就开饭。”
梁慎言正在拆快递,听到外面的声音,知道是程殊回来了,把脚边的袋子收了收,剪刀才放回去,房门就被推开。
程殊脚步很重地走进来,书包丢到椅子里,趴在校服外套都来不及脱,就趴在被子上。
梁慎言抬手拍拍他小腿,从地上起来,“今晚早点睡。”
程殊听到他走过来,转了转脖子,看见他站床边,手一伸,把人抱住后,脸贴在他腰上。
梁慎言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了。”
程殊不觉得自己辛苦,就是有点学累了而已,每天睁开眼就在学、闭眼前还在学,人生里只剩下学习这一件事。
往后仰着,蹭蹭他的手心,往箱子那边看,“你买了什么?”
梁慎言看他恢复了,收回手,拿起床头充电的手机,“不是买的,是我妈寄的。”
程殊惊讶地坐起来,走过去蹲在箱子旁,“特产还是什么?”
梁慎言跟了过来,打开箱子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嗯,家那边的特产,还有衣服。”
“寄衣服——”做什么没说出来,程殊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过年是要买新衣服。”
梁慎言弹一下他脑门,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吃的放冰箱,烤鸭放不久,等会儿就吃,茶叶跟酒给你爸,丝巾是给阿姨的,衣服是我们的,就放房间里。”
程殊看着一件件被拿出来的东西,心里鼓鼓胀胀的,手搭着膝盖,巴巴望着梁慎言,“那我们要不要寄点什么回去?”
梁慎言挑眉,把衣服放一边,“那看看寄点什么?”
程殊认真地思考起来,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回什么,“腊肉腊肠,还有土豆或者藕?要不让我爸炒点辣子鸡,酸汤底料,他们能吃吗?”
问完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阿姨他们给你寄东西,为什么还有我爸妈跟我的?”
梁慎言正收拾呢,听到这一句,没明白地问:“什么?”
程殊想着想着,终于意识到有哪不对了,眼睛瞪得圆圆圆的,“阿姨他们都知道了?”
梁慎言低笑了声,胳膊撑在膝盖上,“才知道?你这神经粗的时候,比钢管都还粗。”
真的都知道了!
那他前两次视频的时候,都做了什么?一次在挖土豆,脸上还有土,另一次在吃饺子,不知道嘴角有没有蘸汁。
“我还以为……”程殊小声地嘟囔,“还以为是单纯地想了解一下你住的地方跟相处的人什么样。”
他这么想不是很正常么,毕竟正常的家长不都会担心孩子在外面的情况。
他蔫得像霜打了的小白菜,梁慎言笑了笑,“改天再去挖一沟土豆给他们寄过去。”
程殊仰着头,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可烦死他了。
什么土豆,现在他自己就像个土豆。
梁慎言弯腰把他拉起来,往后靠着衣柜,手圈在他腰后,亲了他一下,“别烦了,这是他们的心意,不要你回。”
程殊闷闷的,心里还是郁闷,在他下巴轻轻咬了一口。
“要是真想回礼,等考完了,我们一起回去,让他们看看你。”梁慎言摸摸他的背,“看你有多好。”
程殊原本鼓鼓胀胀,还有点烦的心,忽地化成了一片云,绵绵的,也轻飘飘的。
就是鼻子有点酸。
“好。”
这一箱礼物,不止程殊心里高兴,连程三顺和林秋云都高兴了好一阵,觉得梁慎言家里太客气了,想着要回送点什么礼好。
萧婉茵送东西不只是因为梁慎言跟程殊恋爱,更多的是真想谢谢程殊一家人,能让梁慎言在这边住得挺开心。
从小梁慎言就挺让他们省心的,学习成绩好,身上没有那些公子哥的习性,但就是太省心了,总觉得孩子心里压着的事太多,跟父母真的什么事都不说。
看似不叛逆,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叛逆。
不过程殊没什么时间去仔细想了,因为他的心思全都在一模上。
一模是所有高三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到高考排名,成绩出来后,学校会通过市排名去换算成在省里的排名。
程殊不想让梁慎言失望,更不想辜负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努力。
他得拼尽全力考,至少能快一点追上梁慎言。
梁慎言的学校他是考不上了,但他还是想考到那个城市,为他俩,也为自己。
第074章 第 74 章
二月底了, 天还是冬天的样,冷嗖嗖的,大早上出门,说话都能吃一嘴的风。
这周是一模考试, 跟高考一样, 考两天。
第一天考语数, 第二天考综合跟外语。
考试时间要比平时晚,九点才开始考。程殊没睡懒觉,跟平时一个点起的。
吃过早饭,坐椅子上拿着古诗词小册子在那背。
“永和九年, 岁在癸丑……”程殊闭着眼背了段开头,卡了壳又睁眼看。
余光扫见梁慎言起了,“吵到你了?”
梁慎言穿着睡衣, 人还没醒, 去衣柜那儿时顺手抓了抓他头发, “继续背你的。”
程殊往椅背上一趴,从头开始又背了一遍,等他闭着眼背完,睁开眼就见梁慎言弯腰靠了过来。
默契地仰起脸,跟他接了一个短暂的吻。
“你不睡了啊?”程殊把小册子放回书包, 确认东西都带齐了, 边站起来边说:“时间还早。”
梁慎言勾住他书包, 往后轻轻一拽,“我送你去学校。”
程殊诧异地看他, 看看外面的天气, “只是模拟考,不用送。”
梁慎言已经穿好了外套, 拿上手机往外走,“又不是单次体验卡,等你高考还送。”
程殊不再拒绝了,笑着勾勾他的手,跟在他后面出了房间。
八点多的天灰白灰白的,不过比起前段时间可好多了,总算是有了一点春天的影子。
一路到学校都没碰到多少人,大家都不在一个点去学校,其他年级的教室要给他们当考场,所以这两天都不上课。
梁慎言骑着车,兜里要掉出来的塑料袋被程殊眼疾手快抓住,又塞自己口袋里。
是出门时,用来装煮玉米的保鲜袋。
“刚才那句错了。”梁慎言看眼不远处的校门,放慢速度,“顺序反了。”
程殊翻开小册子看,还真背岔了,撇撇嘴角,靠着他的背给了个头槌,“千万要考这一句,我可不敢再背岔了。”
梁慎言失笑,腿支在地上,回头看他,“刚好记住这一段而已。”
“那我是刚好记不住。”程殊说完,从后座跳下来,“言哥,伸手。”
梁慎言挑眉,隐约猜到了一点,但还是伸出手递到他面前,“考完我再来接你。”
程殊等他说完,才两只手一块抓住他手掌,十分虔诚地低头拜了拜。
考前拜拜学霸,又自信了。
梁慎言无语地看他,但没抽回手,等他拜完了才收回来,瞥了一眼不少学生看来的好奇眼神,面无表情地握住车把。
“走了。”
程殊信心满满地跟他挥挥手,说了声“慢点骑”,等看着他骑车走远了,才转身进学校。
舒凡正好也才到,等他过来了好奇问:“你刚才在那儿做什么?考试前还这么腻歪啊。”
程殊跟梁慎言的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不问,不说,反正都知道怎么回事,顶多偶尔调侃两句。
程殊摇头,正经地解释,“拜拜学神。”
舒凡知道梁慎言应该很厉害,但不知道多厉害,多问了一句,“言哥他哪个学校毕业的?”
程殊报了两个学校名,舒凡听完站原地不动了。
程殊正要问,就听舒凡一脸后悔地往校门外看去,遗憾地说了句“早知道刚才我也去拜拜了”。
“……”
程殊无语,一起往楼上教室走。
梁慎言才骑了一段路,连去小松林那段路都没走完,鼻子忽然有些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抬手揉了揉,心想骑车可真容易着凉。
考试的两天,程殊去学校都是梁慎言接送的。
程三顺觉得小题大做了,平时中考高考,都不见别人家有这么精细照顾。林秋云倒是不觉得什么,她在外面那些年,每逢高考,几个考场学校都会堵车,学校外面乌泱泱的全是家长。
考完了,成绩得一周才出来,该上课还得上课,不仅正常复习、天天刷题,还成倍成倍地加量。
乡镇高中的学生,大多都是靠着日复一日刷题刷出来的成绩,多刷一道题,高考的时候或许就能多一分。
成绩出来前那一周,从往年的高考里又抽了两套真题卷给他们做。
做完了就自己对答案,然后老师再从头到尾讲一遍,人都快考得麻木了。
等到周五放学时,班主任拿了叠打印纸进来,敲了敲讲台,“一模成绩出来了,往市里的系统录了分,等会儿发下去,看看自己的排名,下周来了就开始讲别的卷子了。”
“二模时间多久啊?”
“这个月底还下月初啊?”
“省模时间都还不定吗?等省模就能看到省里排名了,发挥要不失常,大概就知道自己能不能过线了。”
大家讨论的时候,班主任把成绩单分了分,从第一排往后传。
“二模下个月初,清明前,考完放假。这个月会考,自己都上点心,该背背该抱佛脚抱佛脚,读了这么些年,好歹要拿个毕业证,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起早贪黑的。”
程殊位置在中间,班主任说了什么,一点没听进去,耳边闹哄哄的声音,也都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拿到成绩单往后一传,快速扫着姓名一栏,只看了几行,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总分四百三十一分,班里排名第十一,年级排名二十七,换算成省里排名是五万三千多。
看到排名的那瞬间,程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把成绩单折了起来。
“程殊,你可以的!”
前面的龙芸芸比他还激动,回过头来,“还有三个月,一本在向你招手了。”
程殊一愣,然后笑起来。
他可以做到的。
一放学,程殊迫不及待地揣着成绩单回家,到家门口时,急急忙忙地从自行车下来,伸手摸了摸放口袋里的成绩单。
还在,没丢。
正要进门,听到五福叫了两声,跟着有人出来了。
“程殊回来了?”
程殊看是张建国,站住了打招呼,“叔,你怎么来了?”
边说还边往里望了望,担心出了什么事。
“有点事跟你爸妈说,刚说完了,准备去别家。”
张建国解释了句,看程殊一脸担心,和气地笑着拍拍他的肩,“好事,别担心了。”
程殊有点尴尬地咳了声,不是他爸又折腾出什么事就行。
“那我走了,还得去程冬家。”
“那你慢走啊。”
等人走了,程殊才推着自行车进门。
五福一见他回来,兴奋地围着他脚边打转,嗅来嗅去的,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程殊弯腰摸了摸它,抬头时,跟从房间出来的梁慎言视线撞个正着。
梁慎言走过来,先摸摸他的头,再去摸五福的。摸完了也不说话,两只小狗都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他挑了挑眉,定定看程殊,等他开口。
这表情一看就是高兴了,藏都藏不住。
程殊从口袋里摸出成绩单,一上一下捏着,在他面前打开,一脸开朗地给他看,“你看!”
梁慎言目光自然地从上面往下扫,很快看见了程殊的名字,比他们之前估算的分高了十多分。
眼里的骄傲跟笑意没藏着,伸手拿过成绩单,“考得不错。”
程殊被夸得心一下就飞了,“那当然了,我要从高一努力,说不定能当你校友。”
梁慎言把成绩单好好地折起来,收进了口袋,凑近了点,伸手摸他的额头,故意逗他,“烧糊涂了?”
程殊瞪他一眼,嫌他烦人。
不过心里高兴着呢,也就烦这么一下,又好了,“是你教的话,肯定行。”
梁慎言再想逗他也狠不下心了,这话说得这么熨帖,哪舍得。
“你俩在那儿跟狗玩不嫌冷啊。”程三顺从冰箱里拿了袋东西出来,是过年期间冻着的鱼,想起什么问:“考试出分了?”
厨房里的林秋云听到声,也走到门口站着。
就是个一模考试,这一下弄得还以为是高考出分了。
程殊一个不怎么会紧张的人,都给搞得有点紧张感,连忙蹲着搓了搓五福的狗头,“出了,跟去年一本线比,差了二十多分。”
程三顺跟林秋云一愣,等反应过来一个拍腿一个拍手,肉眼可见的开心。
“得得得,我说倒霉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有好事落到咱们家,双喜临门,晚上咱们吃酸菜鱼。”
程三顺拎着鱼进了厨房,嘴里还在念叨,“我说过年这段时间眼皮老跳是怎么了,原来是好事找上门了。”
程殊没听明白,看一眼梁慎言,见他摇头,就凑到厨房门口问他爸妈,“什么事啊,就双喜临门了?”
“你建国叔刚来了一趟,咱们这一片可能被征收,要修一条路,先从土地开始,房子的话等规划,就算房子不拆,这一片发展成旅游区,政府肯定要帮着修缮房子,给点补贴的。”
这下程殊听明白了,原来是要征收土地。
别的好处他一时想不到,但征收土地,是要按照面积发钱的。难怪他爸高兴成这样,有钱拿了,谁不高兴。
那有钱了,他是不是不用考虑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挣生活费的事了,可以专心学习。
大学里考试不及格是要补考的,补考不过还得交钱重修,更花钱。
反正都发钱了,一个月挪个五六百给他,应该能行吧。
吃饭的时候,明显大家都挺高兴,程三顺不用人陪都喝了小半盅酒,一脸欣慰,连程殊跟林秋云偶尔呛一句都不反驳。
“你少喝点,后天组织体检,你这喝多了,人设备都受影响,检查不出什么。”
“那我高兴,还不能喝?这点酒都不用一晚上就排完了。”
程殊听他爸妈一人一句地拌嘴,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咧着嘴角在那儿偷偷乐。
梁慎言看了一眼,给他碗里夹了块鱼,提醒他吃东西,心里决定晚上要做的那套题往后顺延一天。
回了房间,程殊高兴归高兴,但心里有数,正打算拿梁慎言给布置的题来做,才刚打开,就被人抽走了。
程殊捏着笔,转头看旁边站着的梁慎言,“考好了,还不给做了啊?”
梁慎言把题给放回去,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腿,然后一只手拿着手机回消息,“考得好了,给放天假。”
程殊多聪明的人啊,脑子一下转过来,笔也不要了,往桌上一放,从椅子起来,几步就到他面前,跨坐在他腿上。
他刚坐好,梁慎言的手就已经往后,稳稳地搂住了他。
“把人叫过来,就这么晾着啊?”程殊靠在他肩上,整个人都放松的,瞥见他还在看手机,“跟谁聊呢,这么开心。”
梁慎言正好回完消息,把手机放下,顺势捏了一下他后颈,“聊天都不让,这么霸道?”
他天天做题,脖子跟肩膀都绷紧了,后颈被这么捏得很舒服,小声地哼唧了几声,贴在他腰上的手,时不时在他背上挠两下。
“言哥,我又……跟你近了点。”
他正一点点地,在拉进他们俩的差距。
梁慎言手上动作一顿,垂眼望着程殊的侧脸,这么靠在他身上,脸颊被压着,侧着看去,显得人有些稚气。
手掌贴着他的背顺了顺,声音温柔地哄着他,“做得很好。”
程殊心里暖烘烘的,刚抬起头,就被一口咬住了嘴唇。
他一怔,然后闭上眼睛,胳膊抬了起来,圈住他脖子,让怎么亲怎么亲,亲得太凶了也只是很小地哼一声。
亲完了,梁慎言用额头抵着他,呼吸有点喘,“从你回来就想亲你了,宝宝。”
最后那两个字,程殊耳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跟眼睛,满眼喜欢地看着他。
抿抿唇,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把他往下带,手指搭在他耳边,往前亲了亲他眼睛。
“以后我会做得更好的。”
第075章 第 75 章
高考前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快, 一模成绩出来,紧接着就是会考,考完了又要准备二模,期间还有各种各样的表要填、信息要确认, 再就是得准备体检。
除了忙, 还是忙。
程殊本来也不爱多想, 以前脑子就单线程,现在还一样,几乎都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别的,只想赶紧考完。
但多少还是不一样的, 爸妈在身边,恋人在身边,身边同学和张老头家的、程冬家的都看得出程殊状态很好。
从小散了的家, 在程殊十八岁这年, 莫名地又聚到了一起。
哪能还跟以前一样。
林秋云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弄吃的, 生怕他营养不够,还买了箱牛奶放家里,早晚督促他喝一杯。
程三顺还是下午出门打牌,不过晚饭前就回来了,手里经常拎着水果跟烧烤。
他白天在学校刷题, 晚上在房间里刷题。
一门心思都在考试, 睁眼闭眼都在学。
梁慎言陪着他一起, 从学校布置的题,到他找来的其他学校资料, 他做一遍, 梁慎言也要看一遍。
有时候学得累了,程殊就往梁慎言怀里一靠, 坐人膝盖上,什么话都不说,脑袋蹭蹭他颈窝,又去亲亲他的嘴唇。
梁慎言笑他像只黏人小狗,他也不反驳,大脑已经分不出余力去想了,反正小狗就小狗吧,小狗可好了,护家又记情。
二模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程殊骑着车回家,和其他人聊了一路。
进了小路,碰见程冬跟他奶奶牵着手迎面走来,瞥见他头上戴着杨柳编的草帽,才意识到春天来了。
“三奶奶。”程殊从车座下来,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您去田里来?”
程冬手里还拿着长长的柳条,都垂到地上了。
看见他,高兴地喊,“哥哥!”
程冬奶奶摸了摸程冬的头,从背篓里拿了一小包东西,“今年他爷腰不行,我去田里随便撒点秧苗,看能不能成活。”
“这是田里捡的茨菇,你拿回家去。”
程殊摇头,说:“不用不用,您自己留着吃。”
程冬奶奶嗔怪地看他一眼,硬塞到他手里,“这东西又不花钱,全在地里长着,拿去街上卖都卖不掉,我捡了不少,留了一袋自家吃。”
闻言程殊不好拒绝了,把塑料袋往车把挂好,又在口袋里摸到了一颗糖,弯腰塞给程冬,“给你糖吃,好好听爷爷奶奶话。”
程冬点点头,把糖揣到衣兜里,“谢谢哥哥。”
回到家里,程殊拎着一袋茨菇去厨房,发现厨房灶都是凉的,他爸妈都不在,心里好奇。
“他们不在家啊。”程殊推开房间门,问了一句,“出门了?”
梁慎言耳机戴了一只,听到他声音,停下敲键盘的动作,转头看他,“去吃酒了,要晚点回来。”
程殊放下书包,往他电脑屏幕瞥了眼,确认了不是在忙重要的事,走到他椅子后面,弯腰抱住他,偏过头在他脸颊亲了口。
梁慎言眼神一下软了,挑起眉梢偏过头看他。
“考了多少?”
“原来只关心我考得好不好。”程殊故意说,“考砸了,直接掉出——”
梁慎言腾出一只手,往后钻进了校服里,挠他侧腰的痒痒肉,“别让我整你。”
程殊笑着躲开,觉得他太小气了,松开胳膊,“过去年一本线了,刚好多十分。”
梁慎言收回手的动作一顿,转了椅子方向,正对着在换衣服的程殊,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明天周末不用上课,所以程殊习惯地换衣服,连校服一块洗了,下周一又能穿。
举起胳膊往上拉衣服时,没了冬天那么多件衣服,那截劲瘦又平坦的腰露了出来。
程殊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直勾勾地看他,“我去洗澡。”
梁慎言握了握鼠标,很低地“嗯”了声,喉结咽动,“我大概十分钟结束。”
程殊点头,忽地觉得手里的衣服有些烫。
飞快从衣柜里抽了一条内裤,拿着干净的衣服,急匆匆地去卫生间洗澡。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挡住了院子里的光。
梁慎言靠在床头,支着一条腿,目光扫向隆起的被子,掀开被角时,瞥见了程殊圆乎的后脑勺。
手安抚地摸着他头发,手指穿过发丝,安抚的动作倏然停下,肌肉绷紧,克制着按住了他的肩膀。
到底是怕伤了他,连动作都是缓慢的。
哪怕天气不热,程殊依旧闷出了一身汗,从被子里钻出来,胳膊支在两边,无意识抿了抿有些疼的嘴角,“你好久。”
梁慎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用膝盖贴在他侧腰,目光沉沉地扫过他红了的脸跟脖子,手指在喉结那儿轻轻碰了碰,“难受吗?”
程殊摇头,低头在他下巴咬了口。
这会儿不难受,没过多久,程殊就难受了。
不是疼痛,而是身体不受控制、无法掌控的脱轨,连声音都咽不回去,一声接一声的轻.喘,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胳膊抱不住他,就去抓他撑在两边的手臂,小腿挂不住,就只能任由他摆弄。
他想转过身,那样会好受一些,但被梁慎言牢牢地握住,经受不住一点的刺激,呼吸急促地喊“言哥”。
一句句的,像是撒娇。
到了后面,几乎是梁慎言碰他一下,他就抖一下,从脖子到胸口都红了。
不知道他失控了几次,等到风雨停歇时,浑身都是湿的。
躺在那儿,肿了的眼皮都懒得动。
梁慎言拿了旁边放着的毯子给他盖住,翻身下床去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套上衣服,又去卫生间打了盆水回来,给程殊擦干净。
床单跟被套那些都得换,程殊刚换的衣服也得一块洗了。
纸巾跟用完的套扔到垃圾桶,扎了口一会儿拿去扔掉。
程殊闭着的眼睛睁开,刚才有一瞬间他是真的差点呼吸不过来,眼冒金星的。
裹着毯子翻了个身,摸了摸梁慎言胳膊,“你好凶啊。”
梁慎言由着他玩自己的手,并着两根手指拍拍他额头,“才知道凶?前一阵对你太温柔了?”
程殊思考了下,之前被摁住脖子,整个人贴在枕头的记忆涌上来,缩回手,“你去热饭吧。”
可不敢再随便摸了,刚才那么久,折腾的得有两小时,够够的。
梁慎言笑了声,看他翻身对着墙,弯腰拍了拍他屁股,听到小声抱怨,捏捏他的耳朵才出去。
程殊爸妈出门的时候给提前做了饭菜,热一热就能吃。
他俩才刚在厨房里吃上饭,外边就有了动静。
“怎么这个点了才吃饭呀?”林秋云手里还拎着包,“那正好,给你们买了宵夜,还热的。”
梁慎言伸手接过来,放到小桌上,打开盒盖是烧烤。
“天天这么吃都得胖。”程殊一边伸手拿串一边说:“你们把我当小猪仔喂了啊。”
程三顺的嗓门比谁都大,从院子里传来,“你是小猪仔,那我跟你妈成什么了?倒霉孩子。”
林秋云让他俩别理程三顺,拎着包回了房间。
两大人这个点回来,都困了,各自收拾了下,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程殊咬着烤鸡翅,笑眯眯地压着声音说:“刚才我妈出声,吓我跳。”
梁慎言掀起眼皮看他,看穿他那点小心思,“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一倒,吃饭呢。”
程殊不说话了,眼珠转了转,把那一串剩下的鸡翅递给他,“吃鸡翅,我吃不了太多辣。”
梁慎言被菜里的辣椒呛得咳嗽起来,懒得理程殊了。
程殊这会儿脸皮厚着呢,吃饱了,还喝了一碗排骨汤,托着下巴看梁慎言,“你说我们俩经常这样,那什么互换,我是不是得再多考点分?”
梁慎言:“……”
“脑子病了?”
程殊瞪他,“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脑子没病我跟你在一起,你可大我好多岁。”
梁慎言听不下去了,伸手捏住他的嘴,又嫌弃地给他擦了擦嘴角没擦干净的地方,然后再自己擦手。
等回了房间,程殊跟在梁慎言后边,门一关,直接扑到人背上。
“脑子好使也跟你在一块。”
梁慎言反手拉住他手腕,勾住他腿弯,“多大人,这么扑过来不怕摔了?”
程殊蹭了蹭他的后颈,“你说过不会让我摔了,我信你。”
梁慎言失笑,拍拍他,到床边把人放下来,又窝在新换的被子里搂一块睡了。
一夜的梦里,都是洗衣液的橙子味道。
周末出了大太阳,他俩闲着没事,把趴在地上晒太阳的五福揪了起来,打算给狗洗澡。
小狗长大了很多,从捡回来那会儿一丁点大,到这会儿半岁多了,已经是只被养得很漂亮的狗。
但给狗洗澡这件事,狗越大越按不住。
才给打湿了毛,他俩身上就湿得差不多了。
梁慎言两只手按住狗,甩了甩脸上的水,“随便给它洗洗得了。”
程殊拿着水管,还得按住五福的脖子,“也太能折腾了,下回还是给它丢河里,自己洗吧。”
程三顺在棚子里给人做米斗,抬头看一眼乐了,“你们是给狗洗澡还是它给你俩洗啊。”
程殊不想理他爸,捏了捏五福的后脖子,“你听不听话,再动来动去的,一周不给吃零食。”
梁慎言听到这话,抬头看他一眼,忍着笑没说什么。
林秋云在一边晒豆子,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实在搞不懂小年轻们的心思,晒完豆子又去弄盐菜。
好不容易给狗洗完澡,狗在一边晒太阳,他俩也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身上衣服全给打湿了,不晒得感冒。
程殊拿手挡着光,背着书呢,手机震了震,摸出来看是群里发的消息,通知他们下周四体检。
看完了回到小群,跟其他人聊聊天,边打字边问:“爸,妈,上回组织的体检,你们报告什么时候拿啊?”
程三顺正在用锯子,扯着嗓子“啊”了声,边上的林秋云擦着手从旁边经过,拍了拍晒的被子,“说是周一去拿。”
“那你们记得去拿,看看有没有什么指标异常的,尤其我爸,我都怕他高血压、糖尿病。”
程殊瞥一眼程三顺,“早发现早治疗。”
林秋云“哎”了声,让他别担心,这几天作息规律点,别耽误了高考体检。
梁慎言闭着眼晒太阳,听是听见了,但不插话。
“我觉得我长高了,还重了。”
耳边传来程殊跟他嘀咕的声音,才睁开眼。
打量了一圈,“胖了。”
程殊:“……”
不反驳还摸了摸腰上那点几乎捏不起来肉,“胖点好,好过冬。”
梁慎言无语了,不再试图跟上程殊的脑回路。
程殊自己给自己逗笑了,在那儿笑半天。
天气好,人心情也好。周末两天四个人都在家里,虽然是各做各的事,也不耽误他们觉得这个周末过得舒服。
周一程殊去学校,起床收拾的动静很轻,怕吵到梁慎言。
梁慎言昨天睡得晚,跟他哥一块过新项目的规划方案。
方案是第二版,很多地方都得改,要不是项目牵扯的合作方比较多,投资大,一般区域那边自己过就行,用不上他们。
程殊那边都快上完第四节课了,他才醒。
从房间出来去卫生间,收拾好出来,正好撞见回来的程三顺跟林秋云,人还有点懵,随口问了句他们去做什么。
结果程三顺一言不发地往堂屋走,林秋云在后面摇了摇头。
梁慎言站在原地几秒,人一下清醒了。
等程三顺进去了,才开口问,“体检有问题?”
林秋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怕程三顺听到,小声说:“肺那里有异样,说是最好去县城或者更大的医院复查下。”
梁慎言刚想说什么,堂屋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摔东西的动静,他和林秋云顾不上说话,立刻往堂屋走。
程三顺站在那儿,捂着心口猛地咳嗽,背都佝偻起来了,脚边是一个摔缺了边的烟灰缸。
脾气一下上来了,破口大骂起来,“复查什么复查,老子命硬得很,我看那些医生就是胡说八道,想要从我口袋里拿钱,是不是知道我们家的土地要被征走了,才惦记我们的钱是吧?查个屁,我好得很!”
林秋云想过去,被他一瞪,停在原地劝他,“你先别多想,去复查一下心里也踏实,说不定就是小问题,吃点药就好了。”
程三顺失去理智了,什么都林秋云身上迁怒,“老子原本好好的,上回住院医生都说没什么,怎么你一回来,就检查出问题了,你是不是命里克——”
“明天去医院复查。”
不等程三顺说完,梁慎言出声打断。
堂屋里一下安静了,程三顺跟林秋云都看着他。
梁慎言还穿着睡衣,站在门边也不过去,靠着门框看了看程三顺,心里有点烦,摸口袋才发现他基本不在身上放烟。
“有问题就去查,查出是什么问题才好对症下药,越拖越难治。”
程三顺听他是这样说,心里堵得慌,“我要你管——”
梁慎言又打断他话,站直了点,“我是不想管你,但你是程殊他爸,我喊你一声叔。你要真不想治,那就闭紧嘴,这事别让他知道,要想治拿好身份证跟合作医疗本,明天去市里的医院。”
“三顺,小梁都这么说了,明天去看看。”林秋云立即附和,“你那钱不够,我这还有。”
程三顺站着好一会儿不说话,突然身上那股劲儿一下没了,颓然地坐在凳子上,用手抱着头。
梁慎言烦躁地皱起眉,不想再劝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之前他提醒过程三顺去体检,但一直拖到今年才去,期间还烟酒不忌,在麻将馆里打牌一坐大半天,再好的身体都得垮。
“这事先别让程殊知道,等检查完了再说。”
梁慎言一怔,看向程三顺,因为这句话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
人的感情可真够复杂的。
一秒一个样。
“医院、检查的事都交给我,你联系人找台车,开车去快点。”梁慎言交代完,就从堂屋走了。
哪怕他跟程三顺没多少感情,但刚才那样的气氛,也待不下去。
回到房间里,梁慎言给萧婉茵打了个电话。
“妈,你帮我问问阿姨,她对呼吸内科方面的专家熟不熟,最好是这边的。”
萧婉茵正在逛街,听到后让他等一分钟,立即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儿子,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慎言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过了几秒才解释,“是程殊他爸,上个月的体检出了点问题,是……”
“肺。”
萧婉茵握着手机,心一沉,“我现在去找你阿姨,她虽然不是呼吸内科的,但总归是在医院,肯定能认识。体检发现了是好事,去医院做个仔细的检查,等结果出来了再对症治疗。”
梁慎言“嗯”了声,想不到其他的话要说,最后只是又喊了喊萧婉茵。
萧婉茵都心疼死了,“你先别慌,程殊还小,你得给他撑着,你后面还有我跟你爸、你哥,出不了事的,医学这么发达了。”
梁慎言往后仰着头,闭上了眼,久久才又应了声。
他太清楚程三顺对程殊意味着什么了,哪怕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却陪了他十八年。
那已经是程殊到目前为止的一辈子。
整个下午的时间,家里气氛都很闷,空气都紧绷起来,一点小摩擦都能点着。
萧婉茵那边很快给他发了省会医院的专家名单,又让他把体检报告和之后的检查报告都拍一份发过去,他小姨去单位里问问。
他这边忙完了,天也黑了。
七点多程殊放学回来,去房间放了书包,就等他开饭。
吃着饭,他想起体检报告的事,问了一句,弄得其他三个人都一怔。
“能有什么事,之前住院那回不是说了好得很,就吃的要注意控制,当心脂肪肝。”
程三顺反应快,编了假话哄他,“以后得少喝酒。”
旁边林秋云点头,跟他说自己就是有点胆结石,没什么大问题,平时少吃蛋黄。
程殊听了一点没怀疑,要是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才容易想多。
“明天要晚点回来,有课后补习。”程殊正写作业,看梁慎言进来,扭头看他。
梁慎言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明天有事要忙,不去接你了,你自己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程殊蹭蹭他手心,又回去刷题了,“又不是小学生,还得你接,我跟芸姐他们一块的。”
梁慎言站那儿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眼里闪过纠结,到底是没有和他说。
一切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
第076章 第 76 章
去医院做检查, 不是查完单项就算完了,尤其是程三顺这样涉及到肺部病理活检的,从前期其他检查到后期的病因筛查,前前后后跑了三四趟医院, 才做完了所有检查项目, 等着出报告单。
肺部有肿块, 大小都有,初步排查可能是肺肿瘤或者肺癌,但病情发展到哪个阶段、是什么类型还是得看活检结果。
从市区开车回家的路上,程三顺靠在后座, 手边的袋子摸了又摸,整个人都蔫了,望着窗户外一句话不说, 到家也只是自个进了房间。
车不敢停到附近的坝子, 都是停大街上, 每天多走一小段路。
梁慎言看了眼手机,已经六点多了,再晚点回来,说不好会跟程殊碰上。
在院子里洗了手,正要回房间, 就见林秋云站在旁边, 像有话要说。
“那个, 他爸去检查了这么多天,医生是怎么说的啊?”林秋云小心问, 声音都不大, “肺的问题,严重吗?”
这几天程三顺谁都不搭理, 具体检查什么样,只有他自己跟梁慎言知道。
梁慎言在外套上随意擦了手,想了想才说:“结果不是很理想,目前看肺癌的可能性更大,但病灶具体发展到哪个阶段,是什么类型,还要看报告单。”
肺癌。
光是这两个字,就够了。
林秋云再怎么不懂,肺癌就是癌症,癌症意味着什么,哪还能不知道。
她眼圈一下红了,抹了抹眼角问:“小殊那里还瞒着吗?”
梁慎言没说话,稍微低下头,看了看脚边什么都不知道的五福。
这几天瞒着程殊,是因为马上又要省模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全省卷子一样,省内排名也会更直观,他们都不想影响程殊的状态。
现在基本确定了是什么问题,再瞒下去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难道这病还能瞒一辈子?
不能。后面的治疗期,想瞒都瞒不住。
过了很久,梁慎言开了口,“不瞒了。”
林秋云一怔,愣愣地看他,“他马上要考试了,还剩下一个多月,会不会影响他考试。”
梁慎言摇头,知道她的担心,“要是因为这个瞒着他,后面知道了,他心里会更难受。”
病情什么样谁都不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让程殊知道。
林秋云明白了,叹了一声点头,“那等结果出来了就跟他说,现在医学发达,我网上查了,肺癌也能治,保守治疗也有活了好些年的,不是得了就活不了。”
梁慎言在医院里待了天,又来回开车,只点点头,什么都没再说,径自回了房间。
再晚一点,程殊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一边去放车一边问今晚吃什么,听到林秋云回答,拿着从路边折的一小束桃花回到房间。
他们这边一到春天,从学校到家里,这一路上都能瞧见桃花,粉粉花瓣沾满了枝头。
从一眼望过去粉白的桃林,到花期快结束时的粉绿相间,特别好看。
平时他不折的,毕竟是别人家种的桃子树,是要结果卖的。今天大概是天气太好,路过的时候忍不住从人家院子外边折了几小枝。
程殊关了房门,几步凑到梁慎言后边,伸手捂住他眼睛,把花放到他鼻子前,“你闻闻是什么。”
梁慎言自然地关掉了手机屏,抬手握住他手腕,“闻不出来,是树枝?”
程殊打开手指,往前探头,“是桃花。”
“送给你的。”
梁慎言抬眼看着他,程殊脸上的表情很开心,和今天的天气一样,“连送花都会了,这么浪漫?”
边说着,边把花妥帖地放进花瓶里。
那就是个装饰用的摆件,不过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程殊得意地点点头,这会儿才去放书包,“以后我还会更多。”
“再过一阵樱桃就熟了,后边菜园有两棵,每年都能结十几斤,我跟我爸吃不完,不过有你跟我妈在,肯定吃得完。”
“这么多啊?”梁慎言插完花,侧身看他换衣服,指腹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摩挲。
高考的压力在程殊身上几乎看不到实质性的,他很擅长排解掉这些东西,比起别人逐渐焦虑的心态,他跟以前一样,做好自己该做的,能多做多少就做多少,至于其他的,他不会去想。
所以这一阵,家里、学校里看着最轻松的就他。
“我们这边有本地的樱桃、枇杷和杨梅、桃子,从四月底可以一直吃到七八月。”
程殊换完衣服,正要抱着脏衣服去洗,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低头在衣服里闻了闻。
梁慎言正好低头看手机,是他小姨发来的一些建议。
“你衣服上怎么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程殊皱了皱眉,问他,“你去医院了?”
梁慎言打字的动作一顿,不慌不忙地回答,“你真是狗鼻子。是去医院了,上火了喉咙不太舒服。”
程殊边往外走边说:“等会儿给你弄个秘方,包好。”
梁慎言回完信息,手机锁了倒扣在桌上,起身从他手里分走一些衣服,一块走出房间。
“偏方还是秘方?”
程殊瞪他,“毒方。”
夜里大人都休息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梁慎言点开医院公众系统那儿的检查报告。
看了一会儿,坐在椅子里好一阵没动,等外边传来一声狗叫,才把报告发了过去。
抹了一把脸,梁慎言打开门拐进旁边的厨房。小灯开着,程殊正在那儿捣鼓一个橘子。
“快来尝尝你的毒方。”程殊用纸拿起放在灶台里烤的橘子,递给梁慎言。
梁慎言拿着手机,伸手去接,手心被橘子烫了下。
手里的橘子被开了个小洞,正在往外滋滋地冒水,还能闻到一点菜籽油的味道,橘子皮被烧得往外窜苦味。
“小时候我感冒了,咳嗽了,我爸嫌去医院麻烦,就弄这种土方,还挺管用。”
程殊擦擦手,担心他接受不了,“就有点苦,其实还行。”
梁慎言看着他,“嗯”了声,坐小凳子上,剥开橘子皮,尝了一瓣,是挺苦的。
挺甜的橘子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烤过反而苦了。
程殊坐在他旁边,托着脸看他,跟平时比有些安静。
梁慎言吃完了,喉咙是舒服不少,擦了擦手指,转头看他,等着他开口。
“言哥,我觉得我爸最近有点怪。”程殊收回了目光,盯着地面,水泥地有些年头了,不少小坑落在上面。
梁慎言没出声,等着他往下说。
这俩人住一起多少年了,哪能看不出来人不对劲。
太能看得出来了,连他都觉得程三顺这段时间装得太正常,反而不对。
程殊捡起掉在旁边的筷子,一下一下在地面画着,“他肯定瞒着我什么事,别是在外面跟人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吧。”
才说完就自己否定了,“欠了好几百的时候他都不见这样,难道是好几千?还是上网被人骗钱了。”
梁慎言拿着手机,想到刚出来的检查结果,等程殊转过头来看他,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看到他的表情时,程殊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慌乱。
程殊下意识地想避开他视线,捏着那根筷子,自顾自地说:“幸好过一阵要征地,那样还有钱还给人家,不然都没钱。”
梁慎言想过要在什么时机告诉程殊,但是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
今天程殊回来,还那么开心地送他花,和他说春天到了,夏天还有很多惊喜。
这对程殊来说,太残忍了。
“好晚了,我都有点困了,回去睡觉吧。”程殊不等他开口,站起来往外走,“今天在学校题都写够了。”
梁慎言坐在那儿没动,开口叫住他,“程殊。”
程殊站在厨房门口,灯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显得背影单薄,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在抖。
他很轻,极力控制住声音地喊他,“言哥。”
像是乞求,又像是依赖。
梁慎言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才能让程殊好受点,但这事发生了,就没办法好受。
哪怕是一心求死的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病发,第一反应都会是求救。
死,那是在本能之外的选择。
“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医生会给出最佳治疗方案。”梁慎言说得很慢,甚至有一两秒他没去看程殊。
“这里不行,就去别的医院。”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割在绳子上的一把刀。
等他说完,悬在程殊心上的那块石头,重重地砸下来。
疼得他弯了一下腰。
梁慎言站起来,凳子在地面刮出声音,走到程殊身后,牵住他的手,“检查结果不差,后续治疗虽然有点麻烦,但配合治疗就不会有大问题。”
程殊听到治疗、检查,心像是沉到水底,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梁慎言没有强行让他转过来,接着说:“明天去医院了解了治疗方案,就安排住院,我在联系北京那边的医院了,要是有床位就转过去。”
程殊心都乱成一团了,梁慎言说的话听了又像是没听,指甲快划破手心,憋红了眼圈,鼻子堵得不通气。
哽咽着问:“肺的问题?”
梁慎言扫过他绷紧的下颌,“嗯”了声。
程殊心又往下沉了,心口发紧,只能用力地攥着梁慎言的手,哽咽变成了啜泣。
他没办法保持镇定,他很慌,脑子也很乱,想起了很多事,再也没办法,转身把脸埋在梁慎言怀里,眼泪洇湿了胸前一片衣服。
梁慎言抬手搂住他,手心贴在他后脑,把人按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垂着眼,一遍遍说:“别怕,我在呢。”
怀里的啜泣声那么轻,连哭都是收敛的、沉闷的,不敢放肆发泄,却让梁慎言难过极了,他说不出“不会有事”这样安慰的话,他只能告诉程殊,不论发生什么,他都在。
这一夜程殊睡得很不安稳,几乎隔一会儿就会从梦里惊醒一次,醒了就盯着蚊帐顶看,或者拿手机在网上查,看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梁慎言把他搂在怀里,看他醒了,也不问,只是手掌摩挲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等他睡了就跟着眯一会儿。
天亮了,程殊睁开眼,扭头见梁慎言睡觉还皱着眉,伸出手轻轻给他抚平。
轻轻地挪了挪位置,靠到他怀里,寻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贴着。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全家人都起了。
程三顺和林秋云从堂屋出来,看见程殊身上穿的,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沉默着吃了个早饭。
去医院的路上,车里气氛都是绷着的。
快到医院时,程三顺忽然开口,“我都四十多岁了,不年轻,要说活够没,其实也差不多,要是……你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程殊猛地一抬头,他没怎么坐过小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被安全带勒得一疼。
抿紧了嘴角,转回来时绷着脸,语气很急,“你烦不烦?能不能等医生说啊。”
气氛一点就着,但谁都没再说话。
医院里全是看病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谁都顾不上谁,更不会好奇地窥探别人来看什么病。
在一楼拿了检查报告,拿了复查号去门诊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关上,医生给他们分析着目前的病情发展,肺癌中期,属于小细胞,正常治疗的话至少有三五年的时间,恢复得好那就十几年二十几年都有可能。
后期治疗会考虑切除病变部分,需要化疗,会用到靶向药。
更多的就太专业了,他们也听不明白,最后总结下来就是还能治,不是晚期,效果好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听完了,程三顺跟林秋云的脸色都好了很多,放宽了心。
得病了是糟心,但还能治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程殊坐在后面一点,一直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习惯地转头去看梁慎言。
梁慎言冲着他笑了下,安抚地抚了抚他的背。
“医生,后续治疗、手术这些大概需要多少钱?”程三顺和林秋云一边装东西一边问:“那是不是现在就得住院?”
医生看了眼梁慎言,其实在他这里不存在什么打了招呼就多关照的事,病情的发展和控制,每个病人都不一样,关照了也不一定往好的发展。
只能说,他们都在尽力让病人康复。
“后续的治疗费用,包括用药住院这些,一年的花费大概是十万左右。”医生紧接着问:“你们有合作医疗,是可以报销的,要是买了医疗保险,那就能报更多。”
一年十万。
程三顺和林秋云一愣,对视了眼看向医生,想问什么又好像不用问。
治病这事,谁都知道,越严重花的越多。
这个数,治疗就不只是刚才听起来那么轻松。
程三顺那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这会儿看着局促,拿着袋子,手在旧外套上搓了搓,整个人在白炽灯下显得那么瘦。
他问:“医生,能保守治疗吗?就吃点药那种,稳住病情不变差就行。”
程殊坐在凳子那儿,没听医生回答,光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就让他觉得窒息。
没去看梁慎言,他站起来,一个人先走了出去。
医院走廊全是人,叫号的声音不时响起,耳边传来机器操作提示,他靠在护栏那儿,茫然地看向四周,鼻尖忽然一阵发酸。
他们那儿的人,这辈子都没怎么到过外面的世界,一直都安安心心地生活在那个小地方。
对于他们来说,世界或许没那么大,一日三餐、几亩田地、左邻右舍,那就是一生几十年了,他们没觉得自己渺小。
可是在钱面前,他们显得这么渺小,又这么无能为力。
第077章 第 77 章
病得治, 钱要花。
当天就给程三顺安排了住院,病房是单人的,多了张双人沙发跟小方桌。
程殊拿着他爸妈给的存折跟卡,在医院外跑了三家银行才取到现金, 凑一起有两万多。
办入院手续得在医院不同楼层跑来跑去, 要交的费用有很多, 一叠单子拿出去,又换回来另一叠单子。
等回到病房,程殊把剩下的钱跟着存折和卡一起给了林秋云。
程三顺换了病号服坐床上,那股颓然的劲儿散了, 又跟平时一个样,“别丧着脸,趁着时间还早, 你跟小梁回家去, 你妈在这就行。”
捏着那一叠所剩无几的钱, 林秋云抬起头,笑着附和,“你过几天要考试了,回家好好复习,等考完了再过来, 离得又不远。”
程殊站在床边, 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过了会儿才点头,“嗯”了声。
人冷静下来, 脑子就明白了。
得病了就治疗, 想些有的没的,那都没用。
“那我们回去了,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你个小孩子,好好念书就行。”
程殊懒得理程三顺的话,轻轻拍了拍林秋云的肩膀,“妈,有事要跟我讲,我十八了,不是小孩。”
闻言林秋云“哎”了声,抹抹眼泪,“是大人了,还很懂事。”
梁慎言站在旁边,很安静,连刚才陪程殊跑上跑下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直到这会儿,才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拿张准备好的卡。
“医院里要用钱的地方多,这卡你们是备着急用,不然等我们赶过来也要好几个小时。”
程殊猛地一怔,僵在那儿,不敢去看那张塞到程三顺手里的卡。
程三顺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连忙往外推,“这不能要你的了,你拿回去,前期的费用够了。”
梁慎言没有拿回卡,余光扫过程殊的侧脸,“叔,我在家里住这么久了,还跟我见外啊,只是备着急用,不是别的。”
程三顺和林秋云对视了眼,正要说什么,梁慎言手机恰好响了。
梁慎言看了眼屏幕,朝他们点了下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往外走的时候,从程殊后面经过,伸手在他后脑轻轻揉了一把,动作又轻又快,并不会让人多想。
太自然了,他们俩在家里也经常这样。
那张银行卡被程三顺拿着,一向财迷的他,都觉得这张卡烫手,不该要。
“征收土地的钱,多久能发,是不是得签个同意书之类的。”林秋云开口说:“要是那边的钱到的快,咱们就再凑一凑,撑到那时候。”
程三顺靠在床头,抹了抹脸,“才刚通知,钱发下来起码得一年半载。”
其实林秋云也知道,钱到不了这么快,“那再想想办法。”
程三顺想了想,商量道:“要不问建国跟树苗他爸借点,等土地的钱到了再还人家。”
林秋云点头,“那打电话问问,要是能行,我回去一趟当面借。”
他们说话的时候,程殊一直站在那儿,留意着门外梁慎言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东借西借,不如就借言哥的,从一个人那儿借,以后好还。”
他一开口,他爸妈都愣了,转头看他。
房间陷入了安静,他们都心知肚明,跟梁慎言借是最方便的,不用东凑西凑,欠的人情少一点,好还。
“那打个欠条,人家也心安一点。”程三顺攥着那张卡,“你包里有纸跟笔吧,拿来我写张。”
程殊打开书包,笔记本翻到空白页跟笔一起递给他。
程三顺写得很快,字其实还挺好看,写完撕下来,“你回家了再给小梁,在这给他,他心里肯定觉得我们又见外。”
程殊接过来点点头,看了眼落款和日期,折了起来塞到书包里层的口袋。
“那里面用的每一笔都得记好了,还好医院都有票。”林秋云揣好存折跟卡,从现金里拿了二百出来,“乖,你好好上课,别多想。”
程殊接过钱,塞进衣服口袋,低着头闷声答应了。
梁慎言打完电话进来,那张卡已经被林秋云收起来,都是明白人,谁都没再提刚才的事。
住院还得买些东西,不过周边超市、便利店都有得卖,买起来方便。
他俩回家前,多跑了一趟,把日用品、换洗的贴身衣服买齐了,三点多钟才走的。
往返医院这一通折腾,到家的时候都已经七点了。
换了衣服,又简单收拾了下,八点多才进厨房弄点吃的填肚子。
平时这个点,家里是最热闹的。
电视声音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主角的台词,小狗会追着飞来飞去的虫子跑,还有他爸妈总是争遥控器。
今天却安静得,连笔落在纸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跑了一天,写完这套就睡,明天再写。”梁慎言正在翻看资料,看了眼时间,往程殊那边瞥去,已经三个小时了,程殊一直没停过笔。
程殊“嗯”了声,没有抬头,还是在写。
梁慎言放下文件夹,起身走到他椅子后,看了一眼卷面,等他写完了才握住他的手腕。
“如果你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那我陪你,虽然效果事倍功半。”
程殊抿着唇暗自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
只是他一向拧不过梁慎言,挣扎未果后,就干脆不说话,僵持着跟自己较劲。
“才开始治疗你就受不了,那后续治疗,你打算怎么办?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梁慎言松了一些力道,摸了摸他的头,“睡一觉,好不好?”
从昨天到现在,程殊看着正常,但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程殊努力瞪着眼,感觉到梁慎言的手拿开了,心里一空,慌张地反手抓住他。
梁慎言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怔,很快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听到他的保证,程殊脸上的慌乱被藏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着,梁慎言站在椅子旁边,伸手摸着他的头发,动作很轻。
程殊绷紧的情绪一点点软下来,过了很久,想到什么,自己先松了手,翻出书包里装着的欠条。
“那张卡里的钱,是问你借的,这是欠条。”程殊声音很轻,手指捏得很用力,指尖泛了白,不敢看梁慎言的眼睛。
梁慎言心里那一点怒意,在升起来的瞬间被程殊的眼神浇灭,盯着那张欠条看了一会儿,才接过来。
下颌绷得很紧,控制着语气,“我俩的关系,你给我打欠条。”
到底是没有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看了眼手里的欠条,觉得荒谬又可笑,程殊是真懂得怎么羞辱他,怎么在他心上剜刀。
程殊一听他的话,立即抓住他的手,“不是,我不是跟你生分,我只是——”
只是不想欠你太多了。
那么多,他要怎么才能还得了。
“你只是什么?只是不想欠我。”梁慎言语气冷静,眼神里的难过却一点没藏着,“他是你爸,那我是你什么人?外人,朋友还是别的?”
程殊慌了,他最怕梁慎言这样说话,也怕他跟着自己一块难过,声音有些哑地解释。
“不是外人,不是朋友,是爱人。”
梁慎言垂眼看他,伸手替他擦掉眼角的泪迹,指腹轻轻点了点他发红的眼尾,“你一直都会说。”
程殊眨了眨眼,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衣服,“我不跟你生分,不跟你见外,但那是治病的钱,不一样,言哥,那不一样……”
凭什么要让梁慎言跟他一块承担这些,跟他谈恋爱,却要被拖进这些事情里。
梁慎言语气变得温柔,问他,“有什么不一样?”
程殊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得不到安抚,几乎要把他吞没,缓缓闭上眼,“我想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梁慎言轻叹了一声,弯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把人抱到怀里,“如果跟你在一起只享受快乐,那不正常。”
“别哭了,好好睡一觉。”
躺到床上,程殊靠着梁慎言的肩膀,闭着眼,睫毛还是湿润的。
紧绷的神经卸下,疲惫席卷而来,困意变得汹涌,他来不及去想别的,整个人被梁慎言的气息包裹着,只能感受到这一方安全的巢。
程殊一直握着梁慎言的手,一夜都没松开,第二天醒来时,眼皮还肿的,人倒是好些了。
人醒了也不着急起床,赖在床上,盯着身边的人看。
梁慎言这些天并不算轻松,尤其来回开车加起来得六个多小时,这一觉不止程殊睡得沉,他也睡得很沉。
醒来时发现程殊肿着一双眼皮盯着自己,侧了侧身,伸手刮刮他的眼角,“肿成一条缝了。”
程殊不生气,等他收回手时,凑过去亲亲他的下巴。
这是好了,又晓得哄人了。
梁慎言用手挡了挡,结果手心被亲了下,想要治治他碰到事就总想把自己推开的毛病的劲儿也散了。
板着脸故意逗他,“不写题了?”
程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写呢,等会儿就写。”
说完,趁人不注意,亲了亲他嘴唇,自个翻身下了床。
昨晚睡前忘了拉窗帘,外面的太阳照进来,都有些热。
梁慎言在床上又靠了会儿才起的床,这一阵事情不少,多少会有累的时候。
好在跟好转的天气一样,程三顺的病情还能控制,程殊的成绩在提升,家里公司里的事都正常。
他去洗漱的时候,程殊站在水池边,穿了件长袖跟牛仔裤,手里正在洗小白菜,打算一块煮个汤。
程殊看见他出来,叫了他一声,他停在原地盯着程殊看。
程殊抬起手背,蹭掉脸颊边的水,笑得露出两颗尖牙,“言哥,谢谢你。”
梁慎言挑起眉,笑了下,往卫生间走,“别总想那么多。”
程殊乖乖地点了点头,人又支棱起来了。
他不是小孩,家里出了事还要人照顾,他得撑起来,一天做不到就两天,慢慢地长大,总能成为一座山、一棵树。
家里有人住院了,不可能不忙。
程殊再有一个多月就得高考,该上课还得上课,学进去了都不敢停,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他现在也只能专心考试,别的他什么都帮不上。
只是每天晚上会跟他爸妈视频,问问今天医生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检查。
人在医院里,有专业的医护,梁慎言不用跟之前一样陪着去医院,一个星期就去两次,当面跟医生了解情况,还有手术安排。
一次他自己去,一次是周末和程殊一起过去。
省模成绩出来的那天,程三顺的手术时间也定了。
手术定在高考后一周,术前还有许多检查要做,确保手术效果。
程三顺生病的事,不可能一直都没人知道。
那么个喜欢在街上麻将馆、精武馆晃悠的人,连着小半个月不见人影,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怎么说的都有,不过传不到程殊耳朵里。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考试,还有他爸手术前各项检查,哪有心思管别人怎么议论。
“你可别太拼命,悠着点,别考前生病,影响发挥。”龙芸芸看程殊急急忙忙要走,连忙叫住他,“学校考试的事,有什么你跟我们说。”
程殊一边推出自行车一边回她话,“知道的,别担心,我不还有言哥在吗?”
见其他人都担心地看他,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考完再聚。”
龙芸芸还想说什么,周明越摇了摇头,等程殊走了,他们才叹了口气。
“别太关注他,那样他更不自在。”周明越是过来人,他爸妈离开得更早,从小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顾着老的,还要顾着小的。
别人觉得他不容易,他倒是挺看得开,生怕人家因为这多照顾他一点。
“我只是有点担心。”
龙芸芸说不上什么,她只是觉得程殊这样看着,太累了,感觉再来一根稻草,就能把他碾个粉碎。
程殊知道他们的担心,但他更清楚现在应该做什么。
那就是高考。
一定要好好考,考好了才能拿到镇里的补贴,申请助学金还可以减轻家里负担。
他这么学,不可能考不好的。
省模成绩出来,连他们班老师都有些惊讶,直接超了省里划线四十多分。
五月的天已经热了,家里有人的时候,房间门都是开着的。
程殊一路疾驰回家,一进院子就见梁慎言在树底下坐着,几步跑过去,把成绩单贴到他面前。
“超了四十多分。”
梁慎言拿住成绩单,看着跟在分数后面的省内排名,挪开视线看向他,“这么高兴?”
程殊脸上挂着笑,从旁边抱住他肩膀,“特别高兴!”
梁慎言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也高兴。”
握住程殊的手指,玩了一会儿说:“明天去医院的时候,带上这个,叔和阿姨知道了会很高兴。”
躺椅旁边有小凳子,程殊顺着他手的力道坐下,往他身边靠,胳膊贴着他,心里更踏实。
“手术时间确定了吗?”
梁慎言扣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手背,说了个日期。
程殊点点头,抬起头去看新长出来的树叶,再过一个月,就能看到石榴花了,“那还好,正好考完了。”
说完,侧过头往梁慎言胳膊上贴过去,很小声地问:“一切都会好的,是吗?”
这个家原来那么糟,看不到一点生机,不也慢慢地变好了。
只要努力了,就会改变的。
梁慎言垂着眼,柔软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手贴在他后脑,摸了摸头发,“会好的。”
第078章 第 78 章
离高考的日子越近, 紧绷的气氛越明显。
家里还好,学校里每个人都变得沉默,连那些经常逃课、不听课的学生都变得安静,教室里只听得到笔和纸摩擦发出的唰唰声。
夏天了, 二十多度的教室里, 哪怕窗帘被风吹得呼啦啦的, 依旧热得人坐不住。
天花板挂着的老旧风扇,呼哧呼哧地吹着风,偶尔发出吱呀声,却还是只有转到的方向才能感觉到一点风。
校服早就被汗打湿, 贴在背上,粘热难受。
光从这一面的窗户进来,又从另一面的窗户离开, 落在桌面时, 写卷子写躁了, 忍不住伸手去抓着玩。
所有人都在等,等考完试的那天,是狂欢,也是解脱。
跨过这一道被称为人生大考的坎后,又是不一样的人生, 继续各自精彩。
程殊从来没有这么刻苦过, 除开睡觉、吃饭, 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
加倍地补回以前漏掉的知识点,一天能刷好几套题。
梁慎言看他这样, 没管, 由着他去。他太清楚程殊是什么样的,骨子里又倔又犟。
再说有件事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好, 不至于老想着程三顺的病。
夜里睡觉的时候,程殊变得格外黏人。
哪怕他们都没有要做,亲亲抱抱一点没少,程殊总是闭眼前亲他,又在睁眼的时候蹭着他的颈窝。
到底还是小孩儿,两件对他来说算天大的事叠在一起下来,几乎要压垮他整个人。
哪怕早习惯了墙根风吹日晒的独立,这个时候他却想要紧紧地抓住梁慎言,像是河面漂浮的浮木,终于有了一处可以停歇的地方,不用再随水而流。
“要到了,先收起来。”
梁慎言开着车进医院停车场,趁着排队,看了眼旁边还在写题的程殊,“下周是不是就不用去学校?”
程殊“嗯”了声,听话地把卷子收起来,塞到书包里,“不用去,自己在家复习,想去学校也可以,老师们还是正常在校。”
梁慎言点头,伸手摸了摸他头发。
明显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换来了程殊在停车场时亲了下他的脸。
医院里病人多,管床护士和医生都忙,每天定时来检查,其他时候没什么事都不来病房。
今天他们来的点,赶巧了医生在查房。
程三顺的身体状态不错,主要是人还壮年,病也没有发展到中晚期,所以各项数据目标都符合手术要求。
其实一般病人手里没钱,医院都会放宽一些,让他们在家里自己做好饮食和作息调整,定期来医院一趟,不会让这么早住院,提前五天左右就可以。
送走了医生,梁慎言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回消息。
程殊坐在病床旁,拿了床头的苹果,坐那儿削皮。
“今天有人来过了?”
程三顺一脸不在意,嘴硬说:“你建国叔跟树苗他爸非得来,我都说不用了,他俩又来了,都来两趟了。”
程殊闻言看他,没搭话,往他妈那边看了去,林秋云对着他摆手,笑得一脸嫌弃。
一眼就明白了,心里高兴,嘴硬罢了。
真是到老了都改不了这个德行。
“小殊,下周就考试了,你和小梁这周就别来了,累得慌。”林秋云给倒了两杯水,给梁慎言的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等考完了你来医院陪床,我回家去歇会儿。”
程殊点头,他知道林秋云的意思,“知道,你俩别操心了。”
程三顺靠在那儿,用医院的小电视玩斗地主,“要我说在医院也没什么事,要不考试那两天我们回去得了,问问看医生准不准。”
“你别折腾了,就算准我也不要你们陪。”程殊皱起眉,“老实在医院待着,等着动手术。”
“医生都说了,我这身体不错,手术后戒烟戒酒,少发脾气就好,你比医生还懂啊。”程三顺反驳他。
程殊把削好的苹果塞他嘴里,“吃苹果。”
梁慎言伸手拿水,正好看见这一幕,眼里带了笑意。
真熟悉又久违的父子互动。
四个人在病房里闲聊,其实说是聊天,话题还是围绕着程三顺跟程殊,聊完了病情又去聊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等到了平时他俩该回家的时间,林秋云就催他们回去了,怕晚了开夜车不安全。
程殊什么都没说,拿了书包站起来。
他再来医院得考完试了,这几天估计也视频不了多久,这会儿要走了,嘴上不说,往床边走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思。
“你听医生的话,别老惦记回家,等动完手术了再说,好了随你回不回,那时候谁也不管你。”
程三顺眼睛都没离开小屏幕,挥了挥手,“知道了,小小年纪这么啰嗦,赶紧回家,好好考试。”
程殊扯了扯书包带,看向林秋云,“妈,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秋云点头,站起来送他们,“知道了,你安安心心考试,别总操心这边的事,在医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旁边从卫生间出来的梁慎言,擦了擦手上的水,看见程殊背着书包,“今晚不回去,明天再回。”
床那边的三个人都转头看着他,一脸惊讶。
梁慎言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解释了句,“我在医院旁边订了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
这个时候再问为什么就没必要了,能为什么?
只能因为程殊想留在这。
有段时间没坐到一起吃饭的一家人,晚饭一块到医院食堂吃的,一人一个餐盘,菜比不上家里自己做的,但味道也不差。
吃完在住院部前面的小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等到天黑了八点多,他俩才离开医院。
酒店离医院很近,走路十多分钟就到。
原本是想开车过去的,想到明天还要再来医院,干脆就停在医院,走路去酒店,明天回家的时候再开走。
哪怕临近高考,市区街上依旧很热闹。
从医院去酒店的路上,人行道上有不少小贩,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霓虹灯让这座城市看起来更像不夜城。
“好热闹,感觉跟过节一样。”程殊看了一圈,跟梁慎言说,“比冬天人多多了。”
梁慎言看见他脸上的放松,神情柔和了很多,“夏天旅游的人更多,天气好大家也愿意出门。”
“那也是,冷嗖嗖的都在家里烤火。”程殊笑着点头,想到他们俩年前来的时候,冻得缩脖子缩手的。
梁慎言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伸手弹了下他额头,脸上挂着笑意。
程殊看他笑了,等他手一放下来,立即握住,凑到他边上,小声说:“酒店还有多远?”
梁慎言有一秒愣神,等反应过来,挑了挑眉,“想做什么?”
程殊坦诚得不带一点掩饰,甩了甩他的手,“做,爱。”
一个不算熟悉的城市,一条陌生的街头,对程殊而言,轻易撬开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还有爱和欲。
进到酒店房间,房卡还来不及插好,他们俩已经吻到了一起,仓促之间不知道是谁的手,按住了房卡,玄关的灯亮起,书包掉在脚边,纠纠缠缠地推开了浴室的门。
水声出现的瞬间,程殊停了一下,抬眼望向梁慎言,拉着他的手放到了婹侧,“言哥。”
很轻的一声,几乎都被水声掩盖。
梁慎言瞳孔却紧了紧,手心贴着他的手,低头咬住他的嘴唇,“明天不想起了?”
程殊仰着脖子全心全意地回应,抬起胳膊搭在他颈后,勾住自己的手指,微微踮起脚,往前靠了靠,蹭到一起。
“只想要你。”
梁慎言把他按在怀里,开了暖风的同时,衣服也一件件地掉在脚边,直到什么都不剩,完完全全地跟彼此贴在一起。
水是热的,也是湿的。
感受到的皮肤,比水温更烫。
程殊的膝盖被地板磨得红了一片,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只能抓住近在咫尺的腿。
手心感受着肌肉的紧绷,发不出声音,一直到水声又大了些,才被握着胳膊拉起来。
从浴室到床边,浴巾被随意扔在地面。
摔到被子里时,床垫回弹了下,程殊被梁慎言搂着,背贴在微凉的床单上,搂着人脖子,支起了一条腿,无声地催促。
梁慎言拿遥控器调高了一点温度,膝盖贴在程殊婹侧,手撑在他颈边,低头咬了咬他的鼻尖,“小小年纪,跟人开.房?”
程殊闷笑一声,贴着他耳边,“嗯,学坏了。”
梁慎言摸了摸他的脸颊,吻从他的眼睛,再到唇边,一点点往下走,最后在腿的内边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牙印,听到他“嘶”了一声,才变成吮吻的安抚。
灯光暗了又亮,雨下了又停。
外边的潮湿天气,像是从窗户缝隙蔓延至了房间,他们身上都是潮湿的,像极了这座城市一到夏天黏糊的空气。
梁慎言搂着程殊,亲了亲他的肩膀,又去吻他耳后。
几分钟前还嘴硬的人,这会儿窝在他怀里的身体还在隐隐发抖,几乎控制不住。
“够了吗?”
“……言哥,言哥。”
梁慎言吻着他的脸,刚才的凶和狠尽数消失,只剩下面对程殊时惯有的柔软跟放任。
搂着人转了个身,躺到干净的那一边,不急着去洗澡,只是又亲了亲他的眼睛,“我在。”
从程三顺住进医院的那天起,程殊就把自己绷得紧紧的,几乎不留一点喘息的时间。
只有忙,忙起来了才不会多想。
程殊绷着的那股劲儿,这会儿终于软下来,不是故作支棱的逞强,是真的好了。
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摸到一个牙印,忍不住笑,“我咬得这么重啊。”
梁慎言低笑了声,逗他说:“想要留个标记?”
程殊不害臊地“嗯”了声,问他,“那都是我的了,还不让留啊。”
“不让留也留了。”梁慎言用手心贴贴他的脸,“去洗澡,一身东西,不嫌腻人。”
闻言程殊撇撇嘴,这会儿知道一身东西,刚才这样那样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呢。
去浴室里又洗了一个澡出来,身上干干爽爽的,搂着一块裹在被子里睡的。
一半用来盖,一半垫在下边。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踏实了,连小话都没说几句,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俩是让一通电话给吵醒的,梁慎言伸出手去拿手机,一看是他哥打的,闭着眼就接了。
“喂。”
声音懒懒的,还有些刚醒来的哑。
程殊听见了,在他怀里蹭了蹭头发,正想问几点了,就猛地被梁慎言搂着坐起来。
梁慎言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似的,神情一下严肃了,“什么时候的事?”
程殊听他语气不对,跟着也清醒了。
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订……”梁慎言才说了一半,看眼程殊,改了口,“我知道了,等会给你回电话。”
程殊不安地捏着被角,等他挂了电话才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慎言第一次没有立刻回他话,只是看着他,过了快半分钟才说:“奶奶今早送医院了。”
程殊心一沉,大脑空白了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梁慎言没说完的话是什么,“那你赶紧订票回去,还好这里去机场比较进。”
他说完从被子里出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还好你的身份证都带着,要不然你应该坐不了飞机,机票好订吗?临时的话,会不会买不到最快的?”
梁慎言从床上起来,走到他旁边,拉住他的手,“医院下了病危,我现在回去一趟,你考试前我就回来。”
才经历过程三顺突然生病的程殊,听到病危两个字的时候,眼圈一下红了。
梁慎言把他搂到怀里,摸了摸他的背,“离考试还有一周,奶奶情况稳定了我就立即回来。”
程殊的脸贴在他胸口,点了点头,“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急。”
梁慎言握着他肩膀,低头抵着他额头,“答应你的,要接送你考试,还差最后一次,肯定回,坐飞机很快的。”
程殊抱住他的腰,心里说不出的害怕,担心奶奶出事,也担心梁慎言回不来。
那是梁慎言的奶奶,是很重要的亲人。
要是有什么,他这个嘴硬心软又重情的男朋友,肯定很难过。
买机票,去机场。
程殊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机场,不是大学去报道,也不是暑假跟着梁慎言去他家,而是送梁慎言离开。
航班买的是最近的,从值机到登机,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们俩告别。
梁慎言连行李都来不及回去收,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去安检前,他牵着程殊的手,仔仔细细交代了不少事情。
怕程殊去医院找错路,又怕打车说错地址,还有怕他一个人在家忘了三餐规律。
“好了好了,我十八了,再过俩个月都十九了,不是小孩,你赶紧过去,别耽误了。”
程殊推了推他,怕他再念下去被人听到了。
梁慎言拿着登机牌,看了眼大屏时间,“有事给我打电话,你说过的,不骗我。”
程殊点点头,答应他,“知道,碰到什么事都会给你打电话,而且会跟你开视频,停电了都跟你说,做错题了也给你发消息。”
梁慎言捏了一下他的脸,忽然靠近抱住他,抱得很紧,很小声地说了句,“我有点怕。”
程殊惊讶地睁大了眼,然后拍拍他的背,“别怕,还有我呢,我在。”
不能再耽误了,梁慎言再不过安检就要错过登机时间。
程殊先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指了一下大屏,“早去早回。”
去早一点,心就安得早一点。
回来早一点,就说明奶奶能平平安安的。
梁慎言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揉了揉,“在家等我,我会早点回来。”
第079章 第 79 章
从机场回酒店拿了东西, 程殊看着手里的车钥匙,还有梁慎言的外套,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从大早上的匆忙里缓过劲来。
都中午了,医院人还是很多, 等电梯都花了不少时间, 等他拎着买的水果到病房门口, 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才打起精神,推开门进去。
“还以为你要睡个懒觉,怎么这么早来了?”程三顺坐在床边, 盘着一条腿正跟张建国说话。
张洋和李丽两口子也在。
程三顺看到他一个人进来的,还伸头往外看了看,“小梁还在酒店休息啊。”
程殊把袋子放柜子上, 跟两人打了招呼, 坐到一边, “他有事回趟家,过几天就回来了。”
程三顺一听,愣了愣,“家里有事啊,回得这么急。”
程殊“嗯”了声, 没说具体是什么事。
他之前总说程三顺晦气, 什么死不死的挂嘴边, 现在这样,更不愿意说梁奶奶病危的事。
好在程三顺没继续追问, 继续和张建国吹牛。
程殊坐边上听了会儿, 才知道张建国今天又来医院,是昨天就没回去。
李丽胎位有点不正, 两口子不放心,所以商量后从县城来这边的大医院再看看。
张建国昨天人都到车站了,知道这事儿后,索性就留下来,让杨树苗他爸一个人先回了。
“检查怎么样啊?”林秋云收拾完了,坐下来时候问,“要是不严重,还能纠正回去。”
张洋捏着水杯,看看李丽才说:“不严重,预产期还有段时间,这不医生建议定期到医院来检查,周期短一点,有助于观察胎位情况,方便生的时候做准备。”
“他就是瞎担心。”李丽肚子挺大的了,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和结婚那会儿差不多,气色也好,“医生说不影响生产,实在不行就剖了。”
“哪能剖啊,顺产的孩子聪明,能顺还是顺。”程三顺一开口,就惹得程殊瞪他。
程殊随手拿起一个橘子扔过去,收着力气,都没砸着他,掉在被子上。
“人医生不比你懂,别胡说八道,你那老封建思想。”
其他人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话打小听到大,老人们还总说,其实都没人会计较。
难得病房里这么热闹,又是单人病房,人多点也不影响别人休息,大家坐一起聊了好半天,下午一点多了才想起来要走。
张洋跟李丽肯定是直接坐车回县城,这里方便,短程票也好买。
张建国打算跟他们一起回县城,到地方了要去儿子媳妇小家住一晚还是直接回家,等到了再说。
“那程殊跟我们一起回?这样还有个照应。”
张建国起身的时候,看见程殊还坐那儿,“你过几天不考试吗?这儿有你妈在,跟叔一起回不。”
林秋云点点头,她是想让程殊跟着一起回,这样放心点。
孩子再大,一个人出远门到底是不放心。
程三顺却有别的主意,装作不经意开口,“医生一会儿来查房问问,要是可以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得了,再有几天就考试了,家里只有程殊一个人哪行。”
发现程殊看过来了,避开他视线,“之前小梁在还有个照应,现在家里就一个小孩,多让人担心。”
程殊都准备跟着一起回去了,听到这话抬头看他,“你能不能消停点,别瞎折腾,住医院有医生护士在,回家能一样?”
“那这几天在医院里,不就是吃饭睡觉散步,在家里不是这样了?老子都戒烟戒酒了,那不就行了。”
程三顺其实就是在医院待腻了想回家,人上了年纪,就念家,总想待家里,觉得哪都不如自己那张床舒服。
再有点什么别的心思,就是虚荣心作祟,好不容易程殊高考了,别人家都有家长陪考,他养儿多年不容易,就经历这么一回,要缺席了以后牌桌上都少点吹牛的事。
镇上有些人家,想经历还经历不了,只有羡慕的份。
林秋云没出声,但她想的和程三顺一样。
程殊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尤其还是高考这么关键的时候,“那要不这样,考试那两天我回去,八号那天考完,我从家里收拾东西,接了小殊我俩一起再过来。”
张建国一家人站旁边,也不好说什么。
父子俩正僵持着,医生敲了门进来。
“今天这么热闹。”医生从口袋抽出笔,“过两天我要出趟差,去参加一个研讨会,周五回来。这几天查房会是别的医生,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尤其是觉得胸闷、呼吸困难或者咳血,要及时说,千万不能忍。”
程三顺一脸我都知道的表情,“来医院之前,除了咳嗽一点症状都没有。”
医生笑了笑,倒是不反驳。
从病灶结果看,程三顺的情况处于中早期,症状大多不明显,所以很多人会错过治疗期。
“医生,你看家里孩子马上高考了,家里就他一个人在,我们不放心,想问问这两天能回家不?”
程三顺一向会说,仿佛刚才发脾气的不是他,“我跟你保证,在家我也像在医院一样,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每天都在院子里走半小时,呼吸乡下地方的新鲜空气。”
医生听了,看眼旁边站着的程殊,有些意外梁慎言今天不在,抬头问程三顺,“想回家了?”
“能不想吗?在医院都住了半个月。手术还有十多天,就想回去住两天,等孩子考完了再回来。”
程三顺说得好听,其实就不想待医院了。
“你能不能别折腾,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的。”程殊扯了扯书包带,皱着眉不怎么高兴,“再说考试都有大巴接送,你回去了还是在家待着。”
程三顺瞪他一眼,脾气上来了,“那是我家,还不能回去了?”
医生翻了翻这几天程三顺的身体数据记录,又问了旁边的护士跟实习医生,听完后点点头,及时开口制止父子俩的争执。
“身体数据各项都很好,回家住几天可以,术前得保持一个好心情,住家里人放松些,但得遵医嘱,家属监督好,每天定时跟护士发自己的情况,还有,年纪大了别这么大气性,对脑血管不好。”
程殊一愣,担心地看向医生,“真的可以出院?”
从小在他的认知里,需要住院动手术的病,都是大病,肺癌是癌症,得有医生、护士看着才行。
“医院又不是关禁闭的地方,他目前身体状况良好,术前身体数据正常,住医院和住家里是一样的,手术前提前一周住院准备就行。”医生收起笔,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担心,现在你爸的状态还不错。等会我开个条,就能回去了,不过日常作息、饮食,千万谨遵医嘱。”
程殊抿着唇,心里还是别扭,但瞥见程三顺高兴的表情,没再说什么。
医生说了能出院,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办离院不用那么麻烦,医生那边开个条就可以。
程三顺跟林秋云要一起回去,那张建国就跟他们一起了,直接开了梁慎言租的那台车,带着程殊一家子回了镇上。
从街口到家,就一段路,到家的点正好是饭点,谁家院子里都有人,看见程殊一家,问东问西的,都挺关心的。
那平时再怎么议论人家的德行跟家里事,到了这种事上,谁都想积点德,看见人好好的,哪能不高兴。
张老头和杨老太还专门来了一趟,从自家店里拿了鸡蛋跟牛奶过来,拿出长辈的架子,让程三顺长个记性,等病好了就别好好的过日子。
等晚饭时候,程冬爷爷奶奶领着他也来了一趟,拿了大塑料袋,里面是自家晒的蒲公英,平时拿来泡水喝,是乡下的土方子。
“九点了,去睡觉。”
程三顺正坐在那儿看电视,看得起劲,突然被关了,抬头就见程殊站在旁边,手里拿着遥控器,一脸铁面无私,立即蔫了。
起身嘀咕着往房间走,“这哪是养了个儿子,是养了个祖宗吧。”
程殊听见了,等人进房间了,没忍住笑了起来。
真少见,他爸生了场病,还能听得进去话了。
从客厅出来,程殊瞥见林秋云还在忙,“时间不早,妈你去睡吧,明天再弄。”
“马上收拾完了,你回房间看会儿书,别睡太晚。”林秋云直起腰看他,“小梁那边你记得问问,好歹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多,再就是没帮忙,也住了这么久,回去那么急,肯定有事。”
程殊答应了声,就回了房间。
其实下午回来的路上,他就收到了梁慎言的回复,平安落地,直接去医院了。
他回了一个好,然后发了个表情包“抱抱”,就让他先忙,不用惦记他。
这会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旁边椅子是空的,床头也没人靠着,笔记本电脑还放在旁边,哪哪都有梁慎言的影子。
再怎么有定力,程殊心里想着人,哪还专注得起来,看了几页书,就拿着手机点开跟梁慎言的聊天页面发起呆。
想发消息,又担心这个点发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
可是他怕梁慎言有什么事不跟自己说。
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过了几分钟,程殊拍拍脸,想写张卷子冷静下,语音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吓他一跳。
程殊看到是梁慎言头像,瞬间接了视频,趴在桌上,两只手举着手机屏,“言哥!”
梁慎言那边的背景看着像是医院的走廊角落,靠着护栏,“才半天不见,就不认人了?”
“才没有。”程殊小声反驳,睁圆了眼睛,“想你了。”
梁慎言这一天都在奔波,从机场到医院,然后又从医院回了趟家,连饭都顾不上吃,这个点才休息上。
人忙完了,一放空就会觉得累。
然而隔着手机屏,程殊轻轻的一句话,轻易化解了他这一天的疲惫。
梁慎言倚着栏杆,胳膊搭在上面,风从外面吹进来,头发散开,脸全露出来了,“那打了半天的字,一个都没发,写作文啊。”
闻言程殊愣住,有些耳热,又有些高兴。
原来他在想梁慎言的时候,梁慎言和他是一样的,也在想他。
“啊,准备写六百字的小作文,发表一下对你的想念,怕字少了你觉得不真挚。”
梁慎言笑了,弯腰趴在胳膊上,笑得挺开心的,“怎么比高考作文少两百字,那我是不值多写二百?”
他俩太了解对方了,一句玩笑话,就知道了对方这会儿的心情。
程殊歪了歪头,靠着手臂,“剩下的二百不正在跟你说吗?亲口说显得有诚意。”
梁慎言用手指戳了戳屏幕上程殊的脸,过了几秒才说:“奶奶的情况好些了,等再观察几天,能转到普通病房我就回去。”
程殊“嗯”了声,怕他着急和担心,安慰说:“你别急,奶奶会好的,我也好好的。”
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地画着圈,“今天我爸妈他们从医院回来了,建国叔把车开回来的,我们一起。”
“正规渠道出来的?”
“……你烦不烦。”
梁慎言失笑,换了个姿势,背抵着栏杆,“是不是高兴了?”
程殊听完半张脸都藏到胳膊里,像是要藏住自己的小心思,“嗯。”
哪能不高兴,高考这样的事,别人都有爸妈嘘寒问暖,换作以前他是不会这样想的。
可人一旦拥有过了,就会想得到更多,生出贪恋。
“那你排面可大了,叔和阿姨陪考,我还负责接送。”梁慎言笑着说:“别紧张,我们陪着你。”
程殊从来都不介意被梁慎言看穿心思,他那颗心里想的什么,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地写着。
高考在即,说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
听到梁慎言的这句话后,心里一下踏实了很多。
“别傻笑了,拉开左边第二个抽屉,看看有什么。”梁慎言看看时间,太晚了会耽误程殊休息,“原本是想今天回家了给你的。”
程殊一脸疑惑地去拉开抽屉,嘴上问:“什么东西啊,又不是什么节日——”
“今天六一,怎么不是节日了。”
梁慎言的声音,打断了程殊的话。
旋转木马八音盒,梁慎言从童话世界给他带来的六一礼物。
程殊动作小心地拿出来,摆到桌面,眼里的惊讶和喜欢藏不住,想要拧动发条时,看向屏幕里的梁慎言,“是这里吗?”
梁慎言点头,“拧了看看。”
发条被拧动,音乐响起的瞬间,精致的旋转木马跟着转了起来,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在程殊脸上。
梁慎言透过屏幕望着他,“儿童节快乐,宝宝。”
程殊轻轻眨了眨眼,凑到屏幕前亲了他一下,眼睛亮亮地说:“你也儿童节快乐。”
大方又坦然,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他人生里的第一份儿童节礼物。
是梁慎言送的。
第080章 第 80 章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 风扇开到最大,吹来的风都觉得是热的。窗户开到最大,窗帘贴着墙一会儿飘起来一会儿又落回去。
白天太长了,八点多太阳才彻底下了山。
程殊写完最后一题, 抬头看向闹钟, 正好一个小时四十分。
一套题写完了, 那还有检查的时间。
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跟脖子,往后靠着椅背,转头往窗户外看,外边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的, 难怪凉快了不少。
“刚切的西瓜,你歇会儿再写。”林秋云敲了敲门,端着一盘西瓜, “考前别睡太晚, 要注意休息。”
程殊伸手接过来, 点点头,“知道了,等会儿再看看题,十一点就睡。”
边说边擦手,拿了一牙西瓜啃两口, “谢谢妈。”
林秋云笑着看他, 正要离开时, 忽然脚步一顿,瞥向那张不到一米五的床, 眼神从疑惑到震惊不过短短几秒。
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她艰难地捏住手,目光落在程殊身上, 见他一手拿西瓜一手翻着书,不敢再待下去,匆匆转身离开。
程殊心思都在书上,一点没注意到他妈的表情。
刚到十点半,梁慎言的电话就打来了。
程殊拉好床边,又关了门,一边接了电话一边坐回去,看着屏幕里的梁慎言,趴在桌上,下巴抵着胳膊,“今天累吗?”
“还好,才到家。”梁慎言趴在沙发上,比刚回去那两天好点了,“哥把我换回来了。”
这几天里,他们兄弟换着去陪夜,白天是他爸或者小姑,总是要有个人在医院里,生怕出点事,老人身边两个亲人都没有。
“那你好好休息。”程殊看着梁慎言,伸手戳了戳屏幕,“明天我要去拿准考证了。”
梁慎言搂着抱枕,侧着头,“我在看机票了。”
程殊用下巴蹭了蹭胳膊,没有让他过阵子再回来,任由自己的依赖表露出来。
他想梁慎言回来,想要在考完的第一时间和他拥抱。
“别瞎想,乖乖等我回去,然后等叔手术恢复了,你和我一起来看奶奶。”梁慎言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隔着屏幕伸手摸摸他的脸。
程殊垂着眼“嗯”了声,过会儿才抬起来看他。
梁慎言看上去真的很累,都有黑眼圈了。
像是回到了之前睡不好的状态,只是没了焦躁。
开着视频说了会儿话,程殊看着梁慎言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又一个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这一晚突然下起了雨,半夜两三点下的,到早上都还飘着毛毛雨。
程殊睡得不踏实,睁开眼发现房间里比平时暗,才知道昨晚下雨了。赖了会床,看看时间爬起来收拾,打算随便吃点就去学校拿准考证。
从房间出来,看见程三顺站在房檐下,抬抬胳膊动动腿,真按照医生说的,每天活动活动。
“要去学校拿准考证啊。”程三顺完了弯腰,胳膊举过头顶,“那回来的时候顺道买包盐,昨天你妈说盐没了。”
程殊打着哈欠,往卫生间走,“知道了,多买两包放着吧,反正都要用。”
洗漱完出来,林秋云已经给他煮好了粉,让他吃了再去学校,反正一天都能拿。
捧着碗在堂屋吃完了粉,抬头看外面的天,天放晴了,空气变得又湿又热,比暴晒天还难受。
拿手机看群消息,其他人正互相问什么时候到。
“爸,妈,我去学校了啊。”程殊一边回消息一边说。
程三顺叉腰站在房檐下面,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水,“你不骑车了啊?那不快一点。”
程殊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棚里的自行车,“后轮轴好像坏了,反正不赶时间,走路也一样。”
林秋云从厨房探出头来,让他走路别玩手机,小心看车。
前段时间说的征收土地,就是为了修一条高速路,所以路上多了很多平时少见的泥罐车、大货车。
程殊答应了声,跟他俩挥手,拿着手机出了门。
早上还阴沉沉的天,等到学校的时候,又是大太阳了,晒得人在太阳下一点待不住,只想在阴凉的地方待着。
刘班看他们几个一起来拿准考证,没给他们压力,就说考试那天她跟其他老师都会在考场外面等,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跟他们说。
等他们要走了,才叫住他们。
“学了十二年,全力以赴别留遗憾,考完了就往前走,人生还有很多可能,不仅仅只有高考。”
“谢谢刘班三年的照顾,三班永远是最棒的!考完了大家一起吃饭!”
今天来拿准考证可不是道别,考完了还有同学聚会,那才是真正的狂欢。
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碰到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互祝考试顺利,走走停停的,小十分钟才出了教学楼。
这个点外面日头正盛,走回去得晒蔫了,商量了下,打算去附近的店里吃个午饭。
还好学校外面那几家卖粉面的店还开着,熟门熟路进去坐着,点了几个炒菜,又买了几根棒棒冰,吹着风扇边吃边聊了起来。
“天可太热了,往年高考不都下雨吗?我爸还说遇水则发,肯定能考好。”庄悦热得脸通红,“考完了,好想出去玩,要不我们约着去周边哪里玩吧?”
“等成绩出来了再说吧。”舒凡看眼程殊,抽了筷子先吃,“成绩没出来,我爸妈肯定不让出门。”
刘柳拿着碗添饭,忍不住感慨,“过得真快,总觉得上高三才是前一阵的事情,这么快就要高考了,后天,老天爷,考完就真的结束了。”
“要是在一个考场就好了,中午还能一起吃饭。”王世豪看了看准考证,“芸芸和程殊一个考场,我跟凡姐一个。”
周明越端着碗,穿了件黑色背心,跟他们格格不入的,“我们三一人一个。”
庄悦叹气,“怎么单独抛下我一个人,连个伴都没有。”
龙芸芸看了眼程殊,被小炒肉辣得喝了口水,“离得不远,考完了还可以一起。”
程殊拍了张准考证发给梁慎言,抬头的时候,正好发现她在看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碍事。
这几天梁慎言不在的事,只有龙芸芸知道,还是跟他聊题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才知道的。
“每年高考都下雨,今年天气预报说是还下。”庄悦拿着手机还在研究天气,“那我们还是得发!”
舒凡笑她迷信,但没有泼凉水,“那祝我们考的都会、猜的全对。”
“大家都会考出一个满意的成绩!”庄悦举起手里的一次性水杯,“加油啊!我的朋友们!”
“加油!”
“一定能考好!”
“考神保佑!”
“学神附体!”
程殊一向不扫兴,举着杯子,“那就祝大家都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人生的分别有很多次,高考只是其中一场。
大家在小松林出来的路口挥手道别,各自走进不同的岔路口,然后等着下一场重逢。
程殊走在路上,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拿帽子,两点多的太阳晒得他头晕,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看向前面不远的小路口,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下面一片阴凉。
正朝着树荫走过去,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程殊拿手挡着看了眼,是林秋云打来的,一边接一边问:“妈,要买盐还要买什么——”
炙热的太阳照在头顶,程殊却脚底生寒,一阵一阵发晕,心慌得控制不住手发抖。
身上在发冷,毛孔一阵寒噤。
电话那边的声音不是林秋云,是张建国。
他说,程殊,快来卫生院。
程殊不太记得那天的很多事,记忆像是被切割了一样,从那通电话到去殡仪馆,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街上很吵,卫生院空调很冷。
到了殡仪馆,程殊坐在凳子上,看着张建国和杨树苗他爸杨华忙前忙后,忽然回过神,才发现背心已经湿透了,贴着肉,空调一吹,有些冷。
林秋云一直在哭,一直在说对不起,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更没办法像她一样嚎啕大哭。
他只是攥着手机坐在那儿,接过黑色的袖章,然后挂在胳膊上。
“妈。”
程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是刚才吃饭时候揣的,“擦一擦眼泪。”
林秋云哭得眼睛已经肿了,几乎坐不住,披头散发坐在那里,望向刚布置好的灵堂。
“小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程殊皱眉,拍了拍她的背,“和你没关系。”
过了几秒后,他才问:“为什么会突然脑充血?”
林秋云猛地抬头看他,表现变得慌乱,匆匆低下头不敢看他,“小殊——”
程殊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妈,他是我爸。”
沉默的时间里,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的漫长,角落里的母子俩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他们。
过了很久,林秋云才捂着脸,弯腰趴在膝盖上,“他说你的自行车坏了,给你修修到时候还能用,所以我在厨房里收拾,他就拿着工具在那儿修,有零件掉到桌子下面,他弯腰跪在那儿去捡……”
耳边“嗡”的一声,后面的话程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为了给他修个破自行车,他爸没了。
程殊僵硬地坐着,直到林秋云发现他不对劲,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佝着背,上半身几乎都贴着膝盖,不停地咳嗽,咳得整个灵堂都是他的声音。
张建国听到动静,连忙过来问怎么了,程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弯着腰一直咳。
张建国和杨华站在旁边,只看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双双别开眼,眼睛通红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年,他们认识的人也有上了年纪突然脑充血走的,甚至有的都没坚持到医院,当场人就没了。
程三顺脾气大,人还浑。
大家一直觉得,程三顺这样的人,大概能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能活得挺久,变成个有点讨人嫌的老头子。
话不好听,但是这么想的。
人没得太突然了,就像是命里注定的一样。
这一劫,躲不过去。
灵堂哀乐响起的瞬间,程殊才终于抬起头来,呆滞地看向躺在那儿的程三顺,忽然发现那么熟悉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他一直觉得他爸是个挺高的人,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更高一些了。
原来,都过去了那么多年。
送程三顺去医院的时候叫了救护车,街上认识的人大部分都知道了,镇上就那么点大,哪有传不开的事。
人一生,无非是红事和白事。
灵堂布置好了,从下午就一直有人来告别,送送程三顺最后一程。
程殊和林秋云是家属,得一直跪在旁边,来人了就鞠躬,人走了就继续跪着。
去年程冬他爸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现在走的人是程三顺,该跪的人变成了程殊。
磕到最后,人都麻木了。
下午六点多,灵堂才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家,程殊耳边总觉得能听到别的声音,人的精神疲惫到顾不上难过。
他跪得膝盖有些疼,稍微挪了挪位置,看了眼身边林秋云,想让她去休息会儿,张建国就过来了。
“殊啊,你要不要给小梁打个电话,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在你家住了那么久,三顺在的时候病了忙前忙后,好歹……”
张建国搓了搓手,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跟他说一声。”
听到“梁慎言”三个字,程殊还没有反应,旁边的林秋云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地开口,“别!别打!”
林秋云魔怔了一样,喃喃道:“不要再麻烦人家了。”
张建国一愣,看向程殊。
程殊从怔然里回过神,才想起来这一下午他都忘了联系梁慎言,想说“好”的时候看见了林秋云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在林秋云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惶恐、无助、担心和内疚、自责,几乎是哀求一样摇了摇头。
程殊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梁慎言。
刚要问,却忽地想起什么,倏然睁大眼,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盯着林秋云,背心一阵阵发凉,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纸钱。
她知道了。
什么都不用再问,他唯一的秘密,被发现了。
程殊不羞耻、不辩解,只是低下头,不去看她,往盆里丢了一叠纸钱,“他那边有事。”
张建国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只当是太伤心,又看了看程三顺,叹了口气,“前几天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还念叨着等你高考完了,上个大学,以后找个对象,他就能当爷爷抱孙子了,可以跟我一块带孙子。”
“那天……”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殊啊,这是你爸给你留的存折,说是给你结婚盖房子攒的,之后征收地的钱也发这里面。”
“他怕自己挺不过手术,又怕手术失败什么的,我去医院的时候就给我了,说我知道怎么领,要是他没了,我还能给你说详细一点。”
那么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人,一辈子都挺讨嫌的。
父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从程殊才桌子那么点高,到现在比他还高,打过、骂过,从来都不是父慈子孝的家庭,可程三顺只有这一个儿子。
没真的丢掉过,也抱过他、亲过他。
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会买零食跟他一起吃。
程殊怔住,耳边短暂地失聪过后,终于把脸埋在手心,哭了起来。
他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眼泪不断从指缝流出来。
张老头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杨华开车去接的。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眼睛红红地站在灵堂里,抹脸、抹眼泪,说程三顺太不孝了,年轻时候要父母操心,又说他不靠谱,上了年纪要儿子操心。
人走了,那些好的坏的都不重要了。
看着长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老人家哪有不伤心的。
程殊听了几句,听不下去一个人走到了外面,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惨白的灯。
他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就看见旁边矮楼梯那儿,坐了个人,手里拿着烟,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
没有一点准备,他跟对方看来的眼神对上。
是杨少威他爸,杨老三。
等程殊坐在凳子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上回坐在急救室外面害怕。
只是脑子里乱乱的,心空了一片,浑身发凉,根本不知道杨老三什么时候走的。
过了很久,他感觉手机在振,拿出来看见“言哥”两个字时,慌乱地看向四周,发现根本没有一个角落可以遮掩过去。
手机一直在振,手心都麻了一样。
程殊难过地低头看去,才发现是电话,不是视频。
屏着呼吸,点了接听。
“言哥。”
“又在写题啊。”梁慎言没问他为什么半天才接电话,“我最快后天早上到,最迟下午。”
程殊咬着下唇,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眼泪已经掉下来,“好。”
梁慎言正在开车,医院那边有消息,梁奶奶的情况稳定,今晚观察没什么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对不起啊,答应要送你的,缺席了半天。”
程殊努力控制着呼吸和语气,可是对不起三个字太重了,彻底压垮了他,“言哥。”
梁慎言皱了下眉,看向前面的变绿的灯,跟着车流继续走,“怎么了,哭了?”
程殊吸了吸鼻子,望向灵堂的方向,“嗯,想你想的,我有点怕。”
梁慎言听到这句,怔了怔,却被后面的喇叭搅乱了心思,“别怕,正常做题就好,跟平时一样。”
车窗外的霓虹灯绚烂又华丽,遇到周五,街上人来人往,全是下班后享受自己时间的人。
“我马上就回去了。”
程殊张着嘴,轻轻地平复呼吸,才开口,“嗯。”
“我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程殊坐在那儿,抱住膝盖,用下巴抵着,怔怔地盯着地板发呆,一直没有再进灵堂。
他撒谎了,撒了一个很大的谎。
梁慎言知道后,不会再原谅他了。
程冬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胳膊上戴了袖章。
安静地走到程殊旁边,眨了眨眼,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哥哥,别哭。”
程殊抬起头看他,像梁慎言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嗯,不哭。”
他真坏啊,骗了这么多人。
骗了程三顺,也骗了林秋云。
他们作为父母的期望,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他不会娶妻生子,永远都不会。
这一通的电话,像是一根针,无声地扎在了梁慎言心里。
直到高考前那一天晚上,白天还正常发消息的程殊,突然不接电话联系不上时,梁慎言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一边查机票一边联系程三顺。
家里三个人的电话,一个都打不通。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不敢细想,可除了他们,他谁都联系不了。
梁慎行知道后,替他联系了司机,又让他联系程三顺的主治医生,一晚上梁慎言都没有合眼,六点多的航班直接飞。
萧婉茵和梁远山送他去的机场,让他有什么事立即联系他们,别一个人扛。
航班落地,司机已经等在机场外,直接走高速送他去县城的考点。
高考有交通管制,去考点的路都不堵车,只是今年又和往年一样,下起了大雨。
考场外,家长、考试全都撑着伞,等着考生出来。
梁慎言看向外面的人群,低头看了眼准考证,关掉和程殊的聊天页面,拿着伞下了车。
他一直都是镇定的,如果不是撑开伞时,手在抖。
学校里铃声响起,家长老师一拥而上,往校门口挤去。
梁慎言站在人群里,扫过那些往外走的学生,一群一群,走出来了很多人,依旧没有看到程殊。
直到看见了龙芸芸,她站在班主任和父母身边,抬头时跟他的眼神撞上。
梁慎言沉默地站着,点了一下头,走向她身边不远处的便利店,之前站在那儿的家长已经散了。
过了一会儿,龙芸芸走过来,喊了他一声。
梁慎言压着心里的急躁和不安,伞身倾斜,不让水掉在她身上,“程殊和你一个考场?”
龙芸芸咬着下唇,点点头,“嗯。”
梁慎言不愿意乱想,只是问:“他——”
龙芸芸眼圈已经红了,不敢抬头,“言哥,程殊没有来考试。”
没有参加考试。
努力了快一年,最后那几个月,几乎拼命在学的人,前天还在跟他分享考场,藏着小心思想他回来的人,放弃了考试。
梁慎言没有办法再维持表现的镇定,有些急躁地想问什么,但疑问太多了,他不知道该问哪一个。
“程叔叔,脑溢血走了。”
悬在心上的那把刀,倏地掉下来,笔直地插进了他的心里。
周围的吵闹逐渐从梁慎言的世界里消失,雨声充斥了他整个世界,他差点站不住,只能伸手扶了一下旁边的门,久久地说不出话。
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程殊最难过的时候,他不在。
从县城回到镇上时,梁慎言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空调暖风吹着,却还是在滴水。
司机一直在看他,后来不看了,沉默地开着到了街上可以停车的坝子里。
雨过天晴,地面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洼。
梁慎言推开门下车,只拿了手机,一个人朝程殊家里走去,碰到了人,大家想安慰他,他第一次失去了教养,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那个早就变了样的家。
第一眼觉得是危房,后来住了一阵,慢慢地习惯了。
虽然隔音不怎么好,但抗风抗雨,暴雨天都不会漏雨。
走进院子时,和他走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菜盆还放在水池边,自行车还放在棚下面,躺椅还在石榴树下。
可是,程殊呢?
少了程殊,少了程三顺,少了林秋云。
小狗也不见了,不会看见家里人回来,就摇着尾巴跑上前。
梁慎言推开房间的门,所有东西都还在,程殊什么都没有带走,连那些堆在一起的卷子都没有拿走。
只在房间门口站了几秒,他就待不下去了。
“……是小梁吧?”
院子里忽然传来声音,梁慎言反手关了门,转头看去,眼里的期待一瞬间变成失望。
年迈的老人家,只是眼神宽和地看着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又一次来到程冬家,他站在院子里,看到了跟小狗玩的程冬,小狗听到声音,摇着尾巴转过来,看见是他,立即跑到他腿边,哼唧哼唧地咬着他裤腿,委屈地叫个不停。
“人是昨天火化的,他们母子一起走了,家里的钥匙给了我们和建国家。”
梁慎言蹲下来,摸着五福的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见到最后一面了吗?”
程冬爷爷没有回答,抽着旱烟,望向了远处的山。
那里葬着他的儿子。
梁慎言没有再问,看见程冬过来,跟他一样蹲着,伸手去摸五福的头,察觉到他的目光,懵懂地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没有一点防备心。
小孩子单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亲。
不好的,都不会记得。
梁慎言收回视线,抱着五福站起来,伸手摸了摸程冬的头,“老爷子,我想把小狗带走养。”
程冬爷爷“嗯”了声,起身进去看程冬奶奶,“带走吧,当个念想。”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他走的时候说,你会回来的,麻烦我跟你说声,不用再管他了。他没办法见你,见了你就走不掉了。”
程冬爷爷活到这个岁数,看过太多事,也见过太多人。程殊和梁慎言是好孩子,就算出格了,那也改变不了这点。
进屋前,他叹了口气,“好孩子,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
他们这里太小了,小到很封闭,不是人人都那么包容的。
梁慎言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大哥哥,你要走了吗?”程冬仰着脸,一脸好奇地问:“哥哥走了,你走。”
梁慎言看他一眼,不知道是看他还是看小时候的程殊,过了会看向外面,“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长大。”
从钱夹里抽出一叠钱,用盘子压在了桌上。
离开程冬家后,梁慎言又回了一趟家,到家门口前,给江昀发了条消息,让他帮个忙。
从秋到冬,又从春到夏。
一年那么长,又这么短。
梁慎言站在院子里,抱着五福用定时功能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程殊。
“程殊,我回来了。”
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收到过回应。
那一晚的电话,是那几年里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短,连十分钟都没有。
原来世界真的很大,想遇见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走散了就彻底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