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以“让自己高兴、轻松”的原则、行事的结果,就是让大家都感到不爽。
当然,阿诚没有丝毫生气的表现。
阿诚的整体情绪是感伤的,但却出乎意料地安定与平静。
这一点,虽然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黎锦反而觉得,如果阿诚生起气来、自己和他吵一架的话……那时的情况,可能比现在还要好一些吧?
总而言之,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黎锦的心中,可说是百感交集。
“是的,阿诚跪在地上,确实与将军的愿望无关。”阿诚以沉静的眼神望向黎锦,用安稳的声音说道,“但是,阿诚确实是为了平复将军的怒气,才跪在这里的。所以,阿诚有事要离开的话,就不得不征求将军的意见了。”
看着阿诚的时候,黎锦不由得抿紧嘴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黎锦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吐出。
就好像这样做的话,她就可以平复心中奇怪而复杂的情绪似的。
“你不必寻求我的意见的。因为,我对此一点意见也没有。”黎锦有些木然地说道,“虽然,我确实是在生气。但是,我生气这件事,对现状会有什么有益的改变吗?所以,我生气本就是不对的。如果你改变你自己擅自制定的规则、离开这里的话,就算我会因此生气,也绝不是你的过错。”
“那是真的吗?将军不想再生气了吗?”阿诚似乎误解了黎锦的话,竟然有些惊喜地问道,“所以……将军可以不生气了吗?”
阿诚的这一反应,实在是近乎愚蠢地……单纯天真。
他可真是个傻孩子。
由于意识到这一点的缘故,黎锦的内心感到颇为无力。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啊。”黎锦用僵硬的表情说道,“虽然心情不好这件事,对现状毫无益处。但是,我不还是在保持这么做吗?也许,我知道、我认为这么做不对,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因为我想这么做。”
说话间,黎锦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怒气难以平复。
脸上虽然是基本平静的状态,但她其实气得快要发疯了。
也许,黎锦不能原谅阿诚的原因,恰恰是因为,阿诚做了和她的所做之事、性质很相似的事情的缘故吧?
与阿诚欺骗黎锦的行为,所类似的是,黎锦也曾经做了欺骗连琥的事情。
如果黎锦是个从来没有欺骗过谁的、诚实之人的话,此刻的她,应该会更平静、更沉稳、更有底气的。
甚至,也会因此更加宽容、更加能原谅别人的过错了。
某种意义上说,黎锦其实明明是很理解阿诚的行为的。
这种欺骗,本来并无恶意可言。
那多半是由于,“欺骗者”的内心,有某种不方便直说的苦衷所致。
然后,因为不愿意破坏与对方的和睦关系……或者说,为了维持虚假但珍视的、重要的人际关系,所以,才会笨拙地选择了欺骗吧?
即使是没有恶意的人,有时也会因为笨拙、而犯下令人厌弃的“欺骗之罪”的。
而且……在黎锦的感受中,因此动机而被“欺骗”的人,也同样犯下了某种“过错”吧?
黎锦认为,至少,自己被欺骗时,也并不能说是完全“清白无辜”的。
明明,对于阿诚隐瞒的种种事情,从很久很久之前,黎锦其实就已经有隐约的直觉了。
但就因为黎锦不愿意失去阿诚的关系,所以她一直都在压制自己的直觉。
黎锦的潜意识里,一直很害怕。
她担心知道真相的结果,会使得阿诚不得不离自己而去。
压制直觉的结果,就是这样一直拖延到了,即使完全忽视自己的感受、也无法注意不到事实的程度。
潜意识里知道的事情,确实由于被持续压制的缘故、而没能成为清晰的意识,但也决不能说是完全不知道的……
如此反思下去的结论就是,自己会被欺骗,难道不也与自己的“过错”有关吗?黎锦心想。
“将军仍然在生气的事实,让阿诚感到难过。”阿诚十分悲伤地说道,“但是,不管怎么说、现状如何……就算将军依然不能原谅阿诚,阿诚也得暂时离开了。对不起,将军。”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你随便去哪里吧。”黎锦疲惫地说道,“反正,你在我眼前,我的心情也不会变好的。而你在我面前离开的话,我的心情应该也不会因此变差的。大概吧。”
自己说的是实话吗?黎锦也无法分辨。
“总而言之,对不起……”阿诚伤感地说着。
他终于站了起来。
然后,阿诚在黎锦的面前,像人偶一般、僵硬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那么,既然阿诚已经不在这里了,自己又有什么要待在这里的意义呢……
回过神来,黎锦木然地摇了摇头。
黎锦发呆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离开阿诚的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离开“紫竹小院”里、自己的卧室,明明还不到二十个时辰呢。
但对黎锦来说,这种对“离开,之后归来”的感知,却仿佛比经过了一个月还要漫长。
进来之后,黎锦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榻。
然后,黎锦径直躺了上去。
回忆起来,黎锦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这一躺卧姿势,和之前发现阿诚时、阿诚躺在床上的姿势,似乎很是相近。
会以这个姿势躺卧的原因,当然绝对不是因为黎锦想要模仿阿诚的关系。
对于“想要模仿阿诚”这件事,黎锦才没有丝毫的动机呢。
所以,黎锦这么做才不是受了阿诚的影响。
这么躺下的原因,跟之前的经历也毫无关系。
也许是因为每个人沮丧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这么躺下吧?至少,黎锦是这样认为的。
自己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但果然还是好难过啊。
黎锦的心中,百感交集。
她伤心地闭上了眼睛。
接着,黎锦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在这样的状态下入眠,是不应该的事情。
黎锦依稀记得,书上说不可以在伤心的时候入眠,会生出种种奇怪的梦境,对身心的健康都不好。
但是,那时的黎锦,实在是太疲惫了。
而且,黎锦也不是故意想睡才睡的。
她只是因为一时松懈,就睡着了,仅此而已。
虽然黎锦在不应该睡的场合下睡着了,但也没有做噩梦或是奇怪的梦。这一点倒是还好。
自己从睡眠中醒来的原因,黎锦很快就明白了。
那是因为,阿诚正在用另一块新丝帕,在替她擦脸的缘故。
这要是醒不过来才怪呢。
这块丝帕是湿的,但并不会滴水。
虽然并不重要,但它的颜色,是淡淡的乳黄色。
而且,能看得出来,这块丝帕和阿诚之前用的那块,质地是相似的。
应该是同等品质与价位的高级商品吧。
此外,这块丝帕是温热的,它的温度非常接近体温。
会有这样的温度,应该是用比体温略高的温水浸泡过的结果。
“你这是……在做什么?”黎锦有些恼怒地说道,“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而且,男性对沉睡的女性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很冒犯的举动吗?
虽然,女性对沉睡的男性这么做的话,也一样奇怪就是了。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虽然阿诚对黎锦做了这么奇怪的事情,但她并不真的感到生气和被冒犯。
黎锦会流露出恼怒生气的样子,只是她根据某种“约定俗成的习惯”而产生的、如同“条件反射”一样的反应罢了。
那并不是黎锦内心深处真实的感受。
不过,黎锦也不想让阿诚知道,“那并非自己心中的真实感受”这一点罢了。
“阿诚想要拭去将军脸上的泪痕……”阿诚用清风般缥缈的声音说道,“虽然阿诚不能阻止它的出现,但是阿诚想做点什么让它消失……”
“你在说什么胡话?有毛病吧……”黎锦愠怒地说道,“泪痕什么的……我自己都完全不想弄掉它呢。如果我想弄掉它、让它消失的话,我就去洗脸好不好啊?!”
不是的。黎锦心想,自己并不想保留泪痕这种毫无意义、也不美观的东西。
至于,自己为什么没去洗脸或是擦掉呢?
那大概是因为,虽然并不想保留,但也没有去除泪痕的动力与精神能量吧。
“将军不要再惩罚自己了。”阿诚依然用夏风一样空灵的声音说道,“阿诚惩罚自己,是因为这样会让自己更好受一些。但将军惩罚自己的时候,只会让自己难过而已。所以,将军是不应该做‘惩罚自己’这种事的。”
突兀地、被对方一语道破令人不愉快的真相……这种感觉,还真是糟糕呢。
“你……你倒是挺理解我的嘛。”黎锦怒极反笑地说道,“但是,你这样假惺惺的做法,到底有什么用呢……我一点儿也不感激你的包容和付出呢。”
虽然,如果阿诚毫不包容、付出的话,情况绝对比现在的状况还要糟糕得多就是了。
自己到底希望阿诚做什么、怎么做呢?连黎锦自己也不明白了。
用“方言”来形容的话,黎锦的本质,就是这么一个“拧巴”的人。
“阿诚大概想明白了。”阿诚镇定而柔和地说道,“将军应该做的事情,是让自己高兴起来。将军总是把‘关注别人的感受’这种事,当成自己理所当然的责任。结果,却因为将军过于在意‘关系是否和睦’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