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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4章 番外1

    我叫傅明宇。

    我是官一代、红一代。

    在最艰苦的年代里,我出身优渥,衣食无忧,是市委家属大院里最靓的崽,最耀眼的星。

    我有过一段很幸福的童年,父母对我无比宠爱,我是他们的所有。

    直到他们把失散多年的哥哥傅明楼找了回来。

    本来我也很优秀,可哥哥比我还聪明,比我还踏实,比我还稳重可靠。再加上父母对他心中有愧……

    从此,我不再是父母宠爱的唯一孩子了。

    我恨傅明楼。

    我故意和他作对,处处跟他过不去。

    但他对我很好很有耐心,也努力平衡父母与我们兄弟间的关系……

    我就更生气了。

    这么一比较,我好像就成为了不懂事的那一个。

    我想回到从前。

    我开始作天作地。

    我希望父母还能事事以我为先。

    结果就是……

    有了傅明楼的衬托,我做什么都是错。

    很快,我和父母的关系彻底决裂,最后居然要靠傅明楼从中斡旋,才能堪堪维持住一家人的表面关系。

    真是笑死。

    我开始摆烂。

    反正我处处不如傅明楼……

    既然这样,就算了吧。

    我开始变得消极,什么也不想干,干什么都没觉得没意思。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父母居然用绳子把我给捆了起来,说要把我送到一个荒岛上去……干劳动改造?

    我差点气死了!

    虽说一上船,他们就把绳子给我解了,但在那一刻,我心里哇凉哇凉的……我是真没想到,我和他们的关系居然到了这一步!

    我心灰意冷,我恨不得马上跳进海里去死给他们看……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极美丽的女人。

    她叫棠娘。

    她美得不似凡间俗物。

    她顶着一头蓬松凌乱的长发,面庞雪白、嘴唇嫣红,一双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如宝石般的眼珠镶嵌在清澈的眼眸里。

    她孤傲又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了浅浅的鄙夷眼神。

    我知道,她好像有点儿看不起我。

    由于家世和外貌的原因,见过我的年轻姑娘就没有不喜欢我、不暗恋我的。

    别栀栀不算女人,因为这个女人的眼里只有事业。

    所以棠娘真的太特别了。

    她不喜欢我,甚至懒得多看我一眼。

    按说,我应该也不喜欢这种对我带有明显鄙夷的人。

    可自打我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死死地盯着她,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天哪,她太美了!

    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她的美丽。

    其实团队里的别栀栀也长得很漂亮,但我觉得,别栀栀在棠娘面前,就是个青涩的小女孩,哪有棠娘那么冷艳动人,一颦一笑皆无情,却又……狠狠地勾住了我的心。

    棠娘带着我们去了外海。

    那一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如此炫美的星空与灿烂绝美的海洋。

    也让我对一个美到了极点的成熟女人产生了莫名的、浓烈的爱意。

    一眼生情。

    我很难说得清,棠娘到底哪儿吸引住了我。

    很久以后我看了一本言情小说,上面有一句话让我非常认同——爱情的到来,不需要有任何的原因。

    或者这就是理由吧!

    那一天我紧紧地盯着棠娘,看着她拿着一柄鱼叉恣意跃入海中,像条美人鱼似的,怡然自在地游来游去……

    我此生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美人,直接沦陷。

    为了她,我留在了海鸥岛。

    我能感觉到,海鸥岛上的知青们对我很客气——那是一种刻意疏离又懒得交往的客气。但他们之间相处得特别融洽,就像一家人一样。

    我有些气馁,觉得好像不管去哪儿……我都是融不进去的那个人。

    但是棠娘对我很不一样。

    她比知青们更冷漠。

    知青们好歹还能用客套来掩饰、敷衍我一下……

    棠娘却是直接无视于我。

    说来也怪。

    别人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

    棠娘这么对我……我却认为是有深意的。

    她看待我、和看待别人是一样的——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容,懒得多看一眼的那种。

    可我毕竟是个红一代、官一代啊!

    她这么看不起我吗?

    我很想知道,她面上除了冷漠、慵懒的表情之外,还会不会有其他的表情。

    后来我看到了。

    原来她也会笑,她也可以很温柔体贴,她甚至……还会释放出娇娇的撒娇感觉。

    但那是在对着别栀栀的时候。

    我不服。

    别栀栀是女的!

    我一个长得那么英俊的男青年,我个子不比龙强矮,五官得不比黎恕差,比陶容冶还具有世家气质和书卷气……

    我是海鸥岛上最好看的男人!

    棠娘凭什么冲着别栀栀撒娇???

    我快气疯了。

    我没有想到,我的情敌居然是个女人!

    我开始寻找一切机会接近棠娘。

    可每一次,她都只是冷冷地扫过我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我有一点点难过。

    但也不是很难过……

    只要她没有明着拒绝,就证明我还有机会。

    嘿嘿,只要我不开口向她表白,她就没有拒绝的机会,不是吗?

    后来别栀栀她们为了挣钱,要去九道弯火车站做小生意。

    棠娘要去,所以我也去了。

    那天晚上,棠娘生气跑出了九道弯,别栀栀担心黑灯瞎火的,棠娘会出意外,就让我出去找棠娘。

    我高兴极了!

    看,保护棠娘、接近棠娘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只可惜,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能力。

    小型山区火车站的外头漆黑一片。

    我一跑出去就摔了个七仰八叉!我在黑暗中喊着棠娘的名字,心里害怕极了,万一她也像我一样摔倒了可怎么办!

    我赶紧爬起来继续摸黑四处找她,还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问她是不是也摔哪儿了?我还安慰她不要害怕……

    然后我就,一脚踏空,差点儿掉下悬崖!

    万钧时刻,她清泠好听的声音响起,她让我别动……

    晚了。

    我已经踩空,掉了下去。

    她适时拉住了我的手。

    可我干了一件聪明的蠢事——当时我拿在手里的手电筒,直直照着她的眼睛,她短暂性失明,被我带着……给扯下了悬崖。

    当时我人都傻了。

    我抱着她,痴痴地看着她,仿佛她就是……被我拉下神坛的神明。

    原来,近距离看着她,是这样的感受。

    她是那么的美,一双如宝石般的眼睛暂时失去神彩,使她一贯以来的冷漠消失于无形之中。她歪着头,表情有些茫然,好像正在思考为什么会这样。

    而我抱着她温软丰腴的身子,心脏差点儿跳出了嗓子眼儿。

    天哪,她看起来丰盈,身子其实很轻巧,我抱着她,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过了一会儿,她晃着腿儿说,“放我下来。”

    我没动。

    开什么玩笑!

    我凭本事抱住她的,为什么要放她下来?

    谁放谁是小狗!

    她见我一动不动的,突然笑了。

    她恢复了视力,转头看着我,闲闲地说道:“小鬼,你在想什么?”

    我紧张死了!

    我、我……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收起你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棠娘冷冷地说道,“我可比你大了十几一十岁!”

    我愣住。

    我生气了。

    “谁是小鬼?”我恶狠狠地说道,“我是你男人!”

    然后我……

    凑过去吻住了她。

    她突然不动了。

    我、我也是第一次……经验不太好,可能咬痛了她,然后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她从我怀里跳了起来,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我怕她跑了,追上去抱住她。

    她没动,却问我,“你想好了?”

    这特么还用想?

    我喜欢她喜欢得要死!

    “想好了!”我颤着嗓子回答她。

    她突然一笑,身子软了下来,乖乖依偎在我怀里。

    那美妙又旖旎一夜,让我食髓知味。

    我是头一回,她是身体素质好……我们不知疲倦的一直纠缠到天亮。

    只是,她匆匆穿好衣裳以后,居然对我说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栀栀?

    我当时就火了,质问她,“为啥?我就这么见不得光?”

    她看我就像看傻子一样,表情也恢复成平时的冷漠模样儿,甚至不愿意再回答我一句,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就轻巧跃上了悬崖,自顾自地走了。

    我气得半死,想和她理论……

    等我费尽九牛一虎之力才爬上悬崖的时候,她早就已经进了火车站了!

    我便又追了进去。

    本来想找她要个说法的,可她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在那一刻,我又怂了。

    我想我还是不要惹她生气,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私下问她吧!

    没想到她那么狠心,硬是不给我任何一丁点的单独相处的机会,直到除夕夜那一天,因为海鸥岛那一年也丰收了,大家很高兴,置办了一场特别热闹的年夜饭。

    那天开饭开得早,下午四点多就开吃了,吃得早、散得也早,我瞅准时机蹲守在正义堂附近,偷偷看着棠娘先回来了,又别栀栀跑进正义堂找棠娘,然后又匆匆离开……

    可能是别栀栀忘拿什么东西了,棠娘从正义堂追了出来。

    我趁机溜进去,躲在棠娘的屋里。

    没一会儿,棠娘回来了,她……拿起了酒瓶,开始喝酒。

    当时我心里慌得很,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说……

    她喝醉了。

    她轻易识破了我的藏匿。

    我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她看着我笑,眼绽桃花,粉面含羞。

    我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棠娘没问我为什么在这。

    她只是笑盈盈地问我,“你想好了?”

    我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

    她太美了,笑起来简直勾人魂魄。

    我贪婪地看着她的容颜,点点头。

    她解开了腰带,扬起手臂勾住了我的脖子……

    又是一场天雷地火。

    我想,我也好喜欢泛舟怒海,汹涌热烈、激情张扬。

    她终于醒了酒,看向我的眼神逐渐清明,又慢慢变得无情冷漠。

    “你走吧,别让栀栀知道。”她淡淡地说道。

    我惊呆了。

    到这时,我总算明白了她之前跟我说“你想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这是不打算给我名份!

    所以?

    我……

    她的意思是,要和我偷偷摸摸的?

    我哪受过这种气?

    我不同意,我直接向她提出,要和她结婚。

    她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我,直接让我滚。

    我惊呆了。

    “你是不是……睡完我就不认?”气得我口不择言地问她。

    她想了想,坦然承认,“对。”

    气得我差点儿炸了,但我还是尝试和她讲道理,“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她冷了脸,“我是海盗窝里的大当家,土匪婆子,还比你大了十几岁……你凭什么有脸觉得你够资格和我结婚?”

    我被气得想哭。

    或者有可能已经哭了。

    总之,眼眶热热的,心肝儿痛痛的……

    我心想这女人怎么这么无情啊!

    结果她看着我,突然笑了,轻声问道:“就这么喜欢我?”

    然后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我好想很有骨气的说:才不是呢,要是你不稀罕我,那我也不稀罕你了……

    可我居然点了点头?

    呜呜我真是太没骨气了!

    她笑了,趴在我胸膛上对我说,“那你谁也别告诉……我就和你好。”

    为什么……谁也不能告诉呢?

    “可是我想和你结婚,”我告诉棠娘,“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不是觉得我俩年纪差得有点儿大?是不是觉得我爸妈我哥他们是当官的?是不是觉得你是威风凛凛的大当家,而我却是个……一点儿名气也没有的普通人,所以你不愿意和我结婚,怕丢人?”

    她久久没有说话。

    她一直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我也看着她。

    她真的好美好美,她美丽的眼,如同最幽深的旋涡,我……没能控制住,它不自觉又站了起来。

    棠娘突然笑了。

    她坐上来,一言不发,带着我勇闯烈海狂波。

    当烟花在我脑海里相继绽放时……

    她突然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和你结婚,是因为你根本不配。”

    我呆住。

    我久久无法平静。

    她却示意我赶紧起来,她要送我回海鸥岛。

    我浑浑噩噩地穿好衣裳,被她催着……一路回到了海鸥岛。

    她大约看我可怜,又俯下身子对我说,“要是你不声张,不让栀栀知道呢,也不是不可以继续和我好……”

    我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跳上了码头。

    我好想很有骨气地不理她,头也不回地走……这样看起来一定很酷。

    但事实却是,我转过头看着她撑着小船儿往正义岛去……一眼也不想错过。

    接下来,我委曲求全,又和她好了几次。

    我发现只要我不向她求婚,她真的可以很温柔很缠绵。可只要我一说结婚,她立马翻脸,有一次还直接把我踹出门了……

    就,真的好气。

    可她于我来说,如蜜糖又像毒|药,我对着她,根本没有半分抵抗力。

    后来,岛上来了一个叫周双双的女的,我超讨厌这人,但周双双就像狗皮膏药似的,总跟着我,搞得我烦不胜烦。

    正义岛上的胡大爷爷生了病,我半夜撑船送他去镇医院。结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双双居然躲在医院的一间空屋子里,脱了衣裳想要诬陷我的清白。

    幸好别栀栀和我一起,证明了我的清白。

    可事情解决以后,别栀栀突然忧心忡忡地告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周双双找你麻烦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棠娘也在走廊那儿了。”

    我愣住。

    胡大爷爷生了病,棠娘来看他,无意之中看到了周双双诬陷我……

    我突然陷入无比的恐慌之中——她会不会只看了个开头、没看到结尾?她会不会生气?吃醋?或者觉得我不守夫道,不要我了?

    急得我立刻转身回了正义岛。

    谢天谢地,她还在。

    我结结巴巴地向她解释了,还说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栀栀。

    她冷冷地看着我,直接把我赶走。

    我体谅她心情不好,也不敢惹她,只好离开。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棠娘开始隔三岔五的就离开正义岛一阵子。

    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好紧张,就怕她一去不复返。虽然她归期不定,但好歹……总会回来露个脸。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我突然惊觉到,似乎已经有好些天没见着她了?

    我慌了。

    我四处问人、四处寻她……

    可她——

    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离开。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明明大家都已经斗志昂然,明明……我什么都依了她,她为什么要走?

    家里人觉得我到了应该结婚的年纪,我哥误会我和别栀栀有什么,我如实告诉他:别栀栀已经有对象了,而我,也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

    我哥高兴坏了,连忙追问我,那姑娘是谁。

    我说了。

    我哥的脸色却变得无比难看。

    从那时起,我妈开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逼我、骗我回家相亲。

    我上过一两次当,意识过来后我用很恶劣的的段搅黄了,把我妈气得半死。从此我和家人就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较量。

    我妈曾经后悔无比,总是捶胸顿足的说,当初不该把我送到海鸥岛去,否则也不会惹出这段孽缘。

    我却真心实意地告诉她,“妈,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最最最感激你的事!”

    我妈气晕了过去。

    我爸揍我,我哥训我,我嫂子拉着我哭……

    他们都希望我能放下棠娘,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

    我不理他们,回到了正义岛。

    棠娘留给我的过去不多,所以我只好寄望于将来。

    我很清楚,她对我的感情……可能就像喜欢一只漂亮的小猫或者小狗那样,喜欢归喜欢,却无法对我产生归属感。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证明给她看!

    我会把她的家、她的正义岛打造成为最美丽的小岛!她是正义岛的岛主,受人们尊敬与爱戴,那么我就成长为能和她齐肩并行的人……

    总有一天,我会等到她,我会成长为……连她需要仰视的男人!

    从此,我完全不避讳对她的感情,我认真告诉所有人,我喜欢唐棠娘,我非她不可!

    呵,她要是不服气,就出面阻止我啊!

    可惜并没有。

    她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于我爱上了唐棠娘的这件事,在整个南陵掀起了惊天巨浪。

    幸好我一直窝在正义岛努力工作,也懒得去管那些长舌妇说了些什么。但我每次去镇上添置东西、去镇上开会的时候,背后总有人议论我,甚至有人还直接问我,是不是喜欢唐棠娘?我到底知不知道唐棠娘比我大了十八岁。

    我把那人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他鼻血直流。

    他家人报了警,我被关进派出所。

    栀栀赶来替我收拾烂摊子,狠狠地说教了一下那个饶舌男……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议论我和棠娘的事了。

    又过几年,大家慢慢地已经接受了我喜欢棠娘、我想和棠娘结婚的想法了。

    我一直盼着棠娘能回来,可她一直不回来。

    慢慢的,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无端端暴躁,又有很强的厌世感……三十三岁那年,棠娘已经离开了整整十年,我的头发慢慢变白,我……有一点点的绝望。

    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她都不会回来了。

    我在她心里,甚至连小猫小狗的地位都不如……

    她不要我了。

    她不要我了!!!

    我几近崩溃,我在永无止尽的等待中失去斗志、痛恨自己,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的。

    这时,我忽然听说黎恕的工作陷入瓶颈,他们决定想办法寻回棠娘,因为他们需要棠娘的帮助。

    我的世界突然又变得光芒四射!

    她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哪怕她根本就不是为了我而回来的……

    我终归还是有机会再见她一面的。

    大海那么大,我……

    居然和她在蛇岛相遇?!

    她还带着个孩子!

    是个女儿。

    女儿长得好像我。

    我明白了,我懂了。

    她怀了我的孩子,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所以她带着肚里的孩子跑了?

    我气得要死,可我又不敢骂她,万一她又跑十年怎么办?

    我看着她给我生的女儿金枝,就更加生气了!

    ——孩子都那么大了,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我错过了十年和孩子在一起的陪伴!

    我气疯了,看着棠娘的眼神,想要杀人。

    她却笑了,问我,“这么生气的吗?”

    我气得直哆嗦,最后哽咽着说道:“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一走就是十年……我不管,你要赔给我一百年!一百年!你要和我在一起……一百年!”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她的眼圈好像红了?

    棠娘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第575章 番外2

    棠娘回来了,我是不会放过她的。

    我肯定要和她结婚。

    我不允许她拒绝,毕竟我们已经有了孩子,而且全南陵的人都坚持我们。

    我不管,就算是道德绑架、还是什么鬼的……

    反正我必须要和她结婚!

    考虑到棠娘已经不年轻了,以后我们结了婚,肯定会有夫妻生活。我不希望她再怀孕,无论生育与否,都对她的身体不好。

    我决定去结扎。

    正好带上女儿去市里采买,培养一下感情。

    买完东西,女儿和我一块儿去了医院,我做了结扎手术。然后我本来打算顺道去住院部再探望一下我妈的,没想到居然遇上了棠娘。

    棠娘是被刘燕燕那个女人骗来的。

    刘燕燕就是我妈为我相中的“儿媳妇”,是个让我觉得非常讨厌的女人。

    刘燕燕心思歹毒,居然想出一条毒计,想要毁掉棠娘的清白。

    但那个傻女人低估了棠娘的聪敏与高武力值,最终刘燕燕的毒计被棠娘昭告天下!

    我气坏了,马上打电话让我爸妈、我兄嫂他们马上到医院来。

    在医院里,我们开始了谈判。

    我先让我妈亲眼目睹了刘燕燕的恶行,我妈还不相信呢!当她听到公安说、刘燕燕已经认罪的时候,她才急忙解释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我直接告诉他们,我要和棠娘结婚。

    他们全都呆住。

    我冷笑。

    呵,我又不是傻子,岂会不知他们心里的想法?

    无非是之前见我为了棠娘坚持十年,他们没办法才说接受了棠娘,现在棠娘回来了,他们又开始衡量棠娘是否适合成为我的妻子。

    开什么玩笑!

    我的妻子是要陪我走完一生的,又不是和他们绑在一起一辈子!

    我把做了结扎手术的单子扔给他们,说我已经结扎了,除了金枝,这辈子我永远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小孩。

    我妈抢过手术单,一遍又一遍地看,哭得不像样。

    我硬起心肠,准备带着棠娘和金枝离开……

    棠娘却突然对我妈开了口,“初三那天我和明宇结婚,你们来,我们很高兴,你们不来,我们也理解。”

    我惊呆了。

    我全家都惊呆了。

    在那一刻,我高兴得想哭。

    看样子我妈也想哭,估计她是被吓着了。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她、带着女儿往正义岛赶。

    我不敢相信她是真的愿意留下来和我结婚……

    一路上,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

    她有一个很悲惨的童年……这不是秘密,南陵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她的过往,而她告诉了我更多的细节,甚至向我解释了为什么女儿姓金,并且她还说,可以让女儿改名叫傅金枝。

    我好心痛,我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对她,以我的余生来弥补她童年的不幸。

    回到正义岛的时候,我因为刚做完结扎手术,身体有点虚,她头一回学着照顾我……

    然后我发现,她误会了。

    她所理解的结扎,等于以后我都不可能让她怀孕,也等于我是个太监???

    我当场就懵了!

    所以?

    她愿意和我结婚,是在我变成了“太监”以后?

    我头一回觉得,其实她也不是那么的高冷,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可爱。

    我把结扎手术是怎么一回事细细解释给她听,又告诉她,岛上大多数男知青都做了结扎手术,是因为孩子足够多了,也是因为心疼妻子的身体,不希望她们再高龄怀孕,承担生育的风险……

    但结扎手术并不是令男性失去性能力。

    她看着我,笑了。

    笑容里带着几分少女般的羞怯。

    我和棠娘结婚了。

    我们的婚礼非常盛大。

    棠娘以前名声极大,得知我们的婚讯,连中央都来了人庆贺。我妈没料到这一点,所以她特别高兴,十分惊喜。我和棠娘都无心从政,我妈就让我哥去招待上面来的客人……这也算是给我哥铺了一条路。因为这个,我妈对棠娘的态度好多了,还塞给棠娘一个鼓鼓囊囊装满了钱的牛皮纸信封。

    棠娘不爱这种身外之物,丢给我处理。

    我数了一下,还不少,足有五千多块钱!我妈应该是把这十年来我给她的钱全都还给了我们,另外她和我爸应该又添了一半儿。

    我心安理得的收下。

    我养好了身体,又正大光明地和棠娘结了婚,每一个晚上我们过得极其满足和幸福……

    过了几天,棠娘跟着黎恕的船队出发了,我也随行,女儿只好交给栀栀,请栀栀代为照看。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一直追随着棠娘的脚步,跟着她津市、南陵两地跑。

    我可以放下所有,一直跟在棠娘身边。

    但女儿不行,她还要受教育。

    从理论上来说,棠娘工作忙,我就应该留下来照顾女儿……可我和棠娘错过十年,真的没办法放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也尝试着和金枝沟通过,问她能不能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金枝拒绝了。

    她虽然小,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小时候跟着她阿娘走南闯北、四处飘泊,导致金枝特别向往稳定的定居生活。

    最后,我厚着脸皮去问栀栀,能不能帮着照看金枝。

    栀栀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说金枝很乖,留在她家,未必是她照顾金枝,其实金枝也帮她做了部分家务,还帮着照看铁蛋铁柱了。

    金枝就留在了栀栀那儿。

    我既害怕金枝在栀栀家里呆得不习惯,又害怕给栀栀带去了麻烦……但细细观察下来,好像金枝在栀栀家里呆得很自在,向来喜欢女儿却没有女儿的栀栀也很喜欢金枝。

    我这才放下心来。

    从此,我开始全心全意地跟在棠娘身边。

    我的头发后来一直没有白回去,所以南陵地区以外的人,从来都不知道我和棠娘的年龄差。

    我小心翼翼地每天给棠娘做各种药膳和养生的食物,照顾好她的衣食住行,想让她过得舒服一点儿……

    不,我其实是想让她过上全世界最最最幸福的生活。

    一年有365天,棠娘要为津市船厂工作100天,为黎恕工作100天,寒暑假和其他假期加一块儿差不多有100天,这是我们要和金枝呆在一起的时间……

    剩下的两个月时间里,我总会和棠娘呆在一起。

    棠娘生性自由散漫,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只是后半生受栀栀影响,想成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所以在每年的两百天工作日里,她总是非常敬业、辛勤的工作。

    我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她虽然外表看起来年轻,但实际上已经不年轻了啊。

    在休息的日子里,棠娘喜欢驾着小船儿随意飘泊,船儿把我俩带到哪儿,我俩就去哪儿,飘够了,得回去看女儿了,我们就启程回去。

    出于想要好好照顾棠娘的角度,每次出发前我都会带上充足的物资。

    一开始,棠娘会笑话我,看不上我带的那些物资,还傲然告诉我说,她绝不会让她的男人捱饿。我很认真地告诉她,让我的女人吃饱只是基本操作,我还需要让我的女人吃得好,好好养生。

    她听了,久久没有说话。

    我悄悄观察着她,发现她眼尾洇红。

    我俩以竹篷船为家,将小船儿驶到外海以后便听之任之。

    我俩的夜生活比较频繁,基本从日落后一直持续到凌晨,所以一般要睡到上午九点十点才醒。然后她下海捕鱼……

    我感觉她其实是在玩儿。

    就我们俩,也没啥生存压力,她基本上是在海里游上两三个小时,然后随便空手抓两三条鱼扔进船舱,或者潜到海底去捡几个特别美丽的海螺或者贝壳……

    一般她在玩水的时候,我就处理一下我的工作。

    等她把海鱼抛上船,我就把工作的资料收拾好,开始烹饪。

    她长期潜海,跟着黎恕工作的时候还相对好一些,毕竟黎恕种岛的地方属于热带气候,海水没那么冷;但津市的纬度较高,哪怕是她每年都是在最热的几个月里为造船厂工作,但海水依旧冰冷。

    身体长期浸在冰冷的水中,会诱发她关节疼痛,也会诱发脂肪激增。

    所以我常常会给她做些除风袪湿的药膳。

    比如说,我每次出海都会带上足够的各种中草药,各种杂粮。

    我会给棠娘煲煮防风薏米鱼头汤、米酒煲煮海鳝、红枣姜丝炖螺肉这样的去风湿的汤品。

    虽然她并不痛经,但我还是会给她做利经的姜枣红糖水、山楂桂枝炖鱼、当归枸杞蒸墨鱼、黄芪党参焖海虾……

    另外我还给她做补肾益肺的肉苁蓉枸杞炖海参、核桃杜仲炖海鳗,事先磨好的黑芝麻红枣核桃粉准备了一大袋,每天烧开水冲一碗让她吃……

    润肺的冰糖黄精水、山药蜂蜜水、枸杞雪耳汤这些呢,就是她歇过午觉以后的下午茶。

    反正也无事可做,每天下午很晒很热,我俩就躺在船舱里聊天。等到太阳西沉,没那么晒的时候,我就会去游泳两小时,保持每天的运动量。

    我特别喜欢和棠娘聊天。

    我们什么都说,一点儿也不避讳。

    当然了,她向来话少,主要是我说她听。

    我会说很多从报纸上看来的国家大事、国内新闻、国际新闻,也会说看到的笑话大全,有时候甚至会读一些名著给她听,国内的四大名著我们一块儿读完了,我发现她对《红楼梦》这类的爱情小说不太感兴奋,反而比较喜欢三国、水浒传这样的剧情类小说,于是我又带着她看了国外名著《呼啸山庄》、《飘》、《鲁宾逊漂流记》、《地心游记》、《海底两万里》等等……

    她果然很喜欢,我俩还像模像样的讨论剧情,指出文中对我们来说,觉得特别不合理的地方……

    她还对我说,这些老外写得太不真实了,还不如由她口述,我来记录,这样就可以把她以前在海上遇到的一些故事记录下来。

    我深受启发。

    从那时起,我和棠娘就开始为写小说做准备了。

    我这个人呢,在双岛沉浸得久了,在做事情、搞工作方面,深受栀栀的影响。

    既然决定要写小说了,那么小说要怎么写,在下笔之前还得先搞清楚。中心思想是什么,核心表达是什么,起承转合、因缘际会……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

    春去秋来,我以“唐玉侠”的笔名,写下了四本百万字级的小说。

    分别是抗日谍战小说《深海潜龙》,科幻小说《迷海苍穹》,虚构历险小说《寻找迷失在大海深处的美人鱼》和现实主义爱情小说《鲜花湾畔》。

    而“唐玉侠”这个笔名,唐,取自棠娘的姓氏;玉,取自我名字里的一个字;侠,是我对棠娘性格的总结。

    让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四本小说后来成为了经典通俗小说,常年再版,我和棠娘也因为获得了大量的版权费用。

    不过,我们都不是特别看重钱的人。

    有了钱以后,我和棠娘的日子还是一样过。

    我俩的感情越来越好。

    但我最担心的事……

    也终于到来。

    棠娘不年轻了。

    纵使外表能保养得很好,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左右;纵使我每天都精心照顾着她,可她身体机能还是慢慢衰老。

    最高记录潜水二十三分钟不换气的她,慢慢变得只能承受二十分钟、十七分钟、十二分钟……到了后来,她也和其他潜水员一样,需要佩戴氧气罐下水了。

    她常常感觉到疲惫,体力不支……却又不想因为她的身体缘故而拖累团队,只能硬撑。

    一年里她住院三次,最严重的一次咯了血。

    我心急如焚,我逼着她退休……

    她却不肯,她对我说道:“明宇,我荒废了几十年的时光,一事无成……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准自己的位置,我也想……”

    我没办法,只好把栀栀和金枝接了过来。

    果然还是栀栀有办法。

    棠娘和她呆在一块儿谈了几次话,棠娘终于接受了栀栀的建议。

    我这才去给棠娘办了退休手续。

    这时候金枝已经三十六岁,是业内比较有名的博导,但她就是迟迟不肯结婚……我问她为什么不找对象,她苦笑着说,她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像我这么忠贞的男人,所以宁愿单着。

    金枝想带我们去她任教的连城养老。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不错,年纪大了,走不动了,那就留在亲人身边吧。

    棠娘当时没吭声,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去了连城。

    一家三口呆在一起的生活过得很惬意。

    后来栀栀给金枝介绍了一个对象,我和棠娘也跟着把了关,觉得对方不错。金枝也尝试着和对方交往了几个月……

    金枝告诉我说,她觉得男方足够温柔体贴,各方面的条件也很不错,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已经把大多数精力放在事业上,根本没办法在爱情、婚姻和家庭再投入太多的时间与精力。

    我理解女儿。

    我说,我们不逼你,你想成家就成家,不想成家的话,你现在的工作这么厉害,我和你妈还有小说版权费……就算你一辈子不结婚、没有丈夫没有子女,这些钱也足够能让你拥有一个富裕的晚年。所以你好好交朋友就好,以后老了就和朋友一起玩也挺好。

    不知为什么,女儿哭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金枝结婚和那个小伙子结婚。

    在金枝的婚礼上,金枝哭得很厉害。

    我其实都知道,金枝愿意结婚,其实是……棠娘希望金枝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虽然棠娘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也有些难受。

    害怕女婿对女儿不好,害怕女儿受委屈,可我更害怕的是……金枝没有兄弟姐妹,她和我哥家的孩子年岁差得有点儿大,又一直不在一起,基本没有感情基础。我和棠娘渐渐老去,万一真到了告别人间的那一天,金枝……就只有一个人了。

    但好在金枝婚后,好像和女婿的关系还挺好。

    女婿话少,却很勤快。他是个军人,家庭关系简单,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全都成家了且在外地。

    他工作的时候每天固定时间打电话给金枝,轮休的时候更加一心扑在家里,他不介意金枝的级别、职称都比他高,也不介意金枝的工作比他还忙。

    他俩结婚半年,金枝怀孕了。

    我和棠娘高兴坏了。

    我开始认真照顾金枝和棠娘……

    可我发现,棠娘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心里难受极了。

    可看着棠娘努力佯装一切如常的样子,我无计可施。

    我配合着她,假装无事发生……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金枝的房门没有关严,我听女婿正在小小声安慰金枝,而金枝正在哭泣,

    “……小时候我怨过他俩,人家的父母把孩子当成掌中珠,可我的父母却是两个恋爱脑,我夹在他俩中间真是个多余的!可现在……我好舍不得他们,呜呜我想要他们长命百岁……他俩不陪着我也没关系,只要他俩好好的……我只想他俩好好的……”

    在那一刻,我也泪如泉涌。

    原来所有人全都心知肚明。

    但每个人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家全都在为了家里人,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这个家……表面的平静。

    我悄悄地回了房,看着沉睡中的棠娘。

    棠娘愈发瘦弱。

    她侧卧着,面颊贴在枕头上,眉头紧蹙。

    我舍不得吵醒她。

    她现在觉轻,而且很容易失眠。

    我轻轻上了床,躺在她身边,伸手抱住她瘦削的腰身,将脸埋在她的后颈,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体香。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一家四口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家里的欢乐气氛。

    几个月过去,金枝怀胎十月,到了分娩的时候。

    我赶紧给女婿的连队打了电话过去,很快,女婿以最快速赶了过来。据说当时他正在野外操练新兵,脚下的迷彩军裤、解放鞋全是泥点子,脖子上挂着口哨,脸上还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

    当时金栀已经被送进了产房,女婿急得不行,朝着产房大喊金枝我在这儿你听到了没有……

    产房门被护士推开,女婿捱了金枝一顿骂。

    我让女婿在医院守着,我赶回家去给金枝炖鸡汤、照顾棠娘。等我拎着鸡汤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金枝已经生了。

    是个漂亮的小女婴。

    女婿蹲在病房门口哭得撕心裂肺,一看到我就扑了过来,“爸!爸……我有孩子了!金枝给我生了个女儿!爸……我终于有家了!我老婆孩子都齐了……”

    诶,搞得我也热泪盈眶。

    棠娘说,小孙女儿长得好像金枝刚出生那会儿,白白净净的,一点儿水肿黄疸都没有,特别漂亮。

    棠娘还手把手地教女婿怎么照顾月子里全身一团软的宝宝。

    棠娘失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

    女婿要我给孙女儿取个名字,我思考许久,最后给孩子取名为江星燃。

    又过了几个月,棠娘终于提出,她觉得一直呆在家里很没意思,她想出海,玩几天再回来。

    那一夜,全家人彻夜无眠。

    我默默地收拾行李。

    棠娘再三犹豫,告诉我说,“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别去了。”

    顿了一顿,她又小小声补充道:“我去几天就回。”

    我的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

    “我陪你去。”我小小声说道。

    她很固执,“我不想你跟着我,我……要自己去。”

    我紧紧地抱住她,“我陪你去……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你扔下我十年不管,以后都别想再扔下我了。”

    棠娘急了,“你知不知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戛然而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金枝红肿着双眼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做了好多好多早饭,全是我和棠娘爱吃的。

    棠娘全程盯着金枝,一言不发。

    最后她对金枝说:“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梳个头吧。”

    金枝泪如雨下。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沙发前,女婿赶紧拿了梳子,递给棠娘。棠娘哆嗦着手,拆下金枝的辫子,给慢慢的重新梳了一个。

    然后棠娘又逗弄了燃燃一会儿。

    到最后已经上午十点多了,一家人谁也没心思吃早饭。

    棠娘深深地看了金枝一眼,说道:“早饭不想吃,我走了……”说完,她率先出了门,走得那样决绝,连头也不肯回一个。

    金枝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赶紧拿了个塑料袋,把金枝做的包子全都装了起来,准备追上棠娘。

    可我……

    我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金枝一眼。

    金枝像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兽,悲伤的、绝望地看着我。

    我心痛得要死,扔下行李包和那袋包子,冲过去抱住了女儿,又一把将女婿也抱住。

    我们仨抱头痛哭。

    我哭着对金枝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你阿娘太孤单了,我得陪着她……我很抱歉在过去没有给予你应有的照顾和帮助,但要请你原谅我,我也是先爱上你阿娘,我们才有了你……”

    “以后你要好好照顾燃燃,好好和女婿过日子,爸爸妈妈会一直守护你的。”我哽咽着说道。

    金枝震惊地抬头,泪眼迷蒙地看着我,惊慌失措地叫喊道:“爸?爸爸!”

    我对女婿说道:“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金枝啊!”

    女婿也急了,“爸,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松开了他俩,快步走到门口,拾起了行李和那袋包子,急急地跑出去追棠娘了。

    第576章 番外3

    我跑到家门,急匆匆跑下楼,追到单元楼门口……

    其实棠娘的身体已经很弱了。

    她没能走远。

    她回头看着我,眼光冰冷而又无情。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冷冷地说道。

    我朝她笑了笑,走到她面前,牵住了她的手,低声哄她,“好好好,你不想看到我,那就别看了,好不好?”

    她想要用力挣开。

    我牢牢牵住,不松手。

    “要是不走,留在这儿也很好。”我低声说道。

    棠娘停止了挣扎。

    她抬头看向女儿家的窗户。

    她垂下头,低声说道:“走吧。”

    我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朝着小区外头走去。

    我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看。

    我再也不想看到女儿脸上悲伤而又绝望的表情……

    我带着棠娘坐上了公共汽车,前往码头。一路上,她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繁华景像——黑色的柏油马路上画着笔直的白漆线,道路两边的绿化带开着漂亮的小花、长得郁郁葱葱的植物,远处是鳞次栉比的华厦高楼,天空澄蓝纯净,飘着几缕淡淡的云烟。

    “真好看。”她轻声说道。

    我笑了笑。

    她扭头看着我,像个孩子似的小小声说道:“这根本不是我小时候见到过的世界……活在这儿,我会以为我的童年只是一场噩梦。”

    顿了一顿,她又问我,“这个世界现在变得这样好,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吧?”

    我用力点头,“当然!”

    她笑了。

    憔悴的面容上露出如同孩童般纯净的笑容。

    我带着她辗转来到了码头。

    现在的码头也和原来不一样了,以前的码头乱糟糟的,现在就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我先在码头附近的宾馆里开了一个房间,对棠娘说道:“我还有点儿事没办好,咱们再在这里住上两天,好不好?”

    她看了我很久很久,点点头。

    然后我又威胁她,“那你就在这个房间里等我,不许跑!我会把我们的船藏起来……就算你跑出了这个房间,你也没有船!”

    我还对她说软话,“棠娘你放心,我就像是上班那样儿,上午出去一趟、下午出去一趟……其他的时间我都会陪着你,两天!最多两天。”

    棠娘叹气。

    我离开了房间。

    我并没有走远,而是去了宾馆前台,又开了一间房。为防止棠娘逃跑,我另外开的房间就在她住的房间对面。我呆在房间里工作的时候,房门随时裂开一条缝,如果她真的敢逃跑,我肯定第一时间能知道。

    其实我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但我得把我俩的身后事理清楚。

    第一天,我出了门,列了单子拿出钱财请人帮我大采购,然后把东西直接送到我和棠娘的船上去;同时也吩咐人在我们的船上安装了不少设施。

    第一天,我呆在棠娘对面的房间里写了大量的信件。

    呆在金枝那儿的时候,我怕她们娘俩儿难受,这些事儿我不好做。

    我俯案给亲友们写告别信,有给栀栀的、有给我兄嫂的,当然写得最多的,还是给金枝的。

    我还把我和棠娘的财产尽数清查完毕,列成单子交给金枝。那些钱,足够金枝、燃燃,甚至是燃燃的孩子过完富裕的一生。

    我还给金枝和燃燃各自手写了十八封信件……我会把这些信件将全部寄到女婿的部队里去,并且在信中要求女婿,让他在金枝和燃燃生日的那一天,各拿出一封信交给他们。

    忙完这一切,我先去前台把对面的房间退了,这才回到了棠娘的房间。

    棠娘应该不知道我这两天其实就在房间对面处理事项。

    她这两天应该是打坐吐纳过,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她的那些吐纳功夫,原本也想教给我,什么气沉丹田的,但我没有悟性,完全不懂。她有些失望,后来她和黎恕讨论过,觉得成年人修习内功好像是比较难,只有灵气充沛、悟性绝佳的小孩子才能学会。

    棠娘也教过黎恕,黎恕也不会,倒是金栀、铁蛋和铁柱学会了。

    我看到面颊红润眼神明亮的棠娘,心里很高兴,再三犹豫,我轻轻地问她,“这次能不能……别出海了?”

    这是我的小小期盼。

    ——她能不能一直靠吐纳内功,再延年益寿十年八年的呢?

    听了我的话,棠娘的面色有些惨白,她两眼微红,轻声说道:“我……本来就是……美人鱼,迟早是要去的。”

    我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原来这还是我的奢望。

    我没说什么,点点头,带上简单的行李,牵着她的手下了楼,去前台退了房,带着她去了码头,登上了我们的小船。

    棠娘一上船就愣住了。

    我得意地朝着她笑。

    她也笑了,指着从船头堆到船尾的各种鲜花,问我,“这就是你忙了两天的杰作?”

    “还不止呢!”我笑着拉着她,让她参观船舱。

    我让人改装了船舱,做了四面玻璃门窗,连顶也是玻璃板……

    当时我这么向匠人要求的时候,匠人觉得我有病,在船上改装房子的人不少,但在船上安装透明房子的人……图啥?图你住在透明玻璃房里,一举一动都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但架不住我给的钱多,人最终还是按我的意思给做了,还很贴心的给我做了一圈儿漂亮的布帘子。我昨天过来验收的时候,被那布帘子给逗笑了,当场给匠人加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当然了,我这船被改成这样,引起了附近渔民的指指点点。

    有人说我是神经病、变态;有人说我是一百五;还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见识也多,看着我和棠娘直叹气,并且约束好自家儿孙,让不要多嘴议论。

    我和棠娘都当成没听到,开始清点船上的物资。当然了,我出海的经验也很丰富,一切都被我安排得妥妥当当。

    等到船上的三只超大铁皮桶注满了淡水之后,我和棠娘驾驶着这艘装满了鲜花的小船,启程离开。

    一路上,棠娘久久不语。

    她看着那些鲜花发呆。

    天黑时分,我停止了摇船,点燃了煤油灯、拧开煤炉子的气门,准备做饭。

    今天给棠娘准备的是鸡肉粥,上午离开港口前我买了一只老母鸡,请人宰杀好,一上船就用煤炉子焖上。

    中午我俩吃的是鸡汤面条,晚上我用剩下的鸡汤来煮米粥。

    吃晚饭之前,我拿出仪表看了看,嗯,真不错……虽然我也已经快六十岁了,但我平时锻炼得当,臂力很强,摇了一天的船,赶了近一百三十海里的路,这个速度比不上快艇,但和货轮相比也差不多了。

    夜幕降临。

    我和也棠娘吃完了晚饭,我收拾好碗筷,和棠娘一块儿进了玻璃屋。

    掀开布帘,躺在玻璃屋里的柔软席梦思上,仰头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漂亮星子……全透明的玻璃房完全不会隔阻视线,还很好的挡住了风。

    安安静静的狭小空间内,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我抱住棠娘,让她将下巴搁在我的胸膛上,轻轻地将手臂环在她的腰间。

    她愈发瘦弱了。

    我有一点点心疼,埋怨她,“最近你都不喜欢我做的饭菜了……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啊?”

    我也有一点点愧疚,因为我做的全都是面条、粥水这样易克化的食物。我怕她牙口不好、怕她肠胃不好。但这一类的食物吃多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更喜欢其他的食物。

    棠娘趴在我胸膛上,笑了笑,“我喜欢的。”

    “喜欢什么?”我故意逗她。

    她大大方方地说道:“喜欢吃你做的饭菜,也喜欢你……”

    我高兴极了。

    她一向话不多,像现在这样明确向我示爱的机会更少。

    我整个人像浮在云朵上似的飘飘然……还笑得像个傻子。

    棠娘趴在我身上,小小声说道:“明宇,这次出来,我……可能回不去了。”

    我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心脏像被人紧紧抓住,闷得慌、又痛,还喘不过气……

    “可是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完,”她小小声说道,“你帮我……好不好?”

    几乎是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的意图了。

    恐怕她也已经觉察到我的决心,所以……故意给我找事儿呢!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我问她,“我陪着你,我俩一块儿完成。”

    她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我,说道:“我在外海的一座岛上,埋了好多金银珠宝……全都是几十年前我带着正义岛上的老兄弟们在出外海的时候,在海底沉船里摸出来的宝贝……那些东西看着怪里怪气,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把那些东西藏在一座小岛上。”

    “以前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后来跟着你去过几次博物馆了,长了见识,才知道那些东西……搞不好是中世纪的外国古董。”

    棠娘轻声说道:“明宇,我把那座小岛的大略位置告诉你,你去找来,捐给国家好不好?”

    我怔怔地看着她,片刻,我点头答应,“好。”

    棠娘呆住。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真的?”

    她很是惊喜,“那你答应了我……可不能骗我!”

    我点头,“嗯。”

    她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对我说道:“还有,我还希望你能再写一本小说……”

    接下来,她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大堆的小说设定,背景宏大、人物关系天马行空……没有三五百万字、没有三五七年肯定搞不定。

    我宠溺地点点头,毫无条件地答应她,“好。”

    棠娘不说话了。

    她静静地看着我,怀疑地问道:“你……不会骗我吧?”

    我笑着吻了吻她的头顶,“骗你是小狗!”

    “你不要这样,”她摇摇头,躲开我的亲吻,“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我笑话她,“我也是个老头子啊!”

    她沉默片刻,说道:“其实你还很年轻,你才五十八……”

    我伸手撩了一下头发,“我头发全白了,你没有。”

    ——棠娘的头发也早就已经白了,但我每隔两个月都会帮她染一次发,平时还很注意帮她保养头发。就算她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的发质还是很好的,柔顺黑靓有光泽。

    棠娘静默片刻,轻声笑了。

    我也笑了。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现在的宁静。

    这一夜,棠娘趴在我的胸膛睡着了。

    我其实有点儿喘不过气,身体都已经麻木了。可看到她睡得那么香,我舍不得吵醒她,玻璃房外的煤油灯散发出温柔的光芒、自夜空泻下的月光也静静地披在我俩身上……

    我垂眸看了她一夜,舍不得睡去。

    第一天清晨,她在我怀里醒来。

    我含笑看着她。

    她只迷迷糊糊睁眼看了我一眼,便问道:“你眼睛都红了……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顿了一顿,她省悟过来,又问,“是不是我压得你很不舒服?”

    “我觉得很舒服啊!”我笑着说道。

    到底没能爬起来。

    她行动也迟缓。

    我俩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才有力气爬起身。

    我随便洗漱了一下,先在船头架了个钓鱼竿,下了钩以后就准备做饭。棠娘坐在船头处的鲜花堆里梳头,她梳得很慢很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很长,所以我打算做个特别复杂的……葱油饼。

    我做饭很厉害的。

    大约海鸥岛知青做饭都很厉害。

    没办法,在那个最艰苦的年代里,海鸥岛上的人也吃不饱。大家需要挖空心思地用各种不好吃的杂豆、粗粮改造成美味佳肴。

    现在回想,还真有点儿苦中作乐的意思。

    但真的很让人怀念。

    而近来,我以前忙着照顾生病的棠娘,还要照顾刚生完孩子的金枝……也没什么时间做葱油饼。

    因为做葱油饼需要和面、还需要醒面,太浪费时间了。

    于是我慢吞吞地开始和面……

    忙得差不多了,船头的鱼竿那儿也有了动静。

    我过去收竿,拉上来一条四五斤重的海鲈。

    海鲈不如石斑青斑好吃,但有比没有强。我喜滋滋地杀了鱼,又炖了一锅鱼汤。

    中午时分,我和棠娘吃上了香酥可口的葱油饼,再配上被炖得浓浓的鱼汤……

    我能看出来,棠娘满腹心事。

    但我不想破坏现在温馨的相处时候,就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吃过午饭,我把玻璃房的布帘子拉上以遮阳,但把玻璃门窗大大打开好勇风,我俩依旧躺在席梦思上歇午觉。

    昨晚一夜没睡,我有点儿熬不住了,我困倦地闭上眼睛,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安,便抓住她的手,让她与我十指紧扣,这才安心睡去。

    我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睡梦中仿佛听到了棠娘细碎的呜咽声?

    想想又不太可能。

    棠娘冷情淡漠,幼年时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让她绝不会轻易哭泣。她那样坚决要强的人,怎么会哭呢?

    可等我醒来时,分明又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她正痴痴地看着我,目光温柔缱绻,恋恋不舍。

    她大约也没料到我突然醒了,连忙眨了眨眼,转头看向玻璃窗外。

    我假装没注意,翻了个身又躺了一会儿才起来了。

    接下来,我起来和棠娘聊了一会儿的天,又开始准备做饭。

    我又钓了一条章鱼上来,个头有点儿大,冲着我张牙舞爪的,很是凶狠。想着章鱼肉是脆的,棠娘现在牙口不好咬不动,我干脆直接拿着匕首把鱼线给割了,连鱼带钩直接扔海里。

    不要。

    然后又重新绑线、系钩子,重新下了钩。

    这一次运气还挺好,钓上来一条东星斑。东星斑通体红色,身上长着漂亮的斑点,肉质鲜嫩无比。

    我很高兴。

    鱼头鱼骨鱼尾用来炖汤,鱼肉用来清蒸。

    洁白的鱼肉上撒着翠绿的葱丝,我在船头转悠了一会儿,扯了一条玫瑰,把深红色的花瓣撕下来洗干净,也撒在蒸好的鱼肉上。

    同理,那一钵乳白色的炖鱼汤里,也被我撒了些黄色、浅紫色的菊花花瓣上去。

    食物还是原来的味道,但扮相一下子就变得漂亮了。

    棠娘很高兴,像个孩子似的想将洁白的鱼肉挟进玫瑰花瓣里,再连着鱼肉和玫瑰花瓣一块儿吃……

    可她已经非常虚弱了,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挟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我心如刀割,却假装没有看见,拿着汤勺舀汤……

    最后棠娘终于成功了,她嚼着玫瑰花瓣和鱼肉,很认真的点评,“很好吃,很浓的花香……咱们早该这么做了。”

    “是吗?那我也试试。”我含笑说道。

    吃完饭,她说她不想进玻璃房,她想坐在鲜花里,再看一次日落。

    我笑着说好,然后翻出一件新衣,披在她身上,然后和她相依偎着坐在船头,静静地看着悬挂于天际的那轮巨日。

    和棠娘呆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可现在,我只剩悲伤。

    我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声音就会破碎。

    棠娘也没说话。

    我悄悄低头看她,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我的衣料上一片湿濡。

    我忍不住低头吻向她的发际。

    她突然小小声说道:“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我没吭声。

    “其实我也不想走,可我已经到了时候啦,不得不走……”她轻声说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再停留十年八年的……当年我任性,带走了金枝,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曾经想过日后金枝生了孩子,我就和你一块儿帮金枝带,也让你感受一下带孩子是什么滋味……”

    顿了一顿,她轻声说道:“对不起啊!”

    这声对不起,简直是在剜我的心肝啊!

    我说不出话来,紧紧地拥住她。

    她又说道:“我撑不了太久啦,但你还年轻……你别做傻事,好不好?等我走了,你就回去,好好照顾金枝和燃燃……”

    棠娘轻声说道:“傅明宇,你至少还能再活一十年的。”

    我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好,我都听你的。”我含笑答道。

    棠娘抬眼看我,明媚的眼里盛满了忧伤,“你不会骗我吧?”

    “骗你是小狗。”我看着她笑,再次向她保证。

    大约是,我轻松愉快的表情让她也感到了心安。

    她又高兴了。

    她依偎在我怀里,小小声说道:“傅明宇你知道吗?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谁家的少年郎啊,怎么这么俊?嗐,俊俏是俊俏,就是傻了点,尤其是……一看到我就犯傻,眼珠子不会转了、脚也挪不动了……”

    “后来啊,我发现这个少年郎越来越有意思了……他真讲究啊,讲究到做工要有做工的衣裳,那会儿海鸥岛哪有什么工衣!他就去闹,非逼着栀栀找出一堆碎布,最后七拼八凑的做了个乞丐穿的百家褂子,这才肯去做工……”

    想起往事,我也笑了。

    棠娘继续说道:“那个少年郎每天干完活去吃饭的时候,还必须把工衣脱了,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那会儿海鸥岛连饭都吃不饱,少年郎居然还提要求说,分食制的话,菜是要装在盘子里的,米饭是要装在碗里的,还得再要一个碗来盛汤……”

    “当时我就觉得,原来有人会这么认真的对待生活啊!那会儿也不会表达,倒是现在,才能用‘仪式感’来解释……再想想我在遇到你、遇到栀栀之前,那过的叫啥日子啊!”棠娘感叹道。

    我又问她,“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棠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当时我怀疑自己怀了孩子,想去医院看看,结果看到禾禾和晴玉在为了你吵架,然后我又医院那儿看到你和周双双纠缠不清……当时我非常生气。可冷静下来以后,我又在想,我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男人而变成了这样?”

    “我向来不会轻易发怒,因为我手下管着一批亡命之徒。如果我情绪失控,杀人放火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所以我想,我一定是不够冷静。我开始尝试着离开正义岛,三五天回一次、七八天回一次……最终,我既想要避免你对我的影响,又渴望见识到外头精彩的世界,所以我才离开了……”

    “离开以后,我以为我会忘记你,但事情却是,我其实会常常想起你。金枝常常问起你,金枝长得像你,我一看她就会想起你,甚至……有时候看到身材很像你的人,也会停下来看很久很久……”

    说着,棠娘笑了,“哎呀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接下来,棠娘又问我,“你呢?你有没有后悔爱上我?”

    我紧紧地抱住她,“我为什么要后悔?”

    “你不是喜欢长得漂亮的女人么?”她含笑问道,“我年轻时可能尚有几分姿色,可现在……我已经老了。”

    我低头吻住她的额角,“你现在也很美。”

    棠娘呆了一呆,笑了。

    她好像也觉察到,现在还来问我为什么爱她、还爱不爱她……根本没有意义。

    这么多年的陪伴就是我爱她的最标准答案。

    我俩相拥而坐,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入大海。

    看着清亮的天空慢慢变成灰蓝色,又慢慢变得深蓝,最后变成幽深的星空。

    灿烂的星云就在我们的头顶,见证我们斗转星移也不变的爱情……

    我和棠娘聊了很久很久,聊了很多很多。

    最后,我俩都困了。

    她依偎在我怀里,小小声说道:“睡吧,明早起来给我做碗汤面,好不好?”

    “好。”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俩没进玻璃房。

    直接相拥着卧于鲜花丛中。

    她以从未有过的乖巧温驯姿态窝在我怀里。

    我闭上了眼。

    泪水从我眼角滑下。

    我死死忍住,不敢呜咽出声。

    良久,我怀里的人儿轻轻动了动。

    我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动作。

    我感觉到她慢慢坐起身,坐在我身边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裳,然后小小声抽泣了一会儿……她朝着我慢慢靠近,轻轻吻向我的眼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是撑不住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平安回去,好好照顾自己,照顾金枝。”

    我攥紧了拳头。

    她深呼吸,然后慢慢地朝着船头爬去。

    她的生命早已经走到尽头,这半年来她一直拼命的以服食人参、吐纳运功的小动作来延长她的生命,因为她不想让爱人和女儿担忧。

    所以她每一天都活在痛苦的病痛折磨之中。

    她来自大海,是大海养育了她,现在她即将老去,便也要回归大海……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爬向船头。

    她停留在那儿,回过头依恋地看着我,啜泣道:“我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我的眼泪狂飙而下。

    她停顿了几秒钟——

    “噗通”一声,响起了坠海的声音。

    我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追随着她也跃下了海。

    幸好……

    以她衰弱的病躯,她根本没有离开太远。

    我轻易抓住了她。

    她惊慌失措,双腿死命地踩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我顶上海面,又气愤地吼叫道:“傅明宇!你骗我???”

    我哭着说道:“汪!汪!”

    棠娘呆住。

    “我骗你了,我是小狗!”我哭着说道,“可我离不开你……没有你的日子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棠娘,我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是生是死!”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她悲伤而又绝望地看着我。

    我亲吻她,“棠娘,我爱你……可以和你在一起,死亡并不可怕……我们来世也做夫妻好不好?来世我们结个娃娃亲,你也别跑了……我们、我们做一百年的夫妻,好不好?”

    我们相拥着沉入海底。

    日出了,金色的阳光照在载满了鲜花的小船上,纯净的天空,湛蓝的大海,怒绽的鲜花……

    岁月如此美好。

    嗨,南陵美人鱼的故事你听过吗?

    少年爱上了美人鱼,然后和她共度一生。

    他们过上了幸福甜蜜的生活。

    第577章 番外4

    酒店包厢里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人,但气氛却有些尴尬。

    小陈忍不住了,小小声问别芃芃,“芃芃姐,建华哥他……什么时候到啊?”

    别芃芃看了看腕表。

    今天是她的三十五岁生日,罗建华一早就说过要替她好好操办一场。今天这酒店的包厢是他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预定好了的,他甚至还和别芃芃反复讨论过到底要点哪些菜……

    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失踪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正。

    再过一小时,酒店就要打烊了。

    面对同事和朋友们疑惑、似有深意的眼光与打量,别芃芃的脸涨得通红。

    “咱们不管他了,可能他……有事儿耽误了吧!咱们开席吧!”说着,别芃芃去吩咐服务员,“不等了,上菜吧!”

    菜肴很丰盛,酒店大厨的手艺很好,摆盘精美、十分美味。

    朋友们和同事们送上的祝福诚挚而又纯朴:

    “芃芃,祝你生日快乐,早点儿和小罗生个大胖小子!”

    “芃芃姐,祝你年年岁岁永远青春漂亮!”

    “芃芃,祝你生日快乐,也祝你和罗工幸福甜蜜!”

    “芃芃姐生日快乐!呃……祝你早生贵子呀!”

    ……

    说起孩子,别芃芃的脸色不太好。

    但好歹也是朋友们的祝福,她便含笑道谢。

    她理应好好招呼好友们和同事们,可罗建华迟迟未到,她也没什么心思,眼光时不时瞟过包厢门口。

    朋友们同事们相互之间是认识的,吃了些酒菜,开始自顾自地聊起天来:

    “哎你们知道吗?最近又有一批人辞职去了深城,连张工都走了……”

    “什么?张工去了深城啊?他不是水利工程师吗?深城也要修大坝?”

    “嗐,你们这消息落后的呀……我都不承认咱们是一个单位的了!人张工早就走了!两天前就已经走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到了深城找到他媳妇儿了。”

    “什么?张工的媳妇儿去了深城?不能吧!不是说,他媳妇儿在老家当幼儿园老师吗?”

    “到底怎么一回事快给我们说说具体情况吧!”

    “就,听说是他媳妇儿在那儿开了个发廊,生意特别好!可你们也知道的啦,在那种地方开理发店,有几个是正经人?我估计啊,张工是想过去守着媳妇儿,不想让婚姻亮红灯吧!”

    “那也太可惜了,张工可是我们黑鹤洲的顶梁柱啊!他这么一走,我们黑鹤洲怎么办?”

    “不还有罗工吗?”

    说着说着,众人的视线落在了别芃芃身上。

    别芃芃恍若不觉。

    她依旧紧紧地盯着包厢的门。

    似乎正期待着某个人会突然推门而入……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又有人小小声问道:“现在这么多人辞职去深城,也不知道那边儿的情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哈。”

    有人应答道:“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即将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啊,估计全都在深城了。你们想啊,要是去了那儿还挣不到钱,何必有那么多前仆后继的人去那儿呢?”

    还有人说道:“那边的工资确实高——我表弟去深城的一家港商电子厂打工,听说是在流水线上拧螺丝,一个月工资差不多三百块钱还包吃住!我表弟是个半文盲,小学只读了一年半……”

    众人齐齐发出“哇”的惊叹声。

    “三百块钱在咱们这儿,得是工程师级别的工资待遇了吧?”

    “嗐,我高中毕业,怎么说也读了十来年的书,参加工作十来年了,到现在也只有八十多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呢!”

    “上了那么多年的学,各种证考了一堆,专业书攒了厚厚一摞,还有那么多年的工作经验……结果还比不上小学只读了一年半的人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到最后,众人无限唏嘘。

    众人的谈论,别芃芃也都听到了。

    要放在以往,她当然也对这类话题很感兴趣。

    可现在,她什么心思也没有,只是一直盯着包厢的门……门一开,她的眼里便绽出惊喜,然而看到进来的人是服务员时,她眼里的光彩又一点一点消散。

    终于到了打烊的时候。

    强颜欢笑与朋友同事们告别,别芃芃带着一身的疲倦,步行回到了她和罗建华的房子里。

    屋里黑灯瞎火的。

    拉亮电灯,她环顾着屋子,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饭桌上的一个小盒子和一张纸条。

    她连忙走过去,拿起纸条一看。

    【芃芃,对不起,春雨在深城出事了,我得赶过去看一看。生日礼物放在桌上,等我回来再给你补过生日。罗建华留】

    别芃芃怔怔地盯着这张纸条,眼泪慢慢浮上眼眶,又慢慢从眼眶里滚落,顺着面庞淌下来。

    他又去找谭春雨了?

    看,他连去找谭春雨,都跟她说得光明正大,无所畏惧。

    说好的要和她好好过日子的呢?

    别芃芃双手捧脸,毫无顾虑地大哭了起来。

    这不是罗建华第一次为谭春雨义无反顾地奔赴而去了。

    ——八零年年底的大年二十九,也就是除夕前一天,罗建华收到谭春雨寄来的一封信,当天他就离开了黑鹤洲。谭春雨买了大包小包的菜回来,只看到饭桌上放了一张纸条,写着:

    【春雨刚到深城就被人扒了钱包身无分文,她的情绪还不稳定,我去看看她,很快就回来。】

    那一年,别芃芃一个人孤零零过的年。

    那会儿家属楼的设施也不太好,冬天冷,把自来水管给冻住。家住四楼的别芃芃只能拎着桶去单位锅炉房提水,来回要走上二十分钟,她力气小,还拎不动水桶,每次只能拎上半桶水。

    左邻右居见她吭哧吭哧地实在辛苦,帮她提了一桶,又问别芃芃,“怎么是你出来提水?罗工呢?他不在?为啥……他一个人回老家过年了?你怎么没去?是怀了孩子吗?”

    别芃芃满心苦涩,有口难言。

    过完元宵节罗建华才回来,他对他留在深城过年的事儿只字不提,但是带给别芃芃一对挺漂亮的红色缎带蝴蝶结发夹,还是用首饰盒装着的。

    在把玩那对发夹的时候,别芃芃从首饰盒的夹层里翻找出一张收据,上面写着【珍珠项链一条,七十五元整】

    别芃芃拿着那对缎带发夹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这对发夹花了多少钱?两块钱吗?

    ——别芃芃拿到了函授大学学历证明、考到中级会计师证的时候,她和罗建华都很高兴,他俩想买一个录音机来听磁带版的音乐和学英语,但是好的录音机特别贵,得要八百多块钱。

    两人都舍不得,就约定如果别芃芃成功拿到文凭和会计师证,就咬牙把两人一早看好的那个录音机买回来。

    结果别芃芃昼夜奋斗了不知多久,终于考试过关……

    当她兴冲冲地和罗建华商量,周末去把那个录音机买回来的时候,他却一脸为难地告诉她:他已经把存折里的钱,一共三千块钱全都借给谭春雨了,因为谭春雨在深城开办厂子,资金周转困难。

    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别芃芃滚烫的心肝。

    后来罗建华可能是觉察到芃芃的脸色不好看,他也生了气,去单位找同事借了一圈儿,凑够八百块钱,冷着脸递给别芃芃让她去买录音机,然后和别芃芃冷战了一个月。

    别芃芃含着眼泪拿着那八百块钱,一个一个地问他的同事,又把钱全都还了回去。

    后来她还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强颜欢笑向罗建华赔礼道歉,罗建华这才原谅了她。

    ——还有,前一年天气反常,单位里得流感的人特别多。罗建华也中了招,高烧到四十度、彻夜咳嗽不停,整个人都昏迷不醒了。别芃芃日夜不休地照顾着罗建华,后来罗建华好了,芃芃却被他传染,病倒了。

    可轮到芃芃高烧四十度,整个人昏迷不醒的时候,罗建华却请长假去了深圳,理由是谭春雨的证件丢了,她被迫流浪街头,无处可去。

    芃芃被同事拜托给医院里的护工,本来只是流感,却生生地拖成了肺炎。

    罗建华从深城赶回来的时候,发现芃芃还在住院,他还觉得特别奇怪,对芃芃说道:“我得流感的时候只住了三天院就好了,怎么你住了快一个月的院?”

    芃芃默默难受了很久很久。

    她很想说你好得快,是因为我的细心照顾,可你照顾我了吗?我是地里的野草吗?被你随意抛弃、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有事?

    当然了,罗建华说完了那句剜人心肝的话以后,还是很认真的照顾着芃芃。他每天一下班就去单位饭堂买饭买汤,再骑着自行车送到医院给别芃芃……

    后来又拖了大半个月,芃芃的病才慢慢好了。

    回忆起往事,芃芃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

    她反问自己,这样的日子还能继续过下去吗?

    不,太实在是太痛苦了。

    哪怕只是回忆一二,都会让她觉得窒息、喘不过气来。

    可罗建华是她黯淡青春里唯一的一抹靓丽色彩。

    她追逐着他、爱着他……好不容易才能和他在一起,从她十八岁到,到现在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十七年的相处,他的存在已经渗透她所有的青春与生命。

    她还记得自从那一年她跟着罗建华来到了荒芜的黑鹤洲,那会儿罗建华在老家被他妈气得跳了楼,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全靠别芃芃一点一点照顾他……

    那时候她和他多好呀!

    罗建华伤没好,不能干别的,所以就拿来了不少资料,他先开始看书、钻研资料。别芃芃白天照顾他吃喝拉撒,还抽空在工地上干点儿零工,挣到的钱全都拿去买猪骨,炖汤给罗建华喝。

    半年过去,罗建华完全恢复了,还被供养得肥肥白白,别芃芃却变得又黑又瘦……有一次还被累得晕了过去。

    回想起那段生活最艰苦、也是她和他相处最甜蜜和谐的日子时,别芃芃面上终于带出了几分笑意。

    她和罗建华之间的关系,就是从他们一块儿来到黑鹤洲时,慢慢有了点改善的。

    说真的,那会儿他愿意和她结婚,主要是为了让他妈死心,免得他妈一天到晚的尽拿着他的婚事到处敛财。

    而别芃芃是为了能离开松市。

    当然,这也是因为……别芃芃心里还深爱着罗建华。

    在领证结婚之前,罗建华就明确告诉过别芃芃,他对别芃芃没有心思,这场婚姻是两人各取所需。

    当时别芃芃挺难过的,但在来到黑鹤洲的半年里,两人在一个陌生的恶劣环境里相互依偎、抱团取暖……

    两人的关系才渐渐好转。

    后来罗建华好了,去项目经理部上班,职称和级别很快就升了上去。别芃芃呢,一开始在工地搬石头……后来大家看她是女的,建议她不要再干体力活了,给她安排了一份当仓管的轻松活计。

    别芃芃以前在松市钢铁厂也当过仓管,可她的脑袋瓜并不聪明,在家人眼里,已经属于闲散工种的仓管,她也干得很吃力。

    四分螺丝和六分螺丝、与四六螺丝完全不一样;六角厚螺母和六角后螺母是两种完全不相干的配件;开槽圆螺母和圆开槽螺母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

    别芃芃根本无法胜任。

    但是到了黑鹤洲,仓库分为好几级。

    别芃芃先做的最最最简单的水泥仓管——库存产品单一,只有水泥,就是进出的量特别特别巨大。

    每天都有大批量的水泥入库,同时也有大批量的水泥出库。

    别芃芃的工作,就是记录每天水泥的入库出库。

    她的精神高度紧张,带着口罩天天盯着仓库,恨不得把每分每秒的时间都花用在清点上。就这么一项简单的工作,她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就在她当上仓管的头一年年底,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劳模标兵。

    单位领导在年会上狠狠地表扬了别芃芃,说她的工作失误率为零,号召大家向别芃芃学习。

    别芃芃惊呆了。

    在那一刻,她觉得她跟着罗建华来到黑鹤洲来打拼,果然是最合适的。

    领导觉得别芃芃挺可靠,想提拔她,让她去干更重要的工作。还因为她被评选为劳动标兵,所以还给她转了正,从临时工变成正儿八经的国家工,捧上了铁饭碗。

    能转正,别芃芃当然高兴。

    可是调岗位?

    别芃芃又被吓得不轻。

    她很怕又出现在老家那种状况——所有人都对她寄予厚望,觉得她能干更多、更好的活计,而她却辜负了家人们的期望。

    于是她诚实地向领导坦白了。

    领导当然觉得有些诧异,怎么送上门的晋升都不要?但听了别芃芃的解释以后,又觉得这孩子可真是个实忱的。思来想去,领导决定让别芃芃当出纳。

    黑鹤洲是个超级大工程,财务科一共三十多人,有十来个出纳。

    别芃芃硬着头皮战战兢兢跟着一位快要退休的师父学习,师父手把手的带她、教她,熟悉了以后,别芃芃发现这份工作并不难。

    这一干就是三年,期间,她听从师父的教导,考了会计证、出纳证……在工作上一旦忙碌了起来,在生活中,她也就越来越独立。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仰着头只能羡慕别人的人了。

    包括罗建华在内。

    再后来恢复高考了,别芃芃受办公室同事的影响,随大流以远程教育的方式,读了个函授的会计专业的大学,然后又一级一级的考证……到现在,她已经是中级会计师了。

    她和罗建华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他俩的级别都不低,单位分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给他俩,她和他是合法夫妻,住在同一套房子里……

    日久生情。

    罗建华文质彬彬,脾气温和,平时会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工作上,但在闲暇时间里,他对别芃芃还是很好的。

    平时不抽烟不喝酒,对生活没有太大的要求,在家做家务,工资如数上交给别芃芃……别芃芃生病的时候他请假悉心照料,月底、年底别芃芃需要盘底、盘账的时候忙到日夜不分,他会做饭炖汤送到别芃芃的办公室去……

    罗建华是厂子里公认的好丈夫。

    但别芃芃知道,他的心,从未降落在她身上。

    他对她很好,内敛含蓄,温文尔雅。她生气了,他不慌不忙地做家务哄她、或者带点小礼物给她……

    而两人的话题,只会围绕在家务方面。

    别芃芃见过罗建华当初追求栀栀时不顾一切的模样,也见过他和谭春雨纠缠不清、如痴如狂的样子……所以她很清楚,他对她,或许只有将近与习惯。

    此刻别芃芃坐在饭桌前,把玩着那个红色的小盒子。

    这么小的盒子,里头装着的……应该是金耳环、或者金戒指之类的。

    别芃芃对礼物已经不感兴趣了。

    她连打开盒子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她在灯下坐了一夜,仔仔细细地把她和罗建华所有的过全都想了一遍,第二天天亮时,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早早去了单位,别芃芃向领导提出了停薪留职的请求。

    领导有些不敢置信,问她,“你跟小罗商量过了?”

    别芃芃就是领导一手提拔上来的,在别芃芃心里,这位老人就像她的养父一样,慈祥而又温和。她不想隐瞒自己想要离开的理由,却又顾虑罗建华的前途……纠结之下,她急红了眼圈儿。

    领导倒是明白了,“是不是因为你和小罗……一直都没孩子?”

    别芃芃愣了一下,顺势点头默认。

    说起来也有些唏嘘。

    别芃芃和罗建华结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孩子,以前别芃芃会觉得遗憾,现在想想,似乎老天也在冥冥之中,并不希望她和罗建华呆在一起。

    “芃芃,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领导问道。

    别芃芃顺着领导的意思说道:“我想先离开一段时间,去看看病,也四处走走,换一换心情……”

    “还会回来吗?”领导又问。

    别芃芃陷入沉默。

    领导叹气,“这样吧,那我……同意你的申请,一会儿就给你办停薪留职,先办三年。要是外头不好混,你再回来吧!”

    别芃芃感激地点点头。

    交接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一周后,别芃芃在饭桌上留了张字条给罗建华,又把这些年来罗建华上交给她的工资列了个明细,和存折放在一起……

    她带着她自己的积蓄和简单的行李离开了。

    从六零年代末开始,城市富余劳动力全部下乡;七零年代末的知青返城政策,使这部分富余劳动力又回到了城市,岗位少、人多……一九八五年的治安条件并不好。

    这一年别芃芃三十五岁,不是当初那个没有出过远门的青涩姑娘了。

    哪怕是她再怎么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一路行来,旅途中还是亲眼目睹了不少事件。她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在外飘泊,还是挺害怕的。

    最后,她还是去了深城——那个承载着种花国改革开放重任的示范城市。

    这里的机会比较多。

    出于对自己人身安全的考虑,别芃芃在深城市政府的旁边找了个小招待所安顿了下来,观察了一段时间,她用所有的积蓄盘了一家小吃店,在深城市政府旁边做起了快餐店的生意。

    别芃芃偶尔会跟单位原来的同事们联系。

    同事们告诉她,她离开厂子以后大约一星期左右,罗建华才风尘仆仆回来了。一回来,发现妻子不见了,他赶紧去找领导……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罗建华十分失落。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削瘦、憔悴和邋遢,甚至在工作的时候精神恍惚,屡屡出错。

    同事向别芃芃感叹道:“以前单位里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你高攀了罗工,但现在看来……你一走,罗工就……分明就是他离不开你。芃芃姐,你现在到底在哪?你不知道,罗工他一天至少要问我们十来次,知不知道你的下落。”

    芃芃沉默许久,并没有将她的行踪告诉同事,随意寒暄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她开始发呆,想着这七八年来她和罗建华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对他始终如一,可他对她呢?

    也不能说不好。

    但就是,她见过他全力以赴爱别人的模样儿……

    所以她知道,罗建华给她的,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爱。

    现在她离开了,他才幡然省悟?

    他真的舍不得她?还是舍不得这些年来她提供给他的舒适家庭生活?

    尽管别芃芃尽可能隐藏自己的行踪了。

    但某一天,她还是在自己的快餐店里看到了罗建华。

    罗建华是去兄弟单位交流时,正好遇上兄弟单位要来深城谈一项即将建议的大工程,兄弟单位底气不足,把高级工程师罗建华也拉过来凑数。

    那一天,是罗建华他们在深城的最后一天。由于谈判时间太长,散会的时候食堂已经下班了,饥肠辘辘的一众人来到了芃芃的快餐店。

    罗建华看着芃芃,无比震惊。

    芃芃倒是看着他淡淡地笑:“罗工,好久不见。”

    与罗建华随行的同事觉得奇怪,问道:“你们认识啊?”

    芃芃抢着回答,“我和罗工是老乡,今天看在罗工的份上,给大家打八折吧!”

    众人欢呼。

    罗建华却怔怔地看着她,艰难地问道:“你、你喊我……罗工?”

    芃芃随意问了一句,“罗工,你和春雨姐怎么样了?”

    顿了一顿,罗建华急急地说道:“芃芃,如果你真的这么介意,我、我可以解释!”

    “那你解释吧。”芃芃无所谓地说道。

    罗建华愣住。

    他打量着芃芃,小小声说道:“那次是因为谭春雨遇上车祸,被送进医院人事不省,医生从她随身的小本子里找到了我的联系电话,才打电话给我的,我……”

    芃芃说道:“所以你留在深城照顾了她半个月?她八零年就已经来了深城,到去年为止,她在这儿已经呆了五年了,她一个朋友也没有?需要你千里迢迢地从黑鹤洲奔赴到深城来照顾她?”

    罗建华看着别芃芃,哑口无言。

    “那她好了吗?当时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治病花了多少钱?有没有后遗症?”芃芃问道。

    罗建华连忙说道:“她没事,也没怎么花钱……当时她坐在她朋友的车上被后车追尾,副驾座那儿挂着风铃,风铃的碎片把她的脸割花,淌了很多血,看起来很严重其实问题不大,医药费是她朋友出的……”

    芃芃又问,“既然她没事,她的朋友也在场,那你还留在深城陪了她半个月?”

    罗建华再一次无话可说。

    半晌,他急了,“芃芃,我和她没关系!真没关系……以前你也不介意,怎么突然……”

    “我确实不介意,”芃芃淡淡地说道,“到现在为止,我也不介意啊。”

    罗建华气道:“那你跑什么?”

    “我没有跑!”芃芃说道,“我只是想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的生活?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罗建华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快餐店。

    别芃芃认真点头,“对。”

    罗建华深呼吸,“芃芃,你想要停薪留职做生意……你可以跟我商量啊,我、我还能不理解你吗?”

    “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和你商量?”芃芃反问。

    罗建华怒了,“我是你的丈夫!”

    芃芃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那你去找谭春雨之前,跟我商量了吗?你有当我是你的妻子吗?”

    罗建华愣住。

    “芃芃,所以你还是很介意谭春雨,对吗?”罗建华追问,“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过……”

    芃芃打断了他的话,“罗建华,我以前还爱着你,所以我能忍受你给我带来的委屈。但是现在我不想再爱你了,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惯着你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罗建华瞪大了眼睛。

    半晌,他惊慌失措地问道:“芃芃你、你……”

    “建华,我们结婚那时候你还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你就让我离开,对不对?”芃芃问道,“我现在想和你离婚,你什么时候和我办离婚手续?”

    罗建华连退几步,看向芃芃的眼神无比震惊。

    良久,他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想和我离婚?”

    芃芃点头,“对!”

    罗建华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同事那一桌,坐下,胡乱吃了饭,又匆匆逃走。

    芃芃站在自己的快餐店门口,看着他狼狈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在离开黑鹤洲后的旅途中,芃芃还会时不时钻牛角尖,她怨恨罗建华罔顾她的深情,也恨谭春雨似有似无的介入……

    后来她决定在深城扎根,就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全都放在小餐馆的经营上……

    她已经很少有时间再想起罗建华了。

    偶尔再想起,对自己的怜惜,也盛于对罗建华和谭春雨的憎恶。

    芃芃对罗建华的感情很复杂,诚然她在婚前就知道他不爱她,是她抱有希冀才卑微地留在他身边,日日夜夜的照顾与陪伴,是为了能让他看到她的心意,而不是让他数年如一日的践踏她的真心!

    可她又恨不了他,毕竟是他把她带到了黑鹤洲,如果不是受了他的影响,她不会那么顺利就在黑鹤洲站稳脚跟,慢慢成长……

    但现在,那种一直默默奉献自己、求而不得的卑微,她不想再体验了,也不想再继续了。

    既然无法得到他的心、他的爱,那就及时止损吧!

    她才三十六岁,为爱试错了十七年,确实可惜。可她的未来还很长,不是吗?

    此刻看着罗建华仓皇离开的背影,芃芃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也不过如此。

    似乎在褪去了爱情的滤镜过后,她才看清楚——原来罗建华也只是个普通男人。

    别芃芃花了几天的时间来收拾心情,然后一心扑到了事业上。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快餐店生意很一般,因为市政府有自己的食堂,又因为深城还处于刚开发的时候,周围的建设没能跟上,附近都没啥人烟。她的快餐店只能面对市政府的人,准确说来,她的顾客是来市政府办事的外地人……

    搞清楚受众以后,芃芃对自己的快餐店有了清楚的定位。

    她也不急,只是把大量的心思全都花在打扫店面卫生、注重菜肴摆盘这方面。

    ——根据她的观察,往来于市政府的人,大多数都是衣着体面的人。而政府食堂向来以经济实惠而著称,她的定价再便宜,也打不过政府食堂。还不如直接放弃追求经济实惠的那一部分顾客,专心致志地应对那些衣着体面的人。

    接下来,别芃芃花钱给自己的小餐馆做了价格比较便宜的软装修——她换掉了便宜的桌椅和餐具,在她经济承受能力之内的较舒适的桌椅和漂亮餐具,同时给餐馆安装了漂亮明亮的灯饰,在墙上挂了抽象的艺术油画,添了好看的窗帘,买来可爱别致的装饰品摆放在餐桌上……

    最重要的是,她把门口挂着的“香再来快餐店”招牌给摘了,换成了“榕城饭店”。

    果然,她的小饭店生意慢慢变好。

    但很快,她就有了竞争者。

    在她门面的周围又陆续出现了其他的快餐店,价格比她的更低廉、还学着她的样子把餐盘弄得挺像那以一回事的……

    别芃芃依旧不慌不忙。

    她又开始了改革。

    这次是请人——她正儿八经的请来一位粤菜大厨和一位西餐大厨,两个小工、两个洗碗工和两个服务员,再加上之前的川菜大厨和小工……组成了新的团队。

    因为别芃芃观察到,来市政府办事的人,多半都是工作或者生意上的伙伴,他们私底下的关系其实比较疏远,更喜欢分食制。

    既然是这样,那别芃芃就和大厨们制作出新的菜谱,并且在配菜和装盘上狠下功夫。

    比如说隔壁快餐店卖三块钱一份饭,一肉一菜。

    同样的一肉一菜,别芃芃就定价为十元钱一个套餐,包括:

    一份摆盘精美的肉菜,一小盘青菜,再配上一小碟油炸花生米(大约二十几粒)、一小碟酸豆角或者萝卜条和一小碟切成块的时令水果,再配上一碗菜汤、一碗米饭。

    芃芃反复核算过,这么一份套餐所有的成本大约在三块多钱左右,利润空间相当大。

    然后她又通过加水蒸蛋、加饮料、加菜的方式,令到套餐变得多样化,选择性更多……

    这么一来,她的店和其他的店就有了明显的区别。

    让同行们不敢相信的是,明明别芃芃店里的饭菜是最贵的,生意却是最好的?

    很快,芃芃就挣了个盆满钵满!

    经过一年多的经营与累积,芃芃手里有钱了。又正好旁边几家拼低廉价格的快餐店做不下去了……芃芃统统盘了下来,一个店面用来开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小卖部,卖水卖饮料卖零食小饼干和烟酒、甚至还提供开水泡面什么的;一个店面用来开照相馆,兼营复印、打字、拍照晒相什么的。

    据她的观察,市政府大院里包含多个单位,什么车管局、户籍科、连教委都在里头办公。人们来这儿办事□□,很多时候需要带上照片,没有照片,就意昧着要白跑一趟,有人不愿意,芃芃就推出了加急晒相的业务,虽说费用是平时的五倍,但也就是两三块钱的事儿,大多数人是愿意花的。

    再就是,很多人是专门搭乘长途班车来这儿办事的,很多长途车都是凌晨时分抵达深城,当旅人们再赶到市政府门口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分。芃芃会在自己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卖部门口放上几张小桌和小板凳,凡是在店里买了桶装泡面的,都可以向店员要开水,然后在小卖部门口坐上一夜……

    这两家小店看着普通,却给芃芃带来了极丰厚的利润!

    除去小卖部和照相馆,芃芃还租了两个店面下来,门面之前的墙体被打通掉,充入她的饭店,使怕店的面积扩大了两倍,同时开始了店面装修。

    在这之前,芃芃去过海城,也办了证件去了港城,她重要考察那些繁华中的饭馆饭店,回来以后,她找来了装修队……但在那个年代,装修队基本全是草台班子,根本没有专业的设计团队。于是芃芃自己画的稿子,天天守着施工队买材料、施工。

    在这过程中,她还认识了从老家跑到深城干装修的几个年轻泥瓦匠,后来还和他们组队、注资,成立了正儿八经领证经营的装饰工程公司,甚至还供了几个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去大学学习装修与设计,后来这个装饰工程公司也为别芃芃赚到了不少的钱。

    言归正传。

    总之,芃芃得到了自己想像中的漂亮音乐餐吧。

    由于音乐餐吧是附近最有格调的餐厅,而且芃芃还用把屏风、花草等各种装饰将卡座设计得十分具有私密性……

    来深城政府办事的外地官员、商人们更加愿意在这儿召开会议什么的。

    又过了一年。

    芃芃的房东是个老太太,儿女刚刚申请到移民,需要一大笔钱……芃芃很珍惜她在深城并不多的人脉,对老太太很好。所以老太太优先来问芃芃,问愿不愿意买下她家的这幢三层小楼。

    芃芃狠狠地动摇了。

    可一问价,她又犹豫了。

    诚然她现在是个小富婆,可距离老太太的要价……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芃芃四处求人想办法,甚至还动过找罗建华来帮忙的心思,可一想到她在罗建华那儿根本不可能有谭春雨那样的待遇,便又放弃了。

    不得已,别芃芃把她的饭店抵押给银行,又动员她的饭店职工、小店职工筹钱筹款,甚至还向以前单位的旧同事们借钱……

    可还是差了一大截。

    芃芃实在没办法,和老太太商量,差的那些钱,她能不能打借条给房东老太太?

    老太太是个颇有家产的人,在和芃芃相处的几年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芃芃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快餐店发家,慢慢做成一个颇有名气的中等饭店……

    老太太觉得别芃芃很有能力,就又向别芃芃提出一个要求,还说,只要别芃芃能做到,她就同意芃芃把实在凑不齐的那一部分款子先以打借条的方式先欠着。

    要求就是:别芃芃要帮忙看顾她夫家的一对侄子的生意,时间是十年。

    照看的方式就是入股。

    芃芃感到十分奇怪。

    细问之下,芃芃才知道,原来老太太的俩侄子继承的是家族手艺——根雕。

    但在运动期间,兄弟俩差不多十年没有练过手,再加上性格腼腆内向还老实巴交的……一是他俩的手艺不太行,二是搞销售不太行,以至于已经混到快要没饭吃的地步。以前还有老太太的帮扶,现在老太太一家要移民了,以后这兄弟俩还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芃芃细细思量,觉得着如果实在不行,那她就让这对兄弟到她的饭店里来打工,后厨洗碗总行吧!

    芃芃和老太太说了她的想法,老太太答应得很爽快,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要芃芃帮着照看这俩侄儿,至于他俩是靠根雕养活自己、还是靠洗碗养活自己,这些都不重要。

    芃芃当着老太太的面,和那对兄弟签订了劳动合同。

    老太太拿到了芃芃拿来的款子和借条,就和芃芃去了房管所,正式把她名下的那栋楼过户给了芃芃。

    殊不知,芃芃在深城为了过户房子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

    罗建华在黑鹤洲听说芃芃找单位熟人借钱,听说了遇上了什么难事儿?

    他急了,心想芃芃是他的妻子,她遇上了事儿,怎么找外人不找他呢?急得他立马就向单位请了假,火急火燎地来赶了深城。

    第578章 番外5

    当罗建华带着筹到的款子赶到深城的时候,别芃芃刚刚才和原房东老太太过完户。

    八八年办政务手续可不容易,就算别芃芃和老太太都是非常配合的,那也疯忙了一星期。不是老太太的某个证件不齐全,就是别芃芃的证件有问题小毛病……

    两人被忙得团团转,皮都被磨掉一层,才终于办完所有的手续。

    罗建华赶到时,芃芃正在睡觉。

    ——老太太转给芃芃的小楼一共是三层半,四楼只有半层,还是没装修的。芃芃一个人住在这儿。

    员工打了个内线电话上来,说罗建华来找她了……

    芃芃这才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站在顶楼天台的栏杆那儿往下看了看,果然发现了罗建华的身影。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喊了一声罗建华的名字,然后把钥匙扔下去。

    罗建华捡起钥匙,拧开了楼道的门锁,匆匆跑了上来。

    芃芃没化妆,甚至没有梳洗……

    整个人显得疲惫、憔悴。

    再加上这一个多星期以来,她忙着办过户,连吃饭也顾不上,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原本就宽松的睡衣,这会儿挂在她身上就像竹竿撑起一副蚊帐似的。

    罗建华看着这样的芃芃,很是心疼,“芃芃你……”

    “你怎么来了?”芃芃问他,“谭春雨又出了什么事?”

    罗建华:……

    ——自从八五年别芃芃离开黑鹤洲以后,到今年八八年,罗建华每年都会过来三到五次。每一次,他都是冲着别芃芃来的,向她表示关心,想要弥补两人之间门的感情。

    但每一次他来,也都会去看看谭春雨。

    而他每次去看谭春雨,也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谭春雨在谈生意的时候喝酒喝出了胃炎,住院了,他去看看她。

    ——谭春雨被飞车抢夺了,摔倒在地,受了伤,他去看看她。

    ——谭春雨想参加粤交会寻找外国客商,但她不懂鹰语,所以他去看看她,帮她当翻译。

    ……

    每次罗建华以看望她的名义去找了谭春雨,回来以后总要向她解释、要她理解,还会特别强调他和谭春雨真的没什么。

    别芃芃已经懒得理会罗建华。

    这几年来,可能是她琐事缠身、也有可能是她和罗建华不是天天呆在一起,导致她对罗建华的感情越来越淡。

    她在乎的,就是罗建华什么时候和她离婚。

    但只要芃芃一提起离婚,罗建华就会落荒而逃。

    所以这次罗建华一来,芃芃就直接问他,是不是谭春雨又需要他了?

    罗建华有些恼怒,“芃芃!我是来看你的!”

    芃芃冷笑,“真的吗?”

    “当然!”

    芃芃轻蔑一笑,“罗建华,那你向我保证,这次你来……你绝对不会去见谭春雨,否则的话我俩就离婚,成吗?”

    “芃芃你能别总是提她好吗?我和她真的没什么!”罗建华说道。

    芃芃问他,“那你无缘无故地来找我干什么?”

    罗建华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芃芃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没有。”芃芃淡淡地说道。

    罗建华:……

    “芃芃,我现在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了吗?”罗建华急了,“你……你找了单位那么多人借钱,你急钱用为啥不找我?”

    芃芃说道:“我怎么知道谭春雨是不是也着急用钱呢?毕竟在你心里,谭春雨远比我更重要,不是吗?”

    罗建华烦了,“你为什么老是提她?你我之间门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别芃芃深呼吸——

    “罗建华你是失忆了吗?你要是失忆了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我们去黑鹤洲的第一年,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谭春雨给你写信说她想要一本服装设计教程书,你不顾你自己身上的伤,非要从工地跑去县城帮她找……我心疼你,我说我帮你去找。后来我去了,回来的时候牛车绳子断了,我和小陈摔下了悬崖,好不容易爬上来……我浑身是伤,可你见了我,第一句就是问书呢?”

    “八零年单位给我俩分了房子,那是我俩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屋子里过年,我们本来商量得好好的,要热热闹闹的过个年。可你呢?谭春雨给你寄了一封信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你在和她共度除夕的时候你有想过我是你妻子,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远方吗?”

    罗建华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解释……

    别芃芃没有给他机会,而是继续说道:“是,后来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礼物,你甚至还很贴心地用个很高档的首饰盒装起来……可是罗建华,我从首饰盒里头发现了一张七十五块钱的珍珠项链的收据!所以?你舍得花七十五块钱给谭春雨买一条珍珠项链,只舍得花一块钱买一对发夹送给我吗?”

    “这个我可以解释!”罗建华急急地说道,“芃芃,我没有给谭春雨买珍珠项链!我只是、只是找她要了个盒子来装那对发夹……”

    别芃芃笑问,“所以呢?你为什么有那么多需要向我解释的事啊?”

    “我……”

    别芃芃继续说道:“还有那一次,我们辛苦攒了好多年才存到三千块钱,本来说好了只要我能拿到函授学历和会计师证,我们就去买个录音机回来……”

    罗建华终于崩溃了,“芃芃你别说了!那次确实是我不对,我……”

    说着,别芃芃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爱你了?因为我的爱,就是被你一点一点的消磨掉的!”

    “你也不要来跟我说,当初结婚的时候你就已经跟我说过你不爱我……你是不是忘了当初结婚时你还跟我说过,如果不爱了就分开!”

    “现在你执意不离婚,又是为了什么呢?”芃芃问道。

    罗建华红了眼,“芃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离婚。”

    说着,他对芃芃说道:“你是不是缺钱?我带了来!这几年我的工资,还有……我找人借了点钱,一共一万……芃芃,你快收下。”

    罗建华从挎包里拿出厚厚一迭钱,强行塞在别芃芃手里,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难处,但要是这钱不够花,你再告诉我。”

    别芃芃把钱塞回他手里,“你的钱,你自己留着。你借来的钱,赶紧还回去……我不希望离婚的时候分割婚内财产时,我还需要承担这部分的债务。”

    闻言,罗建华怔怔地看着她。

    “芃芃,是你说要分开……所以我没有勉强你,你愿意呆在深城,你不想回去,我都理解你。那就换成我来迁就你,在所有的假期里我都会来看你……芃芃,我真的是在很用心地挽回我们的感情和婚姻,你怎么就体会不到呢?”罗建华问道。

    芃芃笑了,“是吗?原来你一直在挽回?那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我为什么一点儿也没有体会到呢?”

    罗建华愣住。

    芃芃笑笑,问道:“这次你打算在深城呆上几天?”

    “两天,我、我没有假期了,这次还是提前和人倒了班儿,回去我还得补班儿呢。”罗建华说道。

    芃芃说道:“这样吧,这一次你就在我这儿呆上两天,整整两天哪儿也去,也别和谭春雨联系。时间门到了我亲自送你去火车站,送你上火车,如果这一次谭春雨没有出现在我俩身边……那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和你重新开始。”

    罗建华陡然激动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芃芃笑了笑,又加了一句,“但如果谭春雨还是出现了的话,就证明我和你实在没有缘分,那咱们离婚,你和谭春雨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她的表情也很轻松。

    因为她笃定谭春雨一定会出现……虽然不能确定是罗建华去找谭春雨、还是谭春雨会来找罗建华,但三人纠缠了那么多年,别芃芃也不得不承认,罗谭二人之间门的缘分与羁绊极深。

    似乎他俩才是命定的姻缘,是注定要绑在一起的。

    罗建华却举起四根手指,认真说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去找她!”

    芃芃没说什么。

    她住的这套房子虽然装修不怎么样,但胜在空间门够大,一共有个三间门卧室。她让罗建华自己去安顿,然后她回屋洗漱过、换了衣裳,化了淡妆又捯饬好头发。

    很快,罗建华就看到了一个成熟妩媚的都市丽人。

    他看着芃芃,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芃芃没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门,说道:“现在是上午十点,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做点儿吃的,我得到了下午两点半以后才有空吃午饭。”

    做餐饮就是这样,饭点需要服侍客人,所以大多数餐厅员工都是在饭点前、或饭点后再吃。芃芃餐厅里的员工都是餐前吃,但芃芃的习惯就是餐后再吃。

    说完,芃芃就下了楼。

    罗建华目送她离开,舒了一口气。

    他开始环顾四周。

    这套房子是当初房老太太的自建房,格局很不怎么样——客厅超大,显得空荡荡的。厨房直接连在客厅的一角,没有墙也没有门。从客厅分出一条走廊通往天台,走廊上开四个门,分别是三间门卧室加一个卫生间门。

    芃芃已经在这儿住了三年。

    罗建华每次过来,都住在其中一间门卧室里。

    他是亲眼看着这套既老旧、格局还不怎么好的房子是怎么被芃芃一点一点布置得温馨可爱的。

    芃芃以前没想过要管客厅里的开放式厨房,因为楼下就是她开的饭店,她总在饭店里吃饭,回到四楼也只是休息,很少做饭。

    但现在,她给厨房安装了玻璃门。

    厨房里的灶具、炊具应有尽有,捱着玻璃门那儿还放了一张大理石台面的桌子,配了四张椅子。桌面上放着好看的、成套的玻璃水壶和杯子,以及一个装满了香蕉、苹果、桔子等水果的小筐。

    再看客厅。

    客厅的一面是长长的玻璃窗,窗外安装着防盗网。

    芃芃安装着浅绿的窗帘,以及好看的白色带花纹轻纱,还在窗上挂了几盆郁郁葱葱的水培绿植;窗下还摆了几分发财树、富贵竹与文竹之类的盆栽……

    着实养眼。

    客厅里的沙发还是原来的,应该是房东老太太的旧物,红木的样式的,看起来比较旧。于是芃芃用做了厚厚的棉垫,包上漂亮的花布套。沙发上随意扔着块薄薄的浅灰色针织小毯和与两个灰色的垫腰枕头。

    茶几上放着零食盒子、几本杂志,好看的牙签盒、几个姿态可爱的娃娃摆设,其中还有一个……封皮看起来很漂亮的日记本。

    罗建华犹豫片刻,走过去拿起那个日记本,打开看了看。

    里头记录的其实是和她生活、事业有关的流水账:

    【1月24日,明天除夕,犒赏一下辛苦了一整年的自己,买了一支口红。饭店油快用完了,要记得给阿灿打电话订油,要杀价。】

    【2月5日,天气好好,阿花阿晴约我明天去公园拍照,想穿裙子又找不出好看的,干脆明天先和她们逛街,买到了漂亮裙子再去拍照吧!几个大厨说后天要试菜,切记明天要按他们的要求列单子喊阿全去采买食材。】

    【4月19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单日营业收入超过三千块钱了!我的天,今晚一定会做个好梦吧?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5月23日,要给妈妈准备生日礼物了,寄过去还得花时间门。】

    ……

    罗建华忍不住笑了。

    他合上日记本,坐在柔软舒服的沙发上,拿过一个枕头垫住腰、一个枕头放在脑后,再拉过灰色的小毯子盖在腿上……

    这也太舒服了吧?

    尤其是,这些枕头、薄毯上全都沾染着属于芃芃的淡暖香气,让他觉得特别有安定感,安全感。

    有芃芃在的地方就是家。

    再想想黑鹤洲他和芃芃的屋子……

    那个家也曾经很温暖。

    芃芃还在的时候,不管他什么时候下班回去,家里总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漂亮。

    ——她总是把她和他的衣裳用皂粉洗得很干净,出太阳的时候,衣物被晒出太阳的暖香,阴天雨天的时候她会生个炭盆,把衣物烤得干干爽爽。

    他是工程师,但每天都要去现场勘探,他的衣着永远比其他工程师的衣着更干净。白衬衣的领子是雪白的,衬口是雪白的,袜子也是雪白的。

    她省吃俭用的,舍不得花钱给她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却咬牙要给他买最好看的衣裳。冬天的时候人家一个二个的都穿着很臃肿的老棉衣,但他穿的是长款风衣,显得身材修长潇洒。

    她怕他冷,最后花高价钱托人去外地买回来细羊绒的毛线,编织出极薄的毛衣毛裤给他穿。那样的毛衣毛裤穿在身上,虽然冷却十分抗寒。

    ——虽然单位有食堂,但芃芃更喜欢自己做饭。她捡了十来个破了洞、被人丢弃的烂脸盆和破桶回来,放在阳台的搁架上,弄点儿泥土在里头,种了姜葱蒜、韭菜鸡毛菜小白菜,甚至还种了几株丝瓜苦瓜黄瓜……

    偶尔吃上一顿她自己种出来的蔬菜,她会特别开心,总在他面前夸耀她亲手种出来的菜是多么的甜嫩。

    她自己做饭,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得当,每天还必须要他喝一杯牛奶、吃一个水煮蛋、至少吃一个水果……

    他本身就俊美帅气,不但在衣品上显得比别人更有气质更清贵,同时也被她烹饪的食物给滋养得清俊健康。

    ——她一直在折腾床垫,反反复复调整了好多次,最后用棕垫、用棉絮、用毯子等,终于铺垫出让他感觉到最舒服的床铺柔软度。就连他睡的枕头,也是由她反复加工过,厚薄、柔软程度是他最喜欢的……

    所以,睡觉对他来说,是一种真正的享受。

    ——她还十分注意锻炼养身。每天清晨、傍晚都会拖着他,两人一块儿去锻炼身体。

    也怪她,把他给惯坏了。

    从七三年结婚到八五年,整整十二年的时间门……芃芃一直以谦卑、温柔的姿态站在他身后,就算他偶尔暂时离开,但只要一回头,她一直都在。

    她理解他、包容她,给予他所有的爱……

    他便淹没在她那充满爱意的海洋里,逐渐迷失了自我。

    直到她愤然离开了那个家。

    罗建华永远也忘不了,当他从深城赶回黑鹤洲家中,发现芃芃不在、且从家里的种种痕迹来看,至少已经一两个星期不在家了的时候……

    他如坠冰窟。

    他不相信她会离开。

    明明那么多年过来了,她一直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怎么会这么突然?

    再看看,他临走时留在桌上的给芃芃的生日礼物……她也没有带走。

    那是他一早就已经为她准备好的一双珍珠耳环。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从深城买了一对蝴蝶结发夹送给她,她当时很高兴,也很喜欢。但过了几天,她突然一直盯着那对发夹,精神恍惚地问他:珍珠项链好看吗?

    当时他怎么回答来着?

    他说:珍珠项链当然好看了,你也不看看有多贵。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现在想来,原来她发现了装发夹的盒子里的收据……她以为他给谭春雨买了七十五块钱的珍珠项链,却只给她买了一块钱的发夹?

    在这一刻,罗建华无比懊悔。

    他当时真是脑子抽了,居然接受谭春雨的好意,拿了个很漂亮的盒子去装发夹呢?

    但谭春雨应该不知道那盒子里还放着个收据吧?

    诶,真是阴差阳错。

    不过,罗建华也告诉自己,这一次芃芃提出的要求很容易达到,只要他不去找谭春雨,以后他和芃芃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芃芃一直很爱他,只要他好好对她、弥补她,以后他和她还会像以前那么相爱。

    罗建华笑了。

    他枕着她用过的枕头,感受着枕头与薄毯的绵软与淡香,不知不觉睡着了。

    罗建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他觉得神清气爽。

    果然,只要呆在芃芃身边,连睡觉都是香的、做梦都是甜的!

    他看了看腕表,发现这会儿已经中午一点半了?

    芃芃说过,她中午两点半会上楼吃饭。

    罗建华立刻去了厨房。

    芃芃的习惯还和原来一样,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所以罗建华很容易找到了米面油盐和蔬菜,做起了准备功夫。

    他会做饭,但很少下厨。

    以前芃芃在家的时候,全都是她做饭;后来她离开了黑鹤洲,罗建华就吃食堂。

    主要是一个人不好做饭,做多了吃不完浪费,煮点儿挂面倒是容易打发,但顿顿吃也不是个事儿。

    但现在么,罗建华有点儿紧张。

    犹豫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煮点儿挂面——他自知自己的烹饪水平,做饭菜仅限于能煮熟,还不如做点儿面条,味道总能过得去。

    罗建华去了天台的花园那儿,果然找到了种在花盆里的姜葱蒜,各取了一些,又摘了几片菜叶子,回到厨房里洗净,把菜叶子撕得碎碎的、又把姜蒜切得碎碎的,小葱切成葱花……

    掐着时间门到了两点半,罗建华开火起锅,先是煎了两个荷包蛋,再架油锅爆香姜蒜,加水煮沸,放入挂面,再放入撕碎的菜叶子,最后调味,撒入葱花。

    他哼着歌儿把面条挟进大碗里,再把煎得香香的荷包蛋堆在面条上,浇上面汤……

    整个过程,他都非常愉悦,甚至开始想像芃芃在看到这碗汤面时的惊喜表情。

    罗建华看了看时间门,两点五十分。

    芃芃怎么还没回来?

    罗建华看了看那两碗面,担心放久了面会坨。

    他又想,或许芃芃在楼下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那,就再等等吧。

    等待的过程……度秒如年。

    罗建华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那两碗面上。

    他那原本喜悦的心情,渐渐变得有些委屈。

    这两碗面的品相那么好,芃芃怎么就不能及时下班回来,吃上他做的面呢?明明说好了她两点半会回来的。

    时间门慢慢滑到了三点半。

    两碗面条已经冷完了。

    罗建华等不下去,匆匆下了楼。

    去一楼找人问了,才知道芃芃上午就带着员工去跟蔬菜商谈供货生意去了,依照以往的经验,估计要到下午五六点才能回来。

    罗建华垂头丧气地上了楼。

    看到那两碗面,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芃芃到底在搞什么!明明说好了两点半就回来的,可她却在上午就已经出差了……

    她到底是不是在故意耍他的啊?

    突然,心里有道小小的声音轻轻说道:罗建华,当你一次又一次抛下芃芃去找谭春雨的时候,芃芃的心情,是不是就像你现在体会到的一样?

    罗建华呆若木鸡。

    煮面的时候有多期待、多愉快;等待的时候多郁闷、多难受;知道自己等不到的时候有多失望、多怨恨;知道自己不被重视的时候又有多么不甘……

    竟然让他在一碗面上有了深刻的体会。

    他体会到过去多年来,芃芃一再的失望……

    再想想他那欠揍的无所谓,理所当然的要求芃芃理解、并且接受他随时随地为了谭春雨而离开……

    罗建华开始了深呼吸。

    他真的错得好离谱!

    芃芃这么好的女人,还如此深情地爱着他,他怎么可以那样辜负她?

    罗建华捶了捶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发誓等芃芃原谅了他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对待她!好好和她过日子。

    他叹了口气,端过一碗已经完全冷掉的面条吃了起来。

    面条冷却后吸足了汤汁,膨胀了起来,口感软塌塌的,有股面腥儿,并不是很好吃。

    罗建华想起了八零年当他和芃芃准备在黑鹤洲新居过年的时候,他一声不吭留了张纸条就抛下芃芃离开了……

    芃芃做了什么年夜饭?

    她是怎么过的年?

    她是否也是怀着这样沮丧又难过的心情,度秒如年的期待着他能尽快赶回去?

    而他呢?

    那一年他跑来深城找到谭春雨时,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清早。

    谭春雨不在住处。

    他一直蹲到晚上十点多,谭春雨才回到了出租屋。

    谭春雨见了他,特别惊讶,也特别高兴。她告诉他,当时她钱包证件被扒,情绪糟糕到了极点,又无人倾诉,就给他写了一封信过去。

    但后来,她已经托人办好了证件……

    罗建华点点头,又问谭春雨,昨天除夕,她去哪儿了?怎么今天晚上才回?

    谭春雨吱吱唔唔。

    罗建华因为忧心谭春雨,以最快的速度从黑鹤洲赶到深城,已经两天两夜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他捂着生疼的胃,软软倒在了谭春雨的出租屋门前。

    醒来时,罗建华独自一人呆在医院里打点滴。

    他患上了急性胃炎。

    护士告诉他,是一男一女把他送来的。

    罗建华愣住。

    他仔细向护士打听那一男一女的外表和衣着,确认女的应该就是谭春雨,男的却是一个衣品不俗的男子,开着豪车还说一口白话,看车牌应该是个港商老板。

    两天以后,谭春雨来医院看望罗建华时,拎了两盒应该是从酒店里打包来的饭菜。

    是油腻腻重油盐还很辣的水煮肉片。

    罗建华根本吃不了。

    他诈谭春雨,“护士说那天是你和你男朋友送我来的医院。”

    谭春雨落落大方地说道:“对啊!”

    在那一刻,罗建华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

    他一收到她的信就千里迢迢地赶来看她,结果她——

    所以?

    他心里难受极了。

    他想马上回去。

    但病还没治好,医生不同意他出院。他在医院里住了十来天,总算可以出院了,这才急急地办了出院手续,打算回去。

    谭春雨和她的港商男朋友过来接他出院。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肥矮老头,脖子上挂着三四条狗链那么粗的金项链,十根胡萝卜似的手指上戴了十个金戒指……

    可那会儿的谭春雨才三十出头。

    罗建华看向她的眼神,复杂而又无语。

    谭春雨却很坦然。

    她笑嘻嘻地要她男朋友请罗建华吃饭,罗建华推辞,但那老头儿特别热情,他推不掉只好去了。

    半路上遇到一个商场,谭春雨嗲嗲地要她男朋友给她买东西,老头儿咬着雪茄搂着谭春雨的腰,看了罗建华一眼,就笑眯眯地搂着谭春雨下车逛去了。

    罗建华也下了车。

    他想着,不管怎么说也是出来了一趟,现在还是过年,他得带点儿礼物回去给芃芃。

    最终,他买了一对看起来特别漂亮、特别适合芃芃的红色缎带蝴蝶结的发夹。

    谭春雨带着老头去购完物回来……

    她看到了罗建华为芃芃买的礼物,不由得陷入怔忡。

    老头也看到了罗建华为妻子买的新年礼物,他面露鄙夷,但笑不语。

    最终,谭春雨拆掉了一个首饰盒,把里头的项链拿出来,将盒子送给罗建华,说道:“你用这个盒子装发夹吧,当心别把那缎带给弄皱了。”

    罗建华当时也没想太多,谢过谭春雨,小心翼翼地将那对发夹放进了首饰合里。

    回忆起往事,罗建华恨不得打自己几耳光。

    他当时为什么就不愿意好好向芃芃解释呢?

    如果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说不定芃芃就不会误会他那么多年了。

    当然那些年里他干的混帐事儿也不止这么一件,但至少可以给芃芃一点点的信心……

    那他为什么没有讲清楚呢?

    还不是因为自大!他笃定他在这份感情里占据了高地,不由自主地看轻了芃芃。

    罗建华再次感到懊悔无比。

    他胡思乱想,时间门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六点多。

    芃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罗建华有些拘谨,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芃芃带着一脸的倦色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男人。

    “芃芃,你回来了?”罗建华陪上了小心,“我、我不知道你几点才能回来,所以我……我没有做饭,我现在煮,可以吗?”

    “不用了,”芃芃说道,“我已经跟阿花说过了,一会儿她会送饭上来的。”

    罗建华点点头,又看向了那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长得很像,一看就是兄弟俩。大约都在三十多岁左右,有些木讷,进屋以后两人都低垂着头,不敢看人、也不敢说话。

    芃芃把那对兄弟俩带到罗建华卧室旁边的那个房间门门口,推开了门,说道:“阿伟,阿齐,你俩今晚就睡在这儿,明天等小丁把员工宿舍收拾好了,你俩再搬过去。”

    那兄弟俩也不敢说话,低头“嗯”了一声。

    很快,在芃芃饭店打工的一个胖女孩阿花提了几个饭盒上来。

    芃芃打发阿花下去,喊了罗建华和那对兄弟去饭桌那儿吃饭。

    罗建华盯着那对兄弟看了很久。

    他心里有些不爽。

    ——芃芃常常会带些陌生的男人回来住吗?今天是因为有他在,而且这对兄弟看起来特别老实特别内向……那如果他不在呢?她就不怕带回来的男人对她图谋不轨吗?

    但当着这对兄弟的面,罗建华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了,芃芃一脸的倦色……想必今天出差一天也累得狠了,罗建华就忍住了。

    吃完饭,芃芃招呼阿伟兄弟休息,然后也让罗建华去休息,她收拾好餐盒,提着下了楼。

    她没有向罗建华解释过阿伟兄弟相关的任何事。

    剩下罗建华和阿伟兄弟大眼瞪小眼的。

    罗建华尝试着和阿伟兄弟套近乎,问了几句,才知道这对兄弟俩是芃芃房东的侄子,被介绍来给芃芃打工。芃芃在饭店附近另外租了几套员工宿舍,但全都满员了,新的员工宿舍还没租下来,明天弄好了,才能让阿伟兄弟搬过去。

    阿伟兄弟极其腼腆,连抬头看罗建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罗建华告诉他俩,他是芃芃的丈夫……即使是这样,那对兄弟也没有很特别的表情,罗建华这才放下了心。

    他教这兄弟俩怎么使用热水洗澡,卫生间门怎么冲水之后,就匆匆下楼去找芃芃了。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芃芃说。

    但现在家里有外人,他和芃芃还是分房睡,不好说。

    那么最好就是他带着芃芃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他想告诉她,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以后会积极改正,好好和她一块儿过日子。

    只是,下楼以后,罗建华却看到了和他印象里完全不一样的别芃芃。

    在罗建华的印象里,别芃芃是个温柔腼腆、非常自卑内向的女人。她尊敬和崇拜所有比她学历高的人,或者是对方只需要有一个优点……芃芃就会觉得对方很厉害,然后把自己摆在一个很卑微的地位。

    现在?

    别芃芃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正在饭店里巡视。

    她含笑和一些熟客打招呼,推荐近期饭店新推出的菜品,在面对熟客要求打折的时候爽朗从容的给人打折;在顾客有疑问的时候她第一时间门赶到,迅速处理好事故;她轻声指点服务员要注意什么……

    她现在是一个自信开朗,稳重大方的美丽成熟女性。

    看着这样的芃芃,罗建华呆住。

    真没想到几年没有在一起,芃芃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芃芃就很好,现在的芃芃……就更好了。

    罗建华痴痴地看着芃芃,忍不住想起了他和芃芃以后的幸福生活。

    ——以后他和芃芃在工作的时候各自努力,忙完工作以后就好好放松一下。他和芃芃还没有孩子,问题不一定出在芃芃身上,那么他得抽空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如果他和芃芃的身体都很好却一直怀不上孩子,那他们就收养一个孩子……

    就这样,芃芃在饭店里一直忙到了十点打烊,这才拖着疲倦的步子,扶着楼梯扶手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罗建华一直陪着她,他也很累,所以更能体会到她的累。

    想约她去附近走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芃芃倒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放在以前,她肯定会温柔体贴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她说。

    现在?

    她已经不在乎他了。

    他的意见、他想说的话……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她的生命里没有他,她才过得更轻松、更幸福、更开心!

    所以别芃芃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倒是罗建华期期艾艾地开了口,“芃芃,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说。”芃芃淡淡地说道。

    罗建华:……

    他好像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是很想和他说话的意思?

    “你是不是累了?”罗建华问道。

    芃芃点头。

    罗建华就说不出口了。

    半晌,他讪讪地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芃芃不置可否,回到四楼,阿伟兄弟早就已经躲进屋里不敢出来。芃芃去洗了澡,进入自己的房间门就将房门反锁上了。

    罗建华憋了一肚子的话,情绪比较激动,以至于彻夜不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阿伟兄弟已经离开了。

    芃芃的房间门仍然关得严严实实。

    罗建华跑去门口的鞋柜那儿看了看,发现芃芃的拖鞋不在,这才敢断定她依旧还在屋里睡觉。

    想着她昨天那么劳累的样子,他又舍不得去吵醒她,只好又去天台上采了点姜葱蒜和菜叶子回来,洗好切好了,放在一旁备用。

    他是真的很想让芃芃吃上他亲手煮的汤面……

    所以这一次,他打定主意,芃芃什么时候睡醒了,他就什么时候煮面。

    大约等到了上午九点半。

    罗建华实在等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买了今晚离开深城的火车票。

    犹豫再三,他走到了芃芃的房间门门口,正准备敲门——

    “铃铃铃——”

    芃芃房间门里的座机分机响了起来。

    即使隔着门板,罗建华也能听到芃芃在里头接了电话,然后含糊说了几句什么。

    再然后,门开了。

    芃芃穿着睡衣睡裤,顶着一头蓬松又可爱的乱发出现在他面前。

    “芃芃,我……”罗建华已经意识到,芃芃接到的那通电话,很有可能会破坏他和芃芃的谈话。至少会影响他和芃芃谈话的时机,所以他想赶紧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芃芃。

    只是,芃芃却朝他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讥讽表情。

    罗建华一愣。

    芃芃没有理会罗建华,而是走到了天台那儿朝下张望了一会儿。

    罗建华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正好看到芃芃将一把钥匙扔到楼下去。

    “你想跟我说什么?”扔完钥匙以后,芃芃才问各了罗建华。

    罗建华深呼吸,对芃芃说道:“芃芃我、我还爱着你,我已经反省过我以前干的那些混帐事了,我真的错得很离谱……所以你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芃芃抱臂,看了看罗建华,又看了看门口。

    罗建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芃芃的视线,着看向门口。

    “咯咯咯”的高跟鞋踩踏台阶的声音响起。

    很快,有人推开门,进来了。

    “哈罗!”夸张的惊喜叫嚷声响起,一个让罗建华十分不愿意看到的女人出现在客厅里。

    ——谭春雨???

    罗建华惊恐地看看谭春雨,又看了看芃芃。

    芃芃嘴角含笑,然而眼神冰冷。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谭春雨,又朝罗建华笑了笑。

    “建华!好久不见!你想我吗?哈哈哈哈我们终于又见面啦!”说着,谭春雨大笑着朝罗建华跑了过来,一把就将罗建华紧紧抱住。

    罗建华目瞪口呆。

    第579章 番外6

    罗建华被谭春雨紧紧抱住。

    然而他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愣愣地看着别芃芃,眼神惊恐。

    良久,罗建华终于回过神,正准备推开谭春雨。

    谭春雨却正好松开了他,转而奔向了芃芃,“芃芃,好久不见!”

    她展开双臂,看起来想要拥抱芃芃。

    芃芃却转身朝着桌子那儿走去,正好避开谭春雨热情的拥抱。

    她走到桌旁,很自然地拿过玻璃杯,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谭春雨。

    谭春雨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转过头笑盈盈地问罗建华,“建华,怎么这次来了也不去找我?”

    罗建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只是紧张地看着芃芃,仔细地观察着芃芃面上的表情。

    他看到芃芃露出了讥讽的微笑。

    罗建华只觉得浑身冰冷。

    谭春雨笑眯眯地对罗建华说道:“建华?我在跟你说话呢!以前你每次来,都会第一时间去找我,这次你怎么没去找我?我昨天等了你一天呢!”

    然后她又得意地说道:“幸好我聪明,知道你来深城的时间,也知道你回去的时间……你不来找我啊,我就过来找你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罗建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芃芃笑着说道:“你俩还挺有默契的哈。”

    谭春雨笑容甜蜜,“那当然!也不看看我和建华都处了多少年了。”

    罗建华顿时如坠冰窟,“春雨,你……”

    谭春雨笑得花枝乱颤,没理他,转头对芃芃说道:“芃芃,他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芃芃淡淡地说道。

    谭春雨说道:“你最近不是缺钱花吗?他给你带来了一万块钱……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芃芃笑问,“他连这个也告诉你啊?”

    “是啊!”谭春雨笑着握住芃芃的手,“芃芃,你是不是一直在误会我和建华有什么?”

    说着,她亲昵地拍了拍芃芃的手,“你想多了!要是我和建华真有什么的话……还轮到你和他结婚?”

    谭春雨这一番话说得……

    看似落落大方,问心无愧,听在芃芃耳里却是字字诛心。

    芃芃攥紧了双手,指甲深掐掌心。

    她看着罗建华,笑得温柔恬淡,却对谭春雨说道:“是啊,建华也老跟我说他和你之间完全没有男女方面的感情……春雨,你这么聪明你帮我分析分析,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含沙射影、杂枪带炮的多没意思!

    谭春雨仗着被偏爱,所以有持无恐?

    但她别芃芃也没输啊,自己爱自己才是最大的底气。

    谭春雨愣住。

    罗建华也傻傻地张大了嘴。

    他俩都没有意料到,芃芃居然会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说。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与尴尬之中。

    芃芃微笑着说道:“我们仨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打小儿起就一块儿长大,你俩以前处过对象,感情还挺深的。后来呢,我和建华又结了婚……这么说起来,我们仨真的很有缘分啊!”

    “来,过来坐着说啊,”芃芃笑道,“难得我们有时间聚在一起,今天不如我们好好聊一聊?你俩先坐,我去换件衣裳。”

    说着,芃芃走进了房间。

    罗建华和谭春雨面面相觑。

    “你为什么要来?”罗建华低声问谭春雨。

    谭春雨笑笑,“怎么?不想看到我?”

    “谭春雨,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什么都跟你说……”罗建华赤着眼眸看向她,眼里盛着明明白白的不理解,“可是春雨,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谭春雨呵呵冷笑,“罗建华,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苦?”

    罗建华一愣,“什么?”

    谭春雨深呼吸,面露痛苦,“你写给我的那些信,信里全是你对她的后悔和挽回!罗建华,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罗建华奇道:“那你写给我信的时候,也没少写你和你男朋友的事啊!我、我是一心为你好的,你每交一个男朋友我都衷心祝福你,你和每一个男朋友分手我都安慰你……谭春雨,我们不是朋友吗?”

    “既然你可以和我分享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我就不能跟你说说我和我媳妇儿的事?”罗建华反问道。

    “朋友?”谭春雨冷笑,“谁要当你的朋友!”

    罗建华呆了半晌,突然双手捂脸,“如果你早点儿告诉我,我就不会写信给你了。春雨,我真的以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说你有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帮助你……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我自己好蠢,我一直以为我和你就是好朋友,我一直以为芃芃的担心是多余的……现在我才知道,我真是个傻子啊!我仗我对你的纯洁友谊,伤害了芃芃那以久……”

    罗建华痛苦不堪。

    而他的话,令谭春雨双手握拳,又松开。

    她的目光有些虚浮。

    “没事,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幸福。”谭春雨轻声冷笑道。

    等到芃芃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她惊讶地觉察到罗建华和谭春雨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俩吃早餐了吗?”芃芃坦然自若地问道,“我做点儿吃的,你俩也一块儿吃点儿?”

    罗建华深呼吸,站起身,说道:“芃芃我来吧!我一直都很想做顿饭给你吃,却一直没有机会……就今天吧,不然,我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芃芃有些诧异,她不住地打量着罗建华,并且很确定,这句话确实是罗建华说的。

    他甚至语气哽咽,眼圈儿微红。

    所以?

    他这是……想通了?

    “我的厨艺也不是很好,就煮个挂面,好不好?”罗建华轻声说道。

    芃芃点点头。

    罗建华立刻挽起袖子,转身去了厨房。

    芃芃便走到了沙发那儿,坐下,笑盈盈地问谭春雨,“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谭春雨懒懒地说道,然后忍不住转头看向天在厨房里忙碌着的罗建华。

    ——呵,男人!无论前世今生,她谭春雨都没有享受到罗建华一丁点的体贴和照顾!现在,他居然亲自为别芃芃下厨?

    别芃芃顺着谭春雨的目光,也看向了厨房。

    她一笑,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问道:“建华,春雨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

    正在忙碌着罗建华动作一滞。

    他看了看倚在厨房门口的芃芃,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谭春雨。

    他很清楚,谭春雨是他和芃芃之间的不可说。

    但这会儿芃芃以如此轻松的态度当面问他、谭春雨的近况……

    这就代表着,芃芃已经带上了破釜沉舟的意思。

    罗建华久久地看着芃芃,直到芃芃轻轻说了声“看着锅里的东西”……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处理了一下锅里正煎着的鸡蛋。

    沉默片刻,罗建华对芃芃说道:“那就说来话长了……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好啊!”芃芃大大方方的答道。

    罗建华想了想,说道:“咱俩是七三年结婚以后就离开了松市,那时候我和春雨的联系并不多,是从八零年她从成衣厂辞职去了深城以后,才慢慢联系上的。”

    他把八零年春节前夕、他收到谭春雨的来信就立刻扔下芃芃不管、火速赶往深城的事儿说了,还说了谭春雨和她的港商男朋友送他去住院,以及当用他用来装那对发夹的盒子是谭春雨好意借给他的,他没有买珍珠项链送给谭春雨,那是谭春雨的男朋友买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芃芃恍然大悟。

    罗建华还说了好多好多……

    其间,他做好了三大碗汤水挂面,三人就捧着面碗,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面一边聊。

    主要是罗建华在说。

    他说了近两小时才终于勉强将谭春雨这些年来的际遇一五一十地说完了。

    ——原来谭春雨经历了数次证件、钱包被偷或被抢;经历了数次将做好的成衣交给上游客户后,上游客户不给钱直接跑路,害得她被下游供应商追讨甚至绑|架;经历了数次交通意外;经历了数次生病无人照看孤苦伶仃;经历了数次情绪崩溃的夜晚……

    芃芃看着谭春雨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而罗建华的讲述,也令谭春雨的神情越来越恍惚。

    她回想起自己来到深城的这十年间……原来遇上了那么多的不如意?过程如此坎坷?

    让谭春雨感到惊讶的是,原来这十年来,罗建华一直默默地陪伴着她。

    她最难过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内心崩溃的时候、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时候……身边陪伴着的,居然全是罗建华。

    他从来也没有以情人的身份出现过,更多时候他是以朋友的身份过来看看她,安慰她几句,给她买个盒饭、买点儿水果、放下一丁点的钱……然后匆匆离开。

    不得不说,虽然他也只做到这程度,但她心里已经很感动、很习惯、很期待了。

    这是她前世今生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罗建华说完之后,就久久不语。

    芃芃等了片刻,确定他是讲完了,这才抿嘴一笑,“这些话,要是你能早点儿跟我说了,该有多好。”

    “那我……还有机会吗?”罗建华忐忑不安地问道。

    芃芃看了看谭春雨。

    谭春雨依旧保持着恍惚与茫然。

    芃芃笑道:“那我也来说说这些年我的经历和想法吧!”然后她从七三年离开松市时说起。

    说的全都是她和罗建华相处的点点滴滴。

    ——到了黑鹤洲以后,她既要操心自己的事业起步,又怀着爱意无微不至地照顾罗建华。她总觉着两个人呆在一起,只要她多吃点儿苦头、罗建华就能少吃点儿苦头。

    ——她默默地付出,并不将自己的功劳苦劳挂在嘴上。她天真的希望罗建华会主动发现她的付出,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太开心啦。只可惜,罗建华从来也没有这样认为过,他似乎把她所有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如果芃芃没有期许,或者就不会失望。可她爱着他,她还是对他暗含希冀,哪怕他在和她结婚的时候说过他对她并没有感情,所以她等待着,一次又一次的充满希望,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慢慢失望、最终陷入绝望。

    ——她一直盼望着能和罗建华多聊聊天,说些家务之外的事,可以谈谈理想,谈谈国家大事,谈谈最近遇到的难题……很遗憾的是,罗建华从来也没跟她说过任何家务之外的事。他让她觉得,两人就是搭伙过日子的假夫妻。或者说,其实是平辈亲人一样的相处……

    ——尽管现在从罗建华的解释来看,他应该是真的把谭春雨当成好朋友。但当时芃芃正爱着罗建华啊,因为有爱,她甚至不能接受罗建华对一个同性朋友抱有这样的支持与陪伴,就更别说罗建华的这个朋友还是个女人,并且还叠加了一个前女友的身份。

    ——不管以前她有多爱罗建华,有多恨罗建华,到现在,她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与罗建华相处。这大约就是缘分已尽吧!

    ……

    说到这儿,芃芃笑道:“建华,当你的朋友,可能真的要比当你的妻子更幸福、更开心。我还挺希望能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的……”

    想了想,芃芃又摇头,“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这样对你以后的妻子很不公平。”

    罗建华脸色惨白,“芃芃你——”

    “建华,我们离婚吧!勉强在一起只会让大家都不好受,”芃芃认真说道,“你对我的感情其实并不是爱,而是一种习惯。你只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一直对你这么好……”

    “建华,我见过你暗恋栀栀的痴情模样,也见这你和谭春雨的生死纠葛……罗建华,你并不爱我!我们分开吧。”芃芃轻声说道。

    罗建华拼命摇头,“不!不不不……芃芃,我是爱你的!我、我只是太想当然了,我没有好好珍惜你……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俩好好处一处,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好好补偿给你的,好不好?”

    芃芃和气地说道:“建华,我并不怀疑你现在对我的感情,就像我也不怀疑你对春雨的友谊一样。但我俩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以前是我单方面喜欢你,现在是你单方面喜欢我,但我们已经错过,所以不要再相互伤害了,我们离婚,好不好?”

    罗建华怔怔地看着芃芃,小小声说道:“芃芃我……不想离婚。”

    芃芃说道:“以后你找到了对的人,就不要再像对我那样,那么的冷漠无情了。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爱情来临的时候,爱意如同排山倒海,汹涌澎湃。而爱情的离开,却是因为每天一个小小失望的堆积。”

    罗建华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万分地说道:“我不想离婚!我不愿意离婚……芃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我可以辞去工作一直陪在你身边……”

    “罗建华!你清醒一点好吗?”芃芃认真说道,“婚姻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在过去,光靠我一个人维持,我们不会幸福。现在,光靠你一个人维持,也太辛苦。我们感情不合,终究是要分开的。但事业是你一手打拼下来的,它永远忠于你!所以请你……永远也不要轻易放弃事业。”

    罗建华红了眼圈,他用力握住芃芃的手,说道:“一定要离婚吗?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没有喜欢上别人,那我们维持现状好不好?”

    芃芃愣住。

    “哪怕只是让我拥有一个还是你丈夫的虚名,”罗建华呜咽着说道,“对我来说,也是最大的幸福。好歹我不是一个人……芃芃,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如果连你也要离开我,那我……真的一个家人都没了。”

    芃芃的脸色变了。

    家人?

    家人永远都是她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

    她本来命运凄惨,却有幸被收养,在一个温暖有爱的|家庭长大。可她恩将仇报,也伤透了家人们的心。

    到现在,她依旧不敢和家人们联系,因为家人们从事的全是高尚的工作,他们在为人民服务!

    她呢?

    她在赚钱,在搞资本主义。

    她实在没脸见家人。

    她不敢见家人,却也舍不得斩断与家人们的联系,大约就像罗建华之于她——弃之不舍,心中有愧。

    而罗建华和他家里人的关系,只有更差的。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别芃芃看着两眼赤红的他,心情复杂。

    “芃芃,我不想离婚……”罗建华小小声说道。

    芃芃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她叹气,轻声说道:“那,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别人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欢欢喜喜和你去办离婚手续,然后再送给你和她一份新婚厚礼。”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她和罗建华十余年的感情纠葛,从青春少艾、经历花信年华,再到三十而立,现在两人都已经是四十不惑的年纪,芃芃不知道罗建华将来还会不会再遇到喜欢的人,反正她是不会再有时间、精力和勇气再谈一场恋爱了。

    罗建华本性不坏,与其这样,倒不如和他保持表面婚姻关系。没了爱,那就做家人吧,反正她和他都是孤寡。

    听到芃芃的话,罗建华呆住,随即笑了,“好,好!”

    但很快,他又哭了,“不!不会再有别人了……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了!”

    芃芃笑着拍了拍罗建华的手。

    罗建华哽咽着紧紧地反握住芃芃的手,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好好珍惜芃芃。

    这一边,芃芃和罗建华含笑和解。

    那一边,谭春雨却快要崩溃了。

    她的脑子很乱很乱。

    尤其是,当她听到罗建华在向芃芃解释的时候……

    谭春雨突然明白过来——罗建华根本不爱她!他对她的感情只剩下了友谊!罗建华起初也并不爱别芃芃,他是在他和别芃芃十余年的朝夕相处里,慢慢爱上别芃芃的。

    为什么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前世被黎念之给虐得半死,重生回来就是为了变得一无所有吗?

    那她的重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重生就是金手指,就是掌握了未来事件走向的能力,才能让前世未尽的愿望实现,变得更好、更强……不是吗?

    那她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得到了想要的爱情吗?

    前世的她爱罗建华而不得,重生回来,她依旧不能与他HE……

    她没有梦想吗?

    有啊!

    她再也不想像前世那样,只能一直依附男人,依靠嫁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改善经济条件。

    所以她也曾经试过要靠自己。

    她努力工作,得到了松市成衣厂的设计员岗位,看起来很不错,对吗?

    可事实却是:她在单位一直被排挤,她设计出来的图稿,一百份里有五十份被领导私下拿给了关系户,提成和荣誉全都被抢走!她也愤怒啊,她也争取过啊,但下场就是……毫无办法。

    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改革开放第一批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人。

    她以为她掌握了先机,可事实却是:当她兴冲冲、风尘仆仆在第一时间里赶到深城时,这里根本就是个破破烂烂的小渔村!根本没有她记忆中的高楼大厦、笔直宽敞的马路、整洁且极具现代化的基础建设……

    她呆在这里几乎一事无成,虽然也做过几单生意,可和她做生意的人,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商界精英,几乎全都是贪婪、见利忘义的市井刁民!

    好多次她都被骗得很惨,大多数时间靠着罗建华每次过来救急时,留给她的几十块钱勉强度日。

    为了生存、也为了翻盘,她不得不委身于各种各样的“大老板”,以身体换取利益,筹得钱财再做生意,然后再被骗……

    谭春雨觉得很崩溃啊!

    尤其是,当她于近期内,突然又开始频繁梦到前世被黎念之疯狂打压……

    就更觉得难受了。

    虽说,梦里她和罗建华被黎念之踩在脚底反复碾压的过程,与前世完全不一样。但那种痛苦,还是让她痛彻心菲。

    努力有什么用?

    努力就是个笑话!努力了还那么穷!还不如像前世那样靠男人呢!

    谭春雨的脸色都扭曲了。

    芃芃注意到了谭春雨的不妥,问道:“春雨,你怎么了?”

    谭春雨抬头看向芃芃,然后眼神扫视过罗建华。

    “罗建华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谭春雨冲动地问道。

    罗建华看着谭春雨,眼神清澈,缓缓摇头,“我对你有过感激、有过愧疚,甚至还曾经萌生过想要补偿你、和你结婚的念头。但我对你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很抱歉春雨,我应该早早和你说清楚的。”

    谭春雨面色惨白。

    她捂着嘴呜呜地哭……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问罗建华道:“我、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谭春雨问道:“你有没有梦到过我?”

    罗建华一惊,下意识看向了芃芃。

    转念一想,他和芃芃的关系刚刚才缓和,他真的不想再欺骗芃芃了。

    于是罗建华很坦承地点头,“有,但我觉得那样的梦境很荒唐……”

    芃芃挑眉。

    ——很荒唐的梦境?

    是她想的那种带颜色的荒唐吗?

    “你梦到了什么?”谭春雨颤声问道。

    罗建华皱眉,“我梦到你对我死缠烂打,梦到……梦到栀栀去世很久很久了……还梦到黎念之像个疯子一样折磨你和我,这样的梦真的很无语……”

    谭春雨捂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细细地打量着罗建华。

    心想罗建华是不是也已经觉醒了前世记忆?

    芃芃听了罗建华的话,愣住。

    她没有想到罗建华所说的“荒唐梦境”居然是这样的梦。

    还真是挺荒唐的呢!

    不过——

    芃芃好奇地问道:“春雨,你也会做这样的梦?”

    要不谭春雨怎会问得这么突兀啊?

    谭春雨怔怔地看着罗建华。

    她在想:如果罗建华也做了那样的梦的话,他是怎么保持着这么好的心态的?虽然他看起来也很憔悴,但从刚才他以那样平缓和气的态度和别芃芃说了那么多的话来看,至少他的心态和情绪是不受影响的。

    “你不怕吗?”谭春雨颤着嗓子抚着心口问道。

    罗建华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奇怪。

    他摸摸后脑勺,答道:“这有什么好怕的?这就是一个噩梦,又不是真的,栀栀和念之好着呢!而且我们又不是真像梦里那样,干了那么多的缺德事儿,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再说了,这样的噩梦也不常见,毕竟白天被工作搞得精疲力尽,晚上睡太死,我梦到过两次,后来就再也没有梦过了。”

    顿了一顿,罗建华又问谭春雨,“你也做过这种类型的噩梦?而且还天天梦到?”

    谭春雨沉默片刻,点点头。

    罗建华安慰她,“没事儿你主要就是闲得慌,像我一样多给自己找点儿事做,累得像死狗一样沾床就睡,保证连梦都不会有。”

    芃芃咬住了下唇。

    诚然他说的是事实,但直男的安慰真的一言难尽。

    但芃芃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忙什么这么累呢?”

    罗建华看转头看了芃芃一眼,笑道:“想让自己忙起来还不容易?多揽活干呗!”他打量着芃芃的表情,又说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累出病来的。”

    芃芃直叹气。

    谭春雨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吓了罗建华和芃芃一跳!

    “春雨,你怎么了?”罗建华问道。

    谭春雨置若罔闻,拿着包包失魂落魄的走了。

    罗建华和芃芃面面相觑。

    他俩不会知道,这其实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谭春雨。

    从此以后,谭春雨杳无音讯。

    而别芃芃和罗建华也一直没有离婚。

    罗建华把别芃芃当成爱人、知己、伙伴、同事、家人来对待。

    他没有辞职,一直呆在黑鹤洲建设水电站。数年后黑鹤洲水电站建成,他响应号召投身建设另一个超级大坝去了。

    但不管他的工作情况、环境和条件怎么样,他坚持在所有的假期内,全都赶到芃芃身边陪伴她。

    后来芃芃成为全国餐饮行业数一数二的龙头老大,挣了很多很多的钱。她的分店开遍全国,甚至还进军海外。不管她在哪儿置业,都会给罗建华留一间卧室。

    罗建华去看她的时候,会给她做饭、帮她做家务、打扫卫生……

    虽然她是女首富,罗建华一直都是个穷了吧唧的工程师,但他从来都没有自卑过。省吃俭用下来的工资和奖金一部分存下来,一部分用来购买小礼物送给芃芃。

    罗建华也坚持每周给她写信。

    后来传呼机开始流行了,他就天天用CALL机给她留口信,再后来,他通过座机每天给她打电话……等到手机流行的时候,他又雷打不动的天天给别芃芃发信息,打电话。

    哪怕别芃芃再也没有回应过他的爱意。

    别芃芃呢,只是把罗建华当成家人。

    平时罗建华给她写信、打CALL机、打座机电话、发短信打手机……他热烈的向她表达爱意,她却从来不回应,也懒得理会。

    但如果得知他生病了、心情郁闷、遇上了什么难处时,她还是会在第一时间赶去照看他、出钱出力的帮他。

    就这样,男的依然把女的当爱人,即使得不到回应也毫不计较地付出一切;女的只把男的当家人,觉得没有期待就不会伤心。

    两人互不打扰、互不干涉,倒也相处得很舒服。

    当然了,后来芃芃有钱了……她才敢偷偷摸摸地给家人们送礼物。虽然她知道,家人们并不缺钱花。但为家人们花钱,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同时,芃芃也花了一大笔钱给老家的别家庄修水泥马路、翻建祠堂、建设村立小学、甚至还在村里造了一座可供村民锻炼身体和游玩的漂亮花园。

    她还给三叔四叔一家置换了高档的电器……

    是,她这么做,就是为了气死当年抛弃她和姐姐们的亲爹妈。

    果然,别逢圣和汤兰花还活着,弟弟别敬山也还在。知道他们以前抛弃的女孩子成为全国首富,他们急红了眼,想来找芃芃要钱。

    芃芃压根儿不出面,却吩咐人对他们进行了极尽的羞辱。

    最后,她以低保为标准,给了村委一笔钱,让村委负责别逢圣和汤兰花的养老,并且言明“人渣老了,就不要动用国家的金钱来养禽兽了”……

    别逢圣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垮了,长年的郁郁不得志,再加上数年来对二弟别逢君的嫉妒,女儿是全国首富的惊喜,以及后来女儿给他的羞辱,像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了几个小钱,还有儿子对他的拳打脚踢与不敬……这些都让他气血翻涌,捱了几个月没撑住,被儿子别敬山活活气死。

    别敬山一门心思想治好他的不举之症,知道姐姐是首富,他赶紧去找芃芃要钱治病。芃芃不给,他就殴打父母,抢走了芃芃给父母的一个月几百块钱……

    但最终,别敬山也没去大医院住。

    他只相信民间秘方。

    并且听信江湖术士的话,成功的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把他的那一处折腾到腐烂,人差点儿死掉!最后被送往医院抢救时,医生为了保他的命,直接把腐肉给切掉了。

    别敬山终身都要戴着导书尿管。

    后来,芃芃一直都和罗建华在一起。

    但他俩又没在一起。

    他俩没孩子,可还是成为了最适合彼此,也是最合拍的夫妻,感情越来越好。

    退休后两人相互照顾,便索性住在了一起。

    天气和季节好的时候,两人一块儿跟着旅行团四处旅游,太冷或太热的时候就另寻宜居之地住上一段时间,日子倒也过得无比逍遥。

    他俩或许貌合神离,但也过上了他俩各自想要的理想生活。

    也许,生活也不一定需要爱情,对吗?

    第580章 番外7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一转眼,黎恕就要退休了。

    组织准备嘉奖他,要求他写一份工作总结。

    他已经坐在书房里的书桌前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了,想写的很多,可一提起笔……

    一时间又不知从哪儿写起。

    轻盈的脚步声音响起。

    黎恕下意识看向书房门口,果然看到栀栀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快试试阿锵他们从海鸥岛带回来的绿豆凉粉!”她笑盈盈地说着,将一大碗绿豆凉粉和一盘子艳丽的杏果放在了书桌上。

    他们的次子黎锵如今正驻守在南陵,前段时间回来探亲,带了不少土特产。

    栀栀闲得无事,做了顿凉粉。

    黎恕看着那碗绿豆凉粉。

    ——嫩绿色的凉粉被切成长条状,散发出浓郁的香醋气味,且面上铺着辣椒油、香葱蒜末和芫荽末,红的绿的一大碗,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黎恕放下了钢笔,捧起了大碗拿起筷子,吸溜了一大口绿豆凉粉——

    嘶!

    酸辣冰爽,享受啊!

    “你怎么不吃?”黎恕问道。

    栀栀笑道:“我刚做这凉粉的时候试吃了不少,撑着了。一会儿等我歇完了午觉再起来吃。”说着,她拿过一只熟透了的山杏,撕去薄薄的表面,大口吃了起来。

    黎恕捧碗吃着凉粉,同时也不错眼地打量着栀栀。

    他六十了,按规定是要退休了。栀栀比他小三岁,五十五退休,比他还早退了两年。但他和她都属于高端科技人才,退休以后再被单位返聘回去,原来的项目和课题没落下,单位甚至还拨了不少项目下来,让他俩挂帅主持。

    这是正常操作。

    国家花费了那么多资金和资源才把他们培养出来,他们也理应在身体和精神都还算不错的时候继续回报,同时教出更多更好的学生……

    所以栀栀到现在也还是淮大的返聘教授。

    五十七岁的栀栀,两鬓生出了华发。

    她爱美,所以她会染发,再加上平时也喜欢护肤、锻炼身体什么的……身段气质看起来还是二三十,但眼角的鱼尾纹和细微的颈纹,还是看起来像四十出头的。

    此刻她正看着他笑。

    黎恕笑问:“你笑啥呢?”

    栀栀咬了一口甜糯多汁的杏肉,抿着嘴儿笑,“想起了当年我们刚上海鸥岛的时候……那会儿根本吃不上大米饭,只能吃掺了豆子的饭,而且还是豆子多、大米少的那种……”

    可豆子饭真心不好吃啊。

    于是知青们挖空心思的改善伙食。

    ——让大米和豆子分开,黄豆、绿豆、红豆分别做成凉粉,副产品就是豆浆、绿豆水儿、红豆水儿……

    大家改为一天吃一顿半饱的大米饭,一顿酸辣凉粉配豆浆、绿豆水儿或者红豆水儿。凉粉不怎么抗饿,中午十二点吃过,干活干到下午四点就饿了……

    后来大家又改成:中午的凉粉只吃一半儿,剩下一半儿用饭盒装好了带到地里去。凉粉本来就吃不饱,还只吃一半儿,本来能扛到四点多的,有时候三点不到就饿了。这时候就把另一半凉粉拿出来吃掉,好歹也能捱到五六点。

    再后来,大家也慢慢摸出了规律:

    黄豆出粉率高,适合做凉粉;

    绿豆呢事先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熬成纯绿豆粥,当早饭最好了;

    红豆其实适合炖熟了加糖加猪油拿来做包子、或者是各种饼类的馅儿……

    就这样,知青们一边卖力气种田、种庄稼,一边做苦力建房子建窑厂建仓库……还靠着细打精算和挖野菜、厚着脸皮蹭正义岛的鱼、蹭岸防部队黎恕的支援,才熬过了当初最最最艰苦的那段时光。

    吃着口中味道熟悉且美味的绿豆凉粉,黎恕突然陷入了回忆。

    一九六六年,黎恕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栀栀,她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一柄油纸伞遮住她的后背,露出一截手可一握的纤腰……

    他从来都不知道,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也能毫无理由地爱上她。

    后来机缘凑巧,他必须退出特种兵部队了……父亲本想让他回京都去,可他却一口咬定要来南陵。

    因为栀栀在南陵。

    一九六七年,他追随着栀栀登上海鸥岛,亲眼目睹了栀栀带着知青们是如何艰苦奋斗的。

    一九六八年,海鸥岛灯塔建成,正义岛雷达站建成,他率兵登上海鸥岛驻扎……

    那会儿军营的基础建设也差。那一年他带着兵蛋子们把大多数时间全都花在开荒种菜、养鸡鸭,兴建篮球场、仓库、食堂、厕所、洗澡堂和活动中心……甚至还修了一条不算太宽敞的水泥马路。

    同年,他们在海鸥岛上遭遇了严重的台风。

    他带着手下的大兵们和知青们挤在一块儿守望相助,过程很惊险,但也很有意思。

    一九六九年,海鸥岛知青站和灯塔兵营的生活条件慢慢好转。军营的建设任务少了,黎恕开始练兵。他最喜欢的就是每天一大早带着大兵们晨练,几十个大兵一字排开,负重跑上山坡……

    有时候栀栀正好呆在知青菜园里照顾菜园子。

    她爱美得很,大清早出门也必须要戴一顶草帽,就怕被太阳给晒黑了。大兵们从知青菜园旁跑过,笑着和她打招呼。

    这时候,她肯定会停下手里的劳作,笑眯眯地朝着大兵们挥手,还会再送上一声“加油”……

    每当到了这个时刻,黎恕就会装模作样的从队伍前跑到队伍后,然后再重新跑过栀栀面前。

    这样,他就可以看到她两次啦!

    一九七零年,海鸥岛上的实验大棚已经建设得像模像样了。而黎恕管理的灯塔和雷达站也已经正式运转,除了日常维持雷达站和灯塔,除了每天练兵……黎恕还需要带着大兵们穿着便衣伪装成渔民,划着破烂的小船儿巡海。

    这一年,黎恕率众抓获了好几伙伪装成内地渔民的弯省特务,驱赶了来自月栏国的挑衅者,他和战友们因此受了伤,后来拿到军功章。但他当时没敢告诉栀栀,害怕她嫌他的工作过于危险,不肯和他处对象。

    一九七一年,栀栀创办双岛社队成功。

    同年,她终于同意和他处对象了,他开心得像个傻子。

    后来冷静下来,黎恕才发觉其实栀栀同意不同意……他和栀栀在确定恋爱关系以后的变化都不太大。也就是说,其实栀栀在他表白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值得高兴!

    一九七二年,他受召回京都,见到了部队领袖和国家领袖。并且接到了一个……在当时来看,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秘密任务。

    ——国家需要他利于在南陵岸防部队的便利条件,在南海种一个岛!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黎恕想也不想地就接受了这个任务。

    可他也为此愁肠百结,根本不知道要从哪儿下手。他是个军人,格斗、擒拿、枪法、侦察、埋伏、拼体力什么的,这些他都擅长。

    而种岛……

    要怎么开始?从哪儿入手?

    他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一九七三年,黎恕向栀栀求婚成功。

    与此同时,栀栀即将保送到工农兵大学去,而黎恕领着这个艰难的种岛任务,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处着手、又应该要怎么开始。

    他忐忑不安地把他这个巨难的任务告诉了栀栀……在那之前,他一直有种不确定的心慌意乱。

    因为他了解栀栀,知道在栀栀心里,事业是要排在第一位的。

    到时候她要去上大学,他要去种岛……

    她是不可能迁就他。

    有没有可能……她会因此和他分手呢?

    没想到,栀栀一听到了种岛任务后,当即两眼放光!她温柔而又肯定地坚持他、鼓励他,并且表明她也想参与这个项目!她很快就给他提出了各种很有用的意见,并且建议他,和她一起去上大学。

    黎恕一直都知道,栀栀才是海鸥岛知青们心里的灯塔,同时也是他的。

    不出所料,这一次她依旧为他指明了方向。

    同年,黎恕和栀栀结了婚,一块儿去了淮大参加学习。

    一九七四年,栀栀生下了铁蛋。

    黎恕在栀栀的支持与指点下,突破了学习的瓶颈。他从一个懵懵懂懂的门外汉,渐渐成为了学者、专家。

    一九七五年,栀栀得到了出国的机会。

    她鼓励黎恕练好外语,和她一块儿去。她还告诉他,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在那个时代,国外的学科基础是比国内强的,多出去了解一下是好事。

    为此,黎恕开始苦练外语。

    一九七六年,黎恕和栀栀参加出访团,跟着出了国。

    到了国外,黎恕才知道科学的精彩。他像条涉死的鱼,一头扎进学术的海洋……到这时,他才体会到当初栀栀为什么非常坚持的、一定要他也跟着出来看一看。

    一九七七年,栀栀生下了小儿子铁柱。

    这一年,黎恕已经组织过队伍出海考察……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种岛的第一步。

    一九八二年,黎恕在栀栀的帮助下找回棠娘。

    种岛项目添了一员猛将。

    一九八三年,黎恕在棠娘的建议下,择定了六处种岛地址。后来上级派员前来视察,又听取了黎恕花费十年的时间才做好的种岛计划……最终择定了两处:一是主岛北鲲岛,一是副岛南鹏岛。

    从此,轰轰烈烈的种岛行动开动了!

    从那时起,黎恕和栀栀开始两地分居。栀栀带着孩子大部分时间留在淮安,暑假回到海鸥岛,黎恕则一心扑在种岛事业上,每隔一两个月去淮安看看老婆孩子……

    黎恕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全都放在种岛上。

    在海里要建个岛,谈何容易!

    何况还是在那么一穷二白的年代……

    是,八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相比,国内的农业种植水平大大提升,老百姓能吃饱了,生活水平有了显著的改善。

    但在那二十年里,国内的重工制造几乎停摆。

    再加上当时这种岛项目还是个秘密工程,栀栀曾经想过要向国外的重工生产企业购买专业的机械,但这是不被允许的。

    黎恕当时拥有的生产条件,就是……人。

    那时候,无论是建设主岛还是副岛,都有着一言难尽的艰辛。

    利用陆地建筑的经验,放在海里根本不适用!

    但原理差不多。

    在陆地上起高楼,需要先挖深坑埋地基。

    在海里也一样。

    那么,要怎样才能在海里挖地基?

    “靠机械来挖地基”这个办法是不可行的。

    靠人工来挖?

    开什么玩笑啊!

    人穿着潜水服、背着氧气瓶在海底挖坑?

    一是黎恕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潜水服和氧气瓶,二是挖了坑也没办法固土、积土,海水会把泥沙带走。

    黎恕动起了脑筋。

    要不,从陆地运送已经浇灌好的水泥管过来?

    直接把水泥管插进海底,再排空海水,用船只把水泥和钢筋分批运来,日夜不停地浇灌钢筋水泥混凝土?

    这个想法很好,但成本太高。

    要知道,当时黎恕能调动的最大船只,承重量才二十吨!一个大型的水泥管就有近百吨重……

    再就是还存在着技术方面的种种难题:

    ——海底的山脉可以挖吗?怎么挖?挖多深才够?遇上了海底的礁石还得爆|破,可种花国至今没有尝试过在海底爆|破的……

    ——假设“直接把水泥管插进海底”这个想法是可行的,那么又要把如何排空水泥管里的空气呢?

    ——和水泥的时候万一掺入了海水,会对钢筋水泥混凝土的结构产生变化吗?

    ——钢筋会生锈、会被海水腐蚀掉吗?

    ……

    栀栀在坚持她的科研项目的同时,也成为黎恕团队里的最坚实的技术顾问。

    她会在每年的暑假里,参与到黎恕的项目中,甚至很多次黎恕攒假期回淮安去探亲时,两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讨论种岛的方案。

    黎恕需要的所有科研技术,栀栀都会想办法帮他寻找到对口的专业专家。

    栀栀甚至还想办法与国内重工、军工企业的负责人联系,和他们探讨能否在现有的机械上按照黎恕团队的要求来改装,以制造出适合的挖沙机器……

    与此同时,黎恕也一直向上级反映。

    最终在多方努力之下,两家重工制造企业、两家军工制造企业想办法给黎恕的团队研发出合适的机器。

    他们改装的第一艘大型民用船只,可以在海面上直接定模、灌浇水泥。

    当然了,这过程长达两年之久……因为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意外和难以解决的问题。几家企业干脆直接派了技术员长驻在黎恕的团队里,日以继夜的守着,一出问题就直接商量着解决……但常常因为缺少这样或那样的零配件而耽误。

    两年后,改装船的性能终于稳定了。与此同时,那几位技术员也画出了完整的、升级版的专业机械挖沙船图纸。

    是的,从内陆运送河砂与水泥过来,费工费时。

    海底有现成的砂,只要能攻破粘合剂的问题,就地采砂、取砂、灌浇等工序同步进行,岂不是事半功倍?

    而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栀栀与黎恕的恩师米教授已经研发出合适的粘合剂,并且已经在实验室里做完了五期实验,确认粘合剂是安全有效的。

    一九八六年,第一艘专用挖沙船问世。

    建岛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一九八七年除夕,月栏国终于意识到,种花国是想在这儿建个岛?

    由于北鲲岛远离种花国海岸,反而距离月栏国国境更近……月栏国的几十个“渔民”趁夜摸黑来到了北鲲岛,想趁着岛上的战士们过除夕、放松了警惕,登岛作案,意图俘虏、驱离岛上的战士。

    守岛的年轻战士们用电台向南陵岸防部队求助,然后拿着武器冲了出去……

    等到附近的军舰来救时,北鲲岛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

    年轻的战士们虽然人人负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淋,但大家全都活着,而且还把几十个月栏国的“渔民”给抓住了。

    黎恕恨得咬牙切齿,向上级申请军演,数十艘军舰压着公海的线,在月栏国的海境附近反复巡航。

    月栏国这才老实了。

    一九九零年,北鲲岛逐渐现出了雏形。岛上的第一幢茅草屋问世,同时出现的是栀栀的实验仓,共有十二位战士长期驻岛。

    但在这个时候,一切补给全靠船只运输从内陆运来。

    一九九二年,北鲲岛上建成了两层铁皮房的宿舍,战士们住在铁皮房里,虽然又热又闷,但好歹不用再经受半夜时分茅草屋顶被狂风掀翻那样的事……

    海岛的海拔被填高,岛上开始种植椰子树、蔬菜瓜果。同时还实现了淡水自给自足、风力发电太阳能发电自给自足。

    一九九五年,北鲲岛的面积进一步扩大,并且成为过往军、商、民用船只的淡水补给站。岛上设施进一步完善,有了可供官兵家属探亲时居住的招待所、食堂、活动中心等。

    一九九七年,北鲲岛的面积再次扩大,在南陵政府的动员下,部分渔民移居北鲲岛。

    北鲲岛开始了民间改造。

    以前,北鲲岛看起来像是个冷冰冰的机器,没啥人味儿。

    自从几十户渔民移居以后,他们忙着养殖海鱼海货,忙着种树种菜种庄稼……政府与部队还想办法建成了医院、机场、学校和污水处理系统!

    接下来,北鲲岛自产的新鲜瓜果蔬菜,供给率达到70%,粮食自给率达到20%以上!

    到现在二零零七年,建设北鲲岛的负责人黎恕即将退休。

    回忆起这些年来,在建设过程中经历了无限艰辛……对内,有无数难题需要攻关,有无数相关部门需要协调合作,要省钱,要省吃俭用,要照顾参与的人员身体和情绪等问题要解决;对外,诸国狼子野心不怀好意,参与人员必须扛得起铲子拿得起枪,还必须随时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

    黎恕深呼吸——

    不知不觉他已两眼泛红。

    这是他热爱的国,是他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国!

    他自年少时起,到现在发鬓染霜,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为国奉献,他不怨、不悔,甚至甘之若饴。现在他即将退休,但北鲲岛的建设还没有完成。

    他必须要把把这项重任再交给年富力强的新的负责人,然后,他将继续为北鲲岛服务,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黎恕再次深呼吸。

    他拿起笔,开始唰唰书写起他的工作报告来。

    栀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黎恕。

    自打黎恕即将退休、上级要求他写一份完整的述职工作时,她就看出来了,黎恕有些闷闷不乐。

    她能体会他的感受。

    ——黎恕身体素质好,六十岁的人了,健壮得和三四十岁的人没啥区别。他手下好多兵蛋子的体力还不如他呢!却因为到了年纪,要服从规定退休。

    就这好比她也五十七了,精神状态也非常好,她的学生教出来的学生,有时候记性力还不如她呢!可她也是因为到了年纪就必须退居二线……

    这些其实没什么关系,规则是大家都在遵守的。退了休以后也能继续发光发热嘛!再说了,培养新人也是一种挑战。

    本来这段时间她应该呆在淮安带学生、盯项目的,就是考虑到黎恕临近退休,心态可能会有点儿不好,才特意赶回来陪着他的。

    也正像栀栀猜测的那样,前几天黎恕确实有些闷闷不乐。

    栀栀便想办法陪伴他、给他做好吃的……甚至还拉着他去外头散步、在附近的小河里钓钓鱼什么的。

    现在,见黎恕下笔如飞的认真模样儿,栀栀笑了笑。

    她收拾好碗筷,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第581章 终章

    述职报告交上去以后,黎恕难得的开始了休假。

    于是栀栀将新买的数码相机、灌满了温水的保温杯、小毛巾、各种小零食塞进背包里,拉着黎恕一块儿去逛京都的大街小巷了。

    说来惭愧。

    两人的户口都落在京都,但这么多年来,也没空好好逛一逛京都。

    年轻那会儿忙于工作,虽说每年过年都会带着孩子们回京都陪长辈们过年,但总是忙于家族聚会,或者是陪着长辈去疗养院好好住上几天……

    总之,夫妻俩对长辈也是愧疚的,在一起的时候更注重陪伴。虽然也带着长辈和孩子们去过不少景点,可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主要是为了完成任务,几乎没有充分享受、细细品味的时候。

    现在有了空,那就好好逛逛呗。

    两人不让警卫员和保姆跟着,手牵着手一块儿坐上公共汽车,先是来到了市区,然后栀栀翻出随身拾的小本本开始翻看。

    今天的目的地是宜寿宫。

    去宜寿宫要怎么乘坐地铁前往、宜寿宫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栀栀事先已经从网上收集好资料,做成了攻略。

    2008年的网络普及率还不能和2020年相比,电脑上网更多,虽然已有智能手机,但APP还不太盛行。栀栀适应得很快,但黎恕不太不习惯。

    没关系,慢慢来就好。

    两人手牵着手去了地铁。

    地铁上铺天盖地的全是各种各样的海报:

    【京都欢迎您!】

    【热烈庆祝第二十九届奥运会即将召开!】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人文奥运,积极参与。】

    ……

    四年一度的奥运会即将在下下个月召开,就在京都。

    栀栀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转头对黎恕说道:“据说开幕式是老张导演的……我还挺想看,到时候我们一块儿来看?”

    黎恕点头。

    顷刻,地铁疾速进站。

    栀栀拉着黎恕走进了车厢。

    这个时间段并不是上下班高峰,人不多,但座位也已经坐满了人。栀栀走到了角落,黎恕伸手环住扶住抓杆,把她护在怀里。

    不过,随着列车慢慢驶入景区,搭乘地铁的人越来越多。

    栀栀缩在角落里,黎恕用身体给她圈出一小块安稳的空间,倒也没被挤着。

    快到站的时候,黎恕护着栀栀,两人缓慢朝着车门挪去。

    车厢里响起了广播:“……乘客们,宜寿宫……到了,请您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在右门下车。”

    车门一开,里头的人想出去,外头的人想进来……

    大家角力了一番,终究是想出去的出去了、想进来的进来了。

    栀栀和黎恕也挤出了车厢。

    她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包掉在地上,包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两人蹲在地上捡。

    等收拾好东西……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过来牵住栀栀的衣角,眼神惊恐又无助,带着哭腔问道:“阿姨,我、我找不到我爸爸妈妈了……你能帮帮我吗?”

    栀栀和黎恕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栀栀柔声问道。

    小女孩泫然欲泣,“我、我不知道,我、我……本来和我爸爸妈妈都在车上的,不知怎么一回事就被人挤了下来,然后我爸爸妈妈他们……可能还在车上。”

    栀栀牵住了小朋友的手,“别担心啊,我带你去找工作人员。”

    两人带着孩子找到了地铁工作人员的办公室,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工作人员让栀栀她们等一会儿……很快,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工作人员接了电话说了几声,就对小女孩说道:“小朋友你过来一下。”遂将话筒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过去,接过话筒听了一会儿,直接就哭了,“妈妈!呜呜……有个阿姨陪着我来的,好,好……”放下电话后,小女孩又过来捱着栀栀。

    仿佛只有栀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似的。

    这时,工作人员已经向栀栀和黎恕解释了,“她爸爸妈妈在下一站景程站下了车,第一时间跟我们同事联系上了。现在就是让孩子别走,她父母马上过来。”

    栀栀点头。

    黎恕问工作人员,他和栀栀能不能离开。

    小女孩可怜兮兮地抓住栀栀的衣袖。

    栀栀心软了,对黎恕说道:“那我们就等一会儿吧!”

    黎恕倒是无所谓。

    栀栀随身的包包里带着些零食,这会儿拿了几块核桃软糕出来,分给小女孩吃。

    她越看,就越觉得小女孩的眉眼长得很像当初的小金枝。

    但幼年时期的小金枝灵动慧黠,眼前的小女孩娇俏怯懦,气质完全不一样。

    小女孩吃得眉开眼笑,告诉栀栀,“谢谢阿姨,这个糖很好吃……我妈妈的包里也有糖,等我妈妈来了我也请你吃糖。”

    栀栀和小女孩闲聊了几句……

    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个更小一点儿的孩子急匆匆赶到。

    那一家四口见了面,当父母的、当孩子的全都松了口气。

    然后那对夫妇不住地向栀栀和黎恕道谢,“大哥大嫂,真是多谢你们了!不瞒你说,当时车上人太多了,我们行李也多,等我们发现小倩被挤出去的时候车门已经关了……哎,当时我心里害怕得呀……谢谢了!谢谢你们了大哥大嫂!”

    栀栀和黎恕有点尴尬。

    对方这对夫

    妻的年纪看起来,和阿锵两口子差不多。

    他俩应该喊栀栀、黎恕叔叔阿姨才对。

    结果……

    算了算了,被三十出头的夫妻误认为是和他们同龄的人,这其实是好事嘛。

    和小女孩一家挥手告别,栀栀和黎恕踏上了他们的旅程。

    宜寿宫是名胜古迹,风景优美、占地面积极大。

    栀栀和黎恕不赶时间,所以慢慢的逛,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找张长椅坐一坐,再把背包里的零食和水拿出来,聊聊天,吃点儿东西。

    结果黎恕指着远处说道:“瞧,那是咱们在地铁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吧?”

    栀栀定睛一看,还真是!

    一家四口很幸福地捱在一起,爸爸背着弟弟,妈妈牵着姐姐,一家子笑得特别甜蜜。

    就是隔太远,而且看起来他们好像已经准备离开宜寿宫了。

    “那小姑娘长得挺像金枝小时候的。”黎恕说道。

    栀栀点头表示同意。

    顿了一顿,黎恕又道:“小时候铁蛋和金枝那么要好,我还以为他俩能成一对儿呢,没想到……”

    栀栀有些诧异,笑了,“别扯了,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很难处成两口子。”

    阿铮和金枝从小一块儿长大。

    两人年纪相差五岁,但金枝看着显小,阿铮呢从小伙食就开得好,个子比同龄人高大,两人在外表上就没有太大的差异……再加上阿铮九岁上初一,金枝当时上初二。后来阿铮再跳级,两人成为同班同学。白天在一个班学习,晚上住在一个家里,他俩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也正因为过于熟悉了……

    在金枝眼里,阿铮是一个在生活方面需要她照顾的弟弟,再加上她父母又都是恋爱脑,虽然她是亲生的,可他们眼里只有彼此,这就导致金枝极度渴望亲情。

    她非常详尽地照顾着阿铮,把他当成亲弟弟,也很听栀栀的话。

    但同时,金枝继承了母亲棠娘不服输、自强好胜的品质;还继承了父亲傅明宇张扬的性格……

    所以在学习方面,金枝很不服气,为什么阿铮的学习成绩总是比她好?

    阿铮是天赋型选手。

    栀栀两世为人,前世接受的还是精英教育……连她都承认,假设她和阿铮属于同时期的人,在学习方面她也会被阿铮比下去。

    金枝不服输,所以她咬牙追赶。

    每天起得比阿铮早、睡得比阿铮晚,比阿铮努力一百倍……

    却依旧被阿铮轻松碾压。

    金枝毕竟年纪还小,靠她自己是无法排解负面情绪的。

    栀栀及时干预,把送金枝送到体校去学习游泳。

    后来金枝被省体校选中,去参加了八三年在海市举行的全国运动会还拿到了游泳金牌!

    当时金枝才十四岁!

    在游泳这一方面,阿铮是比不过金枝的……金枝这才舒了口气。

    八七年,十九岁的金枝再次参加全运会,这次她参加的项目是铁人五项,也获得了金牌。

    栀栀这一招叫做扬长避短,以实际行动教会金枝,不要去钻牛角尖。

    十二三岁的金枝还不太懂事,但十九、二十岁的金枝已经明事理了。在栀栀不动声色的引起之下,金枝也终于明白过来,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擅长或不擅长的一面,实在没有必须处处和人竞争,掐尖要强。

    好胜心强,这没有问题,能够超越自己、每一天都战胜前一天的自己就好。

    但在过去和阿铮相处的数年里,金枝已经养成了处处和阿铮比较、竞争的心态。

    这样的心态,导致……金枝在某种意义上与阿铮处于比较敌对的位置上。

    金枝会听栀栀的吩咐,在生活上照顾阿铮;当然阿铮也会听妈妈的话,照顾姐姐……姐弟俩虽然长时间朝夕相处着,但忆及童年时,两人的角度完全不同。

    金枝:虽然弟弟很乖,可弟弟不争气也是真的,他游泳不行、武功也不行!唯一还好的就是学习成绩了吧,真浪费了他那一身的力大无穷!

    阿铮:姐姐人很好但也很凶的,还是不要惹她不高兴了,不然她一鞭子能抽碎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

    这样的一对姐弟,怎么可能成为恋人啊?

    所以阿铮在学校和女同学王佳薇确认恋爱关系后,金枝的第一反应就是嫉妒:阿铮他凭什么找女朋友啊,我都还没找到男朋友呢!

    后来,阿铮带着王佳薇回来见父母,金枝就拉着王佳薇,把阿铮从小到大干过的所有坏事、糗事全都说了一遍……

    当时王佳薇还有点儿吃醋,觉得阿铮和金枝的关系实在是太近了。直到王佳薇的表哥认识了金枝、对金枝惊为天人,拼命追求金枝,而金枝犹豫纠结了许久以后,答应了王佳薇表哥的表白,两人处起了对象以后,王佳薇才松了口气。

    虽然金枝后来和王佳薇的表哥没能成事儿。

    忆起往事,栀栀拣了几件金枝和阿铮小时候的趣事儿说给黎恕听。

    黎恕也回想起往事,忍不住微微一笑。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和栀栀长年分居两地,在一起的时间,有、但不多。但每次见面,栀栀总会事无巨细地将她和孩子们的事儿、家里的事儿一一告诉黎恕。

    栀栀给了他……家庭的归属感、存在感。

    两人坐在宜寿宫里的人工湖边的长椅上,一边吃自己带来的小零食,一边笑着聊天。

    旁边有个小卖部,门口放着个简易的铁架,铁架上挂着不少清宫帝妃的服饰,一旁还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服装出租,二十元两小时”。

    三三两两的游客正在那儿挑衣裳,还有的,已经选好了衣裳甚至已经穿戴好了,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还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让亲友拍照。

    “黎恕,我们也去租衣裳拍个照嘛!”栀栀说道。

    黎恕老大不乐意的,一脸的嫌恶,“穿那个干啥,土了吧唧的!”

    栀栀不理他,笑眯眯跑过来,精挑细选了两套戏服……男装是黄色龙袍、配了个帽子;女装是桃红色的旗服,还挑了个同款的旗头。

    黎恕气呼呼地被栀给逼着,穿上了龙袍。然后栀栀又逼他戴上了墨镜,再往他手里塞了把折扇。

    栀栀呢,则在小卖店服务员的帮助下,把后妃宫装也穿上了,漂亮的旗头也绑在头顶。

    那店员看着漂亮娇俏的栀栀,再看看气宇轩昂、冷傲俊美

    的黎恕,忍不住感慨万千,“你们两口子也太般配了!这气质……就和真的皇上娘娘一样啊!”

    栀栀“噗嗤”一声笑了。

    她把数码相机递给店员,请她帮忙拍照。

    店员很热情地同意了,大概是因为见识得多,她还指导着让栀栀和黎恕摆出各种各样的POSE……

    其间,黎恕实在很不喜欢这身龙袍,一直在生闷气。

    然而栀栀和黎恕不知道的是,当她和黎恕穿着戏服走在湖边的时候,他俩也成为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有人悄悄地用数码单反拍下了她和黎恕。

    拍完照以后,栀栀归还了她和黎恕的戏服,然后拿着数码相机不住地翻看店员帮她和黎恕拍的照片,笑得前俯后仰,也喜欢得不得了。

    黎恕见她那么开心,又想着她嫁给他那么多年了,也一直没什么时间和机会好好陪她出来玩一玩,虽然这种事幼稚又可笑,但只要她喜欢……

    好吧,由着她。

    黎恕也笑了。

    夫妻俩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几天过后,金枝给栀栀打电话,“妈,你和我爸现在可是红透了半边天啊!”

    ——金枝一开始喊栀栀“栀栀姨”,然后改为“铁蛋妈妈”,再后来因为她所有的家长会全是栀栀去开的,所有的老师都冲着栀栀喊“金枝妈妈”……久而久之的,金枝就直接喊栀栀妈、喊黎恕爸,棠娘和傅明宇都不介意,栀栀和黎恕也就没有反对。

    听了金枝的话,栀栀好奇地问道:“啥红透半天边?”然后仔细思考她手里的哪个项目这么引人注目了?还是说,北鲲岛引起了国人的注意?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她的项目过于枯燥,恐怕大多数国人都不怎么感兴趣;北鲲岛呢,尽管已以投入使用了,但上级更希望能保持北鲲岛的神秘,毕竟也属于秘密武器之一嘛!所以不大可能大力渲染。

    那……

    金枝笑眯眯地说道:“妈,天涯社区你知道不?”

    “我知道啊,是个论坛,很火的对不对?”栀栀答道。

    金枝笑着解释了起来。

    原来,天涯社区有个摄影版块,一个摄影爱好者发了一个帖,题目是《就冲着他俩的眼神,我就能脑补出十部爱情片》

    帖子里只有一张照片,是他某一天在宜寿宫附近拍下的。

    照片里有一对男女,男的是桀骜不驯、面容俊美的清宫帝王;女的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漂亮妃子,背景是古建筑。

    年轻的帝王表情冷峻,浑身上下都透出王者肃穆、杀意凛然!唯独在看向爱妃时,眼里明明白白透出一丝无奈与宠溺。

    漂亮的妃子则略弯腰、微侧头,露出俏皮灵动的笑容,好像正在向帝王撒着娇、又好像正准备干什么坏事……

    这帖子一出,立马就盖起了高楼。

    刚开始的时候,是网友们争相写出了一篇又一篇的宫斗文、甜宠文……到了后来,突然有人破译了帝王与妃子的真正身份。

    网友A:男的我不认识,但女的是淮安海大的别教授啊!

    网友B:我就是淮安海大的,我证明楼主说的是真的。

    网友C:04级淮安海大,我上过别教授的课,别教授确实又漂亮又有才华啊!好怀念以前读书的日子啊!

    网友D:我去,淮安海大的教授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嘛?

    网友E:楼上,别教授已经退休了!

    网友F:啊啊啊啊啊?震憾我全家!兄弟,你说那漂亮大姑娘已经退休了?

    网友B:别教授的资料很容易查的,前几年她还是年度感动种花国人物之一呢!

    网友D:兄弟们我查到了!真的是她,别栀栀……我的天,她真的已经退休了!

    网友G:既然女主是别栀栀,那男主就是她丈夫黎恕呗!

    网友F:他俩也太好看了,怎么不去拍戏当明星?

    网友K:得了吧,他俩在各自的领域里属于领头军人物,真让他俩去拍戏当大明星,那就是国家的损失了!

    在金枝的指点下,栀栀和黎恕一块儿津津有味地把整个帖子给翻看完了。

    然后栀栀注册了帐号,在帖子里跟帖:大家好,我是淮安海大的别栀栀,欢迎大家报考淮安海大啊,我还继续带学生的。

    这个留言一出,顿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栀栀以诙谐幽默的语气,向年轻的网友们普及了一下海大的各个专业,后来还真为海大招收到了不少学生……

    又过了一段时间,黎恕的退休令下来了。

    与此同时,上级也下达了“为黎恕同志授勋”的指示。

    这动静简直非同小可!

    解放以后,除五十年代初的抗美援朝、六十年代的抗美援越,以及七十年代反卫反击战……种花国至今已经有三十年不见战火。

    军人在和平年代很难挣军功,也很难晋升。

    所以,能在和平年代被授勋的人……很少很少,几乎是凤毛麟角!

    栀栀被高兴坏了,黎恕也又惊又喜。

    他有些不安,觉得自己不配——能被授勋的军人,一般都是立有特殊功劳、为国捐躯的人。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挂着部队的文职、虚职,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问过部队里的事了。

    他……问心有愧。

    于是他去找了上级,把他的担心说了。

    上级笑呵呵地给了他一个熊抱,说道:“放心吧!你的功劳……明眼人都能看到!这可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也不是哪一位领导能独自做出的决定,这是上级一共二十三位领导达成了共识以后,才做出了决定。”

    “黎恕同志,党和国家非常认可你的工作,你是一个拼博进取、认真负责的人,希望在今后的时间里,你能培养出更多的优秀人才,把你的专业知识、也把你的红色爱国思想传承下去!”

    说着,上级“啪”一声,朝着黎恕敬了一个军礼。

    黎恕眼圈儿红了。

    又过了几天,黎恕怀着激动的心情,穿着正装按时来到了紫云海。在一众领导人与长者的见证下,领袖为黎恕授勋。

    仪式简单、简洁,却隆重、严肃。

    回到家,黎恕迫不及待地将绥带、新军衔领章和证书拿给栀栀看。

    栀栀高兴得不得了,简直比那一年她被选上年度感动种花国人物还要激动……她抱着这些东西,将之贴近自己的心房,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小小声说道:

    “黎恕,你值得!”

    黎恕亦喜极,忍不住与她相拥而泣。

    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狂草,是昔日老黎的作品,写的是开国领袖的《沁园春长沙》: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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