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傅初霁很少过生日。

    或许买个漂亮的蛋糕, 和家人一起吹蜡烛是每个小孩都渴望的生日,傅初霁曾经也是。可是每次生日时,妈妈总会伤心得吃不下饭, 她总是不断地想起生产那天却没有来陪产的情人,对着窗外的月亮独自垂泪, 一遍又一遍地对当时还小的傅初霁说,爸爸一定会回来的,爸爸不会不要他们。

    傅初霁的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叫傅如玥, 想来也曾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可现在却只能蜗居在小公寓里, 守着年幼的儿子一遍遍地告诉他, 爸爸会回来的。

    傅初霁从懂事那天起就从没见过父亲, 他其实也并不是很在乎这个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人。他只是不想母亲伤心,傅如玥有哮喘, 情绪一激动就会发病。所以每到生日这天都会扯开话题,极力掩饰过去, 不让傅如玥察觉。

    他只能藏起自己所有的渴望,告诉傅如玥,他不喜欢生日, 他不要过生日。

    这个谎言持续了二十四年。

    海底捞这天是他第一个有模有样的生日,有蛋糕,有蜡烛,有朋友, 有欢声笑语,而不是母亲的眼泪。

    今天的一切都很开心, 直到傅如玥将他叫顾宅,告诉他, 爸爸要给他庆生。

    傅初霁甚至都不愿意称呼那座房子为“家”,更不愿意叫那个人爸爸。

    可是傅如玥是真的喜欢顾青山,喜欢到愿意包容他所谓需要联姻的“苦衷”,喜欢到不顾他有了家室,独自苦等了几十年。喜欢到,哪怕顾青山对他们不管不顾几十年,只要一招手,傅如玥就愿意回到他身边。

    傅初霁其实不想回去,可是没有用,他不可能抛下傅如玥一个人。他不是没拧巴过,但棠景意说得对,事已至此,只要傅如玥开心就好了。哪怕那是谎言,只要傅如玥相信,他也愿意去配合。

    他什么都能配合,回顾家也好,和突然多出来的哥哥和父亲相处也好,无非就是演戏而已,没什么不能忍的。可傅初霁不能接受,傅如玥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顾太太,或许是今天的生日晚宴给的错觉,又或许是顾青山画饼一样的各种保证。傅如玥告诉他,希望傅初霁把姓氏改回来,改姓顾。

    真是可笑——改回来?他从始至终都姓傅,和顾家没有半点关系。

    傅如玥好像真的忘记了,小时候她带着年幼的傅初霁回顾家想让他认祖归宗,顾家人又是怎样一副轻蔑不屑的嘴脸了。

    她也忘了,顾青山三天两头断掉的抚养费。傅如玥天生哮喘,体质极差,做不了稳定的工作,生活大半都得靠定期打进来的抚养费。顾青山就像训狗一样地吹着狗哨规训傅如玥,用一次次尖锐的哨声告诉她,只有乖乖听话不吵不闹才能拿到钱,才能养活儿子。

    傅如玥以为傅初霁还小,这些都不记得了,又或是不懂事。但其实不是,傅初霁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懂。

    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赚钱,各种门路都肯做,不管生活费宽裕与否,他都拼了命的想要攒钱,甚至是白鲨这种踩着线的地方他也愿意去。就是等着以后能够带着傅如玥离开这里,过上好的生活,不受顾青山任何威胁。

    可他一切的隐忍努力,都被傅如玥轻飘飘的两句话打碎了。

    “爸爸和我都希望你能回家来。”

    “你也知道顾家的能力,小霁,妈妈是为你好。你回家来,以后能少吃很多苦。”

    难道傅如玥就一点也不知道傅初霁的想法吗?也不是,傅初霁长大后不止一次地告诉妈妈,以后他们会有钱的,虽然不像顾家那么有钱,但养活自己没问题。他们会搬回老家,去找已经断绝关系的外公外婆。他们会在郊外买一处自建房,会有一处漂亮的院子,他会在院子里种上傅如玥喜欢的向日葵,养着傅如玥喜欢的小白兔。傅如玥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闲的时候可以去市区找份短工做,不想干了就回家侍弄花草,把兔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傅如玥总是笑,搂着他,像是高兴,眼底却又要溢出破碎的光。她说:“可是,如果走了,爸爸回来会找不见我们的。”

    傅初霁很想问,顾青山有回来找过哪怕一次么?可是傅如玥又要伤心起来,傅初霁不能再雪上加霜,只得沉默。

    如今顾青山真的回来了,只消一句话一招手,傅如玥就心甘情愿地回到那个金色的囚笼,还要把铁链拴在儿子的脖子上,将他也一并拖回去。

    可傅初霁又能怎么办,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对母亲的泪水束手无策,他怕母亲难过,怕她激动发病,怕她失去如今她所以为的幸福。他不能发火,只好拎起外套闷头往外走,找了间人多的酒吧钻进去,至少吵嚷的人群和乐声不会让他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他自己存在一样。

    傅初霁呆坐了很久,机械地喝着酒,他有些品不出味道,也感觉不到是冷是热。他只是想起了中午那顿热腾腾的火锅,压在头顶上的金灿灿的生日皇冠,还有揽着他的棠景意。

    他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棠景意的声音,还有游戏里萝卜挨咬的可怜巴巴的痛呼声,他忽然就有些想笑,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干涩。只得又闭上,酝酿一会儿,才叫出口:“……棠棠。”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来了,他赶到他身边,像是焦急又像是忧心,又不敢贸然开口,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他:“傅初霁,你怎么了?”

    怎么了?

    傅初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该说是因为当了别人情妇的母亲不理解自己而难过,还是说自己这个私生子因为不想回到顾家而苦恼?

    一切的一切,都太难以启齿。

    他不说话,可棠景意又紧张起来,像是生怕说错话。傅初霁不愿他为难,低头晃了下手里的酒杯,随便扯了个理由含糊着道:“白鲨……”

    “白鲨?”

    棠景意一愣,“他们又催你了?”

    两天前,白鲨就给傅初霁传了消息,参加拳赛的人选已经定了,他是其中之一。需要尽快投入训练,九月份飞泰国比赛。

    这一听就不是个什么正经差事。

    棠景意正愁没机会和傅初霁说违约金的事,这会儿正好是个时机。他拿过桌上的威士忌喝了几口,认真地道:“咱们赔违约金解约吧,我有钱,凑一凑就是了。”

    傅初霁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复,他一时怔住,就听棠景意又说:“本来嘛,五百万而已,又不是五千万,凑一凑总能付得起的。我这儿有百来万,你先拿去用,大不了打个欠条,过后再还就是了。”

    傅初霁慢慢地拧起眉,他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棠景意不服气地道:“怎么着,我家看起来不像有钱的样子?”

    傅初霁盯着棠景意,他对棠景意太熟悉,他知道棠青和何皎确实有着不错的工作和收入,算得上中产,棠景意又是独子,自然生活优渥。但即便如此,棠青和何皎或许会有些积蓄,棠景意却不会,他只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不是那些含着金汤匙的二代们。

    他说:“棠棠,你别乱来。”

    “我乱来什么,本来就是,五百万而已。”棠景意理直气壮地说,“平时低调些,那是因为我妈是体制内,怕影响不好而已。”

    他熟练地拿捏着曾有一世出生豪门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松弛感,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傅初霁也动摇了一瞬。不待他细想,棠景意就打蛇随棍上,一把揽过他说:“好啦,事情解决了,没什么好不开心的。这是你生日呢。”

    他一直惦记着生日,好像也是傅初霁人生中唯一惦记过这个日子的人。傅初霁不自觉地嗯了一声,然后被塞进一个酒杯,棠景意拿了另一个杯子笑眯眯地跟他碰了碰,“十一点了,再不开心起来,寿星的光环马上就要结束咯。”

    “……光环结束,”傅初霁说,“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棠景意眼珠一转,“结束之前许的愿望,还是可以实现的,所以抓紧开心许愿吧。”

    傅初霁被他哄孩子一样的话逗笑了,没有接茬,拿过他手里的酒杯扔回桌上,“别喝了,这儿都是劣质酒,不如你调的。”

    “知道就好,”棠景意骄傲地拍拍他的肩,“下次想喝酒就来找我,免费。”

    傅初霁:“……你是说等上班的时候去薅经理羊毛?”

    棠景意嘿嘿一笑,“还是你懂我。”他拉着傅初霁起身,“走,回学校吧。”

    他们赶在宿管大爷锁门前回了宿舍,傅初霁洗头洗澡完出来就见棠景意还坐在床边,盘着腿打游戏。

    “棠棠,还有没有要洗的衣服?”

    “没有,我出门前洗过了。”

    傅初霁把手洗的衣服晾好,外衣扔进洗衣机,等明天一早再洗。

    他关了灯,抓着栏杆爬上床,棠景意把手机屏幕亮起放在一旁照明用,伸手去扶傅初霁的手臂。

    傅初霁笑,“摔不了。”

    棠景意嘀咕,“那谁知道,你晚上喝这么多。”

    “没有很多。”

    傅初霁说,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床铺,而是顺势坐到了他的床上。棠景意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哼了一声,“狡辩。你是不知道刚从酒吧出来那会儿你身上酒味儿多大。”

    傅初霁辩解:“那是酒吧的味道。”

    “胡说!那我身上怎么没味儿?”

    傅初霁也哼了一声,学着他的语气说:“狡辩。你是闻不见你自己的味道。”

    直把棠景意也说得自我怀疑了,他闻了闻手臂和睡衣,洗完澡了当然是香喷喷的,一下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胡说!真的没有!”

    “是吗?”傅初霁忍不住笑,“我闻闻,肯定有。”

    他说着就凑了过去,像是舍友间再普通不过的打闹,可黑夜中忽然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却让两人俱是一顿,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下一秒,手机屏幕也熄灭了。

    傅初霁的眼睛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然而视线受阻,其他的感官却反而更加灵敏。和棠景意手臂相贴的体温,他温热的呼吸,空气中微弱涌动着的气流……

    他们离得很近。

    “棠棠,”他轻声叫他,“还没十二点。”

    “……嗯,所以呢。”

    棠景意有些不自在,正要往后退开,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所以,”傅初霁说,“我现在许愿,还能实现吗?”

    周围的黑暗好像在慢慢减淡,傅初霁看清了棠景意的轮廓,他看见他的眼睛,被窗外微弱的光芒映出温柔的水色。

    大概暧昧的伊始就是起源于这样心照不宣的对视吧,傅初霁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阵快过一阵。他应当是有些醉了的,可傅初霁却又觉得自己的脑海从未如此清晰过。

    他吻了上去。

    紧密交缠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傅初霁感受到了棠景意轻颤着的喘息,离他这样近,近到他张嘴就能含住,亲密地与他分享同一片空气。

    “……棠棠,”他松开他的唇,声音沙哑,“你好甜。”

    然而这猝不及防的吻却让棠景意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响,连带着007也是目瞪口呆:【宿主这这这——】

    “傅、傅初霁,”棠景意强装镇定地说,“你别、你喝醉了——”

    “我没有。”傅初霁说,轻柔而坚定,“我没醉,你知道的。”

    棠景意:……

    不,他不知道。

    “是你说的,”傅初霁说,“零点前,寿星的光环还在,许的愿望都能实现。”他抵在他颈间,像是小兽一样地磨蹭。棠景意吃不住他的重量,伸手想要撑住床却没稳住,被他推得向后倒去,撞到栏杆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傅初霁——”

    傅初霁揉了揉棠景意的后脑勺,他及时伸手垫住了,但手背撞上栏杆的力道确实挺大的,他怕棠景意也撞得疼了。

    棠景意手忙脚乱地扯下他的手要看,被傅初霁反握住,他垂下头,轻吻他冰凉的指尖。察觉到那只手瑟缩了一下,不由抓得更紧。

    “怎么这么凉。”傅初霁声音很轻,拉着棠景意坐起来,把他的双手握在手里,“对不起,吓到你了。”

    棠景意微微抿唇,倒不是……吓到,只是……

    “我喜欢你,”傅初霁说,“棠棠,最后一个愿望,给我一个喜欢你的机会。”

    棠景意不说话,他突然痛恨起走廊上的灯为什么要晚上也亮着,宿舍里不够黑,他清楚地看见了傅初霁望着他的眼神。

    他是认真的。

    “不……等下,”棠景意颠三倒四地说,“今晚喝了酒,不适合说这些,还是等明天、等以后……”

    “是喝了酒,但我没醉。”傅初霁笑,“你呢,棠棠?”

    你呢?

    棠景意不知道。

    他仍在发愣,傅初霁靠上来,这回他的呼吸不再颤抖,轻柔地贴了贴他的唇角。

    “棠棠,不用顾虑这么多。”

    “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棠景意想,他大概是醉了的。

    隔天早晨枕在傅初霁手臂上醒来的时候,他更是痛心疾首地肯定了这一点。

    第32章 第 32 章

    宿舍的单人床并不宽敞, 容纳两个女生都是勉强,更不用说两个成年男性。傅初霁身量更高,他侧躺着睡在外侧, 棠景意睡在里面靠着墙,几乎是嵌在他怀里醒来的。

    在棠景意睁眼试图翻身的时候, 傅初霁也醒了。

    棠景意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眼里的犹疑和逃避,或许有,毕竟他们离得这么近。或许没有, 因为傅初霁只是笑了笑, 低头亲了下他的额角。

    “早上好。”

    “早……”棠景意小声说, 他犹豫了一下, 问道, “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傅初霁说,“哪哪儿都很舒服。”

    棠景意:“……”

    这人怎么能一本正经地开黄腔。

    “……不是, ”他辩解,“第一次的话, 如果没处理好或者没弄好,容易发烧。”

    “真没不舒服。”傅初霁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你不信试试。”

    棠景意贴着摸了摸, 好像真没事。正要收回手,却被傅初霁一把攥住。

    他眼睛微眯:“棠棠,你怎么知道第一次容易发烧的?”

    棠景意:“……”

    他又要后退,便被傅初霁伸手揽住了后背。他轻轻叹了口气, 低声说:“墙上凉,别靠着。”

    于是棠景意又靠进了傅初霁怀里, 听着他胸腔里沉闷的心跳搏动声。

    外面有学生行走吵闹的声音不断响起,棠景意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还在宿舍里, 虽然许鑫嘉不在,但这也……

    他忍不住微微僵硬,傅初霁垂头看他,问:“耳朵怎么红了。”

    棠景意:“……”

    “……起来吧。”他推推傅初霁,“一会儿嘉嘉该回来了。”

    棠景意撑着床坐起来,傅初霁也跟着起身,昨天胡来得很,衣服都被丢到隔壁他床上了,便扶着床沿探身要去拿。

    他身量高,肩又宽厚,遒劲结实的背肌块块分明,偏偏腰线收得窄,到胯部时又因为紧实的臀大肌而向两旁撑开饱满的曲线,更显得这个和昨晚如出一辙的撑着栏杆跪趴的姿势格外的……

    傅初霁回过身就看见棠景意别过了头不看他,他顿了顿,把手上的衣服先放到一边,伸手掰过棠景意的脸。

    “别躲着我。”

    “……我没有。”棠景意干巴巴地说。

    是真没有,他又不是纯情小白花,滚个床单而已,虽然有些打乱了原本的任务计划,但问题不大。

    不过傅初霁显然并不相信棠景意言简意赅的否认,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昨天的冲动。他清楚告白应该是胜利的号角而不是冲锋的信号,他也明白棠景意或许并不喜欢他,可是……

    可是……棠景意对他这样好,说不定,或许,可能,也喜欢他呢?

    傅初霁不能错失这个可能性。却也承受不起连朋友都当不成的后果。

    他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徒劳地去抓棠景意的手,苍白地再次重复:“棠棠,别躲着我。”

    “我没有。”棠景意小声说,犹豫了一会儿,他轻轻握住傅初霁的手,又说,“真的没有。”

    这个简单的肢体接触好像给了傅初霁一些底气,他抿了抿唇,慢慢放松下来。

    他们下床洗漱,棠景意对着镜子照了照,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点痕迹,他扯了扯卫衣,发现盖不住,只好换了件立领的衬衫。

    傅初霁帮他整理衬衫的领口,抬头见棠景意瞪着他,忍不住笑,印上一个带着薄荷味清香的吻。

    “下次我换个地方咬。”他低声说,“以后,你说咬哪里就咬哪里,好不好?”

    于是浅尝辄止的亲吻愈发深入,傅初霁的吻技并不高超,看得出来他并无多少经验。昨晚急切的鲁莽褪去后便只剩青涩,棠景意掐住他的下颚,看傅初霁漆黑的眼底逐渐变得迷蒙,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闷哼声,像只食髓知味、却饿着肚子得不到满足的小兽。

    “好了,”棠景意松开手,“三四节还有课,嘉嘉真的要回来了。”

    驾驭猛兽的滋味其实非常好,所以棠景意其实并不抗拒傅初霁,顺着他的力道靠在墙边。高大的青年喘着气抵住他的额头,胸膛几度起伏,像是想说什么,棠景意看见了他眼底纠缠的思绪。但最终傅初霁什么都没说,只是埋首在他颈间点头,直到外边宿舍开门声响起才放开。

    “咦,人呢?”

    许鑫嘉开门不见人影,蹬蹬蹬跑到里面的洗漱间,嚯了一声,“怎么穿起衬衫来了,棠棠今天有面试?”

    “……不是,”棠景意咳嗽一声,“下午中洲那边开会,得穿正式点。”他把这事儿囫囵搪塞过去,转移话题道,“你看房看得怎么样了?”

    许鑫嘉和女朋友是本科同学,研究生时又一起考到了同一所学校。两人感情发展稳定,已经订婚了,只是家都不在一个城市,于是折中选择了如今的S市,决定留在这里发展,这几天都在忙着看房租房。

    “看了几处,还没定呢,打算选个环境好点的。”许鑫嘉说,忍不住抱怨,“可别提了,看房简直累死人。我先洗个澡去,棠棠你帮我把书和笔记本装包里一下。”

    他一贯风风火火的,砰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棠景意应了声,“不着急,离上课还早呢。”

    傅初霁下楼去买了早餐,上来时就看到棠景意正和许鑫嘉凑一块儿看房源,傅初霁看了眼快挨在一起的两个脑袋,抿了下唇,闷闷地在地上支起小桌板。

    “吃早饭了。”

    那头两人正笑闹着,没听见他的招呼,许鑫嘉搂着棠景意的肩咋咋呼呼地晃他。傅初霁忍不住皱眉,正要走过去拉开他,就听许鑫嘉哎了一声。

    “诶——你这咋了?”

    他眼尖的看见棠景意脖子上的痕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棠景意整理了一下衣领,面不改色道:“蚊子咬的。”

    许鑫嘉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狐狸似的嘿嘿一笑,“得,昨晚老傅回家过生日,我也没在,都没顾得上保护我们小甜甜,这是让哪只大蚊子绑架去了?”

    棠景意推开他,笑骂道:“去去去,就你张嘴了,一天到晚叭叭的。”

    许鑫嘉向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型,却也知道有些事不适合刨根问底,顺着几句插科打诨地放过了棠景意。结果转身差点撞上傅初霁,“哎我丢——”

    他吓一跳,“咋了老傅?”

    傅初霁平心静气地说:“吃早饭了。”

    许鑫嘉摸摸鼻子,他感觉傅初霁看他的眼神不是很友好,不过想到傅初霁就是这么个性子,便也没再多在意,搬上几人的小板凳围到小桌板旁边。

    他们宿舍关系处得还不错,到了饭点都爱凑在一起吃,边吃边聊着下学期的实习。许鑫嘉接到了两家上市公司和一家证券的面试邀请,砸吧着嘴向他们打听该去哪个好。

    “那肯定是证券更好,天花板嘛。”棠景意说,“不过就是会累一些,竞争也大。我不太喜欢,打算去企业。”他一想到和顾云深在一起时的证券牛马生活就想亖。

    许鑫嘉:“还在中洲?”

    “不是,要换一个,打算去琅璟集团。嗯,如果面得上的话。”

    “琅璟?”许鑫嘉一愣,“倒是也不比中洲差,不过中洲没转正名额吗?怎么费劲吧啦地去个差不多的公司。”

    “唔,转正名额不多吧。”棠景意含糊道,“反正都体验体验。”

    “也是,”许鑫嘉点点头,又问傅初霁,“老傅你呢?”

    “企业。”

    “有目标了没?”

    傅初霁:“琅璟集团。”他把最后一个小笼包沾上花生酱夹给棠景意,又说,“不过同个学校同一届同一专业,一起录取的可能性不大。也就随便试试。”

    “可不嘛。”许鑫嘉叹气,“我和我对象也想去同一个地方待,但要么她上了我没上,要么我上她没上,烦人。”

    距离离开象牙塔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好像都多出了这样那样的顾虑和烦恼。但棠景意却没什么感觉,每到这时候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抽离感,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是一个npc一样。

    007安慰他:【才不是npc,明明宿主是唯一的珍贵玩家!】

    棠景意:【……谢谢,这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今天没太休息好,一个是昨天和傅初霁闹得晚了,加上宿舍的床着实太挤了些,后来也没怎么睡踏实,醒得又早。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下午要去中洲开会,中午也没什么时间休息,棠景意困得不行,坐在会议桌末尾抱着小久打瞌睡。

    至于会议室里为什么会有猫——工作场合带宠物当然是不太合适,但如果这是老板的宠物就另当别论了。顾云深把猫抱进来的时候谁也没吱声,就由着小久绕着会议桌巡视了一圈,最后跳上棠景意的腿。

    棠景意借着部门胖经理的遮挡撑着头打了两小时瞌睡,临近会议结束才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醒过来,抬头看见外面下起了雨,又盯着雨幕发呆。等到再回神已经是会议结束了,他抱着小久随着人群站起来,环视一圈却没见顾云深,他一愣,问经理:“李哥,顾总呢?”

    “不知道,顾总走得挺急,怎么了?”经理说,见棠景意抬了下手臂,他视线往下一落,才看见他怀里抱着的猫,便调侃道:“哦,原来是顾总的猫在你这儿。不错啊小棠,成太子伴读了都。”

    经理幽默风趣,人又和善,棠景意知道他只是开玩笑,没有恶意,便也跟着笑说:“太子伴读?这算升职了吗?”

    “怎么不算呢,”经理夸张地一吸气,“谁不知道这土猫是中洲的太子爷,我记得几年前顾总刚调来总公司的时候还带着上班来着,结果来一次挠花一个沙发,要不是顾总朋友圈发过这猫,我都要怀疑是他偷来的了。”

    棠景意低头和小久对视了一眼,狸花壮士软绵绵地喵了一声,扒拉着他的手臂又趴回去。

    经理哎呦了一声:“得,原来猫也善变。”

    棠景意讪讪一笑,“那我去办公室看看。”

    “对,实在不行,你交给王秘就得了。”经理说,怕他做事不仔细,又叮嘱道,“如果放顾总办公室里记得把门窗关好,别让猫跑丢了,不然有你好看的。”

    棠景意:“……啊?”

    “可别不当回事儿,这小祖宗是真在公司跑丢过,顾总都快急疯了,会都顾不上开就跑去调监控,好在后来是找见了,不然我看顾总是真能疯掉。”

    棠景意哦了一声,忍不住紧了紧手臂,抱着小久去顾云深办公室。

    他以为顾云深走得急是有什么事要处理,但似乎什么事儿都没有,棠景意推门进去时顾云深就倚在窗边站着,玻璃隔断都调成了毛玻璃的防窥模式,像是正等着他来一样。

    棠景意抱着小久放到桌上,顾云深递上一根拆好的猫条,问道:“刚刚开会那么困,昨晚没休息好?”

    “嗯,有点失眠。”

    顾云深说:“以后累了可以请假的。”

    他知道棠棠惯会赖床,早上犯困是常事,但很少到下午了还困到打瞌睡。

    余光瞥到他领子翻起,顾云深一顿,抬手道:“领子这儿——”

    棠景意下意识地往前扯了下衣领,顺着褶皱抚平。顾云深望着他,还是唇角微勾的模样,轻声说:“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穿衬衫的。”

    棠棠不爱穿衬衫,嫌立领太硬,拘束又难受。只有正式场合才配合着穿一下。平时基本上都放在衣柜深处,每回穿都是顾云深给拿的,为了掩盖他夜里留下的痕迹。

    “嗯,”棠景意随口敷衍,“下午要开会,还是穿衬衫比较合适。”

    “……这样。”

    顾云深垂下眼,慢慢笑了一下。

    第33章 第 33 章

    棠景意的工作不算忙, 但毕竟是上市公司,有时项目忙起来难免要加班,不是实习时间也一个电话又叫了回来。好处是实习生都是按日结的工资, 加班打卡一样给钱。棠景意便也没什么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有空时都不会拒绝。

    这天中午他正要收拾东西下班,经理通知他下午有空的话一起去开个会,棠景意看了下课表也没什么事, 就点点头。

    不过下午既然有工作, 中午是睡不成了。棠景意在食堂吃完后正打算回工位上趴会儿, 就听顾云深叫他:“小棠。”

    棠景意愣神了一下, 他甚至都不知道顾云深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下意识缓下脚步,“顾总?”

    “来一下我办公室, 文件有几个地方要改。”

    “哦。”

    工作时的顾云深总是冷淡,他一贯穿西装, 黑色的西服一裹,更显生人勿近,周围员工自动绕着他走。棠景意跟着顾云深回到办公室, 正喝水的小久立刻撇下水盆喵喵叫着跑了过来。

    “乖乖。”

    顾云深回头看过去,小猫好像总有这种神奇的魔力,任凭男女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软下声音。他安静地看了会儿棠景意细声细气地哄着猫,说道:“棠棠, 去里面休息室睡一会儿吧。”

    棠景意其实一早就知道顾云深叫他来是要做什么,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其次他也确实缺不了午觉。于是也没拒绝,抱着小久进了休息室。

    顾云深从柜子里拿出毛毯给他, 回头就见棠景意胸前的毯子里蛄蛹了一下,钻出一个猫猫头。

    “棠棠,”顾云深放轻声音,“把小久放出去吧,它会吵的。”

    “才不会。”棠景意嘟囔,不满地搂着猫翻了个身背对他。

    顾云深忍不住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明明他们俩人睡得好好的,偏偏还得加一只猫拦在中间,让他抱也抱不踏实。

    “睡吧,我定闹钟。”他说,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克制着不要抬手碰他。

    棠景意喜欢赖床,但顾云深却是个人形闹钟,有他在棠景意从没迟到过。

    今天当然也是一样。

    棠景意被顾云深提前五分钟叫醒,他懵懵地抱着猫坐起来,有些没完全清醒。

    “棠棠,”顾云深一手撑着沙发俯下身,“起床了,起来换件衣服。”

    “……换衣服?”

    “嗯,下午开会,得穿正式点。”

    好像有道理。

    棠景意把小久放到一旁,脱下身上印了只猫头的T恤。

    顾云深递上衣服,他没有离得很近,保持在一个足够礼貌的距离。只是再如何隐忍,眼神还是不自觉地望向棠景意,又很快匆匆移开,从衣柜里拿出领带,抬手要帮他系上。

    棠景意撇了下头,“我自己来。”

    顾云深笑:“你不会系。”

    “……”

    棠景意闷头不语。

    顾云深将领带绕上棠景意的脖子,像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细心地把领带压在衣领下,系了个漂亮端正的结。

    “外套也穿我的吧。”

    棠景意来上班时为了防雨随手拿的冲锋衣外套显然不适合用在商务场所,他套上顾云深的西装外套,顾云深继续帮他整理衣领。他的动作很慢,手指一点点地将前襟抚顺,隔着一层外套,隔着一件衬衫,却好似能感受到那道近在咫尺的体温。

    “好了。”

    棠景意说。

    “嗯。”顾云深顺从地退开,“下午好些企业的高管和董事长都会去,你跟着我,带你认认人。”

    棠景意:“认人?”

    顾云深:“嗯。”他顿了顿,说,“你想去的琅璟集团,下午也会参会。”

    棠景意其实挺经常跟着顾云深开会,从前也是,临毕业时顾云深总带着他各种应酬。想着多认识些人,以后职场上的路走得也更顺些。他是当真上心了为棠景意考虑计划未来的,只不过当时为了方便做任务,棠景意选择留在他身边从助理做起而已。

    如今时光重来,却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棠景意不奇怪顾云深会知道这么多,他和同事聊天时也从没避忌过什么。

    “不用这么麻烦,”棠景意说,“我没打算去总部,投的都是子公司。”

    他谨慎地觉得子公司遇见“熟人”的概率会小一些。

    “嗯,没关系。”顾云深好脾气地接话,“和业内多打些交道总没坏处。”

    话说到这份儿上,棠景意便没再说什么。

    讨论会没有平时公司的会议那样严肃古板,交流研讨的成分居多,汇聚了不同行业各大龙头的企业代表和政府官员以及各方学者。棠景意刚进大厅时怕偶遇都没太敢抬头,后来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会儿,好像是没什么熟面孔,才慢慢放下心来。

    在跟着顾云深和琅璟集团的赵总聊天的时候棠景意留神听了听,没什么耳熟的名字出现,想来该是个前任含量为零的安全地带,便默默地把琅璟集团记上了求职的小本本。

    他有些无聊,撑到会议过半时就有些走神了,大门被人中途推开时也没有在意,直到听见旁边人窸窸窣窣的声音,说着陆雁廷的名字。

    棠景意微微愣神,却也没抬头,因为顾云深切了个小蛋糕递给他,是他喜欢的黑森林巧克力口味。

    他顾不上抬头看,陆雁廷却好像安了雷达似的,直挺挺地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顾云深。”陆雁廷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好久不见。”

    他不像其他人,哪怕再合不来面上也得叫一声顾总。陆雁廷偏不,非得连名带姓地叫,阴阳怪气得光明正大。

    顾云深确实和陆雁廷关系平平,但这丝毫不加遮掩的剑拔弩张还是让他侧目了一瞬,淡淡问了声好:“陆总。”手上一边给棠景意递了杯温红茶。

    棠景意不想掺和,拿着蛋糕就要去一边安静填饱肚子,紧接着听陆雁廷说:“这是你们公司的实习生?”

    ……狗东西。

    棠景意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眼,又挖了口蛋糕,听顾云深嗯了一声。

    “看不出来,顾总对年轻实习生这么照顾。”

    他话里意有所指的意味太明显,顾云深对棠景意和陆雁廷的纠葛一无所知,只以为是恶意的嘲讽,忍不住皱眉,冷声道:“培养员工是应该的,陆总以为呢?”

    陆雁廷哪有什么好以为的,他只是盯着棠景意,见他也跟着拧眉,像是没耐心又像是心烦,端着蛋糕就走了。顿时心里一紧,怕他误会,忙要跟上,却被顾云深一把拽住手臂。

    “陆雁廷,”他沉下声音,“别把你那些臭习惯带来工作里,这里不是让你乱来的地方。”

    “我什么坏习惯,我乱来什么了?!”陆雁廷一下子炸了毛,自从遇见棠景意后他就对那些对自己私生活的指控格外敏感,“这话该是我说才对,你——”他深吸一口气,却也知道自己不能给棠景意惹麻烦,只得勉强压下火气,冷嘲道:“我倒不知道顾总什么时候开始亲自提携新人了,一把年纪了和人家一个学生走这么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是吗。”顾云深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淡,“看来陆少是被家里关久了,好容易出来几天看谁都像你一样,满脑子那档子事儿。”他一抬眼皮,眸光冷淡且嘲讽,“以为来论坛露个面就能成陆总了?也亏得陆家只有你一个独子,否则怕是剩饭都轮不上。”

    棠景意端着空盘子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了顾云深的最后一句话,过去也好现在也罢,他鲜少听见顾云深这样直白且粗鲁的嘲讽。一时愣住,却听007赞叹了一句:【精辟。】

    棠景意:“……”

    只能说话糙理不糙,难听但是是实话。

    陆雁廷嘴皮子不算差,然而此时却只剩下无能狂怒,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理智和心底的最深处都清楚,这是实话。

    顾云深有痛点吗?当然也有,陆雁廷闲时也听过些传闻,说是顾云深和另一半闹得不愉快,把对方逼得直接失踪,再没回来过。

    陆雁廷算不得善良,更说不上有多高尚。他有一百种话术狠戳顾云深的痛点,只是对于这么件事,不知怎么的,就算对面是他的死对头,陆雁廷怎么也开不了口去嘲讽。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铛一声轻响,棠景意把碟子放到大理石台面上。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对峙他同样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顾云深今天哪儿来这么大火气。但直觉告诉他如果顾云深和陆雁廷多接触绝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及时叫停,“顾云深。”

    周围人太少,棠景意和007开着小差一时也忘了场合,叫完名字后忙又改口,客气地说:“顾总,我晚上还有事,能不能提前一点先走?”

    陆雁廷歪了下头,顾云深缓下语气,说道:“可以,你回去吧。”

    “好的,谢谢顾总。”

    棠景意转身离开,倒不是找借口,而是他晚上和傅初霁还要去酒吧打工,确实是有事。这会儿已经不早了,该找个地方吃饭过去了。

    结果还没走到电梯,顾云深又甩脱了陆雁廷,步履匆匆地跟着出来,“棠——小棠,”他叫住棠景意,“你要回学校吗,我帮你叫辆车。”

    棠景意拒绝:“不用了,我朋友来找我。”

    会议厅所在的楼层比较高,于是电梯也来得格外缓慢,顾云深看着电梯门上棠景意的倒影,想到刚才陆雁廷说的话,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低声道:“陆雁廷……他浪荡惯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放在心上。”

    看来他们双方对彼此的认知都很深刻。

    棠景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也不用担心,不会有人乱说话。”

    顾云深当然是很周到体贴的,棠景意也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然而他心软的程度有限,只是平静道:“本来就没什么,有什么可乱说的。”

    此时电梯刚好抵达,棠景意走进去,合上了门。

    顾云深一个人兀自站了一会儿,安静半晌,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往外望,再次看见了那个碍眼的身影伫立在外边,像是等待着什么。

    傅初霁。

    棠景意三两步跳下台阶,傅初霁下意识抬了下手臂随时要接住他,手上还挂了杯紫色的葡萄果茶。

    “冰的吗?”

    “冰的。”傅初霁说,插上吸管后递给他,“七分甜,少冰,茉莉茶底,去葡萄果肉去奶盖,加吸吸冻。”

    棠景意咬着吸管眨眼,傅初霁笑了笑,揉了下他的脑袋,说:“早就全文背诵了。”

    棠景意嘿嘿一声,“走吧,去吃饭。”

    第34章 第 34 章

    下午时棠景意刚和陆雁廷遇见, 晚上在月色时他刚从更衣室换好工服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坐在吧台边的陆雁廷。

    棠景意脚步一顿,而后走过去。

    陆雁廷面前放了一杯可乐, 有些焦躁地不停扒拉着脑袋。余光瞥见棠景意的身影自身侧走过来,陆雁廷的眼神一下子聚焦了, 却还是半遮半掩地飘忽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中洲实习?”

    “嗯。”棠景意擦着玻璃杯,头也不抬地说, “你不是早调查过了?”

    陆雁廷很有一些二代们的混蛋做派, 不说工作, 就是连家底都能打探得一清二楚。

    陆雁廷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不过棠景意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他本能地感到些不妙, 干咳了一声说:“之前也听你提起过。”

    棠景意没说话,陆雁廷忍不住问:“你和顾云深很熟?”

    棠景意一撩眼皮, 淡淡道:“还行吧,也就跟你差不多熟。”

    陆雁廷:“……”

    他被这话堵得一噎, 却又敏锐地从棠景意漫不经心的口吻里觉察出些他和顾云深的不寻常来。不由得攥紧了玻璃杯,尽量放平了口吻道:“你要想找工作不如来陆氏,中洲也就这几年才风光起来, 当个跳板也就算了。”

    此前顾云深和陆雁廷的世界都是分开的,棠景意和顾云深更亲近,因此对中洲的情况也比较了解,知道是属于后起之秀的赛道。至于陆雁廷的陆家, 棠景意当初还是个草根,跟陆雁廷的狐朋狗友们来往也不深, 对陆家只听说了个大概,似乎是港岛那儿进军北上的老钱一派, 确实要底蕴深厚些,所以对陆雁廷的管教也更为严苛。

    ……虽然,严苛好像也没什么用。

    陆雁廷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顾云深的坏话,棠景意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因为世界融合而凭空出现的交集,“你这么讨厌顾云深?”

    短短一句话再次让陆雁廷警惕起来,“怎么,你喜欢他?”

    棠景意:“……你是不是有病。”

    他说得嫌弃,陆雁廷拧起的眉间却慢慢松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棠景意的愠怒而跟着变得松弛,但很快就没心没肺地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随他去吧,不就是抖M吗,又有什么关系,要是棠景意能再叫一声狗东西就更好了,他都好久没听到了。

    “唔,我确实是有病,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陆雁廷打蛇随棍上,他一手撑着吧台,懒散地倚着,目光却像是甩不脱的橡皮糖,带着点笑意地粘在棠景意脸上。

    “我出过车祸,躺了大半年的医院,现在还没好全。”

    “但是,这些其实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感觉我可能是撞鬼了。”

    陆雁廷说。

    “你不知道,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房子里应该有另一个人和我一起存在才对。”

    月色里吵闹的摇滚乐短暂地停止了片刻,陆雁廷紧紧地看着棠景意的眼睛,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但幅度不大,显得温柔却又不会过分轻佻。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是块晶莹剔透的宝石,但陆雁廷并不经常看见这块宝石在阳光下的模样。更多时候宝石都是深沉的褐色,就如现在,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映不出一丝光亮。

    “是吗。”

    棠景意将一杯调好的饮料放到他面前。

    “那你该请个道士了。”

    音乐声复又响起,沉闷的鼓点霎时就将陆雁廷拉回了现实。恍惚回神的空洞感让陆雁廷有些怅然落实,说不清自己刚才的思绪究竟飘到了哪儿,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又是在失落什么。

    在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自他眼前抽离之前,陆雁廷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像是圈住了一尾灵巧的游鱼。

    “你怎么不叫我狗东西了?”

    喧嚣的乐声中,棠景意却把陆雁廷的话听得很清楚。

    “陆雁廷,”他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雁廷拽着棠景意的手,却反倒像是被拴上了项圈的小狗,前倾了身子仰头望着他。

    小狗黑溜溜的眼睛显得呆呆的,棠景意垂了眼,问他:“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那个应该和你一起存在的人?”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该都是个难以解脱的困境,但陆雁廷很快就说:“看你。”

    “当然是在看你。”他重复,并且有些不解,“这很难弄明白么?”

    “想要什么根本不需要思考,动物也好人也好,这是本能不是吗?”

    因为是本能,所以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记忆存在与否,它都会存在,像是刚度过寒冬的嫩芽儿,在每一缕春风的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生长。

    棠景意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却反被他问住,一时无言良久,闷声不吭地抽回手。

    007:【宿主,陆雁廷的好感度75了。】

    棠景意再抬头,就见陆雁廷喜上眉梢似的弯起了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诧异又欣喜,“所以你是怕我把你当替身?”

    棠景意:“……”

    007:【……宿主,好感度80了。】

    棠景意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工伤了。

    “我当然是认真的。”陆雁廷保证,“就和你一样,棠棠,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他实在脑补过了头,棠景意强行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嗤一声:“谁和你一样了。”

    陆雁廷却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笑,好像在说——别装了,我懂的。

    棠景意:“……滚。”

    他面无表情的原地下班,陆雁廷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好到看见棠景意和傅初霁一起走时都没那么生气了。他哼着歌甩着手机去地下停车场开车,今天的月亮很好看,空气也很好,他已经连续三四天都没头疼过了。真好。

    陆雁廷的日子自然是很逍遥的,陆家对他的严格要求在那场车祸后统统不复存在,不仅工作方面放松不少,也不催他去认识女孩子相亲了。倒是陆雁廷自己上进了起来,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如果是棠景意打工的时间就去月色蹲点,没有就在公司加班。不知道是生活规律了还是怎么的,车祸后遗症的毛病竟然也慢慢好了不少。

    因为陆少突然洗心革面,江语城的一头红毛都褪成金毛了也没和陆雁廷见上几次面,直到今天正和女朋友你侬我侬地吃着烛光夜宵,忽然接到陆雁廷的电话,登时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接起来:“陆、陆陆陆哥?”

    “你最近是不是谈了个江大艺术系的女朋友?”

    江语城:“……啊?”

    陆雁廷不耐烦,“啊什么啊,帮我打听打听江大是不是该放假了。”

    “……”江语城默默把又一声啊憋回去,“行,我正跟对象吃饭呢,帮你问问。”然后问对面的女孩子,“你们要放假了?”

    女孩儿说:“对呀,6月28放假。”

    江语城转述了放假的时间,陆雁廷嗯了一声,又问:“你知不知道顾云深?”

    陆雁廷压根没听出江语城那句和对象吃饭请勿打扰的暗示,江语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安抚一下女友,拿着手机走到外面阳台。

    “顾云深?当然知道了,陆哥你忘了,你们小时候还住一个院儿不是?”

    陆雁廷冷笑一声,把江语城给笑麻了,结结巴巴说:“怎怎么了哥?”

    “我不记得了,”陆雁廷面无表情地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江语城一愣,脸上的表情带上了点难以言喻的意味,“他……”江语城小心翼翼地试图套话,“陆哥,你什么时候对他——”

    “江语城,”陆雁廷阴恻恻地磨牙,“把你脑子里那些荒唐的想法收起来!他敢跟老子抢人,我弄不死他!”

    江语城脑子里的想法确实挺荒唐的,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他干笑几声说:“那什么,顾云深啊,他……好像风评还行?”

    陆雁廷:“呵。”

    “……”江语城咳嗽一声,“但是吧,你别看他一副人淡如菊的做派,其实还怪阴险的。当初他妈刚过世,他爸病了进医院,人不声不响地就把董事会策反了,不然中洲哪儿难么快能轮到他当家。也不知道是提前多久准备了那群老东西的把柄,动手可迅速,一捏一个准。”

    “不过嘛……”江语城委婉地说,“说一千道一万,其实也就是些传闻而已,要说为钱嘛好像也不是,我记得顾云深后来不久就宣布成立了慈善基金会,过世后要把所有的财产都捐——”

    陆雁廷冷嗤:“装模作样。”

    江语城:“……”

    虽说这也是当时外界的普遍看法,但要说虚伪博名声,却也没多少人敢学着他这么去“虚伪”。

    “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江语城说,“我记得顾云深有过对象来着,那对象好像失踪了还是死了,就留了只猫给他。陆哥你是不知道,顾云深伺候那猫都比伺候他爸还尽心,估计还没忘记那前任。也是,人一死不就成白月光了吗,陆哥你说——”

    陆雁廷忍不住拧眉,江语城一口一个死的听得他心烦,打断他道:“你是说,顾云深心里有白月光刚还去外面乱搞?”

    “不是,我是说——”江语城忍不住一梗,他其实想说你以为顾云深跟你似的没个正型,然而想到陆雁廷同样有个死了的前任,同样为了那前任要死要活的,一下子不敢说话了,顿了好半天才说,“……我是说,顾云深不像那样乱来的人,会不会是误会了?”

    “误会?顾云深眼珠子都要黏——”

    陆雁廷无意识地拔高了声调,难言的怒意在胸腔中不断膨胀。他固然不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也时常发火,然而这次的怒火似乎不同于往常,过分激烈的情绪甚至让陆雁廷眼前都短暂地晕眩了几秒,仿佛车祸的后遗症卷土重来。

    不是误会,顾云深看棠景意的眼神,不可能是误会。

    陆雁廷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到几近颤抖,他克制着深吸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沉了声音,眼底的戾色一闪而过。

    “我迟早弄死他。”

    第35章 第 35 章

    马上就快暑假了, 大家都三天两头往外跑忙着找实习面试,定了地点后好租房。棠景意原本是和傅初霁一起投的琅璟集团底下一个分公司,已经接到实习录用通知了。结果前两天HR跟他说简历被总公司捞走, 问他愿不愿意调岗。

    说实话,有了顾云深这个前车之鉴, 他已经快对总公司这三个字pdst了。可是之前offer确定了以后棠景意已经把其他几家公司都推了,这么些天反复网申面试又着实是让人感到疲倦,也懒得继续折腾, 索性就接了下来。

    原定的分公司离学校近, 棠景意原打算还住宿舍, 吃住都方便。总部琅璟通讯和顾云深的中洲科技在同一块中央商务区, 离学校有半小时多的车程。棠景意原本都是打车来回, 但现在实习是天天都要上班,再打车显然不划算了, 干脆在附近找地方租房。

    只不过实习时间不长,短期的单人公寓不好租, 棠景意有事没事就打开租房的软件刷一刷看有没有合适的房源。这天晚上他正团被子里和房东约看房的时间,另一头的床帘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棠景意探身一看, 是傅初霁钻了过来。

    那晚之后,其实他们的相处并没有多大变化。傅初霁不是得寸进尺的人,除了明里暗里停留在棠景意身上的注视越来越多,其他的依旧一如往常。

    外边, 许鑫嘉打着呼噜睡得正酣,全然不知另一侧的木板床不堪重负地吱呀了一声后才恢复平静。

    “还没睡?”傅初霁轻声问。

    “跟房东联系呢。”棠景意给他看手机屏幕。

    “找到合适的了吗?”

    “应该快了, ”棠景意说,“爸妈也托人问了几处, 明天一起看完。”说着,一边打了个喷嚏。

    傅初霁探身去帮他把外侧被角掖好,如今已经入夏了,许鑫嘉怕热,他们宿舍的空调是开得最早的。棠景意刚好在下风口,还好有床帘能挡掉一点儿,但也比其他位置要冷上不少。

    他靠近得突然,棠景意手上手机没拿稳,被碰了下掉在床上,砸出咣一声闷响。

    床帘外,许鑫嘉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快要贴在一起两人瞬间僵直。

    傅初霁依旧动作缓慢地小心掖着被角,棠景意就靠在他颈窝的位置一动不动。这大概是那晚之后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傅初霁实在无法忽视那道仿佛要融入他身体里的呼吸,如同温热而绵密的泉水淌过身体,带来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他没忍住收紧了手臂,顺势揽住棠景意的后背。

    两人无声地在黑夜中相拥许久,直到外面许鑫嘉的呼吸重新变得沉重,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傅初霁靠在棠景意脸侧,轻轻叫他:“棠棠。”

    他的声音轻得只剩下气音,于是颤抖而急促的呼吸越发无所遁形。棠景意仰头看向他,“什么?”

    “我能不能,”傅初霁说,“能不能……亲一下你。”

    他实在是个内敛又守规矩的人,所有的大胆和鲁莽大概都在那个喝醉了的夜晚耗尽了,只几个字就让他感觉热意上涌,只觉得脸都要烧起来。

    棠景意眨了下眼,说:“就一下。”

    “嗯。”

    棠景意扣住傅初霁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贴了贴。

    “好了。”

    这会儿还在宿舍,傅初霁当然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一个亲吻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他搂紧了棠景意,又帮他掖了下被角,像是在紧张,就非得找点事情做不可。

    “傅初霁。”棠景意戳戳他。

    “什么?”

    “有点挤。”

    “我一会儿就回去。”

    棠景意于是闭上眼,他其实不习惯和别人在这么狭小的地方睡。不过真一起躺时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他很快睡着了,只在傅初霁起身时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漏风的被子很快再次被人细心地盖好,棠景意困倦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隔天的看房进行得挺顺利,虽说短期租房相对难找,但只要预算充足,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棠景意先签了一年的租期,公寓房东是个爽快的北方女人,屋子不仅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也一应俱全,朝向和采光也好,一天中有半天能晒着太阳。

    棠景意站在窗边往外张望,傅初霁还在检查家电是不是都能正常使用,房东见他盯着窗户看,便说:“上个住户是带孩子的单亲妈妈,所以给封了窗,可能看着没有大扇的玻璃窗美观,但是也安全。”

    “嗯,封窗挺好的。”棠景意说,“之前咱们聊过养宠物的事儿,我再和您确认下,确定是可以的吧?”

    “没问题。”房东爽快地说,“沙发桌子别挠坏就行,不然扣押金。”

    棠景意也笑,说:“当然。”

    既然有了稳定的落脚地方,棠景意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小久接回来。

    之前一直没带回小久,一是因为住宿舍不方便,而且何皎对猫毛狗毛过敏,回家的话也养不了猫。如今再有一年就要毕业,棠景意暂定留在S市发展,有了自己独立的小屋后接回小久就更顺理成章了。

    只不过,这事儿要怎么跟顾云深提,棠景意还没个思路。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棠景意决定还是破罐子破摔。在过两天去中洲实习的时候,临下班时,棠景意去了趟顾云深办公室。

    他并不常来找顾云深,通常都是上班前提前半小时见小久,免得时候晚了人多眼杂,其他时候都是公事才会来。所以顾云深乍一见他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是项目书要签字吗?”

    棠景意反手关上门,再弯腰捞起小久,把它抱到桌上。

    “我有事跟你说。”

    “嗯。”顾云深温声应他,“怎么了?”

    “我租到房了,过两天收拾好了后我会把小久接走。”

    “好。”顾云深还是温和,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像是棠景意不是要带走他们一起养大的猫,而是带走一本无关紧要的草稿纸。

    棠景意有些意外于眼前的顺利,顾云深从他微变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这样无动于衷,否则未免显得过分无情了些。他掩饰一样地垂眼笑了笑,说:“你舍不得小久,我知道的。”

    棠景意没有说话,顾云深又问:“房子租在哪儿了?”

    棠景意瞥他一眼,撇了撇嘴,“你不知道么?”

    他要租房的事儿同事们都知道,热情地帮他打听房源。如今有了着落他自然得知会大家一声,棠景意才不信顾云深的消息这样滞后。

    被他点破,顾云深倒也没什么窘迫或是尴尬,只是有些无奈,“我只是想让你自己告诉我。你总不肯跟我说话。”他还是笑,对着棠景意的时候,好像不管他说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生气或是介意。

    “说什么,”棠景意嘟囔,手上按着躺倒的小久从头rua到尾,“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得不太友善的样子,语气却并不显得冷硬,顾云深当然察觉得到拒绝和闹脾气之间的微妙差别。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猫条递给棠景意,说:“你看,我把小久照顾得这么好,你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要把它带走……”

    “什么一声不吭,”棠景意瞪圆了眼,“我征求过你的同意的,我又不是偷猫。还是说,”他话锋一转,“你不同意?”

    他在明知故问,顾云深也知道,这样插科打诨的耍赖皮让他倍感熟悉和放松,于是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怎么会不同意。”他伸手去摸小久的脑袋,“这么多年了,你想做的,哪次到最后是不同意的。”

    顾云深总是擅长于将话题引回过去,他捻了捻小久的耳朵尖,又说:“再说了,我能不知道小久是你的宝贝?当初我不愿意养,你差点就要离家出走了。”狸花壮士被主人撸得舒服,也不计较他的冒犯,舒服地呼噜呼噜直叫。

    “哦,”棠景意轻哼一声,“那我还不如当初就离家出走。”

    当然,回忆过去也容易玩脱。

    顾云深一顿,他忽然不知道这时候他是足够敏锐还是过分敏感,在这么多的事发生之后,他无法不去多想棠景意的话。他已经分不清棠景意是有心还是无心,分不清那是随口一提,还是后悔过去和他在一起。

    如果当初棠棠离家出走,如果他们当时就分手,或许棠棠现在还活着。

    当然,棠棠现在确实活着,但是——

    “喵嗷——”

    小久被抓疼了耳朵,气得尖锐地叫嚷了声,反手一爪子挠上去,跳下书桌跑走了,空留顾云深一手猫毛。

    “……嗯。”顾云深低声说,“如果……应该也,挺好。”他说不出来离开或是分手这样的字眼,事实上光是听着就好像要耗尽他所有独自站立的力气和精力。

    他撇了下脸,脑子里好像又有哪里在泛着锐利的疼,一下子克制地抿紧了唇。棠景意熟悉他的状态——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记得,只是当顾云深撑住桌子不说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不舒服了。他当然也是了解他的,过去无数次带病工作时,棠景意总是陪同在侧,催促着他喝水吃药。

    “你怎么了,”他绕过桌子走近顾云深,“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我只是……”顾云深想否认,可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刺骨的痛意好像只集中于头部和眼眶骨,又好似无处不在,“光,太亮了……”

    “光?”棠景意一愣,他四下望了望,看见窗户打开着,便走过去关上窗又拉了窗帘,把灯也调暗了。

    “好点了吗?”他走回顾云深身边。

    顾云深依旧没有睁眼,他好像从棠棠的声音里听出了关切,所以——看不见也挺好的。这么想着,他放松下来,身子往旁边一歪,意料之中地被棠景意一把扶住,“顾云深???”

    顾云深跌进他怀里。

    第36章 第 36 章

    顾云深安稳地躺在床上。

    右手上扎着输液针, 有点疼,但他躺得很舒服。病房内灯光很暗,只在角落处亮着一盏昏黄色的壁灯。灯光很暗, 他不用担心棠棠会看穿他装睡的伪装。他就站在病床边,顾云深甚至能感觉得到他向前微微吹拂着的气息, 像是初春时第一缕滋养万物的春风,而他就是泥土地里等待着春风眷顾的濒死的野草。

    “小棠。”

    王秘压低了的声音传来,于是身边响起了脚步声, 渐渐远去。

    顾云深睁开眼, 这是他常去的私人医院, 就连单人病房都快变成他的专属VIP了。里间是病房, 外面是会客的小客厅, 连通两处的门没有关,他不怎么费力地就听见了棠景意的声音。

    “顾云深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王秘一时语塞。

    其实顾云深犯病不是第一次, 所以他一点儿不慌,轻车熟路地把人送到了医院。可是——

    这要怎么对棠景意解释?

    王秘跟了顾云深十多年, 怎么会看不出他和这个年轻实习生之间的猫腻,不管两人之后成不成,不管顾云深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这张相似的脸, 至少现在顾云深是对他有意的。

    这让王秘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难道他要说顾云深是因为那死去的白月光前任才这么心神失常?而且——巧了,你还跟他的白月光长得有七八分像?

    一想到这茬儿王秘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他其实觉得瞒着棠景意不太妥当, 可作为下属,他又知道领导的私事不是自己该插手的。毕竟跟了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 他最多就是比其他下属要好用一些,远达不到朋友的程度。

    “他——顾总就是——”王秘吭哧了一下, “疲、疲劳过度,偏头痛而已,没什么。”

    “疲劳过度?”

    棠景意并不太相信,别的不说,就冲王秘这一脸便秘的表情,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嗯,嗯。”王秘胡乱应了几声,“麻烦你照顾他了小棠,下午我得主持个会议,留不了太久,有事你打我电话,车钥匙留给你用。噢,如果顾总醒了问起那只猫你就说在我这儿照顾。”

    王秘是个挺有责任心和道德感的人,他很难问心无愧地面对棠景意,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只剩棠景意一脸茫然地立在原地。

    他扭头看看病房又看看外面,估摸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便拿出手机给傅初霁打了个电话。他们原本约好了下午要去超市给公寓添置些东西,今天大概是去不了了。

    “棠棠?”

    “嗯,傅初霁。”棠景意说,“我临时有点事,下午可能没法跟你去商场了。我们明天……不对明天有课,唔,那后天——”

    “不着急,”傅初霁说,“什么时候去都行,你先忙工作。”然后又问,“吃午饭了吗?”

    “没有呢。”棠景意倚在墙边,无聊地蹭着地板,“老板突然通知要开会,没顾得上。”他下意识地隐瞒了顾云深的事情。

    “那我给你点个外卖。”

    棠景意还在医院,忙说:“不不不不用了,不用外卖,同事叫餐了,我们等下一起吃。”

    “嗯。”傅初霁没有怀疑,“下午几点回来再告诉我,我去校门口接你。”

    “好。”

    “棠棠。”傅初霁又叫他。

    “嗯?”

    另一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有点,想你。”

    傅初霁是懂循序渐进的,棠景意愣神片刻,不自觉地也有些腼腆起来,“你、你一个人在宿舍?”

    “没有,我和小酒在家。”

    “嗯……我下午就回去了。”棠景意小声说,“你先想想我们晚上吃什么。你有我公寓钥匙吧,要不我们晚上去那儿吃,给新屋开开火。”

    傅初霁笑了笑,低声说:“好。等你回来。”

    棠景意挂了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往病房走。

    顾云深还睡着,室内灯光昏暗,他只能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顾云深还是消瘦,从棠景意见到他后依旧如此,似乎他的出现并没能宽慰顾云深太多。

    棠景意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

    这个触碰让顾云深动了动身子,棠景意收回手,顾云深似是醒了,想要翻身,棠景意按住他的肩膀,皱眉道,“插着针呢,别乱动。”

    顾云深不管,扭身蹭了几下,将脸贴上他的手背,又闭上了眼。

    “顾云深,”棠景意问,“你怎么了?”

    “头疼。”顾云深哑声说,“偏头疼,老毛病了,没事的。”

    他贴着棠景意的手,棠景意不想和病人计较,忍了忍还是没憋住,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老毛病。”

    “嗯,”顾云深又蹭了蹭,像是小久撒娇时拱着他手掌的样子,“你走之后的事了。”

    棠景意一怔,不说话了。

    顾云深又躺了一会儿,就撑着床要坐起来。

    “干什么?”棠景意扶住他,往身后垫了个枕头。

    “你还没吃饭。”顾云深说,“沙发右边有个二维码,你扫一下,可以点餐。”

    私立医院自是一应俱全,棠景意确实饿了,便下单点了些清淡些的饭菜和冻柠茶,又给顾云深点了粥。

    “你不再躺会儿?”

    “躺着不舒服。”顾云深偏头看他,轻声说,“要么,你陪我躺会儿,好不好。”

    他知道棠景意不会愿意,可总还是不死心的想要尝试。过去他难受的时候棠棠就是这样哄他的,他会从身后抱住他,胸膛贴着他的后背,热乎乎的。他会吻他的额角和脸侧,笨拙地轻拍着手臂安抚。

    棠景意果然没有说话,顾云深垂下眼,朝棠景意伸手。

    棠景意没有动,顾云深就往前一抻身子要去够他,输液管一下子绷直,牵扯着针头都往旁边偏了。棠景意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低斥他:“生着病呢,闹什么。”

    “棠棠。”

    顾云深往旁边靠向他,棠景意只能再走近一步,于是顾云深又靠进了他怀里,手里牵着他的手,让难受的身体一下子熨帖不少。

    “棠棠,我过不去的。”

    除非,我从这里跳下去。但那也不够,还得喝了孟婆汤重新转世投胎,才能重新开始。如果像你这样带着记忆回来,那也是不能的。

    他这么说。

    病房里很安静。

    过了很久,顾云深仰头看他。

    棠景意以为他不舒服,问道:“怎么了?”

    顾云深又低头,棠棠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

    不,他好像就没有说话。他以为自己说话了,可是好像……

    顾云深有些分不清了,这似乎不是个好的预兆,可他不想管了,那不重要,没有什么比棠棠在他身边更重要。

    午饭很快送了上来,棠景意推了下顾云深的肩膀想让他自己靠着,顾云深却不肯松手。该说不说,私立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是训练有素,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兀自安静着在病床上支起了小桌板,摆好饭菜后又给棠景意拿了把高度合适的椅子方便他坐着一起吃,然后便再次安静地离开了。

    棠景意回头看看合上的门,又看向顾云深,问:“你经常来?”那些人的动作熟练而有序,甚至不需要询问顾云深的习惯,想来是对他很熟悉。

    “偶尔。”顾云深说,“这里的中医和理疗很不错,饭菜也做得好。”他其实知道苦肉计是有用的,可还是隐瞒了自己的情况,不想让棠景意担心。

    “来,喝汤。”顾云深把一盅茶树菇老鸭汤往他面前推了推。

    中医理疗?

    棠景意上下打量了一下顾云深,撇嘴道:“不错在哪儿,看不出来。”

    顾云深被他说得一愣,也跟着低头看了下自己,笑说:“棠棠是嫌我不好看了?”

    “我是说你太瘦了。”棠景意拧眉,“我回来这么久,你怎么一点肉都不见长。”

    “以后会长的。”顾云深好脾气地哄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试试这个,酸辣土豆丝也好吃。”

    他顾着夹菜,棠景意都吃了个半饱了,顾云深碗里的粥才只少了三分之一。棠景意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顾云深解释:“头疼会有些反胃,吃不下。”

    “顾云深。”棠景意再次选择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顾云深:“?”

    他微微睁圆了眼,像是错愕,然后眼睛弯起,一下子笑了出来。他笑容的弧度很大,眼睛里亮晶晶的,整个人都是久未见过的鲜活。其实棠景意是经常看见顾云深笑的,可这个笑却又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更真实,也更真切。

    “怎么会。”

    眼见棠景意要被自己笑得恼了,顾云深才堪堪止了笑,说:“不用担心我,一切正常,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把体检报告发给你。”

    “……免了。”

    “别生气,”顾云深伸手去捏他的脸,“我不笑了。”

    棠景意板着脸挡开他的手,顾云深顺势再次牵住,“我只是高兴,”他说,声音低下去,却依旧温柔,“你能关心我,在乎我,我很高兴。”

    “我当然——”棠景意抿了抿唇,“我当然想你过得好。”

    “我也是。”顾云深说,“所以……如果棠棠有了喜欢的人,我不会再缠着你。可是在那之前,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就算是做朋友也好。”

    “棠棠,不要躲着我。”

    顾云深温和沉静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好像他就是那个不求回报的天下第一大情种。但是——

    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允许棠棠喜欢上别人。

    棠景意不一会儿就走了,病房内再次归于平静。

    顾云深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过手机,给朋友打去电话。

    “是我,顾云深。”

    “对,之前拜托你查的那件事……对,关于陆雁廷底下的几个俱乐部……”

    “名单已经有了是吗?好,除了名字以外,其他信息……对,越多越好,尽快发给我,麻烦了。”

    顾云深将手机攥在手里,想起刚才听见的棠景意和傅初霁的通话,眼底不由一沉。

    第37章 第 37 章

    今天是棠景意最后一天来月色上班, 吧台前的位置空荡荡的,他扫了一眼,整理好桌面后开始调酒。

    结果桌子还没擦几下, 眼前忽的掠过一道黑影,一个什么东西一下子扑到了吧台前。

    棠景意抬眼, 就看见了陆雁廷一张傻乎乎的狗脸。

    “是不是在找我?”

    棠景意:“?”

    “我在擦桌子。”

    陆雁廷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刚刚看吧台前的位置了,你是不是在找我?”

    棠景意正要怼他, 就见傅初霁端着托盘走了回来, 于是棠景意又把嘴闭上了, 陆雁廷却笑起来, 说:“我和几个朋友来的, 在上面包厢。”说完觉得不够,又补充, “生意上的人情往来而已,不是朋友, 不太熟的。”

    棠景意神色淡淡,“跟我没关系。”

    “是跟你没关系,可我不想你误会。”陆雁廷双手撑在吧台上, 前倾了身子看他,“你在这儿,我就一定会来。”

    棠景意知道,小狗的偏爱总是不加遮掩, 过去是,现在也是。陆雁廷纵然有这样那样的坏脾气, 可他的真心总是一览无余。

    陆雁廷还在摇尾巴,“棠棠, 你会误会吗?”

    “……陆雁廷,”棠景意把抹布丢进水池,“跟朋友玩去,别来烦我。”

    口是心非。

    陆雁廷心说,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他是个无所顾忌的人,鲜少掩藏自己的心思,少有的好心情让他回包厢后得到了齐刷刷的注目礼。知晓内情的江语城嘴角一抽,简直没眼看,默默别过了脸。

    有人调侃:“得,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哥下楼捡钱去了。”

    陆雁廷心情好,也不介意他们的揶揄,却听角落里一人调笑道:“哪儿啊,捡钱有什么好开心的,怕是又在酒吧看上了哪个脸蛋好看的——”

    生怕接下去是什么更不堪的话,旁边的人赶紧捅咕了他一下,“阿笙!”

    陆笙止了话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雁廷,并不在意对方豹子似的狠狠盯着自己的目光,懒散地举手示意,“得,是我肤浅了。哥,对不住。”

    他倒是意外的能屈能伸,江语城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陆笙总爱招惹陆雁廷,不够硬气也就算了,甚至家里也不是什么能托底的背景,只是陆家一个远方的堂兄弟而已,就连父辈都是巴着陆姓才站稳的脚跟。换了别人怕是跪舔都来不及,陆笙却相反,明知自己占不了上风,甚至是半点便宜占不到,还偏得逞口舌之快然后飞速滑跪。

    “阿笙喝多了酒说胡话呢,”江语城起身打圆场,“都少喝点,再来点那什么,叫做星空的那个——”正要拿玻璃壶,却见装着鸡尾酒的酒盅也见了底,便说,“阿笙,你下去拿一点儿。”

    明明按服务铃让服务员送上来的事,江语城却要打发人下去拿,很难说是故意让人难堪还是变相地安抚陆雁廷。但在场的人显然认为前者更多些,有人在旁边闷笑几声,陆笙笑容依旧,不紧不慢地起身往外走。

    他走出包厢,迈步下楼,在绕过拐角之后,吧台后一道熟悉的侧脸刹那间撞进眼底。

    陆笙瞳孔一缩,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梯,距离愈近,他才在五彩灯球下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于是脚步又缓缓放慢了。

    “你好,要一杯星空。”

    棠景意抬起头,对视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如果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棠景意和顾云深在一起时,他身边的朋友对他都是友善,没有什么架子,就和顾云深一样。那么当他和陆雁廷在一起的时候,他身边的朋友就都和陆雁廷一个样子,肆意乖张,眼高于顶。

    他们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恶,因为真要论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坏心思,他们只是觉得好玩,还有点叛逆心理,就像熊孩子走过白净的墙壁就想踹上一脚。遇见折不下的树枝,就更要使了劲儿地攀折。

    当然,现实就是人与人之间从来就不平等,只是有的人善于隐藏,而有的人有恃无恐。在棠景意还是陆以棠的时候,他和陆雁廷那群狐朋狗友从来就合不来,刚开始时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但看在陆雁廷的面子上,还是能维持表面和谐。后来和陆雁廷在一起后,狗崽子疯起来实在是护短得紧,没人再为难他,甚至他也成了阿谀奉承的对象。即便如此棠景意也还是看他们不顺眼,甚少来往。

    其中有一个例外——其实也谈不上例外,因为那人从始至终也谈不上友善,只是插着兜作壁上观旁观者。起初时是这样,没人敢在陆少故意刁难耍脾气的时候出声帮忙;后来更是,疯狗看人看得紧,谁和棠景意亲近他就和谁过不去。

    不过也说不清怎么的,虽然他们算不上朋友,但陆雁廷的那群狐朋狗友里也就只有他能让棠景意搭几句话,偶尔来店里也能坐一起喝上一杯。

    他们交集很少,聊得更少,时至今日棠景意甚至都不确定他是叫陆笙还是陆生。

    “好的,稍等一会儿。”

    “好。”

    棠景意把要用的配料找出来,正用量杯倒果糖糖浆时却听陆笙冷不丁问了句:“你和陆雁廷在一起多久了?”

    棠景意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地以为陆笙认出他来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其实没有,不然不会这么问。陆笙只以为他是某个攀上大树的平头老百姓,就像当初那些人看陆以棠一样。

    棠景意没有正面回答,四两拨千斤地抛回问题:“你是他朋友?”

    很像。

    长得像,眼神像,说话的语气也像。无怪乎陆雁廷就算失忆了也依旧着迷。

    陆笙笑了笑,他倚着吧台,用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说:“陆雁廷给你多少,我出双倍,你跟我。”

    棠景意:“……?”

    难不成陆笙也被车撞傻了??

    他伸手费劲地把刚才因为震惊而不小心掉到玻璃壶里的量杯往外掏,陆笙被逗笑了,却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这么年轻,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你就跟他。”

    “什么人?”棠景意决定装傻。

    “他有钱,可他护不住你。”

    棠景意有些诧异于他的直白,这和他过去认识的陆笙不太一样。

    “我不需要他护。”他说。

    陆笙又笑,“过去也有人这样说过。”可他的眼里没有笑意,佯装潇洒的眼波流转下是一片虚无。

    “是吗。”棠景意说,“看来他结局不太好。”

    然后陆笙就不笑了。

    “跟我吧,”他重复,“我也有钱。”

    他比不上陆雁廷,他争不了什么,但至少这点钱还是有的。只要这次他来得够早——

    “陆笙!!”

    一声怒喝让大厅里的客人纷纷回头看过来,和棠景意倚着吧台聊天的陆笙被一把推开,他踉跄了几步,撞到一旁的高脚凳,险要摔倒,棠景意眼疾手快地隔着吧台抓住了他的手臂,才勉强将他扶稳。

    于是陆雁廷更要生气,他几乎是怒不可遏,顺手就抄起了吧台角落里回收的空啤酒瓶。没人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火,身后跟出来的玩伴还来不及要阻拦就在看见棠景意的脸时愣住,于是这下谁也忘了上前,只有棠景意快步绕过吧台走了出来,站在陆雁廷面前。

    “草,”有人失神地和江语城嘀咕,“我他妈是穿越了?我怎么觉得这场景好像发生——”

    “嘘——”旁边的人压低声音,“别提那人。”

    棠景意站得笔直,陆笙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历史好像在眼前快速地回溯过了一遍,这一幕时常出现在他梦里,好像梦魇,又好像不是,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纪实类梦境。他软弱如同卑微的蝼蚁,有人曾经拦在他身前过,为他呵斥陆雁廷——

    “陆雁廷,你又要干什么?!”

    好像是梦境,又好像是现实。

    棠景意确实不擅长哄人,陆雁廷赤红了眼,右手被他紧紧攥住,夺下手里的酒瓶。

    陆笙的确软弱,他们一家都仰赖陆家而活,陆雁廷是陆家独子,他众星捧月说一不二,没人敢与他相争。

    然后那人就被迫离开家乡,乘上了那班空难的飞机,他再也没能见他。

    “哥。”

    棠景意的左手手腕被人握住。

    陆笙上前一步,脸上是微微紧绷、却故作轻松的混不吝的笑意,“哥,我挺喜欢他的,你让给——”

    “陆笙,你他妈找死。”

    陆雁廷一贯是喜怒形于色,然而怒到极致时脸上反而没了表情,像是世界全被清空,只集中聚焦于眼前攻击的目标,如同野兽捕猎一般往前冲去。

    其实棠景意直到这一刻都是迷茫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一天上班会是这样收场,现在他只庆幸还好傅初霁在仓库点货,他才能及时拦住陆雁廷,将他拽到没人的地方。

    陆雁廷没说话,甚至连喘气声都不剧烈,所有的声息却都被压下。但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着,他咬紧了牙根,脸颊下颚的每一寸面部肌肉都处处绷紧,鼓出分明的线条。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问:“陆笙跟你说什么了。”

    棠景意皱着眉,陆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见色起意的人。今晚的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他还没理明白。

    见他沉默不语,陆雁廷抿了抿唇,声音又低了些,“我……我是看他……他实在过分,我不是……”

    棠景意依旧沉默。

    他有一种自己究竟是回到过去还是开始新世界的混沌感,明明不是重生剧本,明明陆雁廷已经不记得他,可为什么一切还是按着过去历史的车辙滚滚向前。

    陆雁廷不是不知道自己脾气差,也不是不会收敛,他不做只是因为没人值得他这么费心思。直到遇见棠景意,那些他本就明白的道理才真正变成读得懂的文字印进他的脑海。

    “我……我没、我不是发火、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我……”

    “其实没什么,”棠景意语气淡淡,“他说是你朋友,我们就聊了几句。”

    陆雁廷呆呆地看着他。

    “他喝多了才那么说的,小事而已,别计较。”

    陆雁廷低下头,“……嗯。”

    他意识到棠景意在为陆笙解释,甚至是维护他。陆雁廷心里有些憋闷,他拉过棠景意的手,见他没反抗,又得寸进尺地十指相扣握在了手里。

    “行,”他说,“听你的。”

    棠景意觉得这事儿有些熟悉,他好像经历过,又好像没有,只是听说过的别人的故事。他有些恍惚地跟陆雁廷走出去,陆雁廷没有再发作,他上前揽过陆笙的脖子勒了一下,动作不太友好,但表情是笑的,说:“下次别喝那么多了,瞧这事儿闹的。”

    周围人于是围拢上前打圆场连说误会误会,陆雁廷点头说,“是,都喝多了。”他环顾一圈,“既然是喝酒这种小事,自己下次多注意就行,不值得往外说,是不是。”他挨个儿盯着其中的两三个人看了一会儿,还是在笑,眼神却是冷的,看得他们浑身发毛,干笑说,“当、当然了,小事儿,小事儿而已。”

    于是棠景意才倏地想起来,这事儿确实发生过。只不过当初他并不在现场,是一次偶遇时陆笙转告他的,说陆雁廷因为他和别人起冲突动手了,闹得挺大,连陆雁廷家里长辈都知道了。当时陆笙没有明说,可棠景意知道他是在提醒他当心。陆雁廷天不怕地不怕嚣张惯了,却不知道他的嚣张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

    今天像是历史的重演,又像是树枝长出了一条新茬儿,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了新的道路。

    第38章 第 38 章

    陆雁廷不是傻子, 他知道身边人都在瞒着他一些事情。

    屋外月色沉沉,陆雁廷盯着空中的半弦月看了一会儿,又低头往下看, 他住在二十三楼,往下看去只能看见黑洞洞一片, 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夜恶鬼。

    陆雁廷无声地和底下的黑暗对视了很久,太阳穴抽痛得像是有人拿着电钻在往里凿一样。可奇异的是,此时他的大脑却异常清晰。

    他果然很没用。

    棠棠说得对, 他是陆家的独子, 可姓陆的人那么多, 没人听他的, 他没用到甚至无法从父辈的权威下挖出那段他遗忘的记忆。

    他自己的记忆, 自己的过去,自己却做不了主。

    陆雁廷有些烦躁地从烟盒里摸了根烟叼在嘴里, 他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他做不了主, 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万一家里的老不死试图插手他的私生活——

    陆雁廷很想说不会有这个万一,但他的理智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保证。

    他已经在努力靠近家族的权利中心, 独生子是优势,可还是不够,太慢了,他等不了这么久。

    陆雁廷机械地咬着烟嘴, 没有点燃的香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耷拉在下巴上。

    “太慢了。”他自言自语。

    正经渠道还是太慢, 清水对他来说不是优势,只有把水搅混了才能趁机出头。陆家家大业大, 叔伯堂兄弟们盘根错节,最不缺的就是想把水搅浑的人。

    苦涩的烟叶顺着香烟的破口沾在嘴里,陆雁廷无意识地嚼了几口,苦得五官一皱,把碎烟叶吐到地上。

    “草。”他扭曲着脸直哈气,“行,大不了把公司弄没,谁也别想玩。”

    深夜,看着同一轮月亮的棠景意正抱着小久站在窗边发呆。

    【宿主,】007冒出头来,【你是不是怕陆雁廷他爹又找你?】

    【不是。】棠景意说,【他爸没那么闲。】

    【……啊?】

    【我比较奇怪的是陆笙,】棠景意自顾自地嘀咕,想起晚上的事仍有些不可思议,【他是被魂穿了还是夺舍了??】

    【没有的宿主,】007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同一世界不会存在第二个系统和任务者。】

    棠景意没吱声,身后传来傅初霁的声音,“棠棠。”

    棠景意回头看去,就看见傅初霁擦着头发走了过来,“可以去洗澡了。”然后看了眼他怀里躺得四仰八叉的胖猫,“嗯……”

    “前主人遗弃它,是因为供不起饭了么?”

    棠景意一把捂住小猫耳朵:“小久别听,是恶评。”

    他对傅初霁说小久是捡来的,但是狸花壮士这体格对于流浪猫来说好像不太有说服力,好在傅初霁也没深究,这年头喜欢猫的人多,流浪猫被喂胖也不稀奇。

    傅初霁忍不住笑,他看着棠景意,脸上笑意不减,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颊。

    “傅——”

    然后嘴唇也被覆住,温柔地辗转舔舐。

    棠景意唔唔两声,“我还没、嗯……洗……”

    “一起。”

    狸花壮士被放到地上,它打了个哈欠,一双滚圆的猫眼望着浴室的方向。却见两道交缠的人影跌进了浴室热气腾腾的水雾中,小久歪了下头,“喵嗷——”

    砰一声,浴室门被傅初霁合上。

    小久只好趴下来。

    可是浴室的水声响了太久,狸花壮士忍不住担忧起主人的安危来,虽然里边传出来状似痛苦的动静和捕猎打架的撞击声好像不是主人的声音,但是万一呢,万一帮它出门捕猎的主人有了危险掉进河里——

    忧心忡忡的小猫咪开始挠门。

    “棠棠……”

    “我快一点,小久爪子会挠坏的。”棠景意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忍忍。”

    ……

    晚上,挠门的小猫咪得到了两根猫条奖励。

    一条来自主人,一条来自被主人狩猎到的猎物,猎物揉了揉猫咪的圆脑壳儿,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眼睛也是红的,颤抖的水光像是漂亮的晶体一样盈满了漆黑的眸子,让那双向来冷淡锐利的眼睛看上去显得脆弱又易碎,如同遭受过什么不堪的刑罚折磨。

    “小久乖。”

    “下次……再,挠挠门。”

    隔天,棠景意睡到很晚。

    傅初霁已经叫过他一次,不过现在是暑假,中洲的实习也结束了,没什么要忙的,他困得不想起床,又倒回床上来了个回笼觉。等到起床时已经是十点了,他迷瞪瞪地打着哈欠往外走,傅初霁已经做好了早饭,给小久加了水,添了猫粮,铲了猫砂,正拿着逗猫棒和小久玩,美其名曰帮它减肥。

    “去刷牙吧,可以吃饭了。”

    “噢噢。”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正好衣服也洗好了,傅初霁便去阳台晾衣服。棠景意正收拾餐桌,听见门铃响了起来,他走过去开门。原以为是保险推销之类的,却没想到是顾云深。

    棠景意一愣,“你怎么……”

    “小久猫窝里垫的毯子之前忘记拿给你了,它睡惯了那个。”顾云深掂了下手里提着的纸袋,见棠景意一手撑着门,笑了笑说,“不请我进去?”

    “不是……”

    棠景意下意识地松了手,然而顾云深很快就知道了他拦住门的原因。

    傅初霁踏着阳台暖融融的阳光走进来,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神色淡淡,什么也没说,只拎起沙发上的包,对棠景意道:“衣服晾好了,干了后你先帮我收着,下次来的时候再来拿。”

    “好。”

    傅初霁背着包往外走,他包里放了一副拳击手套,撑得双肩包鼓鼓囊囊的。路过棠景意时他驻足了一会儿,目光在他身上停滞片刻,说:“我先走了。”他抬起手,轻搭了下棠景意的手臂,像是普通好友间告别时的寒暄,又像是隐忍不发的无声眷恋。

    棠景意送走傅初霁后关上了门,扭头见顾云深还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处,他垂下眼,淡淡道:“不是要进去么?”

    顾云深努力从耳边剧烈的轰鸣声中捕捉到棠景意的声音,他勉强笑了笑,跟着他走进客厅。目光像是机器一样地扫过餐桌上尚未收起的双人份的碗筷,阳台上晾着的多余的衣服,卫生间门口处挂着的毛巾……

    “你先坐一会儿,要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找,我先洗个碗。”

    “好。”

    顾云深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像是隔着千重幔帐一样模糊又遥远。他看着棠景意在厨房忙碌,一瞬间好像是从现在的躯壳中抽离了出来,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个满是两人同居痕迹的公寓。他张了张口,又很快闭上,强迫着紧紧地抿着唇,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棠景意收好碗筷回来就看见顾云深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顾云深?”

    “什么?”

    于是失焦的双眼又很快地凝起了光,顾云深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就像他们之前常常玩闹的那样。

    “你不和小久玩会儿?”

    棠景意说,弯腰把地上趴着的狸花壮士一把捞起,放到腿上抱着。

    “……嗯。”

    顾云深才想起自己登门的借口,他从一旁的纸袋里拿出小久睡觉的毯子,然后是一盒草莓。

    “昨天在超市买的,看着挺不错,就多拿了一盒,算是庆祝你搬新家。”顾云深说,“一起吃一点?”

    棠景意刚吃完烤吐司,来点餐后水果也不错,便点点头,“行。”

    顾云深去洗草莓,瞥见架子上的白糖,扭头问棠景意:“想不想吃糖葫芦?”

    “嗯?”棠景意探头过去,“哪里有糖葫芦?”

    “草莓糖葫芦。”顾云深说,温柔的笑意攀上眼尾,化作细小的纹路漾开,“很久没给你做过了。”

    草莓都吃了,也不差糖葫芦……吧……

    棠景意果断点头:“吃。”

    顾云深分了一半的草莓出来,拿了牙签插上,一边起锅烧水熬糖。熬糖听起来简单,但其实火候不好把控,棠景意自己做的时候要么火候不够凝不成冰糖,要么火候太过直接把糖浆给熬成砂糖了。顾云深倒是熬糖的一把好手,他做出来的冰糖壳清脆爽口,一点不沾牙,比外边卖的糖葫芦还好吃。

    “给。”顾云深把裹好糖的草莓递给他。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棠景意咔嚓咔嚓一连吃了三个,没忍住说:“你要是去街上卖糖葫芦,其他的老头老太绝对卖不过你。”

    “是吗,”顾云深郑重其事地点头,“跑得还比城管快,不会丢了摊子。”

    棠景意笑了,顾云深也笑,把另一半洗净的草莓放进碗里推过去,“混着吃,不会太腻。”

    棠景意吃完了草莓糖葫芦,顾云深又把结了冰糖的碗和锅拿去水池清洗,之前他们自己住的时候家里要么有保姆要么有洗碗机,其实很少自己动手。他默默看了一会儿,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上的。”顾云深说,“不过做老板的福利就是可以随便旷工,不用打卡签到。”他看向棠景意,发出一份天选offer,“来中洲吗,不用打卡签到的那种。”

    棠景意:“……”

    他婉拒:“搞特殊不好吧。”

    顾云深唇角微勾,没有坚持。他知道棠棠不会同意的,当然也只是开玩笑而已,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琅璟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还没去报道。”棠景意说,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又说,“再三四天过去。”

    屋外阳光正好,顾云深站在日光里,他望着棠景意,微笑,倾听,颔首,像普通朋友那样闲聊。可他知道这还不够,他想要的是他身边的位置,而不只是面对面而已。

    慢慢来,会有的,总会有的。

    第39章 第 39 章

    又换了一个公司上班, 棠景意对着自己的新工位默默良久。

    【007。】

    【宿主我在!】

    【你的全名叫什么?】

    007:【昂?】

    007茫然:【宿主,我叫007。】

    【不,】棠景意说, 【你应该叫社畜打工系统。】

    007:【……】

    新工作很顺利,这回他所在的部门是战略投资部, 作为实习生,棠景意目前主要参与和负责的是数据查找,以及行业、公司研究和管理层访谈纪要的整理, 文书工作偏多。当然, 实习生就是廉价劳动力, 做一些全职职工没时间做的杂活儿无可厚非。之前在中洲时他能参与项目和顾云深背后授意脱不开关系, 如今来了琅璟自然是没这待遇了。

    不过打杂也有打杂的好, 工作量不饱和,便不太耗费心力, 还能抽空在宿舍群里聊聊天。一天的工作下来,倒也还算适应。

    夏天时天黑的晚, 六点下班时外面都还是亮堂的。棠景意的员工卡还没办好,他跟在同事后面挤过闸机,正张望着从哪个门走离家近, 一转头却看见了陆雁廷的身影。

    他身量高,脸又出众,懒散地倚着墙站着,随性肆意的气质让他在一堆为了生活奔波的社畜中格外醒目。

    陆雁廷也正看着他, 似乎就等着棠景意捕捉到自己,对上眼神后便笑了, 见棠景意面无表情地回过了头,忙快步上前, “棠棠!”

    之前他和棠景意接触的机会不多,也就在月色时的那么几个晚上,其他时候棠景意一般都在学校,陆雁廷进不去,只能忍着。这会儿工作了就不一样了,他提前了一小时等在公司大堂,就知道能堵到人。

    “饭点了,一起吃饭?”

    离了公司不要钱的冷气,外边盛夏的热意扑面而来。棠景意驻足了片刻,陆雁廷双手插兜站在他旁边,说:“我听月色的经理说你自己出来租房了,你一个人回去也得弄饭吃,多麻烦不是?我定好餐厅了,一起去吧,就当庆祝你工作。”

    棠景意看向他,说:“行。”

    似乎是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陆雁廷原本准备了的一大段说辞一时没处发挥,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笑着揽过他转身往回走,“走,去地下停车场。”

    一个人住很方便,但弄饭吃也确实麻烦。

    棠景意坐在副驾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照进来,残留了几分热度。他们驶过跨海大桥,棠景意百无聊赖地看着湛蓝的海景,陆雁廷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正回去,状似不经意地道:“你不问问陆笙怎么样了?”

    棠景意挑眉,淡淡道:“什么怎么样?”

    “你不怕我为难他?”

    棠景意撇了下眼,关他什么事。

    陆雁廷在开车,他看不见棠景意的表情,不由抓紧了方向盘,笑了一下说:“我没为难他。”

    “不过你要是关心他的话,就不好说了。”

    抛开其他不说,光是想到那天陆笙拉着棠景意对他说的话,陆雁廷就恨不能把他弄死。

    棠景意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地应了声,说:“你很喜欢威胁我。”

    陆雁廷一怔,他想要反驳,然而却又不得不承认刚刚那句话确实不是太友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陆雁廷安静了很久,才说:“不是这样……”

    像只垂头丧气耷拉着尾巴的狗崽子。

    棠景意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下,正等红灯的陆雁廷偏头看他,“你笑什么?”

    “陆雁廷,”棠景意说,“你真不是个东西。”

    陆雁廷:“……”

    虽然他知道这是事实,但并不是所有事实都要面对面说出来的。

    陆雁廷有些挫败,这样的挫败直到来到餐厅后才好转一些。

    这是一家海景餐厅,圆弧形的全景玻璃视野广阔,望出去就是被夕阳映照成金色的波光粼粼的海绵。餐厅被布置得很漂亮,却一个客人也没有,他们进来时服务员就分散在各处站着,领班攥着一叠菜单笑容满面的迎上前打招呼:“陆先生,今天想吃什么菜色?”

    陆雁廷领着棠景意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道:“随便想吃什么都行,这儿哪国的菜都有。”

    棠景意扫过角落站着的肤色各异的厨师们,说:“中餐吧,你看着点。”

    这种地方的菜式也是小而精致,红酒烩牛肉一片片垒得整齐,酱汁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地浸润着;蒜香黄油烤澳龙也是剥好了送上来的,服务员有序又安静,摆好菜肴后就迅速退开,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私密空间。

    陆雁廷酒精过敏,他只能喝饮料。棠景意要了一杯轻度鸡尾酒,颜色分层做得极漂亮,下层是深海般的深蓝,上层是金色到红色的渐变,和外面的夕阳落日一个颜色。

    陆雁廷摩挲着玻璃杯,面前的青年好似整个人都陷在了落日的怀抱里,金灿灿的光芒自侧面爬上他的身躯,渡满全身。他看得有些妒忌,再看杯子里的葡萄汁,不知想起什么,嘴角翘了翘,说道:“月色没了你,真是损失一员大将。”

    棠景意抬眼看他,陆雁廷望着他笑,漫不经心道:“毕竟,你可给他们开发了不少非酒精饮品。”

    “那你就该好好反思,”棠景意说,“不能喝酒的人为什么总去为难酒吧。”

    他油盐不进,陆雁廷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道:“哪有,我带了过敏药了。”

    他不是一点酒精碰不得,只是会过敏,吃药就好了。身边人管不了他,又或者说,其实他们并不那么在意他的死活。过敏就吃药,实在不行就送医院,总不至于死了吧……应该。

    可是,棠景意不一样。

    自陆雁廷每晚坐在吧台后,他从棠景意那里接过的杯子,就再没含过酒精。

    “我有点好奇,”陆雁廷说,“你是自学的调酒?”

    “不算,工作需要。”

    “那些饮料呢?”

    “自学。”

    陆雁廷眨眨眼,“你在奶茶店打过工?”

    “不是。”

    不是工作学的,那就是为某个人学的了。

    陆雁廷原本还噗通乱跳的心脏一下迟滞不少,他盯着棠景意,却见他支着脑袋看着窗外的海景,目光悠悠,眼神也是沉静的,不知是想起了谁。

    陆雁廷攥紧了筷子,他克制着,尽量显得自己像是闲聊似的询问:“在想什么?”

    棠景意收回视线,他没有在回避什么,回过头来后自然而然地和陆雁廷对视上。然而陆雁廷并没有因为这视线接触好过上多少,他发现棠景意在看向自己后眼里的平静就不见了,他垂下了眼,开始吃饭。

    陆雁廷:“……”

    他是什么很难看的东西吗?

    陆雁廷忍不住问:“你因为谁学的做那些饮料?”

    他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咄咄逼人,可是语气中自己也没意识到的醋妒和占有欲又实在太过明显,或者说,对棠景意而言,太过熟悉。

    熟悉且有趣。

    棠景意眉梢微扬,他说:“为你学的。”

    陆雁廷愣住,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相信,信他望着自己时的专注,信他话里的认真。

    可他知道这不会是真的。

    可是,陆雁廷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只是轻声说了句:“真的啊。”尾音上扬,有点高兴的样子。

    骗他也好,敷衍他也好,就算是那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欣喜,他也不舍得抽离。

    陆雁廷不知道,那就是真的。

    棠景意有些想笑,他扒了两口龙虾,就听陆雁廷说:“不管你是为谁学的,别让我见着他。”

    他抬起头,陆雁廷已经缓过了神来,脸上恢复了一贯张扬鲜活的神采。他微微眯眼,眉头拧着,一副凶狠的模样。

    “我讨厌他。”

    想起在车上时棠景意的那句威胁,陆雁廷在话脱出口前临时换了个略和气点的表达。

    但是更好笑了。

    棠景意:“……”

    他嘴角一抽:“……随便你。”

    等到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夜幕已经全黑,跨海大桥点起了路灯,忽明忽暗的光晕在眼前闪烁跳动。陆雁廷久违地感受到了放松和沉浸,说实话,他并不是没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对棠景意这样感兴趣,高涨剧烈到不正常的荷尔蒙所带来的失控的危机感任谁都会警惕。

    可不论如何,事出有因也好,一见钟情也罢。尽管大脑一无所觉,可陆雁廷的生理和心理都在告诉他,眼前就是想要的生活。

    和棠景意在一起的生活。

    返程途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车外呜呜的夜风,以及车内轻柔的乐声在回荡。

    陆雁廷将棠景意送到家楼下,看他下车上楼,又紧盯着看楼上哪一家住户的灯光骤然亮起,锁定了位置之后才心满意足的驱车离开。

    “进来吧。”

    棠景意打开玄关处的电灯开关,有些无奈。

    “又落下什么没一并给我了?”

    “小久的项圈和牵引绳——”

    “放那边柜子。”

    顾云深于是走了进来。

    他拉开柜门,里边放着没拆封的猫粮和猫条。顾云深把它们拨到一边,将牵引绳绕起来收进去。而后一低头,就见小久被猫粮包装袋的响动吸引了过来,他不由笑起来,顺势蹲下摸了一把,揉着小猫脸轻哄着说:“小久乖,想不想爸爸?”

    棠景意正倚在厨房的门边喝水,登时听得喉中一梗,他放下杯子说:“你还有什么小久的东西落下没带的,下回一起带了。”

    “嗯。”顾云深神色自若地站起身,“你也知道,小久的东西零碎,总是过一会儿发现一点,我回去再找找。”

    棠景意知道他在找借口,也没说话,转身回厨房洗杯子。顾云深低头看了眼小久,抱起猫跟过去。

    “今天去琅璟报道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其实每个地方都大差不差。今天在熟悉行业和公司,不太忙。”棠景意说,将杯子放在一旁晾干,朝顾云深伸手,“猫给我。”

    小久本就不乐意顾云深抱,一直朝棠景意伸前爪,顾云深便将猫交给他,拿了一旁的抹布擦拭刚才洗杯子时溅到外面的水渍,一边道:“战投部也挺好,和管理层接触得多,机会也多。只是毕竟是实习,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和他们打个招呼。”

    “不用,没什么可打招呼的。”棠景意说,“摸鱼也挺好。”

    顾云深点点头表示同意,又说:“但是,和管理层接触得多的地方心眼也多……”

    “怎么了,”棠景意笑,“怕我应付不来?”

    顾云深凝视着他,没有回避,笑着说:“怕你被欺负。”他其实知道棠景意不需要保护,可是他不在身边,总是不安心。

    “怎么会,”棠景意不在意道,“我又不是第一回工作了。”

    是,虽然他现在明面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可这当然不是他第一回工作了。

    顾云深心中一刺,他默默良久,半晌,才轻应一声。

    “嗯,是我忘了。”

    尽管棠景意是无意,可那些过往却依旧像是深埋在喉咙里的鱼刺,吞咽一下便刺痛一阵。

    “棠棠……”

    顾云深想说什么,棠景意正抱着小久专心致志地给它擦脏了的爪子,他并没想到那处。顾云深也安静下来,他不想扫兴,便笑起来,吞咽着,将那鱼刺划破的伤口处滋滋冒着的鲜血无声咽下。

    第40章 第 40 章

    顾云深的担心属实多余, 作为实习生,哪怕真有什么办公室争斗,也远波及不到他。且琅璟的工作氛围虽然算不上活跃, 但也是有规有矩,并没有网上传闻的一些大厂对实习生的职权霸凌。

    棠景意对现在的工作现状很满意, 也没寻思往领导跟前凑,只专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依旧有了空就在群里摸鱼聊闲天。近来傅初霁也去了其他公司实习, 有了空还得去白鲨训练, 来得越发少了, 只中午能抽空跑来和棠景意吃顿午饭。

    离泰国拳赛的日子越来越近, 棠景意也有些隐忧, 不单是因为任务,而是——真出了国, 真到了那地方,想不想做、要不要做、该怎么做, 可就由不得他了。

    对于他的想法,傅初霁当然也不是没考虑过。

    他对着面前的小火锅沉默良久,说:“没事的, 棠棠,之前我也去过其他的拳赛,没什么的,这是最后一次, 不会再有之后了。”

    棠景意有些按捺不住,“你说是最后一次, 他们呢,他们认吗?再说, 那种地方,万一——”

    傅初霁说服不了他,因为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他当然不想去,他原本早就是想和白鲨解约的,只是俱乐部不肯放人,才定下了这最后一次的约定。

    “别担心,棠棠。”他只能这么说,“这是最后一次。”

    棠景意心情很差,倒不是外露的暴躁易怒,而是郁郁低沉,甚至到了陆雁廷都看出来的程度。

    这段时间他们常会一起出来,陆雁廷知道棠景意只是无聊了打发时间,但他也并不介意自己的用处,乐得带他到处玩儿,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天,在等餐的间隙中,陆雁廷将棠景意带到餐厅外面宽阔的草场,他向不远处的驯马师招手,一匹高大的深棕马匹便被牵了过来。

    陆雁廷伸手接过缰绳,轻轻收紧以示威严,马儿被他拽得低下头,垂首在他掌心蹭了蹭。

    “这是追云,也算这块儿赛区的老大了,我买下来后没少挣钱。”陆雁廷对棠景意说,“现在年纪大了,也稳定不少,要不要骑一骑?”

    棠景意一怔。

    马儿乌黑的眼睛随之望向他,像是在打量,半晌才浅浅勾了下马蹄,低头要去蹭他的脸。

    陆雁廷吓一跳,一个闪身挡在了棠景意身前将意欲靠近的硕大马头推开。赛马再如何脾气好也有血性,他唯恐棕马伤人,声音不自觉地高起来:“你干什——陈亮!”他对那驯马师厉喝,“愣着干什么!带下去换匹马——”

    驯马师忙不迭上前,棠景意说了声不用,绕过陆雁廷走上前。他朝追云伸手,马儿歪了歪头,垂首在他掌心温柔地蹭了蹭,喷出一声湿濡的鼻息。

    这大家伙认得他。

    棠景意揉了揉追云的脖子,拿了几块萝卜喂给它,又去摸它的脸。马儿乌溜溜的眼睛跟着他转,不一会儿就歪了头要往他身上靠。

    驯马师一边递上胡萝卜一边满面笑容地拍马屁道:“棠先生您真厉害,追云很少这么听话。”

    棠景意又喂了一块胡萝卜,其实不是他厉害,应该是追云厉害,认得出他。

    这么想着,他瞥了眼陆雁廷。

    得,还不如一匹马一只猫。

    陆雁廷:“?”

    他摸摸鼻子,被棠景意一眼给瞪得有些茫然。

    穿戴好护具后,棠景意踏上脚蹬,一手抓着缰绳和鬃毛,另一手扶住马鞍,借力一跳便跨坐了上去。

    陆雁廷见他动作熟练,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仍有些不放心,对驯马师道:“你先骑马跟上去。”然后又让人给自己牵来一匹白马,也跟着追上。

    棠景意对极限运动没什么特别执迷的偏好,但唯独喜欢速度,放现代时喜欢赛车,放古代就是喜欢策马。当然,不论古代还是现代,策马的成本都要比赛车低多了。赛车这玩意儿棠景意也就只在上个世界玩过,他难得拿过的一次天之骄子剧本,家里人宠他,要月亮绝对不给星星糊弄,他不仅有自己的马场,车库里还停满了五颜六色的流线型跑车。美中不足的是那会儿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只能自己跑着玩,没法跑比赛。

    不过要说起沉浸感,赛马也很有趣,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是足以驱散一切烦恼。棠景意伏低了上身,翠绿的草场流水般的在眼前淌过,他疾驰了两三圈才缓下速度,回到起点的地方,陆雁廷在那儿等他。

    “你怎么跑那么快,”陆雁廷帮他牵住马匹,“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不知道棠景意会骑马,但就算会骑马,这样快的速度也实在危险。他看得汗都要下来了,只得让驯马师贴身跟着,自己不敢离得太近,生怕有了事反倒添乱。

    “不算快。”棠景意说,草场就这么丁点大,能快到哪儿去。

    他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语气都变得轻快。陆雁廷也跟着笑起来,见棠景意翻身下马,他上前要扶,差点和同样要上前的驯马师撞上。

    “……啧。”

    驯马师干咳一声,忙让到一旁,让陆雁廷抓住棠景意的手臂。

    “好不好玩?”

    见棠景意还摸着追云不撒手,陆雁廷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先去吃饭吧,想骑的话一会儿再来。”他回过身,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人,“周淙予?你什么时候对跑马感兴趣了。”

    棠景意摸着追云的手一顿。

    “陆总。”

    棠景意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随之响起的声音又是那样熟悉。他有些僵硬地回过身,一双锐利而冷淡的眸子霎时间撞进眼底。

    “周淙予,”陆雁廷对棠景意介绍,“琅璟的董事长。”

    棠景意:“……”

    等等,琅璟???

    周淙予生得高大,他孤身而立,挺拔如松柏的脊背没有一丝晃动。棠景意能感受得到对方打量着自己的有如实质般的审视,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划过他的脸,薄唇紧抿着,唇角微微下压,显得格外冰冷严肃。

    可棠景意记忆中的周淙予,却和这样凶神恶煞的样子相去甚远。

    就在刚脱离不久的上个世界,棠景意还叫做周璟棠,屁不大点的五岁小萝卜头。周淙予是他双亲去世后唯一的亲人,长兄如父,尽管周淙予只是周家司机病故后领养来的孩子,可对当时的棠景意来说,他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也许所有的豪门故事都离不开兄弟阋墙,大难临头各自飞,家产纷争等等,更遑论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可周家是个例外,在棠景意的记忆里,周淙予从被带到周家的时候就是沉默寡言的,可是面对自己,他总是会笑,嘴角不熟练的扬起,努力地向他展示友善。

    就如棠景意回忆的那样,在他还是周璟棠的时候他有先心病,小时候三天两天要跑医院,周淙予就抱着一包大白兔奶糖在病房门口等着,在他吃药时偷塞糖果给他,在他输液的时候念故事给他听,日落黄昏,他牵着弟弟的手一级级走下台阶,一起回家。

    后来,棠景意渐渐长大了,病情也慢慢稳定。周淙予也长大了,他越来越忙,但还是每天都会回家,西装外套里揣着糖果,尽管棠景意已经不再因为药太苦闹脾气了。

    可是,天之骄子剧本也很危险。周父不止一次地当着两人的面说,公司以后会是棠棠的,你要好好帮他。有时候棠景意甚至会担心周淙予晚上偷摸溜进房间把自己嘎了,他心惊胆战地去瞄哥哥,周淙予还是望着他笑,说:“当然。”

    笑面虎。

    当时的棠景意这么想。

    后来,父母因为内部派系争斗意外过世,所有人都以为棠景意要被踹出周家了,甚至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没有,周淙予一力撑起了所有,大到公司内乱小到弟弟每个月的身体体检,他的书桌上一边是厚厚的公司文件夹,一面是更厚的弟弟的体检报告。

    他还是很疼他,和小时候一样,要星星就摘星星,绝不拿月亮将就。棠景意名下该有的资产股份都有,周淙予总是带他去开会,教给他各种事情。他没对他发过火冷过脸,一次都没有,不管是闹脾气不吃饭,还是夜里偷溜出去赛车玩通宵,周淙予气急了也只是沉默,雕塑一样地立在张牙舞爪的弟弟面前,有时候棠景意甚至觉得他的心脏会比自己先罢工。

    周淙予唯一一次暴怒,是抓到弟弟和发小睡在一起的时候。

    以往的吵架争执,棠景意也会让步,可这次不行,发小是他的任务目标,他必须完成。

    【我本来就不会有孩子,我甚至活不了多久,为什么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因为他是男人?!】

    这句话对棠景意来说无关痛痒,却深深刺痛了周淙予,他深呼吸想要压下急促的喘气声,冷着脸拿了衣服给弟弟套上,将他带回家。他拦着不让他出门,棠景意着急了跟他动手,周淙予依旧沉默,任由他坐在自己身上挥拳,还得扶着他的腰背免得坐不稳摔了。

    完不成任务的棠景意气得要命,他软硬兼施,却愣是拿周淙予没办法,他死活不肯让他去找发小。

    后来的某个晚上,棠景意约了发小要偷偷溜出国结婚,再也不回来,却被周淙予发现。又是一顿大吵,更准确的说——是棠景意的单方面输出。

    他对周淙予说:【我不要周家,不要公司,我就要他。】

    【我讨厌你,我不要你了!】

    他们又扭打在一起,棠景意是什么时候发觉到不对的呢……大概,是周淙予按住他吻上来的时候吧。

    【周淙予,你真恶心。】

    刻骨的爱意被亲情伪装包裹,隐忍在无数个寂静的黑夜里。周淙予从未有任何逾越的地方,棠景意竟也没有发现,直到最后一刻。

    可那是棠景意的最后一个任务,他不能失败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他别无选择,只能口不择言地逼退了他,带上身份证和护照跑出门,此后数年再也没回过家。

    那大抵算是一次体面的离开,周璟棠和发小死于一次国外枪战中的流弹波及,与周淙予无关。

    可是……

    时间的年轮百转千回,棠景意有些恍惚地望着面前的周淙予,他看他毫无波澜的双眼,看他鬓染风霜的几缕银发,看他眼尾沧桑岁月留下的刻痕。他许是老了,尽管身体还年轻,灵魂却已近迟暮。

    棠景意张了张口,叫他:“……周总。”

    周淙予眉间微动,又很快沉寂下来。他嗯了一声,听陆雁廷介绍:“这是棠景意,我朋友。”

    周淙予冷淡地颔首致意,目光扫过两人亲密挨着的肩膀,眉头越发拧紧,似是不喜,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棠景意:“……”

    错付了,去什么琅璟,他果然该考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