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第 281 章

    戴维眼前的画面, 是在艾伦斯又一次转过身去之后,忽然变得奇诡的。

    宏伟的教堂、高阔的穹顶,迷幻的彩色玻璃, 背对着戴维渐行渐远的艾伦斯。

    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镜头的慢速播放键, 画面中艾伦斯的动作一下子变得缓慢迟钝到近乎凝滞。

    等到戴维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似乎已经迟了, 戴维视野范围内的所有色彩,顷刻间斑驳褪落, 凝固成了一张黯淡的黑白幻灯片。

    幻灯片的播放画质不稳,戴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脑袋中传出了滋滋的电流声,随后他所看到的景象,就像年久失修信号不良的黑白电视机一样,开始出现雪花点。

    戴维心头骇然, 他对着艾伦斯的背影惊呼一声:“艾伦斯!”

    这一声呼叫在空旷的教堂大厅中产生了回响, 但却像是戴维自己的错觉一样,仿佛与对面远隔了一个次元, 对面的艾伦斯无知无觉,没有听见, 没有回头。

    戴维一个箭步冲上去, 对着艾伦斯扑了一把, 结果却是, 眼前种种,一刹那间化为尘埃流沙灰飞烟灭。

    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住了他。

    戴维惊恐万分, 他失声叫喊:“系统!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电子元件运作声断断续续地传出,系统君卡顿呆板的机械音响起:【亲亲爱爱爱爱的宿宿宿主您您您好, 我我我我我在——】

    这个声音听得戴维寒毛直竖,他捂着脑袋,原地乱转,直到他看见,幽寂沉黑的周遭里,一行行的代码在快速闪现。

    那些代码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像一盏盏霓虹灯拼成的,又像许多只萤火虫聚拢成一团。

    他好像来到了程序运行的面板里。

    恐惧、不安……他的身体不小心触碰到其中一串代码时,那行英文立刻就会哗啦一下散开,然后再迅速复原,变成报错刺目的猩红,发出巨大的报错警告声。

    戴维的内心防线几乎要崩溃,他躲避着那些成行成串排列的字母,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世界好似参透了戴维心中所想一样,果然在那无穷无尽黑暗一角的上空,吱吱呀呀地开了一扇小门,门外金灿灿的光斜射进来,照着通往这扇门一层一层的台阶。

    戴维完全是不假思索地就奔向了那串台阶,就在他踏上最底层那一阶,将要继续向上攀爬时,戴维的身后忽而有不知名力量牵拉住了戴维的衣角。

    戴维回过头来一看,是个纯黑色的影,像人,又像一只巨大的站立起来的虫。

    它拉扯住戴维,口中喋喋不休,发出了戴维听不懂无从辨认的嗡鸣聒噪的虫子叫声。

    戴维心头恐惧,一把甩开了对方,头也不回地顺着楼梯向上跑。

    戴维感觉自己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噩梦中一样,他也不知道,通过眼前那扇门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那束金灿灿的光明,实实在在地蛊惑着他。

    戴维踩着楼梯冲向了那扇门的门前,他不假思索地一头扎进了那片铺天盖地的金光里。

    戴维被强烈的光线刺得,根本睁不开眼睛。

    他捂着被灼痛的双目,站在门的尽头之后,隐隐约约里,他又听见一个声音——

    一个低沉的、悦耳的男声,在轻轻地漫不经心地哼着小调,哼着一曲戴维很耳熟的小调。

    他在唱:

    “黑黑的夜幕低垂[1]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伴随着歌声的,还有“踏、踏、踏”,硬底皮鞋踩在石阶上发出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戴维听见身后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脚步声和歌声同时停止。

    戴维屏住呼吸,支起耳朵,他清清楚楚地听见,身后这个唱着歌走上来的男人,轻轻地笑了,他对戴维说:“我的小戴维,好久不见。”

    那个男人的话音一落,随即就有一道悠远浑厚的古老钟声响起,戴维在这报时钟声里,回到了现实。

    他慢慢放下双手,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看四周。

    戴维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圣西法林底亚教堂顶部的天台上。

    戴维迟钝而缓慢地转过身来,跟背后的男人面对面了,看清对面的那一瞬间,戴维只觉得,自己的噩梦,好像才刚刚开始。

    那个跟戴维长得高度相像,但是眼尾上挑,眼角还有颗泪痣的男人,他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戴维的面前。

    他含笑凝视着戴维,神态宛若戴维之前仰望过的那尊神像。

    戴维终于开了口,他从牙关里挤出声音:“你是……蛀虫,文森特?”

    文森特歪着脑袋笑得更深了:“那只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而已,要是论起我们之间的渊源,你得往上追溯,来到我们关系最亲密的上辈子。”

    戴维的眼角抽搐:“上辈子?……”

    文森特朗声:“系统君在吗?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干嘛扭扭捏捏地藏着不出来见人?这种情况正需要你呢,还不快出来给我们互相重新介绍一下!”

    系统君的全息影像,在半空中闪了闪,扭曲抖动了片刻后,很快恢复正常。

    它刚一出来,看见对面的文森特之后,几乎要被吓得哇哇大哭,它转头就躲到了戴维的头发里,趴在里面捂着脸啜泣,不敢面对现实。

    文森特“啧”了一声:“这小东西吓破胆了,真是指望不上,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说罢,他的音调立刻拔高,他厉声斥责系统君:“站起来!”

    文森特忽然提高的声量,把戴维都给震得一哆嗦,趴在他脑袋上的系统君小人被吓得赶紧爬起来,战战兢兢地飘到戴维眼前,抹着眼泪壮着胆子跟文森特打招呼。

    系统君:【好久不见,戴勒先生。】

    戴勒,文森特某一次穿书时使用的姓名。

    戴维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一瞬间就产生了诸多的联想。

    “蚁穴”组织成员胸口的纹身——“DL”,恰好是“戴勒”的拼音缩写。

    假如,他是姓戴名勒的话。

    戴维很迷茫,他似乎离真相很近了,这个阴魂不散的跟自己长得这样像的男人,他和自己……

    戴维问系统君:“他为什么跟我长得这么像?他究竟是谁?”

    系统君还没来得及回答,对面的戴勒、文森特就率先开口纠正了他:

    “我的小戴维,你话说反了。并不是我跟你长得像,而是你,长得像我。”

    戴维看向系统君,向他求证,系统君用一种小的不能更小的声音回答:

    【戴维,戴勒先生,他……是你前世的生父,是你的亲爸爸。】

    ……

    教堂里的艾伦斯,正在监督着特遣局卫队们对教堂内部进行大搜查。

    忽然克莱尔慌慌忙忙地跑过来:“长官长官!不好了!!”

    艾伦斯精神紧绷起来:“发现什么了?”

    克莱尔急得掉眼泪:“咱家的戴维先生,他突然好像鬼上身了,疯了似的在大厅里兜圈子,然后就要往教堂天台上跑,我拉不住他!他已经跑上去了,你快去看看啊!……”

    艾伦斯听完后,抛下特遣局那帮人,就带着克莱尔往天台上跑。

    他一口气爬上教堂的石阶楼梯,推开天台小门,果然在这里看见了独自一个远离人群站在天台一角的戴维。

    天台上站满了害怕戴维出意外,所以跟过来的教堂员工,但是他们谁也不敢上前去,只能无比惊惧地站在一旁,看着戴维好像被恶魔附体了一样,在天台上崩溃抓狂。

    他们眼中,既看不见文森特,也看不见系统君,他们只能看见戴维,在对着空气,好像对面有个看不见的人一样,又喊又叫,又哭又笑。

    艾伦斯亲眼目睹这一幕,同样是毛骨悚然,他小心地凑上去,呼喊他:“戴维!戴维!你清醒一点……”

    红着眼眶和对面争执的戴维,猝然听见艾伦斯的声音,他慌忙四下寻找,艾伦斯就站在他面前不到两星米的位置,他却视而不见。

    戴维急切地呼唤:“艾伦斯?是你吗?你在哪?……”

    艾伦斯完全搞不清状况,他只以为是戴维又犯了眼疾,所以眼睛失明了看不见他。

    艾伦斯心如火燎,他猛地就要再朝前两步,想将戴维拉进怀里安抚他的情绪。

    但是戴维却怒喝了他一声:“别过来!躲远点!”

    艾伦斯受了呵斥本能地在原地怔了一下,不等他做出有效回应,他就看见戴维疾走几步,来到了天台边缘,抬腿迈上了教堂天台石砌的围栏。

    艾伦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座大教堂的选址,毗邻首都星都会的海边,教堂高塔天台下,就是一座海崖。

    要是从天台上坠落,几十星米的高度不说,崖边都是礁石,落在上面全身的骨头都要摔个粉碎!

    “戴维!……”艾伦斯再顾不得什么了,这会根本来不及调派什么飞行器直升机救援,他哭喊着就要冲上去,把戴维给拉过来,千万别让他不小心掉下去。

    艾伦斯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他已经冲到了戴维的身后,手伸出去,已经抓到了戴维的衣角。

    结果就在那一秒,艾伦斯眼前骤然爆裂出刺目的光,喷涌而出的光焰席卷了戴维的全身。

    艾伦斯只听见“轰”得一声巨响,他的耳膜几乎都要被震碎,他的五脏六腑受到了巨大的冲撞,他的身体被一股爆炸所带来的强劲冲击力卷起,随着无数的飞沙碎石被一齐抛了出去!

    ……

    拉贝尔联盟首都星快报插播一则快讯:

    “亚历克斯大帝订婚典仪前夕,预备举行订婚礼的地点,圣西法林底亚教堂天台,发生一起严重爆炸事故。该事故导致三人当场死亡、五人重伤、十余人轻伤、一人失踪……”

    “遇难者身份已在尽快核实中,我报将持续追踪报道……”

    第282章 第 282 章

    艾伦斯在医院的重症室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脱离危险。

    但他作为当时距离爆炸点最近的人, 居然还能活着,这在首都星的整个医疗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圣西法林底亚教堂天台上的爆炸, 疑点重重,联盟里知名的爆破专家事后对现场进行了勘察, 多方检测,居然也未能对这次爆炸做出合理解释。

    他们没有找到爆炸源, 也完全没有搞懂爆炸原理。

    据当时在场的目击者回忆,他们只看见站在天台围栏上的戴维, 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发出刺目的光,接着就有一股巨大的能量爆开。

    这种能量很诡异,既不是火药也不是能量石,它没有火也没有热,但是那股强劲的冲击力, 还是当场把教堂天台崩开了一个大窟窿。

    在场的伤亡遇难者, 都不是被炸伤,而是被飞溅的乱石砸中或者是被爆炸冲击力从天台上掀飞了出去摔死的。

    艾伦斯的情况也是这样, 他在此次爆炸事故中,所经受的最重的躯体创伤, 是被一块崩飞的砖石敲破了脑袋, 上半身被强力震撞, 五脏六腑受了些内伤。

    他在病房里醒转过来之后, 就看见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克莱尔,眼睛哭肿得像两个小桃子, 坐在病床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一见到艾伦斯睁开了眼睛, 立马激动了起来,对旁边的人招呼一声, 一大帮人全都围了上来。

    艾伦斯躺在病床上,目光从左边挪到右边,在这些面孔上逡巡了一圈,然后开口:“戴维?……”

    克莱尔一下子慌得不知道怎么回答,身旁的莫里将手搭在了克莱尔的肩膀上,他对艾伦斯说:“你总算是醒了,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快点好好养着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艾伦斯很固执:“戴维在哪?”

    盖文小心地开口:“戴维阁下他就在隔壁的病房里,您不要担心,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再……”

    艾伦斯脑袋里混混沌沌的,他并不相信盖文的话,他眼睛看不见戴维,谁说的话他都不信。

    他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去找戴维,但是才刚一坐起来,头昏脑涨全身痛得厉害,立刻又跌回了床铺里。

    克莱尔他们吓得赶紧去拉扶他,艾伦斯随手扯住了一个:“我要见戴维!”

    在场的人脸色忽而都变得很微妙,艾伦斯意识到了不对劲:“不是说他就在隔壁?我要见他!”

    他们谁都没法现在让戴维过来跟艾伦斯见面,彼此之间面面相觑,艾伦斯心头预感到不好,憋着口气,攒住了劲,赤着脚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艾伦斯双腿发软,胸腔脑袋都疼得像针扎,他强忍着,奔出去找戴维。

    艾伦斯跑出了病房,克莱尔盖文匆忙拎着鞋在后面追,艾伦斯在医院病房外的走廊里,远远地,望见一个背影,正在跟医生警员交涉。

    身量、体型,医院走廊灯光下的发色,都差不多跟戴维一模一样。

    艾伦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那个背影当做了戴维,他两步冲上前,从后面直接拥了上去:“戴维!”

    正在交谈中,毫无防备的乔伊冷不丁地被人从后面给抱了个满怀,他的身体登时就僵在了那里。

    追出来看见这一画面的克莱尔当场大惊失色:“哥!错了!这个不是!……”

    才把戴维抱进怀里,刚要卸下心防痛哭一场的艾伦斯,听见这提醒,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懵里懵懂地,就瞧着对面转过了身。

    艾伦斯这才看清了,他刚才抱的是戴维的大哥乔伊。

    艾伦斯尖叫了一声,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身体猛地后撤拉远跟乔伊的距离,后背撞上了追上来的盖文,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过去。

    盖文慌忙给他扶稳了,克莱尔赶上来弯下腰去帮艾伦斯穿鞋。

    盖文扶着艾伦斯,恭敬小心地给乔伊赔不是。

    乔伊并不理会盖文,他只是专心地瞧着面前的艾伦斯。

    他身上穿着病号服,头上包着绷带,苍白的一张巴掌脸,红着眼眶泪流满面。

    他的样子又脆弱又神经质,他看着乔伊的神情满是惊慌与不可思议。

    是个濒临破碎的玻璃美人呢,乔伊几乎没办法将眼前的这个雌虫,跟他印象中那个神采奕奕的小军官形象重叠在一起。

    乔伊严肃地吩咐起艾伦斯身边的盖文与克莱尔:“照顾好你家雌君先生,别让他出来乱跑。现在养好了身体,后面才能在葬仪上主持局面,省得丢了贝斯特家的脸面。”

    艾伦斯回过神来,抓住了乔伊话中的关键词:“什么葬仪?”

    乔伊盯着他蒙了一层水汽的幽蓝色瞳子,残忍地说:“警察现在正在搜集拼凑戴维的身体。”

    搜集拼凑戴维的……身体,艾伦斯捋顺了这句话之后,当场昏厥了过去。

    戴维现在的情形是失踪,生死不明,但几乎所有的目击者都确信,他应当是死了,因为爆炸源头就在戴维的身上。

    教堂天台爆炸事故的消息,传进克林波顿皇宫的时候,亚历克斯正在亲手帮温迪试戴为订婚仪式准备的珠宝。

    那是一条华贵无比的珍珠宝石胸链,用来搭配礼服的。

    温迪一边接受着皇帝陛下的服务,一边逗着旁边坐在婴儿床上,围着口水巾,咯咯直笑已经会边拍手边含糊不清地喊“帕帕”的西奥多。

    温迪那时幸福又甜蜜,前途光明灿烂,直到亚历克斯身边的近侍带着爆炸事故的消息,来到内宫中向他们禀报。

    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温迪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没留意,扯到了胸前的珍珠链子。

    那条专为订婚仪式准备的天价珠宝,就在温迪这没留神的拉拽之下,像个应验的噩耗一般被扯断了串连的细链,浑圆的珍珠四落崩溅,吓到了一旁的西奥多。

    尖利的婴啼声瞬间响起,近侍们慌忙去将小皇子抱起来带离房间。

    温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亚历克斯自后扶住他的肩膀,他浑身发着颤:“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温迪不管身后的亚历克斯,他扑过去,抓住进来禀报的那名内侍:“是不是搞错了?这种事没有查清楚,怎么能随便过来汇报?你这是欺君!我要治你的罪!!”

    内侍被吓得立刻再三保证,自己绝对没有胡说八道,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是警方那边传来的。

    亚历克斯勒令内侍立刻出去,房间里仅剩了温迪和亚历克斯的时候,温迪身体靠在亚历克斯怀中,掩面嚎啕大哭了起来。

    戴维死了,订婚的教堂被炸了个大窟窿,但是订婚日期是早就定好的,绝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突然更改,所以温迪哪怕再难过也得强颜欢笑着完成订婚仪式。

    温迪始终无法接受,一直到订婚典仪的前一天,仍然是消极抵抗的态度。

    他不吃不喝坐在皇宫里哭,亚历克斯小心地哄着:

    “项链拿去修了,明天肯定能修好,你要是觉得坏掉的项链不吉利,明天的场合可以先从爸爸送来的那些里面那挑几样,事后我加倍补给你。”

    “原定的教堂炸了个口子,我已经连夜让他们改地点了,新改的这个教堂,我高祖父曾经也在这订过婚,不比原来那个档次低。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教堂修好了,就办得再隆重一点,当作是补偿你。”

    “戴维不在,他在仪式上所担任的职能,我已经移交给了戴维的亲哥哥。他的身份,也够得上,不会辱没了你。”

    ……

    亚历克斯以为这次的事,跟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软言温语哄一哄,温迪过了那个伤心劲,依然会高高兴兴地跟他订婚。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温迪在听到亚历克斯每句话,都离不开保全“大局”跟“体面”之后,伤心之余生出了怨懑,就干脆把身体扭到了一边去,不依不饶地继续哭。

    这下,亚历克斯的怒火可就上来了。

    哪怕他的脾气再温和,他也终究是个皇帝,他一直伏低做小上赶着要跟温迪结婚,结果温迪现在却因为另一个雄虫的死,伤心到不给自己好脸色。

    亚历克斯想到这点后怎么能不生气呢,他的怒火发作起来,既没有打温迪,也没有骂温迪,而是径直起身,留温迪一个在宫室里哭个痛快。

    他爱哭就让他哭好了,亚历克斯决定再不管他,他去另外的房间陪小西奥多玩耍去了。

    因为戴维出事的缘故,这对一直甜甜蜜蜜的配偶,临到订婚了,居然开始闹起了别扭。

    亚历克斯订婚礼前夜,一整晚都没有理会温迪,甚至直接留宿在了西奥多的房间,霸占着这小家伙不给温迪。

    温迪自己又伤心了一阵,慢慢回过味来,意识到亚历克斯也许是生气了。

    要换作以前,温迪主动去找他的皇帝陛下撒个娇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了,但眼下的情况不一样。

    温迪太难过了,他没力气去支棱起来哄亚历克斯,干脆赌气,哭完就蒙头大睡。

    等再醒过来,就已经来到了订婚典仪这天。

    亚历克斯也是满含着怨气起的床,他等了一晚上,温迪都没来找他!

    亚历克斯气得围着房间转了一圈,最后冷着脸去跟温迪订婚。

    他满腹牢骚,但是一见到温迪肿着一双铺了很多粉都遮不住的眼睛,还要硬撑着笑容完成订婚仪式,他就无论如何都气不起来了。

    这是他的亲王、他的配偶、他孩子的雌父,他有些后悔不该在他难过的时候跟他冷战。

    于是就在订婚典仪的中途,在他们的轿辇车驾行驶过城市中央,接受着万民朝见的间隙里,亚历克斯悄悄勾住了身旁温迪的小指。

    温迪彼时正笑容满面地对着街道两旁的民众打招呼,冷不丁地小指被勾住,他怔了下,心下顿时了然——这是他们从小开始,闹别扭时,亚历克斯主动低头的讯号。

    温迪表面上的笑容不变,私下里,用亚历克斯勾住的那只手,回握了他。

    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表示和好,亚历克斯心头阴霾散开,这会还没到教堂,他们现在和好了,至少一会在神明的面前,不会是一对怨偶。

    亚历克斯心中重新明媚阔达起来,他瞧着温迪的侧颜心想,无论那戴维是死是活,哪怕就剩了一根头发丝,订婚礼结束后,都得细细地找回来,也算是,给温迪一个交代。

    第283章 第 283 章

    艾伦斯没有出席皇帝的订婚典仪, 那么热闹欢庆的日子里,他孤零零地坐在病房中,盯着对面的白墙发呆。

    他的手心里, 捧着一条警察从现场捡到,归还于他的手串。

    那是戴维的手串, 就是最初去蓝海湾度假,山庄主人家雌君送给他们祈福求子的那一条。

    上面穿着珍珠和海螺, 戴维一直戴在手腕上,从来没摘下来过。

    艾伦斯感觉到, 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只是眼睛眨一眨,眼泪就会滚下来。

    戴维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但是没有, 艾伦斯没有机会生下他。

    他们曾经有过一次孕育的机会, 可是被乔伊破坏掉了。

    乔伊……艾伦斯开始对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的怨恨。

    艾伦斯怀揣着这种心情, 以至于典仪结束后,戈林来看望他, 都碰了钉子。

    艾伦斯下意识地认为, 戈林跟乔伊是一伙的, 所以戈林来关心他, 他只觉得假惺惺,拉过被子蒙头, 理也不理。

    戈林碰了一鼻子灰, 那情景,刚好被进来的莫里看见。

    莫里本能地在中间打圆场, 不让艾伦斯与戈林明面上闹得太难看,一路上随意地扯着话题,将戈林给送走了。

    莫里对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的戈林印象并不深刻,但是戈林一见到莫里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孔,便一下子想起了莫里的身份。

    他记得莫里是豪格斯星球上一家知名赌场的老板。

    真了不起,是个有魄力有本事的雌虫。

    戈林对莫里的自由心生向往,便一边走一边与莫里攀谈起来,言语间提到了莫里的赌.场。

    莫里静静听戈林说完后,也只是淡淡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啊,早就不干那种生意了。”

    戈林不解,直到他上了车,在星网上查阅过莫里赌场的资料。才知道,原来豪格斯星球上所有的博.彩会所已经全线关停,莫里本人,现在为皇帝做事,不久前还参与了跨境虫口贩卖网络的清剿。

    戈林正翻看着,车子前面驾驶位,那个总是有许多话,长得像个小棒槌的司机又忍不住地插嘴:

    “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有机会见到白雪蜘蛛莫里先生。”

    戈林好奇地抬头:“怎么,你认识他?”

    小棒槌司机:“认识的,豪格斯星球上知名赌.场的老板,有幸见过几次。”

    戈林轻笑:“你竟然认识赌.场老板,你以前怕不是,赌桌上的常客?”

    小棒槌很惭愧地笑着回答:“是的,我以前确实是有赌博的劣习。好好的家业,就因为我好赌,全都败完了,我的雌君跟我离了婚,孩子也不认我,我现在正在想法子多赚钱,好把欠的债还清。”

    戈林:“只要你现在认清,跟过去一刀两断,早点回头,好好生活,一切也还都不算晚。”

    小棒槌司机应着:“先生说得对,要想迎来新生,就得先跟过去划清界限。”

    戈林自己说着场面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待到对面将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戈林意外地竟有些听进去了,他愣了下,若有所思。

    小棒槌潜伏在戈林乔伊身边许久,今天终于有机会能跟戈林说上几句话,因此特别兴奋,开始没话找话:

    “人生就是这样的,有许许多多的大起大落,刚才那位莫里先生也是如此,他能够从赌场老板,做到今天,中间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戈林漫不经心地:“哦,是吗……”

    小棒槌:“是,他的赌.场被强制关停的时候,他名下的工厂也发生了事故。”

    “莫里先生为了筹集工人的赔偿款,把能卖的东西全卖了,散尽家财,谁知刚解决完这桩事,他就遇上了车祸,听人说伤得特别重,两条腿全断掉了。”

    戈林听得心惊肉跳:“还有这事?”

    小棒槌:“千真万确,豪格斯星球上大都会那边,都知道,假不了。”

    戈林内心深受震撼,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想着,自己要是能有莫里一半的勇气就好了,他但凡有些莫里的魄力,也不至于被乔伊拿捏住,受他的磋磨。

    皇帝的订婚礼一结束,暂时被搁置下的教堂天台爆炸案就被加大了调查力度。

    订婚典仪上,得了许多风光的乔伊,亲自找到了负责此案的警长,试探着向他询问:“按照目前的案情进展,我的弟弟他……”

    警长很贴心:“希望乔伊阁下,可以做好最坏的打算。”

    乔伊追问:“已经确定是不在人世了吗?什么时候,可以正式申报死亡,也好早些让他安息。”

    警长这时却犯起了难:“令弟与温迪亲王交情不浅,我听说,令弟出事后,温迪亲王在皇帝陛下面前又哭又闹的,所以皇帝陛下非常重视这个案子,一时半会地,恐怕不能草率结案。”

    乔伊抬手扶住额头,叹息:“我可怜的弟弟。”

    警长见状,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能尽快找到尸体,或许……”

    乔伊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同对方交换了个眼神。

    几天之后,警方在圣西法林底亚教堂下海崖边上的灌木丛里,找到了一具破碎不堪的尸体。

    经过有关部门的基因检测,该尸首的基因与联盟基因库中戴维的基因数据高度一致,可以确定,该尸体属于戴维。

    警方那边通知家属来认领尸体,托兰、艾伦斯、乔伊、戈林,全部到场。

    停尸房里喷洒了大量味道刺鼻的消毒水,但仍然盖不住尸体微微腐烂所散发出来的异味。

    戈林搀扶着托兰,艾伦斯被盖文扶着,他们全都是颤颤巍巍地挪过去,慢慢靠近停尸台,只有乔伊,是家属中独一份的从容不迫。

    托兰与艾伦斯,全都死死地盯着蒙盖尸体的白布,内心最多的情绪,是恐惧。

    他们害怕一会白布揭开,他们就会看见戴维的脸——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是心存侥幸的,戴维只是失踪,说不定还活着。

    哪怕警方说,基因数据已经对上了——可是万一弄错了呢,没亲眼看到之前,他们谁也不愿意相信。

    穿制.服戴白手套的警员,立刻就要当着他们的面去揭开白布了,但是乔伊却制止了他:“等一下。”

    善解人意的乔伊转头面对着托兰与艾伦斯:“要不然,你们还是出去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

    “你们身体都不好,我害怕一会你们会承受不住。”

    艾伦斯剜了他一眼:“我不亲眼看过,怎么能确信?”

    乔伊的面部表情管理得很好,但其实他心中一直在残忍地冷笑。

    他要的就是艾伦斯亲眼看过,他要的就是艾伦斯亲眼看着那个漂亮体面的戴维,变成一堆残尸腐肉。

    你爱他鲜妍明媚,若他发烂发臭,你还会爱他吗?

    乔伊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吩咐警员:“动手吧。”

    警员点头,利落地拉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戈林不敢看,还没掀开,就先闭了眼;乔伊匆匆瞥了一眼,被尸臭味熏得差点要呕吐,赶紧避开了视线。

    托兰在白布掀开之后,定定地看着停尸台上陈列摆布着的肢体零件,一声也没响,当场昏了过去。

    艾伦斯表现得要镇定许多,尽管全身都打着颤,但好歹意识还清醒,他咬着下唇,屏住呼吸,他没管昏过去的托兰,而是朝前凑的更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是戴维吗?艾伦斯脑袋里一片空白地盯着那堆腐烂的骨肉。

    警员向乔伊询问:“可以了吗?能不能认出来?”

    戈林扶着托兰逃离了现场,乔伊巴不得也赶紧走,他对着警员摆手:“可以了,是我弟弟。”

    警员点点头,就要把白布盖回去,艾伦斯突然暴起抓住了警员的手。

    艾伦斯眼中满是红血丝,他对着警员,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让我再看看他,让我再跟他待一会。”

    乔伊感觉自己快要被熏死了,他很烦躁:“那你就待着吧。”

    乔伊说完,就转身出了停尸房,现场就剩下了警员、艾伦斯、盖文及停尸台上的尸体。

    盖文扶着艾伦斯的肩膀安慰他:“先生,您要节哀,您自己的身体也还没好……”

    艾伦斯不理会盖文,他只是细细地辨认着那具残尸。

    尸体的样子非常不堪,几乎少了一多半的零件,几样残缺不全的肢体、半截身子,脑袋都不完整。

    尸体的面部因为破损、虫化与腐烂,已经无从辨认,但依稀能从肢体上挂着的破烂布条看出,衣服是戴维当天身上穿的那件。

    艾伦斯身体撑不住,跪倒在了停尸台旁边,盖文要扶他起来,他只狠狠地将盖文推开。

    艾伦斯觉得,仅仅是身上穿的衣服一样,也说明不了什么,他怎么可以仅凭着一件衣服,就给戴维下死亡证明呢。

    警员看不过去,提醒艾伦斯:“差不多了,您也别太难过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最重要……”

    艾伦斯赖着不肯走,坚决不起来,他把着停尸台的边缘,他固执地一定要找出点证据来,证明这不是戴维。

    艾伦斯重新观察起尸体的头颅,然后再往下,看到尸体的肩膀手臂——尸体的左半边身子还是完好的。

    艾伦斯忽然想到了什么,直接拿起了尸体的左手。

    那只左手,还连接着一小半截胳膊,艾伦斯就那么拿在手里看了一眼,他目光扫过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

    就是那一眼,艾伦斯睁大了眼睛,一颗心从深渊之中一跃而起,猝然爆出了狂喜的情绪来。

    尸体的左手上,没戴戒指!

    第284章 第 284 章

    艾伦斯扳着死尸的手看了半天, 确信,他不光没戴戒指,他的手上连戴过戒指的印痕都没有!

    且不论戴维小指上的印章戒环, 单就无名指上的婚戒,自从他们在海边小镇上结婚之后, 戴维就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活着时,戒环大小是刚刚好拢住手指;死后出现虫化现象, 肢体骨骼会膨大。

    按照一般情况,是会将戒指牢牢卡在手指上的, 绝不可能脱落;即使脱落,指根处的皮肤上也不可能没有痕迹。

    这具残尸,绝不可能是戴维!

    艾伦斯狂喜着,身上一下子就有了力气,他劫后余生般, 甚至都不用盖文扶着了, 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找外面的乔伊对质。

    乔伊站在走廊中,为了缓解停尸房内异味带来的不适感, 他正靠在墙壁上,举着嗅盐瓶轻轻嗅闻着。

    乔伊一个贵公子, 芬芳锦绣堆里长大的, 鼻子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

    艾伦斯从停尸房里出来, 二话不说冲过去, 刚刚好受些了的乔伊立刻又要开始作呕,贴着墙根往旁边挪:“站远些, 你不要过来!”

    艾伦斯站住脚步, 他瞪着乔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那根本不是戴维!”

    乔伊猜到了艾伦斯会这么说, 他眯着眼睛:“你是伤心过度,所以不愿意接受现实,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艾伦斯逼近,重复:“那不是戴维!”

    乔伊丝毫不慌:“基因检测都做过了,是不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

    艾伦斯:“我说的怎么不算,谁知道那检测有没有猫腻?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我跟戴维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配偶,他身上什么样,没人比我更清楚!”

    乔伊不理睬他,转头就走,艾伦斯在他的身后喊:“我不会承认那是戴维的!我会让他们再做一次基因配型,谁都别想随便找具尸体就可以冒充戴维!”

    艾伦斯说干就干,但是按照联盟规定,在已经由官方机构确定了死者身份的前提下,再次做基因检测,需要提交申请。

    就在艾伦斯把申请提交了上去,等待审批的间隙里,乔伊快他一步,找通了关系,直接将尸体拉去焚化。

    艾伦斯还在病中,跟有权有势的乔伊比起来,那可真是势单力薄,他拼尽全力都没能护住那具尸体。

    五六名医生给他按住,强行注射了镇定剂,等到他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病房里,身边只有克莱尔跟盖文。

    艾伦斯刚一醒过来,就拉着克莱尔的手问:“你们拦住乔伊没有?那具尸体现在怎么样了?”

    克莱尔跟盖文全都默默地摇了摇头,盖文:“已经火化了,现在骨灰就寄放在最近的教堂里。”

    艾伦斯只觉得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他咬牙切齿:“我不会让乔伊,把那具无名死尸的骨灰,以戴维的名义下葬的!乔伊安排的葬礼是什么时候?地点在哪?”

    克莱尔哽咽一声:“我问过了,乔伊阁下说,您现在身体不好,应该好好养着,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全权交由他这个大哥来操办就可以了。所以,根本没告诉咱们……”

    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担心艾伦斯会去葬礼现场闹罢了。

    乔伊不肯说,艾伦斯也有的是办法。

    艾伦斯第一个念头就是去骨灰寄存处把骨灰抢过来。

    但令艾伦斯没有想到的是,乔伊似乎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派了许多保镖看守骨灰,艾伦斯刚一现身,数十只枪口就对准了艾伦斯他们三个。

    明抢势必会引起争斗,而且艾伦斯未必抢得过。

    这条路行不通,艾伦斯就采取迂回战术。

    艾伦斯转头就找上了乔伊家的门,但是乔伊不在,戈林接待了他。

    艾伦斯根本顾不上什么礼节客套,他上去就单刀直入:“乔伊准备在什么时候,把我的丈夫下葬在什么地方?”

    戈林先是被艾伦斯的状态给惊到了——艾伦斯穿在里面的病号服都没来得及换,只外面套了件长风衣,透过开领,都能直接看到里面病号服上的条纹。

    随后令戈林更为震惊的,是艾伦斯问话的内容。

    他实在是越来越搞不懂乔伊了,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给戴维办葬礼,却要对艾伦斯进行隐瞒。

    戈林:“葬礼安排在明天下午,地点是哥特布林教堂,乔伊打算把戴维安葬在这里,他说这座教堂的墓地中,安息着贝斯特家几位古老的先祖……”

    戈林还想再多说几句什么,比如安慰一下艾伦斯,不要过度伤心。

    只是艾伦斯没给他机会,得到了有用信息之后,艾伦斯只说了声再见,便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戈林并没有向乔伊提起这件事。

    所以第二天,穿着一身黑西装出现在葬礼现场的艾伦斯,打了乔伊一个措手不及。

    众目睽睽之下,艾伦斯两步迈上圣坛,当场给主持葬礼的神父推到了一边,借用着教堂的麦克风,对着所有来宾:

    “我以戴维·贝斯特合法雌君的名义宣布,葬礼取消!”

    他在众位来宾的目瞪口呆之中,严肃声明:

    “即将下葬的这坛骨灰并不属于戴维,是乔伊·贝斯特,他买通基因检测机构,伪造了检测证明。真正的戴维根本就没有找到,我可以确定,他极有可能还活着!”

    乔伊立刻站了起来,吩咐手下:“还愣着干什么,上去给我把那个疯子拉下来!”

    乔伊的话音一落,瞬间就有一支保镖小队奔了进来,他们冲上圣坛,就要把艾伦斯拉下去。

    艾伦斯抗争着,就跟他们打了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乔伊站出来主持局面,他从艾伦斯那里抢过麦克风,面向台下:

    “实在抱歉,让诸位看了笑话。我弟弟戴维的雌君艾伦斯,想必大家都有所听闻,他自从退役后就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戴维之死过于突然,艾伦斯心理上难以接受也是常情,所以会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希望大家能够给予艾伦斯一些理解,不要苛责于他一个病人。”

    站在一旁被保镖压制住的艾伦斯,听完这话愤怒到几乎要呕血,他厉声质问乔伊:“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有病?”

    乔伊直视着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瞳:“有哪个正常的雌君,会在自己配偶的葬礼上,像你一样大吵大闹?”

    乔伊甚至摆出了一副宽宏大量的态度来:“没关系的艾伦斯,我知道你心里过分伤痛,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理解你的。”

    “戴维已去,我这个做大哥的,只希望他可以安息,你这个雌君更应该多为戴维想一想,不要再闹了,回去按时吃药吧。等你好些了,再来看戴维。”

    “戴维他那么爱你,他不会怪你的。”

    艾伦斯心头血暴冲,被刺激得理智全无,他一下挣开了压制他的保镖,干脆地从怀里掏出了枪,对着乔伊就扣下了扳机。

    艾伦斯冲动之下开枪,被旁边的保镖迅疾扑倒,于是子弹便射偏了,只打中了乔伊的肩胛骨。

    枪声一起,教堂里的观众席顿时乱作一团,来参加葬礼的来宾争先恐后向外逃窜。

    再往后,艾伦斯就记不清了,他脑袋里昏昏涨涨,胸腔里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只隐约记得,最后是警察出面终结了这场闹剧。

    艾伦斯的反抗无效,无名残尸的骨灰最终还是以戴维的名义被下葬。

    艾伦斯被拘留,之后又很快被保释,盛怒的乔伊将艾伦斯幽禁了起来,地点就在艾伦斯与戴维的家中。

    艾伦斯被限制了自由,他连克莱尔跟盖文都见不到了,他跟戴维的家里现在布满了乔伊派来的看守。

    艾伦斯出不去房间,他被锁在了他跟戴维往日的主卧里,三餐按时送进来。

    可笑至极,艾伦斯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坐起了牢。

    艾伦斯联络上一切所能联络上的对象,给他们发邮件,向他们述说,说戴维根本就没有死,那具尸体是假的,一切都是乔伊的阴谋。

    艾伦斯甚至登录上了戴维的直播账号,他告诉戴维星网上的那些粉丝,戴维还活着。

    只是艾伦斯根本没有预料到,他现在种种癫狂病态的行为,都无疑是在佐证乔伊对外宣称艾伦斯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事实。

    没有人相信艾伦斯的话,毕竟“戴维已死”这件事,官方已经给出了权威认证;艾伦斯的观点没有有效证据支持,更何况,他自己本身还是个病人。

    全世界都给予了这个新近丧偶的雌虫最大的包容与同情,与此同时,全世界都相信,艾伦斯疯了。

    甚至新闻里都在写,可怜的艾伦斯,他无法接受爱人离世而精神崩溃。

    艾伦斯绝望到伏在卧室地板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就昏过去,醒过来,再继续。日夜颠倒,时间没有了任何意义。

    又一次,房门被打开,是盖文来给艾伦斯送餐。

    他从地上把艾伦斯给扶起来,艾伦斯跟个失了魂的木偶一样靠在他的怀里,半晌问了一句:“现在……距离出事,已经过去多久了?”

    盖文粗略算了算:“大概一周了。”

    艾伦斯居然笑了,笑也笑得苍白:“才一周……我还以为,都过了一年了。”

    盖文抱着他,给他擦脸:“伤心的时候,时间就是会过得特别慢。”

    艾伦斯不说话,他若有所思,许久后他问盖文:“伽倻琴座流星雨过去了吗?”

    盖文被问住了,他从光脑上查了查:“没有,据说就在今晚。”

    艾伦斯:“扶我出去,我想去外面用餐,我想去外面走走,去看看流星雨。”

    盖文应着,就把艾伦斯给扶了起来,出门时,门口的看守拦住他们。

    艾伦斯毫不退让:“这是我家!你现在让我出去,你最多就是被乔伊开除;你不让我出去,我现在就毙了你。反正我是疯子,你要试试吗?”

    看守们见状,便不敢再拦了,盖文把艾伦斯扶出房间,又把克莱尔给喊过来,两个一起,将艾伦斯给扶下楼,带去了庄园的花房。

    艾伦斯在花房的一张藤椅上坐下来,无力地倚靠在椅背上。

    克莱尔跟盖文给他布置好餐桌,克莱尔红着眼睛望向艾伦斯,欲言又止:“哥……”

    艾伦斯懒得扭头,只把眼珠转向了克莱尔:“怎么?”

    克莱尔凑过去,握着艾伦斯的手:“今天乔伊阁下派人过来,告诉我说……”

    “因为咱家先生已经过世,所以咱们家的财产现在要被收回去。从今往后,按月从乔伊阁下那领生活费。”

    “乔伊阁下还说,按照贝斯特家的传统,丧偶的雌君要为雄主守贞,所以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就在家里待着,一切的社交活动,都不能再参加……”

    艾伦斯冷笑:“他可真是迫不及待……我真后悔,为什么没能打死他。”

    盖文端着餐品托盘:“先生,吃点东西吧,要不然身体扛不住。”

    艾伦斯伸手拿起了盘子里的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像是想起来什么,他抬头问盖文:“你们也觉得我疯了吗?”

    克莱尔立刻激动起来:“才没有!哥你别听他们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长脑子,说什么就信什么!”

    盖文也附和:“先生,您不要太把别人放在心上。”

    艾伦斯摸了摸克莱尔的脑袋,很欣慰,继续努力吃东西。

    一块三明治吃完大半的时候,盖文忽然提醒了一句:“先生,您看,天上,流星雨开始了。”

    艾伦斯仰起脸来,透过花房透明的玻璃穹顶,果真看见幽寂沉黑的天穹夜幕中,数点明亮的星子拖着长长的尾巴倏然滑过天际。

    他们家的花房并不是最佳观赏地点,所以那场景并不十分震撼美丽。

    伽倻琴座流星雨,下也下得寂寥。

    艾伦斯仰望着夜空中划过去的一道又一道流星,眼眶有些热,但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艾伦斯执拗地想着,他要去找戴维,他一定要找到他!

    第285章 第 285 章

    窗外就是碧波万顷, 正午的赤恒星光热浓烈,晒得海鸟都飞不动。

    戴维坐在窗边,百无聊赖, 只好数着天边的云彩发呆。

    他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后, 就在船上了,船只孤零零地漂在无垠汪洋里。

    他脑子里空荡荡的, 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是有人在其中涂了一层白颜料。

    空白一片, 影影绰绰似乎颜料底下藏着什么东西,只是看不真切。

    每当戴维努力地想看清时,就会有一根细小的针,戳进他的脑仁里,尖锐深刻地疼。

    于是戴维就只好不去想, 以期望能够稍稍缓解几分痛楚——他不光是脑子疼, 他身上也疼。

    他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了,身体上的病痛让他怀疑自己是被碾碎了又重新组装了起来。反正五脏六腑没一个不疼的, 胳膊腿也全都不利索。

    所以戴维醒来有意识的这几天,总是躺着, 躺烦了就靠着枕头坐起来, 看看窗外, 数着海鸟云彩解闷。

    正出着神, 房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欢快的呼唤:“戴维!”

    戴维的注意力从窗外转向了门口,那里站着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男人, 眼尾上挑, 眼角一颗泪痣。

    男人名叫戴勒,他穿着一身清凉的汗衫短裤, 头上还顶着个宽沿帽子,他的脸颊被晒得有些发红了,但他满不在乎,兴致勃勃地进门来找戴维。

    戴勒来到戴维床边,摘下帽子来,无限怜爱地说:“小家伙,又在无聊地盯着窗外看吗?”

    “哦,真可怜,你得快点好起来呀。等你好了,爸爸带你去钓鱼。啊刚才爸爸放了一竿,钓上来这么长的一条七星银斑,让他们拿去蒸了,鱼一熟,我们就吃午饭。”

    戴维微微一笑,答应着:“好。”

    戴维从来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哪怕心里一直觉得,戴勒是个极为古怪的男人。

    他跟自己长得很像,年纪看着也差不多,戴维见他第一面,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戴勒当成了兄弟。

    结果这个男人却无比郑重地告诉自己,他是戴维的爸爸。

    哪怕戴维有些记不清从前的事了,但常识还是有的,他怎么可能会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父亲呢!

    戴维觉得戴勒是在开一种充满了恶趣味的玩笑。

    戴勒不光是在跟戴维开伦理玩笑,他面对戴维时的言行举止,都好像是真的把戴维当成了个小朋友。

    就比如现在,戴勒在戴维的身旁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梳子跟一把糖果。

    戴勒亲自剥开糖果的包装,将糖果喂进戴维的嘴里,接着他就哼着小曲,用梳子帮戴维梳头发。

    戴维心中感受很怪异,但又躲不开,只好忍耐接受戴勒的梳头服务。

    戴勒三两下给戴维梳好了头发,亲昵地搂住了戴维的肩膀:“你都长这么大了,真不敢相信。我看着你,眼前都还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记得某一年,我们也是这样,在船上,你看见人家小姑娘扎小辫子穿花裙子,羡慕地不得了。吵着也要这么打扮……哈哈,你那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小男孩!”

    戴维很不习惯被另一个跟自己长得非常神似的男人搂抱着,他在戴勒怀里扭了扭身子:“是吗?我想不起来了。”

    戴维的话好似提醒了戴勒,他偏过脸来直视着戴维的眼睛:“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正好,我们可以从头开始。爸爸会把你重新再养一遍。”

    戴维不知该如何去回应这份父子情,幸好这时戴勒的手下进来通报了一声:“先生,可以开饭了。”

    饭桌照例支在戴维床前,桌上一片鹅黄嫩绿,煞是好看。

    松仁玉米、虾仁蛋羹、豆豉清蒸鱼、白灼菜心,并一瓦罐鲜甜的椰子鸡汤。

    戴维握筷子的手直发抖,根本拿不稳,戴勒自己并不忙着用餐,而是体贴地给戴维添了饭,拣了菜,用勺子把菜饭搅碎了拌匀实,细细地喂给戴维吃。

    戴维倒也不推辞,他正好浑身伤痛,乐得有人伺候,就一口一口地吞掉了戴勒喂过来的食物。

    戴勒一边喂他,一边问:“味道怎么样?爸爸的手艺有没有退步?想吃什么,就跟爸爸讲。”

    戴维嚼着一口咸甜鲜香,想了想:“我想吃鱼香肉丝。”

    戴勒听见这话后便笑了:“你小时候最喜欢我做的鱼香肉丝了。只不过,你现在还没好,不能吃辣,再养养。”

    “嗯。”戴维应着,他现在身上不舒坦,也懒得多动脑子。

    午饭吃完,戴维就躺回床上准备睡午觉。

    戴勒则无限慈爱地坐在床边上,手里打着面蒲扇,轻轻地给戴维扇着风,让他睡觉。

    开始时,戴维并不习惯这样被另一个男人盯着入睡。久而久之就发现,戴勒只是热衷于这种父子扮演游戏而已,对自己举止亲昵,但也没出格,便放下了戒备,从容地放任自己睡去。

    戴勒就那么微笑沉默地凝视着戴维。

    这孩子长大了,身体整个都被拉长,面貌轮廓,完全就是个成年男人,而且跟自己长得这么像。

    不过在自己跟前,性格没怎么变,还是这么乖,会乖乖吃饭,吃饱了就乖乖睡觉。

    他的戴维,从来都是这样乖的,都是那个应该杀千刀的系统把他给教坏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戴勒跟戴维重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启动了戴维系统的自爆程序。

    系统君那个小人,现在被炸的支离破碎,一行完整代码都不剩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横亘在他们父子中间,他跟他的小宝贝戴维,又能过上从前那样的生活了。

    戴勒想到这,很满意,轻轻放下蒲扇,俯身凑过去,想要亲亲他的小宝贝。

    结果还没亲到,就听见戴维睡着了竟然开始说梦话,他轻轻地喃喃地小声嘟囔着:“艾伦斯……”

    戴勒听清了后,嘲笑起了戴维:“这孩子玩心真大,睡着了也不忘他的小蝴蝶……”

    蓦地戴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容敛起。

    戴维的系统爆了,相对应的,被系统存储着的那些穿书后的记忆,也该全部清空才对,他怎么还能梦见艾伦斯呢!

    戴勒摇晃他,给他晃醒了。

    戴维睡眼朦胧地半睁开眼看他:“嗯?”

    戴勒:“你梦见什么了?”

    戴维意识不清,睡意浓重:“嗯……不知道……”

    戴勒眼见他又要睡过去,就再次给他晃醒,叮嘱他:“你要梦,也只准梦见爸爸才行。不该梦的,别瞎梦。”

    戴维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嗯……”

    戴勒贴近了:“小戴维,叫声爸爸来听听?”

    戴维不应,像是又睡着了,戴勒不依不饶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戴维还从没开口叫过他一声爸爸。

    他揪戴维的耳朵,捏戴维的鼻子,打搅他的好梦,逼得他一定要叫一声爸爸才行。

    戴维不堪其扰,被困意折磨地厉害,抬手扇了戴勒一巴掌。

    这一巴掌,擦着戴勒的脸颊过去,戴勒愣了一下,随后竟又高兴了起来。

    要睡觉,被缠磨地烦了就扇人,这习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过戴维小时候,那小手软软嫩嫩,扇在他这个老父亲的脸上就跟挠痒痒似的。

    戴维如今长大了,手劲也跟着大,手指头猛一刮过去,颇有力量感。

    戴维的种种,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戴勒,哪怕戴维身上仍然有着过去那个幼童的影,但他实实在在地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

    孩子大了,就是会想要媳妇,所以戴维做梦喊他媳妇,也正常。

    戴勒脱了鞋上床,躺在戴维身旁,他搂着戴维心中盘算着,要是艾伦斯肯听话,等戴维身体好了,他可以考虑把艾伦斯也给掳过来。

    尽管艾伦斯在书里,应该是乔伊的爱人,但跟戴维相比较,戴勒觉得还是他的戴维开心更重要些。

    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让艾伦斯给戴维生几个小娃娃,他不就能过上含饴弄孙的快活日子了!

    艾伦斯那么爱他的小戴维,他会情愿的。

    戴勒想着,心里高兴地都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午后时光悠闲而惫懒,没一会,戴勒也睡着了。

    戴勒入睡,梦中,又梦见了不少从前的事。

    戴勒曾经成为过许多人,主角、反派、炮灰、路人甲,他都做过,他在书中世界畅游了成百上千年,但是为人父,还是头一遭。

    戴勒与戴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戴维还在他妈妈的肚子里。

    戴勒已经忘却了那个女人的样貌,只隐约记得,她好像生的蛮漂亮——能生下这么漂亮的戴维,戴勒猜想她应该是不丑的。

    戴勒无论穿书过多少次,他的取向都是男人,穿进有小戴维的那个世界中,是个意外,他穿进去的时候,他书中原身的妻子就已经怀孕了。

    妻子的肚皮鼓鼓囊囊地挺着,里面有个小生命,与他血脉相连。

    戴勒觉得很奇妙,把脸贴过去,里面的小家伙,隔着妈妈的肚皮,快乐地跟他打起招呼来,一只小小的脚丫轮廓显现在了肚皮上。

    他模糊的、顽皮的、富有活力的小戴维,这是戴勒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存在。

    戴维在妈妈的肚子里很快就发育成熟了,但是妻子在临盆时却发生了意外。

    那个可怜的女人,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将小戴维带来到这个世界上。

    妻子的死,唤醒了戴勒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他知道,戴维的母亲,在一整本书里面的角色地位是很不重要的,她的使命就是生下戴维。

    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这个角色便不再有价值,所以她就依照着剧情的安排,程式化地死掉了。

    戴勒可怜这个女人,因为透过她,他看见了自己。

    一个可悲的书中的NPC角色,作者几笔就能潦草代过他们的一生,此间的遗憾、血泪、恩仇,全都不重要。

    又不是主角,有什么要紧的,作者懒得着墨,读者也并不关心。

    戴维刚出生那会,戴勒并不爱他。

    红彤彤、皱巴巴,小猴子似的,猫儿那么大,戴勒盯着他左看右看,没觉得他哪里可爱。

    而且一想到为了生他,那个花朵一样的年轻女人香消玉殒了,戴勒便愈发觉得这小东西面目可憎,甚至一度想要丢弃。

    难不成还要养着他吗?戴勒自己在穿书局的围追堵截下,生活已经颇费周折,这小家伙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但最终,戴勒还是没能真的把他丢掉。

    戴勒在自己身前绑了个背带,将婴儿时期的戴维塞了进去,他就像个袋鼠妈妈一样,揣着自己的幼崽去逛超市,买奶粉跟尿不湿。

    正逛着,戴勒遇上了另一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戴勒挠着头向她请教,这么大的宝宝应该喝哪种奶粉比较合适。

    那个年轻的妈妈很热情,向戴勒推荐了好几种,又教给他许多照顾小婴儿的注意事项。

    戴勒认真地拿本子记了,末了,这个妈妈还夸奖了戴勒怀里的小宝宝。

    她说,这宝宝真是乖巧又可爱,不哭不闹地,简直跟戴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戴勒当场就生气了。

    她居然说这个丑丑的小东西,跟自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戴勒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他回到家里之后,把小戴维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下去,举着一面镜子照,想亲自验证一下,那个妈妈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戴勒左照右照,镜子里的他年轻英俊,镜子里的小戴维,是红润润肉乎乎的一坨,咧着没长牙的小嘴啃自己胖嘟嘟的手指头。

    傻里傻气的小子,跟自己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那人就是在瞎说。

    戴勒翻身爬起来,放下镜子,他俯身过去逗弄着只会吃手指头的奶娃娃。

    戴勒先把脸埋在他的小肚皮上深吸了一口,他的宝贝身上一股香香甜甜的奶味。

    吸完了崽,戴勒把小戴维摆正,认真地告诉戴维:“来我的大儿子,认真看着你爸爸,看清没有。你以后,就照着我这个模样长,可不能长歪了,听见没?”

    戴维这时候还小呢,才几个月大,眼珠骨碌碌地转,只会傻兮兮地乐,听不懂戴勒的话。

    戴勒就逗他,捏他的小脸,挠他的小咯吱窝:“听见没听见没?”

    小戴维被闹得咯咯直笑,小腿一蹬,就把脚丫塞进了老父亲的嘴里。

    戴勒赶紧把脚丫从嘴里拔.出来,又呸呸了两口,点着戴维的小脑瓜:“坏小子!”

    “以后长大了,准是一肚子的坏水。”

    第286章 第 286 章

    后来, 这个名叫戴维的小团子,果然就长大了。

    他先是褪去了一身的奶膘,然后就冰雪伶俐了起来。

    他学会了说话、能跑会跳, 长成了一个有自己思想的小人,每天都能带给戴勒一些不同的惊喜。

    那些日子里, 戴勒总疑心自己整天是在做梦,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他居然养大了个人。

    小戴维一直长到五岁上,都还是个天使。

    那时候的小戴维是最乖的, 戴勒经常搬家,小戴维不哭不闹被他装在包里,作为他最重要的行李被搬来运去。

    戴勒就跟个迁徙动物一样,怀揣着幼崽在人间流浪。

    他起初是在城市里,越搬越偏, 总爱在那人少偏远的地方安家落户。

    一直到小戴维长到了七岁, 该上学了,戴勒才终于带着他在一座海边小镇上定居。

    小戴维在海边度过了他的一整个童年时代。

    那段时光恬淡而宁静, 总是会给戴勒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他毫不怀疑,他觉得他跟他的小戴维会这样一直永远地生活下去。

    他会看着他的小戴维, 在咸湿微腥的海风中长大, 遇见一个清甜如海盐棒冰的爱人——哦那是七岁的小戴维最喜欢的棒冰口味, 每天按时写完作业的奖励, 就是嗦着一根海盐棒冰看动画片。

    这对年轻的爱侣,会在海边小镇的教堂里举办结婚仪式。

    他会亲眼看着, 仪式里的神父询问面前这对新人,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 顺境还是逆境,你是否愿意和他共同面对,与之共度一生呢?

    相同的话语,神父曾经千篇一律地询问过许多对爱侣,但戴勒坚持相信,他的小戴维会是最与众不同的。

    戴勒每每想到以后戴维结婚的画面,都要笑着拍拍戴维的小脑瓜,盼着他快快长大。

    戴维开始念书之后,在海边小镇上那所拢共都没几个学生的小学里,是永远的第一名。

    戴勒觉得,戴维考第一,毫无疑问,是因为戴维聪明绝顶,跟学校里学生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隔壁算3+6都要掰半天手指头的张小明怎么不考第一!

    戴维聪明,又好学,从来用不着戴勒辅导功课。

    当这个小家伙开始读书识字,懂得许多道理之后,俨然就成了个小大人。父子俩在家里,时常就会出现一些,这样的情景对话:

    晚饭过后,父子俩一大一小靠在一块,坐在沙发上看书。

    戴勒看大人书,厚厚的一本,密密麻麻全是字,讲的是人生哲学;戴维看小人书,薄薄的一册,有拼音有插画,讲的是动物百科。

    戴维翻了几页之后,心思不在书上了,他一本正经地对戴勒说:“爸爸,我的人生遇到了一个难题。”

    戴勒掀起眼皮来瞧他:“哦是吗?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难题?”

    戴维:“今天上课的时候,陈老师问我们,有没有梦想,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戴勒放下了手里的书:“那你想做什么?”

    戴维有些愁眉苦脸:“我的难题正是这个,我不会答,因为我没有梦想。”

    戴勒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戴维小小年纪,居然就失去了梦想。

    戴勒引导着他:“那你就没有长大以后想做的事吗?”

    戴维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戴勒:“爸爸,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戴勒:“爸爸是程序员,搞计算机写代码的。”

    戴维:“那我长大以后,也去写代码好了。我们班王鹏家里开小卖部,他长大以后也要开小卖部。”

    戴勒叹了口气:“我居然培养出了一个毫无梦想的孩子,某种意义上,我的教育可真是失败啊。”

    他耐心劝说戴维:“你难道就不想成为科学家或者航天员吗?”

    戴维皱着眉头,真像个小大人:“好俗套的梦想,我不要。”

    戴勒觉得,失去童真是可怕的,他不希望他的戴维年纪小小就变得圆滑市侩,所以自此之后,戴勒开始绞尽脑汁地给戴维培养些才艺兴趣。

    他买了画板颜料,打算让戴维开始学画画。

    戴维对于绘画的兴趣还是很浓厚的,只是,他不太喜欢把涂鸦放在画纸上。

    那是炎热暑假里的某一天,戴勒搂着戴维睡午觉。

    戴勒睡着之后,戴维偷偷从他的臂弯里钻出去,溜下床,开始创作他的宏伟巨作。

    小戴维把颜料全挤在了一只小桶里,五颜六色搅在一起,拌匀了,小戴维觉得这颜色甚是美丽,要跟亲爱的爸爸分享。

    于是就两只小手沾满颜料,给睡梦中的戴勒细细地涂了满脸。

    戴维看着爸爸的花脸,非常满意,欣赏完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家里单调乏味的大白墙。

    那天下午,戴维玩得不亦乐乎,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以后可以考虑当一名不落俗套的画家。

    戴维的画家梦,大概做了不到一个小时。

    后来,戴勒醒了;然后,戴维的童真画家梦就碎了。

    不过有一点还是非常值得高兴的,就在那一天,戴维的童年完整了。

    戴勒照了照镜子,又去看了一眼出租屋的墙,他没再跟戴维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抽出了皮带,把戴维这小子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过后,戴勒用代码程序去除掉了墙上的涂鸦。

    这是戴勒第一次在戴维面前展示他的能力。

    戴维趴在沙发上,脱了裤子晾他的伤屁股,抹着眼泪,看见戴勒修复墙壁这一幕的时候,一下子惊得连挨打的疼都忘了。

    戴维看戴勒的眼睛,泪汪汪,但是充满了惊讶和崇拜:“爸爸,你会魔法?!”

    戴勒觉得戴维眼睛瞪得溜圆的样子可爱又好笑:“不,爸爸只是在变魔术,爸爸其实除了是个程序员以外,还是个魔术师。”

    戴勒说着,就施展起来,他伸出一只手去,对准了不远处柜子上的那只圆圆的小鱼缸,虚虚一握,就听见“嘭”地一声响,鱼缸就碎掉了。

    小戴维被吓得啊地大叫一声,捂住了眼睛,又悄悄从指缝里偷看。

    想象中水流一地的局面并没有发生,小戴维看见戴勒依旧是对着那只鱼缸,在隔空操纵,把鱼缸里的一汪水,团成了个飘在半空中的水球。

    浴缸里原本有两条活泼灵动的小金鱼,一黑一红,此刻就被包在水球里,浑然不觉地游来游去。

    “哇!”小戴维发出了惊叹声,戴勒手中对着水球招了招手,浮在半空的水球就飘飘荡荡地飞了过来。

    小戴维欠起身子,用两只手去接了,水球捧在手心里,软软的,冰冰凉凉。

    这太不可思议了,小戴维张着嘴,眼睛里冒着精光,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捧着,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自己吓到里面的小金鱼,水球会再“嘭”地一声破碎掉。

    小戴维捧着水球,戴勒站起身,径直走向被自己弄碎的玻璃鱼缸碎片,三两下修补好,端着恢复原样的鱼缸回到小戴维面前。

    戴勒捧着鱼缸弯下腰:“当心别给玩死了,放进来。”

    小戴维捧着水球,慢慢靠近鱼缸沿,对准了一松手,水球啪地一声跌进鱼缸里,登时散碎开,水花都溅了起来,迸到了小戴维的脸上。

    小戴维自此之后,彻底拜服了,他找到了他的人生目标——他要成为爸爸那样的大魔术师!

    戴勒听完小戴维的宣言之后,乐得止不住,小戴维抱着他的手臂,摇晃着撒娇,童声童气地:“爸爸~爸爸教我,我以后听话~”

    戴勒板起面孔来,一本正经:“变魔术,也是要讲童子功的,就像上学一样,都是从一加一开始学。你不能一上来就学习高阶魔术,这对你来说太困难了,所以你得静下心来,先从一些简单基本的小魔术开始学。”

    小戴维将戴勒的话奉为了圣旨,从此除了上学之外,一心都扑在了怎么研究变魔术上面。

    戴勒是极愿意哄着他玩的,自己偷偷照着电视里的魔术学,学会了就天天教给小戴维。

    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小戴维便已经能够得心应手地驾驭几十上百种小魔术了。

    他自己觉得,他的基本功已经到家了,现在可以去追寻下一个层级的突破,就又跑来央求戴勒,再教给他一些更高深的术法。

    于是,戴勒就开始教戴维写代码。

    他一板一眼地教,小戴维逐字逐行地学。

    编程学着枯燥又无聊,趣味性比起变魔术来可差的远了,才入了个门,小戴维就垮着张小脸,不爱学。

    戴勒是很愿意把自己一身的本事都教给戴维的,可是他最主要的本事,就是写代码,戴维要是不爱学,戴勒也没其他别的招了。

    小戴维跟戴勒抱怨:“Bug!满屏的bug!讨厌!就像苍蝇,像蚊子,像蟑螂,无处不在,到处都是!”

    戴勒在旁边悠悠地:“还真是让你给说对了,bug这个词,本来的含义,就是小虫子的意思。”

    小戴维讶然:“bug怎么会是小虫子?”

    戴勒身体往后一仰,靠着椅背,看上去也是懒洋洋地:“在计算机发展之初的时候,有一次出现了系统故障,程序员找了一圈的毛病,最后发现,是计算机里面,飞进去了一只小虫子。”

    “从此以后,计算机内部的故障错误,就被称为bug。找bug修bug,其实就等同于,在消灭代码中的坏虫子。”

    戴维想出来一个好主意:“那我下次写程序再遇到bug,我可不可以不管它,直接找一瓶杀虫剂来,对着电脑主机喷?”

    绝妙的主意,戴勒当场哈哈大笑,也许是戴勒实在是笑得太大声了,所以一枕好梦都让他给笑醒了。

    戴勒笑着笑着,就睁开了眼,他的身体回到了现实的时空里,他现在正躺在一艘船里戴维房间的床上。

    已经长大了的戴维,就坐在旁边,靠着墙壁,捧着一本推理侦探小说,神情愕然地盯着戴勒瞧。

    戴勒心里软绵绵暖洋洋地:“干嘛这么看着爸爸?”

    戴维对他亮了亮手里的书:“正看到凶手描述作案过程,你忽然就笑了,把我吓了一跳。”

    戴勒坐起身来,上半身靠过去:“讲得什么故事?”

    戴维:“这剧情没什么新意,写得乱七八糟。只是太无聊了,才拿来解闷。”

    “讲的是有一个偏执的控制狂父亲,致力于把他的儿子培养成另一个自己,所以强迫他的儿子言行举止穿衣打扮都要跟自己一模一样。”

    戴勒有了些兴趣:“哦?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父亲多半都会希望儿子像自己,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戴维:“父亲担心自己会死去,所以要把儿子培育成自己的容器,他打算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用科技将自己的意识数据跟儿子进行对调。”

    戴勒显然也是吃了一惊:“这太可怕了,他只爱自己,不配做父亲。”

    顿了顿,戴勒向戴维保证:“爸爸永远都不会这样对你。”

    第287章 第 287 章

    戴维在船上养了一段时间后, 身体慢慢开始痊愈。

    营养充足,所以气色养得相当好,这使得戴勒非常满意。

    他们在海上, 三餐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类海产,戴勒天天都变着花样地给戴维吃鱼。

    戴勒往戴维碗里夹鱼肉时, 总爱说一句,吃鱼补脑。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吃了许多鱼的缘故, 戴维零零星星的,倒也确实把以前的事想起来了个七七八八。

    但也仅限于七七八八了, 没头没尾:往前数,最多能记起福利院的事,往后,也只记得自己搞程序开发做项目。

    再往前一点,进福利院之前;或者再往后一点, 穿书后的那部分, 全然忘了。

    所以戴维不光是经常会看见戴勒迷茫,自己单独待着时, 抬手看见手指上套的戒指,也会迷茫。

    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难道是结婚了?

    什么时候, 跟谁?戴维翻来覆去思索, 没有头绪。

    戒托上的欧泊石, 变彩绚丽斑斓,戴维视线落在上面, 只觉得脑海里, 影影绰绰有个模糊的轮廓。

    脑袋里想不起来,那轮廓又印在了心上, 幽黑寂寥地,把心都蚀掉了一块,空洞洞地难受。

    戴维曾经尝试着去问过戴勒,自己是否已婚,跟自己结婚的是个什么人。

    戴勒其实也并不想故意瞒着他,只是戴维张口闭口,称呼自己“戴先生”,便无端地嫉妒起了艾伦斯。

    戴维把他跟艾伦斯全都忘了,自己天天在戴维跟前晃,他不闻不问;艾伦斯连个影都不见,戴维却牵肠挂肚的。

    娶了妻子忘了老子,好一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戴勒不高兴,于是戴勒就什么都不告诉他,让他自己慢慢想。

    戴维在船上,待了有一个月,或者更久。

    慢慢地就开始可以下地活动,可以独立去甲板上,看看大海吹吹海风,围观船员们在旁边兴高采烈地下网捕鱼。

    这天,戴维看他们抓一只大章鱼,看得心里痒痒,没忍住,就上前去,搭了把手。

    那章鱼确实大,力气也不小,拼了命地往水里挣。

    众人齐心合力给它拖上船来,戴维定睛一看,把腕足的长度也算上,这只章鱼体型几乎有两个成年男性加起来那么大。

    这种章鱼通体嫩红,长满了吸盘的腕足格外肥美,就是表层布满了脉络状的紫色血管纹路。

    富有经验的船员手里攥着刀,在章鱼的头顶上攮进去,转了个圈,噗呲一声给里面的毒腺囫囵挑出来。

    如此过了个几分钟,再去看时,腕足上那些紫色血管果然褪了色。

    船员给章鱼处理完毒素之后,略用海水冲了冲,便在船上露天席地斩杀起了章鱼。

    章鱼全身含血量并不高,而且是透明的,在空气中暴露一会,发生化学反应后就开始微微泛蓝。

    这与平时常见的血液颜色状态完全不同,观感上并没有特别血腥,一刀斩下去,切面是肥嫩的白皙鱼肉,完全就是一副新鲜食材的模样。

    所以戴维看着也没什么罪恶感,反而兴致勃勃,听他们讨论,哪个部位适合怎样烹调。

    船员们从章鱼身上,现场割下最鲜嫩的一小块肉来,切薄片放在碟子里,淋了些酱油芥末就献给了戴维。

    生食章鱼刺身,戴维托着小碟子,顾不上什么斯文礼节,直接用两根手指捏起一片来尝了尝。

    没什么异味,入口只略带着些海水的腥气,又脆又韧,跟牙齿厮磨起来整个口腔都相当愉悦。

    “好吃!你们都尝尝。”戴维眯起眼睛笑着赞美,恰在这时,戴勒从船舱里走出来,也来凑热闹。

    戴勒笑着问:“吃什么呢?”

    戴维把手里的碟子伸到戴勒面前:“章鱼肉,好吃的。”

    戴勒瞄了一眼杀鱼现场:“还动着呢,没死透就当着人家的面吃它的肉?”

    戴维也笑:“吃肉哪有不残忍的。现宰的才新鲜,等它死透了,放一会,这个天气,就该臭了。”

    戴勒表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很欢快,他喜欢戴维这种坦荡的态度。

    戴勒接过了戴维手里的碟子,也拣了块鱼肉放进口中咀嚼。

    戴维看完了抓鱼,也吃到了鱼肉,兴致退了些,便转身朝着船舱往回走。

    戴勒将手里的碟子递给手下,追上去跟着戴维一起往回走。

    戴勒:“最近经常见你出来,是不是在房间里待着闷得慌?”

    戴维坦言:“可不是怎么着,我也没个手机,那几本书都快让我给翻烂了。”

    他转头看向戴勒:“戴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什么时候才能靠岸?”

    去哪,其实戴勒根本就没想着去哪,他就只是让船在海上漂着罢了。

    海上没信号,行踪不容易被锁定,戴勒只想着等这段时间风头过去了,没人继续找戴维了,他就偷偷带着戴维转移去其他星球隐居。

    戴勒:“就快了,船上的能源消耗得差不多,就该靠岸了。”

    这是个模糊的答案,因为戴维并不了解船上的能源还剩下多少。

    戴勒注意到戴维的心情消沉了下去,他陪着戴维一同回到房间里,戴维坐回床上,戴勒站在床边低头瞧着他。

    戴维小时候不高兴了,只要亲亲抱抱,奖励他吃一根雪糕,允许他多看一会动画片,他就会重新开心起来。

    但眼下,显然是不能了,儿子成年后,父亲自然不能再亲亲抱抱;而且父子俩取向都是男人,多少也得避讳些。

    戴勒斟酌着,小心翼翼地询问了戴维一句:“需不需要泄泄火?”

    戴维听到这话后,诧异地抬头望向戴勒。话的意思,他是能听明白的,戴维只是本能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戴勒尽量坦荡些,他用一种很委婉的口吻:“我在船上的手下不少,有雌虫有亚雌,雄虫也有,你可以挑几个喜欢的,就当是解解闷。”

    戴维这下确定了,戴勒千真万确就是在表达那种意思,他登时脸上就成片地发起烫来,干咳一声掩饰尴尬:“不用!”

    戴勒此人很通透,他心里连道德感都不十分强烈,活了很多年,相好的换了一茬又一茬,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不光不觉得有问题,他还开解戴维:“这东西,就跟吃饭是一样的,有需求了,就要满足。不然一直旷着,身体要憋出毛病来的。”

    戴维自认为,他就挺不要脸的了,但是在戴勒面前,还是忍不住地害臊:“真……真不用!”

    戴勒宽慰他:“不要有其他的顾虑,没必要给自己上枷锁。”

    戴维有些恼羞成怒了:“我都不认识他们,也不喜欢他们,只是因为有需求,就随随便便,那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戴维倒是个有原则的,戴勒这时心念随戴维为目标转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戴勒笑着,拍拍戴维的肩膀:“爸爸跟你开玩笑的。”

    戴维很认真:“这并不好笑。”

    戴勒弯下腰来赔不是:“爸爸错了,爸爸再也不说那种话了。你别生气,你一气就更热得慌了。吃不吃点心?想吃什么口味的?”

    戴维确实身上有火气,小小地气了一场,鼻翼上都开始渗汗:“不吃,糖分太高了,齁得慌。想喝现榨的西瓜汁,多放点冰块。”

    戴勒蹙眉:“船上的西瓜都冰镇着,本来就凉,榨成汁还要多放冰块,你喝完肯定要肚子疼。”

    戴维热得很烦躁,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爹,就这点不好,总要管着他。

    戴维妥协:“那就少放点冰块。”

    戴勒这回同意了,转头吩咐属下去做。等待果汁到来的间隙里,戴勒跟戴维商量:“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今天晚上,让他们办一场烧烤派对,庆祝庆祝?”

    戴维懒懒地趴在床上:“随便。”

    戴勒注视着戴维颀长的身形,控制不住地心猿意马起来:

    幸好他们重逢时,戴维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这要是戴维十来岁青春叛逆期的时候自己给他抓来,真不敢想他得有多头疼。

    夜晚,派对真的办了起来,整艘船上所有的船员都来参加了,是一片热闹的烟火气。

    船员们在甲板上烧烤饮酒载歌载舞,戴维坐在热闹之外,默默地吃喝。

    新鲜的红肉、海产、蔬菜,高温下发生美拉德反应,诱人的味道非常刺激食欲,所以戴维全程埋头苦吃。

    其实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任何办法,环境越是热闹,他心里空得越厉害,所以就得吃点东西。胃袋充满了,空虚感才不会过分强烈得难以忍受。

    戴勒在人堆里凑了下热闹后,马上来到了戴维身边。

    戴勒:“怎么光顾着在这吃,去跟他们跳跳舞,玩一玩,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嘛。”

    戴维口中咀嚼着:“还是不了吧,我对吃的兴趣更大一点。”

    戴勒倒了杯冰镇啤酒,雪白的泡沫直窜出了杯壁,他喝了一口,心里盘算着,要不然还是抽空去把艾伦斯也给掳来吧,孩子总这样失魂落魄地,他看着怪心疼的。

    戴勒:“他们年纪都跟你差不多大,我就只是想让你们多接触接触,省的闷坏了。”

    戴维也喝了一口啤酒,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后,说了句实话:“我不是不想跟他们接触,我其实是不敢。”

    “他们长得太像妖精了,白天看看还行,晚上我不敢跟他们打交道,我怕半夜他们来吃我脑子。”

    戴勒听完后当场愣了一下,扭脸去看了看派对上那些玩得正嗨的虫们,重点落在雌虫和亚雌身上那些暴露在外的虫类特征上面。

    戴勒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审美早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现在抽离出去再看,他好像一下子就理解了戴维。

    戴勒笑了:“你这么一提醒,我又仔细看了看,好像确实很像一群虫子变得妖精。”

    第288章 第 288 章

    戴维刚醒过来那会, 戴勒安排了两名亚雌照料他。

    戴维当时下意识地一直盯着他们瞧,甚至还上了手,去摸他们头上的触须, 想探明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的身体上, 还会长出这种东西来。

    那两个亚雌本来就被戴维盯得不好意思了,结果戴维之后还得寸进尺地动了手, 慌里慌张地全都吓跑了。

    戴维在反复确认,那并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之后确定, 他们是妖怪。

    他们是一群虫子修炼成精的妖怪!

    有一小部分,道行高一些,所以能化出完整的人形来;但另外一部分,还保留着虫的特征,戴维想, 他们应当就是修炼得还不到家。

    戴维喝着酒跟戴勒吐槽, 这个世界里,人不像人, 虫不像虫的。

    戴勒低声笑着,一边跟戴维对饮, 一边跟他解释这个世界的构成形态。

    戴维听得一愣一愣, 首先这个世界中的性别划分, 他就不太能理解。

    明明看起来都是男人, 雄虫跟雌虫的划分依据究竟是什么?

    戴维起初以为,强壮的虫就是雄虫, 娇弱的虫是雌虫, 他的对比对象,是高大的戴勒与娇小的亚雌。

    直到, 戴维可以下地,他走出了房间,然后他就看见了比戴勒还要强壮的雌虫!

    戴维就此迷茫了。

    戴勒哈哈笑着,一边摆弄着桌上的签子,一边给戴维解释:“不是这么分的,虫与虫之间体型的大小,跟性别有关但不绝对,更多还是受类属影响。”

    “雄虫和雌虫的划分,主要还是看能不能生。能生崽有虫类特征的,就叫雌虫;能让对方生崽看起来像完人的,叫雄虫;夹在中间有虫类特征却不能生的小废物,叫亚雌。”

    戴维哧哧地笑:“小废物亚雌,好惨哦。又不能生,又没地位,还打不过人家。”

    戴勒:“确实有点惨,所以通常,不是依附着雄虫,就是依附着雌虫。”

    “亚雌,多半没有主心骨的,成不了什么事。雄虫被按照社会主力来培养,但因为受到了太多偏爱,很容易盲目自大。雌虫刚刚好,只可惜,环境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出头机会。”

    戴维跟戴勒的话题,由虫族社会构成引起,自后便天南海北地侃了起来。

    戴维愿意跟戴勒聊天说话,戴勒非常高兴,于是话题便越聊越广,酒也越喝越多。

    待到派对进行到了下半场,快要进入午夜时分,戴维明显感觉到,戴勒像是喝醉了。

    醺醺然的戴勒,酒劲上了头,一股脑地,就把自己全倒给了戴维。

    “这世界啊,都是假的,是一本本的书罢了。”

    “所以你会看到有些东西很不合理,它为什么会不合理呢,因为作者的功夫不到家,不能自圆其说,就是这么简单,不必深究。”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哈我当然知道了,我就是因为参透了世界的本质,所以才被穿书局列入了通缉名单的。”

    戴勒醉眼凝视着戴维,幽幽地说:“他们恨我。”

    “我本来只是个活在书里,受剧情命运摆布的小角色。谁都没曾想,我竟然能干掉带着金手指穿书的主角。”

    “没人能左右我,除了我自己。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夺了主角的系统,在一个又一个的不同世界里穿梭来去。”

    “我活了许多年,某种意义上,我已经实现了长生。”

    戴勒想要伸手去拉戴维的手,但是被戴维给躲开了。

    戴维本意是,两个大男人手拉手实在奇怪,因而戴勒只好拍了拍戴维的肩膀。

    戴勒拍完并没有将手拿开,他的手搭在戴维肩头,微微用力掌握住:

    “可是我的小戴维,长生,真的很寂寞。”

    戴维平静地注视着戴勒的双瞳,他不能理解,但他好像真的看见,戴勒眼中有万顷寂寞伤怀在簇烈燃烧。

    戴维恍惚间,仿佛能够感受到那种热度。

    戴勒:“所以我总要找点乐子。我怀揣着游戏人间的态度,把我到访过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一片狼藉,但在这其中,我忽然就遇见了你。”

    戴勒的指尖轻抚过戴维的面颊:“我曾经,真心实意地希望过,我可以永远以你父亲的身份度过一生。我期盼你长大、成家、拥有自己的孩子,我渴望亲历你的整个人生,哪怕结局是和你一样老死。”

    戴维看着他,心中是大片的茫然、困惑。

    戴维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可是,你说你是很爱我的爸爸,但我却在福利院长大。”

    “你这么爱我,为什么还会抛弃我?”

    戴维的话,恍若触及到了戴勒心头一道经年不愈的陈伤,他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了痛苦的颜色:

    “不是爸爸抛弃了你,是你,不要爸爸了。”

    戴维怔住,嗫嚅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不起来。”

    戴维的记忆,只有掐头去尾的中间一段。开头与结尾的部分,被系统保存着数据,后来系统君被戴勒引爆,数据全部清空,他当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戴勒的上半身倾倒过去,额头顶住了戴维的肩膀:“你曾经……伤透了爸爸的心。”

    戴勒像是醉的直说胡话了,但事实上他的思维非常清晰。

    他靠在戴维肩膀上的时候,思想展开了一次小小的博弈。

    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要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告诉戴维吗?

    戴勒犹豫了一分钟,没等到他说出口,他们的轮船驾驶员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跟戴勒汇报:“先生!有情况!”

    戴勒收敛起情绪,端正坐好:“干嘛大惊小怪的。”

    驾驶员:“我们船只的行踪,好像被锁定了,远处有四支客轮,正在朝这边全速前进。”

    不妙的讯号。

    怎么可能会有客轮锁定他们轮船的行踪呢?戴勒对整艘船都进行过代码加密,这个世界里再先进的探测设备,都是无法确定这艘船的位置的。

    他们根本探测不到有这样一艘船存在。

    除非,是超出了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

    戴勒喝下去的酒,骤然在心口里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果断站起身,跟着驾驶员奔进了驾驶舱。

    轮船驾驶台上的仪器屏幕中,果然显示,在距离他们这艘轮船外几十海里外,有四支客轮目标在四面包抄,快速向这里袭来。

    怎会如此?会是谁呢?

    难道是可爱的小蝴蝶,杀过来找戴维的?

    不应当,艾伦斯没有这样强大的外力支援。

    而且,戴勒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盯着屏幕中幽灵一样突然冒出的四支客轮,隐约起了个念头……

    穿书局!

    每当他过上了幸福安定生活时,便总要出现把一切都破坏掉的穿书局!

    戴勒咬了咬牙,大脑中飞速思考计划,他想出了一种可以应对穿书局的办法,只是……

    在计划实施之前,他得先确保戴维的安全。

    戴维不能再继续留在船上了,戴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直觉过不了多久,这船上会变得极度危险。

    他得赶在四面包抄的船只没有动手之前,先一步将戴维转移掉。

    戴勒当即从底部的船舱中,调出了一艘紧急救生艇。

    他一边命令派对立刻结束,一边指挥属下在救生艇下水前,为救生艇上安排好足够的逃生救急包。

    做完这些之后,戴勒大步流星离开驾驶舱,他来到甲板上,一把揪住了正在吹夜风散酒气的戴维衣领子。

    戴维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冷不防被戴勒这样薅住,他整个人都懵掉了。

    戴维惊诧:“怎么了?”

    戴维刚问出口,他就看见戴勒的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了一行行发着绿色幽光的微型代码,似乎正在快速运行着。

    那些绿色的代码,从戴勒的眼睛中流泻而出,直直地冲着戴维的眼睛就要飘过来。

    戴维本能地闭上了双眸,随后他就听见戴勒在呵斥自己:“睁眼!”

    戴维浑浑噩噩地睁开眼,那些代码通过眼睛这个窗口,直流进戴维的脑海意识中,戴维恍惚间好像感觉到它们跑进了自己的大脑里,开始飞速运行起来。

    戴维有些恐惧:“这是什么?”

    代码传输同步的过程很快,前后不过就用了十几秒。

    戴勒拷贝传输完代码之后,猛地一阖眼,再睁开,就恢复了正常,他看见戴维瞳子里的代码也逐渐消隐掉。

    戴维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脑子里传来“叮——”地一声响,随后就有个面板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了意识中。

    戴维还懵着,戴勒:“我把我的系统给你了,好好保护自己。”

    戴勒说完,就拽着戴维来到了甲板船边的围栏处,二话不说抬手就给戴维丢了下去。

    这变故来得太快,戴维压根想象不到会是这种走向。

    他惊叫一声,船下水里的胶囊状救生艇顶部及时地打开了出口,戴维直直地落进去,掉到了一张充气垫子上。

    戴维的身体猛地弹了弹,他仰面朝上,看着戴勒扶着围栏低头远远地俯视自己。

    戴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我扔下来干什么?”

    戴勒望着他:“我的小戴维,临走之前,能听到你喊我一声爸爸吗?”

    戴维:“你有病啊!”

    戴勒笑了:“狼心狗肺的混账玩意!敢骂你老子!滚吧。”

    “你让我去哪?”救生艇顶部的舱门,眼看着就要合闭起来了,戴维猛地跳起来。

    临关上之前,他听见船上的戴勒似乎嘟囔了一句:

    “爸爸不是个好人,但是爸爸爱你……”

    这句梦呓般的话语带给戴维一种强烈的不祥感,似乎就像一句永别前的寄语。

    戴维站在救生艇船舱内部,眼睁睁看着舱门关上,戴勒的脸消失在舱门之后,跟着所有的光亮也消失了。

    戴维站在一片漆黑的舱室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很古怪的想法:

    戴勒是不是快要死了?

    第289章 第 289 章

    戴维慌了, 一种深沉的恐惧从心底里爬了出来。

    救生艇的顶部舱门关阖上,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戴维听见了救生艇沉入水中的声响, 继而一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便包裹住了他。

    无所适从的戴维身体东倒西歪,前胸后背在狭小舱室里撞来撞去, 闷沉沉的疼。

    戴维最后在晕眩之中,趴倒在了舱底的软垫上, 干呕了两声,就昏厥了过去。

    送走了戴维, 留在船上的戴勒又变回了文森特。

    戴维在时温情脉脉的轮船,进入了备战状态,文森特的部下们掀开船上原先那些掩护,从密室暗格里掏出了大量杀伤性武器。

    文森特亲自坐镇指挥,轮船加大马力, 开始朝着与戴维救生艇相反的方向行进。

    交火是两个小时后发生的。

    文森特的船飞速前进, 但还是没能摆脱掉那四艘伪装成客轮的敌船围剿,当他们落进了包围圈的时候, 火拼就开始了。

    凌晨里原本死寂沉黑的海面上,骤然爆发冲突, 飞射的炮弹炸裂的□□点燃了那一整片海域, 浪花潮涌沸腾, 轰炸声震耳欲聋, 火光仿佛要直窜到天上去。

    文森特集中火力朝着其中一艘客轮进攻,对面很快被炸成了两截, 整个船身上冒起了熊熊大火。

    船尾在爆裂声中沉入海底, 剩下的孤零零船头忽然就启动了自杀式攻击,完全无视火力, 直冲着文森特的船就撞了过来。

    这是一记重创,文森特的船被撞得在水面上剧烈颠簸摇晃,船身被撞裂开一个窟窿,驾驶舱里的文森特抱着椅背才勉强没被甩飞出去,其他的部下则被撞得七颠八倒。

    一次猛烈撞击过后,根本来不及喘口气,那船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又一次撞了上来。

    这次是个狠的,文森特的船险些被掀翻过去,飘摇后撤就被顶到了旁边的另一艘船上。

    两面夹击,爆炸接踵而至。

    那是几乎能顺延着海风传出去几百海里的巨响,文森特的船在巨浪中解体了,四分五裂,无数燃烧的碎片迸溅飞射出去,砸毁完好的船只,将大片的海水都快要烧开。

    爆炸之后,船体残骸将要沉没的前夕,脑袋上被砸破个血窟窿的文森特,从残破驾驶舱里爬了出来。

    他站上了船只残体的最高处,远方投射而来的探照灯光照着他,他就好像站在了满是聚光灯的舞台上。

    文森特对着来围剿他的船队主力船只,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投降动作。

    文森特高呼:“我投降!停手吧!放我手底下这帮人一条生路!”

    文森特话音刚落,暗夜中一枚强劲的子弹射出,径直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股强大的力道,将文森特的身体直接带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侧翻的船舷上,他都没顾上呻.吟一声,就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海水里。

    命运似乎并不肯轻饶了他,所以他没能痛痛快快地死去,而是在将要溺毙的时候,又被捞了上来。

    落水狗似的文森特脑袋上破了个洞,胸前被子弹打穿,肋骨断了好几根。

    他被拖到了敌方的甲板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水来,竭力抬起头望向停火后过来亲自接见他的敌方首领。

    四目交接,双方都怔了下。

    对面是维加利,那个被他打碎五脏六腑,抛尸大海的维加利。

    他一身纯黑,站在灯火通明的甲板上,逆着光,居高临下看着文森特。

    他苍白而瘦长,但还是那么的动人心弦,如鬼似魅的诡艳。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唇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线,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雄虫。

    文森特一直以来,都是个优雅的恶魔,他强大到完全超出虫类的层级,维加利还从来没有见过文森特这样狼狈的样子。

    光洁额头上糊着血痂,发丝黏腻地粘在面颊上,全身都在水里泡过,熨帖齐整的名贵衣料全然失去了本来的状态。

    他也被人钳着双臂,挟持着抬起上半身来仰视着自己,就像过去的自己一样。

    维加利不动声色地,心里很是快意,以至于都忘记了去质疑。

    文森特望着维加利笑了,笑声引起胸骨共振,他的整个上半身,随着他的笑,都被牵连出仿佛要碎裂开的巨大疼痛。

    所以他笑起来很有些英雄末路的哀切,至少在维加利眼中是这样。

    文森特笑够了——或者不如说是疼得没力气发笑了,他终于开了口:“我的小蜻蜓,你果然还活着啊。”

    维加利蹲下来,放平他们之间的交汇的视线,他对文森特说:“是的,所以,你很失望吗?”

    文森特笑着:“怎么会呢?我非常的惊喜。”

    文森特素来都是口无遮拦爱大放厥词的,所以从他嘴里听见什么话,都不值得奇怪。

    文森特细致地观察着维加利的微表情,见他神色淡漠,于是便很想说点劲爆的话,来刺激一下他。

    所以:“我当时开完枪,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杀你的。”

    维加利神情冷酷,丝毫不为所动,任何雄虫假惺惺的忏悔都打动不了他。

    因此,文森特又补充了一句:“我应该把你找个地方锁起来,给你的两条腿全都打断,让你变成一个供我发泄取乐的性.爱玩具。”

    文森特恶劣地笑,当着维加利所有手下的面:“小蜻蜓,杀你我真后悔,我还没有艹够你呢。”

    勃然大怒的维加利掴了文森特非常响亮的一耳光,他当众受到这种羞辱,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转身冲着身后:

    “过来检查一下是不是你们要的人!检查完我就要毙了他!”

    被扇得脸都偏到一边去了的文森特,嘴角都裂开了,渗出了殷红的血丝来。

    文森特被扇了也很快活,一直笑个不停,他对维加利的反应非常满意。

    维加利身后,走上前来两个人,文森特正过脸,眯起眼睛来仔细地盯着他们打量了一番。

    这只是两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人,他们身上穿着平平无奇的西装,西装的左边衣襟上,别着一枚金灿灿的胸针,是摊开的书本形状。

    那两个人,一个是戴眼镜的瘦高个男人,另一个不太好分辨,乍一看像个假小子姑娘。就仿佛他原本应该是个姑娘,因为穿进了全男世界,导致性别数据不兼容,所以发生了一些数据不完全同步现象,让他看起来既男又女的。

    都是生面孔,文森特不认得,但是文森特对那枚胸针再熟悉不过。

    穿书局正式员工的标志。

    假小子用自己的系统对文森特进行了面部扫描,经过测算分析之后,他看了一眼结果,激动地简直要跳起来:“就是他!太好了,我们抓住他了!”

    高个男人略一点头,马上将情况实时回馈给了穿书局,得到确切指令后,他转身告知维加利:“维加利先生,上级指示,要我们立刻对蛀虫的意识信息数据进行回收。”

    维加利没听懂:“怎么回收?”

    高个男人:“你就地处死他即可,剩下的交给我们。”

    文森特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不怎么放在心上,他转头就问那个很像小姑娘的男孩:“你是穿书局的第几代了?我刚出来那会,穿书局员工还是第一代呢。”

    假小子刚想回答他,就被高个男人瞪了一眼,立刻神情怯怯地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维加利认真地给配枪装好了子弹,他重新来到了文森特面前,举起枪,枪口对准了文森特的眉心。

    可恶的文森特,可恶的雄虫。

    维加利一见到文森特这张脸,就能想起来当时子弹在他胸前爆开一个个血窟窿的时候有多痛。

    当时维加利确实是死了,他的身体破碎、血液流干,心跳与呼吸全都停止,连他自己都确信,他当时应该是死了。

    但是很奇怪,他的意识始终都还停留在那具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里面。

    他依然有听力、有视觉和触感。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套进了麻袋里,两个雌虫抬着他,给他身上紧紧缠绕捆绑上了锁链,开着小艇拉着他,然后把他抛尸大海。

    维加利在落水的一刹那,迎来了新生,冰冷的海水直灌进他身上的空洞里。

    他被狠狠地呛了一口水,因为这一下,他甚至开始咳嗽,随即立刻发生的是,他的心脏被重新激活,肺叶舒张,他竟又有了呼吸。

    维加利还以为这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谁知就在下一秒,万顷海水退去,时间轴与剧情线交汇融合,终于推演成功的穿书局员工于一片虚空之中,环上了他的腰,将他不顾一切地从死亡中拉了回来。

    所以维加利没死,及时赶到的两名穿书局员工救了他,次元之外的入侵者出现,短暂破坏了当时的时空因果链条。

    以至于当时追到抛尸地的文森特,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当时救下了他的穿书局员工,将他带到安全地带之后,高个男人查询了维加利的身份信息,那名假小子顿时两眼放光地拉着他的手:

    “你就是维加利?!天呐我见到真人了!蚁穴的掌控者,虫族反抗特权起义军头领,平权运动的领袖,一代枭雄蓝剑蜻蜓维加利!”

    维加利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秘,如果他们不是在说胡话,那肯定就是找错了人。

    蚁穴的老大是文森特,他也不是什么起义军头领平权领袖,更谈不上枭雄。

    维加利淡漠地开口:“你们找错人了。”

    高个男人查询完资料之后,告诉维加利:“我们并没有找错人,我们只是来的时间有点早,你现在还没有成长起来。”

    他也不跟维加利废话,单刀直入:“报仇吧维加利,手刃你的情人,之后你的生命里,就没有软肋了。”

    维加利思绪回转,他把枪口抵住了文森特的眉心,敲了敲。

    莫名其妙的人,净说些毫无根据的话。

    软肋……凭他文森特也配!

    第290章 第 290 章

    维加利掌掴的力道不小, 现在这阵子,文森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挨打的那半边脸肿起来了。

    他的舌头在口腔内壁里,轻轻顶了顶那边的脸颊,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维加利。

    他忽然问了他一句:“我最后能不能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维加利卸下了枪的保险栓, 很干脆地:“没有。”

    文森特有些遗憾地笑了笑,末了又像不甘心似的:“可是你刚一活过来, 就来杀我了,你心里还是有我。”

    维加利手指一勾就扣下了扳机, “砰”地一声响之后,子弹穿透了文森特的天灵盖,他的头盖骨被瞬间掀飞了出去,半个脑袋就这么被应声打碎。

    穿书局里的假小子“啊”地惊叫了一声,吓得捂住了眼睛, 高个男人手中快速进行着系统操作, 整片海域中张开了一形数据网。

    网的张开与合拢都是极快的,它迅速在半空中拢到了一个看不见的东西, 收缩聚拢成了球状,体积迅疾被压缩, 化成一个光点后便消失不见了。

    完成任务的高个男人笑着告知维加利:“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蛀虫这块顽固毒瘤, 今天终于是被铲除了。”

    亲手打死了文森特的维加利, 手里举着枪,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慢慢放下了枪。

    他煞白着一张脸, 木讷地转头看了看那个高个男人,似乎是很难以置信地:“他死了吗?”

    他上次对着文森特开枪, 子弹直接被定住了,这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顺利就把他的脑袋都给打穿了。

    高个男人肯定地回答:“是的,他已经死了,他的意识数据现在已经被穿书局回收,穿书局会对其进行彻底的销毁处理。”

    他拉上了那个假小子:“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不便再继续留在这过多干涉剧情,维加利先生,我们这就走了,你要多保重。”

    他们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眨眼的功夫转身进了船舱里,维加利的手下跟着去看时,人就已经不见了。

    维加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文森特的身上,他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趴在甲板上,半个脑袋破碎不堪,绝不可能还活着了。

    维加利的手下,递了一块热毛巾给他,这时候维加利才后知后觉,他的身上、脸颊,都被喷溅上了来自文森特的红白液体。

    衣服上倒还好,主要是脸,温热地粘在皮肤上,血液混着脑浆,慢慢地冷掉,最后变得冰冷滑腻,诅咒一样黏着他。

    维加利用毛巾蹭着,猝然感到一阵恶心,冲到船边上,扶着栏杆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他吐完了,擦擦嘴,又回到文森特的尸体旁边,用脚踢了踢他。

    维加利总觉得,文森特马上就会再长出来一个完好的脑袋,然后笑嘻嘻地坐起来,对着他张开双臂:“哦我亲爱的小蜻蜓~”

    然而并没有。

    维加利的手下们去清理文森特的残部,而他站在原地。

    一直等到天边露了曙光,天色蒙蒙亮,文森特的残部被消灭的一个不剩,维加利看见文森特的尸体,发生了虫化现象。

    文森特千真万确地死透了。

    维加利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他冷冷地吩咐手下:“把他给我丢到海里去。”

    维加利说完就转过了身,大步走进船舱。

    清晨的海风寒浸浸的,湿度高,不留神就要迷了人的眼睛。

    脑中一片茫然空白的维加利,临进船舱门的时候,蓦地就掉下了两滴眼泪来。

    他还是想不通,文森特的神通去哪了,他怎么就让自己给开枪打死了呢?!

    维加利有些呼吸不畅,他一头钻进了船舱的浴室里,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开始洗澡。

    他这个澡洗得很慢,等到他最后终于洗完的时候,他赤.身裸.体地从浴缸里走出来,头脑清明,筋骨通透。

    他不再为文森特的死而纠结了,接下来,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文森特已死,从现在开始,由他来接管“蚁穴”。

    维加利一言不发地用一块浴巾擦干身体,他已经说服了自己,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一切都本该如此。

    维加利早就听说过,在原始的自然界中,一只“蚁穴”的内部成员构成,就是一名雌虫君主,统率着绝大多数的雌虫与极少数的雄虫。

    文森特作为一个雄虫,他原本就是没有资格统领“蚁穴”的,而维加利现在已经处置了前任首领,自然而然,这个位置就属于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裹着浴巾的维加利站在镜子前笑了。

    即将掌握权力的快乐,远远地盖过了文森特之死所带来的一点点不悦。

    极好的开始,从此往后,维加利的一生,都将奋斗于把权柄从雄虫的手中夺过来。

    *

    戴维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他只知道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了一种十分奇异的画面。

    他趴在救生艇船舱内的软垫上,目之所及,视野之内出现的所有物件,上面都附着有一个闪烁着幽幽绿光的英文单词。

    那些单词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替戴维照明了周围的环境。

    戴维伸出手去,就近摸了摸身下软垫的单词,手指刚一碰上去,单词就颤了颤,随后凭空地,单词下面就出现了汉语解释说明,以及一串相关物品的定义代码。

    戴维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借着那些发光单词的指引,打开了救生艇内部的照明设备。

    这下亮堂了,戴维扶着舱壁,找去了这艘小救生艇的驾驶舱。

    驾驶舱里的驾驶台,各种仪器显示,救生艇处于自动驾驶模式,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他现在海平面以下两百星米的位置,舱内氧气含量预计还能坚持三个小时。

    戴勒什么都没说,就给他抓起来丢进了救生艇里,茫茫大海,就算把经纬度摆在戴维面前,他也对自己的位置完全没有概念。

    他只知道,总不能一直在水里面潜着,舱室里氧气耗完,他就该憋死了。

    戴维坐到了驾驶位上,开始操纵驾驶这艘水下救生艇。

    戴维以前没开过这玩意,手法生疏得很,但幸好也没什么难的,救生艇本身的设计就是方便外行人在紧急情况下逃生避险,所以各种按键操纵方法设置的极其简单明了。

    戴维操纵着救生艇上浮到了海平面以上,刚一浮上去,就打开了通风口,令海风直灌进了舱室里。

    空气流动开,戴维觉得自己的头脑都明晰了不少。

    他想起来自己昏迷前的不安心情,短暂思忖了片刻后,戴维决定,回去找戴勒。

    这不是什么难事,这艘小救生艇原本就是跟戴勒的轮船互相配套的设备,内部强大的定位系统,是可以互相关联的。

    戴维只要把戴勒轮船现在的位置调出来,跟着小艇的导航路线开即可。

    但是当戴维真的这样去做了的时候,戴维却看着小艇驾驶台显示屏傻了眼。

    小艇的追踪导航分析仪显示,主船在距此八百余海里的位置,发生了严重的海上事故,船体约有三分之二已沉入大海。

    戴勒!戴维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回过神来一刻都没耽搁,开足马力就朝着主船折返了回去。

    怎么会呢,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戴勒提前知道会出事,所以特地把自己给送走了?

    戴维脑袋里一片空白,手里只晓得握着驾驶杆,按到底,加速加速再加速。

    戴维并不肯承认,他们之间有父子情,但是在船上相处的那一个多月,戴勒好声好气好吃好喝地供着自己,他再没良心,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出事了,戴维慌张地手心都直冒汗。

    他的小艇在海上开了足足有五个小时才赶到了事发地点,戴维降下救生小艇的顶,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现场的情形。

    那时候赤恒星已经升起来,灿烂的光与热普照着海面,戴维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在那一刹那几乎都要冷却了。

    那一整片海域里,水面上漂满了船体残骸和尸体。

    “戴勒!”戴维呼喊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嗓子哑了,那一声只发出了气音。

    戴维胸口堵的快要喘不上气,他把救生艇的舱壁完全降落收缩回去,救生小腿变成了一只小船。戴维划着船,在一堆浮在海面上的尸体里,寻找戴勒的身影。

    那些尸体已经全都虫化了,在戴维眼中,相当于现了原形。

    但是戴维认识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所以一个个找过去时,心中怪异又恐惧。

    戴维不敢相信戴勒已经死了,戴勒不是跟他说,自己已经实现了长生,和神仙一样?神仙怎么会死呢!

    戴维怀抱着侥幸,直到他在一堆漂浮物里,看见了一具面朝下趴着漂在水面上的尸体。

    戴维的心头突地跳了一下,他挥着手里的桨,划动水波,接近了那具尸体。

    尸体身上,穿着戴勒前一晚相同花色的衬衣长裤,尸体的后背上,有个流干了血的弹孔。

    戴维甚至都不敢喘气了,他抬起手里的船桨,用力地,将尸体翻了个面。

    尸体飘飘荡荡地被翻转了过来,因为水面浮荡,所以亲亲热热地靠近了戴维的小艇,就像他还活着的时候,亲亲热热地凑过来挨着戴维一样。

    戴维看清了尸体正脸之后,差点把手里的船桨跌进水里,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半晌声带才找回了自己,和着眼泪,寻找到一处突破口:“啊!——”

    尸体的大半个脑袋都没有了,它的天灵盖也好,两只眼球也好,全都被炸飞了。耳朵也只剩了一只,就连那一只,也只是稍微连着些脸皮,在水里飘飘荡荡。

    下半张脸还完好,所以戴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经常会对着自己微笑的戴勒。

    戴维没想到,戴勒会死得这样惨烈,他的脑袋,像个被开了瓢的葫芦。头颅腔子里都空了,在水中聚拢了一堆手指长短粗细的鱼,正在争先抢后地,吃戴勒颅骨里残余的脑花。

    “啊!——”戴维哭嚎着,用船桨打散那些小鱼,他终于撕心裂肺地吼出来了一句,“别吃我爸爸!”

    第291章 第 291 章

    戴维的人生, 短短二十余载,兜来转去,不断地重复, 得到又丢失。

    他记起昨夜戴勒曾乘着酒兴对他抒发情怀,他说:“人生如逆旅, 而我,始终颠沛流离。”

    戴维初听时不解, 待他坐在小船上,孤身一人处在茫茫大海, 面对着一片狼藉尸骸。赤恒星的光太强烈太明亮,照的他所有痛苦绝望无所遁形,戴维张着口呼吸,用力到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掉。

    颠沛流离,这何止是戴勒的人生, 戴维似乎也背负着同样的诅咒。

    戴维哭了一场, 最后将戴勒的尸体从海水里打捞起来,他不能接受那群鱼将戴勒吃掉, 他把尸体拖进了救生艇。

    戴维将戴勒放置在救生艇底部的软垫上,找来医疗箱, 用厚厚的纱布, 把戴勒破碎的脑袋给包裹了起来。

    这个过程中, 戴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被凌迟, 他一边给戴勒包扎一边埋怨起了他: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不能好好活着?你为什么要死掉, 谁杀了你, 谁害得我……这样难过?”

    不知缘由,这个家伙未经允许就擅自出现在戴维的生命里, 不由分说地给予他爱与苦痛,

    戴维像个傻瓜,被蒙在鼓里,他就连伤心都没法清楚明了。

    戴维给戴勒包扎完之后,就开始扫荡戴勒全身的衣服口袋,想找出些凭证来,好让戴维从中窥见一丝半缕他与戴勒之间的纠缠过往。

    戴维从戴勒的长裤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空钱包。

    钱包没什么特别的,戴维打开它,在里面看见了一行细小的烫金数字:“1995.7.17。”

    戴维的心颤了一下,这行数字,是他的生日。

    戴维捧着那只空钱包,指腹在这行数字上,反复摩挲。

    有关于那行数字的代码,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激活的,戴维看着它一排一排的闪现在半空中。

    戴维盯着那说明看了一阵,随后就按照指示,打开了戴勒赠与他的,系统中存储着记忆的区域。

    戴维的生日,是访问该区域的密钥。

    戴维迟疑了片刻,输入密钥,登录访问。

    也许是戴勒死得太过突然,所以现在由戴维开始替他观看他人生的走马灯剧场。

    那是悠远漫长又错综复杂的一生,有些过于久远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进程也极快,几乎让人看不懂。

    戴维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遍,还是不能理解,就在他打算退出去的时候,他在戴勒的记忆片段里,看见了一个婴儿。

    至此,戴勒的记忆变得明晰而详尽了。

    戴维观看这些片段,处在第三方的视角,所以不管是当时年轻的戴勒,还是幼小的戴维,他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记忆片段,应该有戴勒主观的滤镜加成,戴维的整个幼年期,画面都呈现出一种明媚的暖色调。

    戴维借由着戴勒的记忆,找回了自己所丢失掉的、人生最初的那段经历。

    他听着戴勒熟悉的声音,在画面中一直呼唤着对面的孩子:“戴维,戴维……我的小戴维……”

    被他呼唤着的那个孩子,先是躺在床上叼着奶嘴,小手小脚欢快地在空中乱蹬乱刨。

    忽地一下子就长大了,围着口水巾坐在一堆玩具中央,用手去抓蛋糕吃,吃得满脸脏兮兮。旁边戴勒一喊他,他抬起头来,咧着没长几颗牙的小嘴哈哈笑,举着手里的蛋糕给戴勒:“帕帕,帕帕……”

    再之后,孩子的口齿就伶俐了起来,可以清楚地喊爸爸了。他扶着学步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后就站得越来越稳,一步步学会走路,直到后面迈开小腿走得健步如飞。

    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思维,他知道他们的小世界里,有爸爸和戴维。

    他们的世界是流动的,因为戴勒总是会带着他搬家。

    那个时候的戴维,无忧无虑很快乐,天天都能骑在爸爸的脖子上飞。

    那个时候戴勒也很快乐,戴维还只是个小兽,整天也就是傻吃傻玩,还没学会顽皮捣蛋。

    戴勒的记忆色调,是随着戴维后面的成长渐渐转冷的,但一直到戴维开始上学,都还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戴维一边看一边哭哭笑笑,等到他察觉到不对劲,时间已经来到了戴维十岁这年。

    这是很重要的一段时期,因为戴维进孤儿院,是十一岁。

    这一年,戴维在海边小镇上小学三年级,学校里新来了一位年轻的支教老师。

    这位老师名叫欧阳筝,是个教音乐的,他一来,就接管了戴维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职位。

    欧阳筝与戴勒相识的契机,是戴维的一次逃课。

    戴维从小就聪明伶俐,三年级时,已经完全靠自学,把整个小学课程都学完了。

    所以他后面上起课来,总是漫不经心,小小年纪就染上了翘课的坏毛病。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戴维看了一眼课表,下午第一节是数学。

    数学这门学科,戴维闭着眼睛都能考一百,所以不爱听。上课铃响时,他撺掇了同桌一块,偷溜出学校,钻进了人家的果园。

    那时候并不是果子成熟的季节,戴维进果园是因为,看果园的大爷养了条狗,最近刚生了一窝小狗崽。

    那狗崽一个个圆滚滚胖嘟嘟,戴维见一次心痒一次,跟大爷讨要过几次,全都被推了,只说小狗还太小,没满月,得再等等。

    戴维一天盼一天地等,终于忍不住了,壮着胆子去偷狗崽。

    戴维跟看果园的大爷认识,跟狗妈妈也认识,所以他从进狗窝一直到把狗崽揣进书包里这个过程,都进展得十分顺利。

    岔子就出现在戴维的同桌这,戴维刚把睡着的狗崽装进书包,同桌冷不丁在狗窝边上露了个脸。

    狗妈妈不认得这个小男孩,哺乳期护崽心切,当时就急了,吠叫起来,戴维书包里的小狗崽一下子被吓醒,哼哼唧唧地就开始叫唤。

    戴维心里一慌,背着书包就往外跑,局势就是在这时候开始失控的,狗妈妈跟着就从窝里窜了出去,追着戴维要孩子。

    十岁的男孩,穿着短袖短裤,在果园里狂奔,一个没留神,脚底下绊了一跤,手掌膝盖,磕的鲜血淋漓。

    小戴维为他的贪玩付出了代价,得知戴维逃课就追出学校来找戴维的欧阳老师,第一时间把戴维送去了镇上的医院,并通知了戴维的家长。

    就是在那家小医院的走廊里,单亲爸爸戴勒,遇见了刚毕业不久的支教老师欧阳筝。

    欧阳筝其人,长相温柔清俊,擅弹钢琴,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身白衬衫西装裤,往那里一站,很有一种清新脱俗的古典美感。

    在这人烟稀少的海边小镇上,鲜少能看见这样相貌出挑的男生,因此戴勒当时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欧阳筝见到戴勒时,也是眸子都亮了亮。

    那一年的戴勒,才刚三十出头,风致不俗,成熟英俊,是个很迷人很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学生堆里最受欢迎的欧阳老师,独独偏爱着戴维,在学校里关怀备至还不够,隔三差五就要去家访。

    外人所能看到的,是欧阳老师挂怀着戴维的学习;外人所不了解的是,欧阳老师悄悄地跟戴维的家长谈起了恋爱。

    他们的感情是逐渐升温至浓烈的。十岁的戴维只知道,起初的时候,欧阳老师偶尔会在家里跟他们一起吃饭,后来次数越来越频繁,小戴维几乎都能背下来欧阳老师最喜欢的几道菜色。

    再到后面,欧阳老师就搬进他们家里来住了。

    就是从这时起,戴维不再被允许夜晚跟戴勒同睡,戴勒为他置办了自己的小房间,夜晚和戴勒共享一张大床的人,变成了欧阳筝。

    戴维象征性地表达了几分不舍,从戴勒那骗来了几套垂涎已久的机甲模型之后,便欢天喜地搬去隔壁了。

    他早就想自己单独一个房间了,奈何之前老爸一直不允许,坚持要每晚搂着自己睡,搞得小戴维一点自己的隐私空间都没有。

    欧阳老师搬来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被小戴维骗到的,可不只是戴勒一个,连欧阳老师都把他的小把戏当了真,所以竟也愧疚起来了,除了原则性问题之外,处处迁就讨好着小戴维。

    对于戴勒跟戴维父子俩来说,最初那真是一段幸福安宁的时光。

    戴勒找到了合心意的爱人,戴维多了个人爱他。

    他们的日子,像流水,渐渐地,就流向了一个未曾预想过的局面。

    戴勒与欧阳筝起初还是很小心翼翼的,但在某一天,也许是情浓到了忘我,所以就把隔壁的小戴维给吵醒了。

    睡梦中惊醒的戴维,听着隔壁传出来的小猫闹春一样的动静,咯吱咯吱老鼠啃床腿一般的响声,他吓得一点都睡不着了。

    小戴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确定那声音就是从爸爸和欧阳老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戴维悄无声息地摸黑下了床,赤着脚丫,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戴勒的卧室门外。

    戴勒的房门忘记关了,他们吃定了小戴维已经睡着,所以没有太多顾忌,卧室的门只是虚掩着,好宽的一条门缝。

    戴维就悄悄地,悄悄地趴在了门边上,朝里面偷瞄了一眼。

    这是幼童朝向着成人世界窥探的第一眼。

    门外的戴维惊呆了,完全不知所措,他直面着那样的场景,爸爸和欧阳老师全都光着身子。

    都是男的,所以戴维看见他们光着,也没觉得有多么难以接受。

    戴维只是不太明白,他俩为什么要叠在一块。

    第292章 第 292 章

    十岁的戴维并不能够理解, 但是他很聪明,善于发散思维。

    他认真地想了想,这不就跟学校里一群小男孩玩的叠罗汉差不多?

    只不过房间里只有爸爸和欧阳老师两个人, 所以只能两个人叠一块。

    两个人玩叠罗汉多没意思啊,于是, 戴维忽地一下给卧室门推开了:“老爸!我也要加入!”

    宛转低吟的欧阳老师啊地尖叫了一声,本来在埋头苦干的戴勒, 猝然受到惊吓,当场就一塌糊涂。

    父亲跟老师迅速地分开了, 戴勒抓过裤子赶紧给自己套上,欧阳老师慌忙拉过被子来盖住身体。

    小戴维赤着脚站在门口,嘎嘎直笑:“哈哈爸爸老师不害臊,这么大人还光屁股……”

    那一天,戴勒罕见地黑了脸, 他两步迈到了戴维面前, 一把扯过戴维的胳膊,拽下他的裤子对着屁股扇了两巴掌:“滚回去睡觉!”

    没玩成叠罗汉的戴维, 抹着眼泪捂着屁股就走了。

    他一路小声嘤嘤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爬上床抱着枕头哭了好一阵, 正当他在一片漆黑里, 委屈得不能自已的时候, 他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细小的机械电子音:【宝宝, 你怎么啦?】

    戴维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了,他抬起头来, 泪眼朦胧地, 看见黑黑的房间里,自己的面前半空中飘着个小人!

    戴维的哭声当时就止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半空中飘着个半透明发着光的像素小人。

    戴勒平时对戴维的教育,从来都不允许他去了解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所以戴维看见那小人,压根没往恐怖的方向想,他只是模模糊糊地冒出来一个想法:“你是精灵吗?”

    小人飞到了戴维的面前,戴维伸出手接住他,小人站在戴维的手掌心里,戴维捧着他像捧了个虚影,一点重量都没有。

    小人开口自我介绍了:【我不是精灵,我是系统君!】

    戴维不解:“系统君是什么?”

    系统君小人对他招手:【你过来,凑近点我告诉你。】

    戴维毫无防备地就把脸凑了进去,系统君小人对着他的脸,纵身一跃,顷刻间就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小戴维的双瞳里,几行微型代码迅速运行,原本精神奕奕的戴维忽然就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倒头就睡。

    小戴维这边刚睡下,戴勒就从外面推门进来了:“我的小宝贝戴维,你睡了没有?爸爸来看看你,爸爸刚才太冲动了,你不要生爸爸的气……”

    戴勒打开了小夜灯,看见戴维蜷缩在床上,已经睡熟了。

    戴勒没有丝毫怀疑,他只是慈爱地摸了摸戴维的头发,拉过被子给戴维盖好,俯身亲了亲小戴维,便关灯离开了。

    戴勒离开之后,躲藏起来的系统君小人从戴维的耳朵里跳了出来,他站在戴维的枕头上,抬起手抚摸着戴维长长的睫毛,催眠蛊惑般对着熟睡的戴维: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的爸爸戴勒更坏的人了……】

    【如果有机会,答应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他。】

    ……

    这段小插曲过后,夜晚戴勒和欧阳筝,再也不敢不关门了。

    他们两个见到戴维,全都很尴尬,他们商量着要找机会跟戴维谈一谈,但戴维的表现,却好像完全不记得当天晚上的事情了一样。

    戴勒在饭桌上跟戴维旁敲侧击提起来的时候,戴维却是一脸茫然,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晚看见过什么。

    系统君恰是在这时候,拿了这么一件尴尬事来给自己打掩护,钻了空子。

    戴勒见到戴维对那晚没有丝毫印象,甚至暗自松了口气,他自我安慰着,或许是小戴维当天睡迷糊了。

    此后,一切如常。

    约摸过了有半个多月,戴勒离开小镇,去附近的城市里出差了一趟。

    他将小戴维全权委托给了欧阳筝照料。

    那时候,他和欧阳筝的感情极好,欧阳老师性格温柔细腻,交给他戴勒很放心。

    戴勒的出差进展地非常顺利,工作比预期中要早了两天结束,戴勒便打算给戴维和欧阳筝带些礼物回去。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戴勒想起,之前欧阳筝曾经跟自己提起过,他的家就在这座城市里,

    突发奇想,戴勒打算去拜访一下欧阳筝的父母。

    当戴勒提着礼品,来到欧阳筝曾提到过的那个地址时,戴勒发现,这里是一片城中村的荒地。

    戴勒开始调查起了欧阳筝,随后就查到了一个无比惊悚的真相,欧阳筝其人,无论是名字还是身份,无一例外,全都是假的。

    戴勒强装镇定,实则心中潜藏着巨大的恐慌,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海边小镇的家。

    他进家门的时候,欧阳筝正在他的家里,教小戴维弹奏电子琴。

    戴勒远远地看着他们坐在窗边,欧阳筝亲亲热热地拿捏着戴维的小手,手把手教他弹琴的指法。

    戴维毫无防备,欢喜得眼睛看着欧阳筝时,始终是亮晶晶的。

    戴勒头皮一阵发紧,他径直冲过去,一把将戴维从琴凳上抱了起来。

    欧阳筝抬起头看他,眼中有着明晃晃的惊喜:“你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不是说两天就能回,这都一周了……”

    戴维被戴勒抱在怀里,伸出小手搂住戴勒的脖子:“爸爸!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戴勒偏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戴维,又重新将目光投射在欧阳筝的身上,一言不发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欧阳筝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戴勒装作无事发生:“没有,我只是项目上遇到点麻烦,耽误了太久,有些累了。”

    欧阳筝温温柔柔地笑:“那你去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菜。”

    戴勒此刻并不清楚欧阳筝的来路与目的,只好先按下不动,静观其变。

    他在回去的当夜,就悄悄地,给欧阳筝的身上,下了窃听追踪的代码。

    在坚持不懈地暗中监控了一个月之久,终于,欧阳筝被戴勒抓到,他在跟自己的穿书系统对话。

    欧阳筝是穿书局的人。

    戴勒知晓这件事后,第一件事就是黑进了欧阳筝的系统,调取了他全部的资料信息。

    于是戴勒就发现了欧阳筝与穿书局之间的密谋。

    这其中的只言片语,是欧阳筝亲口所说:

    “我已经完全取得了蛀虫的信任,甚至是他的儿子也已经被我收买。”

    “他非常看重他的儿子,等动手的时候,可以控制那个小鬼来当筹码。”

    ……

    戴勒对欧阳筝的爱情荡然无存了。

    他先一步动了手,谋划好一切,在一个阴云密布,闷雷滚滚的暴雨前夕。

    戴勒给戴维喂下了一杯掺了安眠药的牛奶,等到他睡下之后,他径直走向了在修剪花枝的欧阳筝。

    戴勒一把将其圈进了怀里,啃咬起了他白皙嫩滑的脖颈肌肤。

    欧阳筝推了推他:“这大白天的,戴维还在家呢。”

    戴勒喘着粗气,咬他的耳朵:“他睡着了,不用管他。这不是马上要下雨,天已经快黑了吗,我想跟你玩点特别的……”

    欧阳筝面红心跳:“是什么?”

    戴勒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脖子上:“你会喜欢的。”

    戴勒把欧阳筝骗进了卧室里,他们如往常一样,缠绵厮磨。

    直到欧阳筝完全对戴勒敞开身体,卸下了心防,戴勒用那根早就准备好的红丝带,自后面一把勒住了欧阳筝的脖子。

    欧阳筝吓了一跳,立刻用手抓住了丝带,抗争起来:“你干什么?”

    戴勒:“不是说了吗,要玩点特别的。”

    欧阳筝不肯松手:“戴勒,别这样,我害怕。”

    戴勒微微笑着:“我也害怕。”

    “我怕我跟戴维的好日子,会被你一手断送掉。”

    欧阳筝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迟了,戴勒将他一把推倒在床上,整个压上去,用手里的红丝带,紧紧地勒住了欧阳筝的脖子。

    他怕欧阳筝不死,所以多缠了两道,双手死死地用力。身下的欧阳筝拼命地扑腾,他快要窒息的呼救声,被外面轰隆隆的雷声掩盖。

    电闪雷鸣里,欧阳筝挣扎的动作慢慢地小下去,直到暴雨倾盆而至,他面色涨紫头歪到一边,完全不动了。

    戴勒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里的动作,笑着长舒了一口气,他心中狂喜,他跟戴维,都暂时安全了。

    戴勒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很是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卧室门外,恰逢一道闪电划过,戴勒刚要平复下去的心跳,倏地一下,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

    门口站着本该睡着的戴维。

    戴维面色惨白如纸,一双眼睛像剔透的玻璃珠。

    很纯净的一双眼睛,目睹了他父亲杀死欧阳筝的全过程。

    戴勒慌得声音都颤了:“戴维……”

    戴维两只眼睛往上一翻,小身体直直地朝后仰了过去,戴勒赶忙扑过去接住了他。

    戴维被欧阳筝之死吓昏了,戴勒掩藏好欧阳筝的尸体之后,火急火燎地给戴维送去了镇上的医院。

    后面,戴维轰轰烈烈地发起了高烧,他被烧得又哭又喊,直说胡话。

    好不容易利用药物,把戴维的高烧给退了下来,但是退烧之后,戴维整个小人都变了,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完全地将自我给封闭了起来。

    戴勒的作案现场,给戴维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戴勒非常内疚,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心急,动手之前的筹划,再严密一些就好了,也不至于被戴维亲眼目睹。

    但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重选一次,他依旧会杀死欧阳筝。

    戴勒用代码对欧阳筝的尸体进行了物理消灭,一根头发丝都不剩了。

    处置完尸体之后,戴勒就带着戴维火速搬家,离开了小镇。

    戴维的心理创伤,比戴勒预想中的要严重,更糟糕的是,他担心戴维会把自己杀人的事说出去,所以根本不敢带着戴维去看心理医生。

    戴勒干脆也不让戴维上学了,从此之后,天南海北地领着戴维玩,希望戴维能够慢慢忘记那天的惊吓。

    戴维总是会自言自语,有时甚至对着面墙都能吵起来,戴勒被独子生病的焦躁蒙蔽,失去了判断力,以为这就是戴维发病的症状。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被他截夺来的系统,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进幼小的戴维的神智。

    折腾了许久之后,戴维终于又一次对着戴勒开口说话了,他说:“爸爸,我想去海边,我想念大海了。”

    戴勒喜极而泣,马上订了海边旅游景点的票,领着儿子连夜赶到。

    戴勒原本为戴维花钱就毫不吝啬,戴维生病后尤甚。

    他给戴维打扮地像个豪门家的小少爷似的,抱着他去码头上看风景。

    海边的夕阳余晖,美得像在泣血,瘦了一大圈的戴维从戴勒怀里挣扎着下地:“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戴勒牵着他的小手:“好,爸爸这就去给你买。”

    临去之前,戴勒蹲下来捧着戴维的脸:“吃完冰激凌之后,就忘掉以前的事,原谅爸爸好不好?”

    戴维的神情木讷又恍惚,他盯着戴勒看了好一阵,轻轻点头:“嗯。”

    冰激凌车就在附近不远,戴勒:“你在这别乱跑,爸爸很快就回来。”

    戴维乖乖地答应了:“好。”

    戴勒一步三回头地去买冰激凌了,戴维看着他转过身去,跟冰激凌车老板搭话。

    戴维迅速从肩膀上摘下小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把玩具手枪,他从后面瞄准了戴勒,表面上看起来,就只是个恶作剧,他的小嘴一张,口中配音:“啪!”

    一早就被系统君暗中改了程序配置的玩具枪,嘭地一声,就射出了一枚真正的子弹。

    十岁的戴维,在系统君的蛊惑催眠之下,开枪射碎了戴勒的心脏。

    第293章 第 293 章

    艾伦斯失踪了, 有关于他行踪的最后一段,是他偷偷潜入了空中花园博物馆,用戴维暂时没有被回收的馆长权限, 盗走了馆里的亚瑟号。

    首都星大都会的警方,出动了大量警力, 最后确认,他的行踪消失于戴维出事的那座教堂附近的海崖。

    艾伦斯驾驶着亚瑟号, 在崖边上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无边无垠的大海里。

    之后, 杳无音信,各种设备都没有再检测到他的行迹。

    众人猜测,艾伦斯极大可能,是殉情了。

    受此事影响最大的,是克莱尔。

    他一觉睡起来, 他哥就不见了, 外界都说艾伦斯殉情了。

    克莱尔哭得昏过去,又醒过来, 塞希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害怕他也想不开, 只要克莱尔醒着, 他就搂着克莱尔哄。

    他极力地劝说着克莱尔, 一定要活下去, 并且再三保证,自己可以成为克莱尔的依靠。

    克莱尔不搭话, 只是低声啜泣——他喜欢塞希里, 但也是真的对塞希里所描绘的未来蓝图不感兴趣。

    塞希里向他承诺,要让皇帝给他们赐婚, 为了给克莱尔希望,他不断地畅想着他们的婚后生活。

    但那些事情,对于克莱尔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他从记事起,就是跟艾伦斯绑定的,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一辈子都会跟艾伦斯绑定。

    艾伦斯上军校,他就上军校;艾伦斯结婚,他就陪过去当执事;艾伦斯进特遣局,他也跟着进特遣局。

    除此之外,没有艾伦斯的人生是什么样,他想象不到。

    在这次发生的事情上,已经有了戴维那个前车之鉴的亚历克斯,要机灵了许多。

    他在皇宫中严密封锁了这个消息,决心先暂且瞒着温迪。

    莫里带着西瑞尔跟着警察,在教堂那边找了一圈,无果,失望地回了特遣局。

    莫里回到特遣局里,正好遇见了唐。

    唐刚从外面回来,手中提着打包好的食物,正要欢欢喜喜地去给苏明送饭。

    唐在走廊里跟莫里西瑞尔撞了个正着,他吓得立刻站住了,身体贴在了墙边,悄悄把手里给苏明开小灶买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莫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苏明害死那么多人,你们现在高高兴兴地等待迎接孩子出生;戴维跟艾伦斯,他们家破人亡了,你知不知道?”

    唐窘得脸顿时就红了,他低着头站在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西瑞尔扶住了莫里的肩膀:“你跟个傻子一般见识什么,走吧走吧。”

    莫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唐原地站了一会,抓了抓头发。

    解释是没有用的。

    从那些人说戴维死了的时候开始,唐就跟身边人说过许多遍了,戴维没有死,可是没人信他。

    就是因为戴维还活得好好的,所以他才不伤心,可是别人都认为,是唐没有良心。

    唐很烦恼。

    莫里回到了办公室里,西瑞尔径直去给他泡咖啡,莫里坐在办公位上,揉了揉太阳穴,就开始继续办公。

    他打开光脑,翻自己的邮件箱,里面各种公务邮件不少,莫里一封封翻阅查看,随后猛然发现,其中有一封艾伦斯一天前发来的邮件。

    艾伦斯临失踪前给他发过邮件,当时是深夜,所以莫里没有及时接受到,醒来后被新邮件积压到下面去了。

    莫里心头猛地一颤,立刻打开来,邮件的内容是一份资料。

    资料内容,属于卡斯诺一名已经过世的、叫做克劳德的机甲军官,其中详细列举了他的生平经历,同时附带了大量的照片。

    莫里看那些照片,越看越眼熟,最后猛然想起来,其中克劳德大半的合照,另一方对象是戈林!

    艾伦斯临走之前,将这些东西发给了他,只留下了简单的一句叮嘱:“不要放过乔伊!”

    莫里当然不会放过乔伊,他做梦都想找机会让乔伊付出代价。

    莫里当即找借口,把戈林给约了出来。

    先谈判,看能不能敲打出更有价值的情报;实在不成了,当成丑闻捅出去,政坛新星的雌君出轨卡斯诺军官,足够乔伊喝一壶了。

    莫里约戈林出来喝咖啡逛街,戈林心中疑惑,但也没有拒绝,仔细装扮了一番,就出了门。

    地点就是一家私密性不错的高档咖啡馆,很多贵族家雌君都会在这里约下午茶。

    戈林入了座之后,莫里殷勤地请他喝咖啡吃甜品。

    但是戈林吃不下,他总觉得现在这种时候,这个气氛不太对。

    戈林小心翼翼地向莫里询问:“艾伦斯有消息了吗?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莫里的笑容隐淡下来,他端着咖啡:“没有什么消息,警方那边,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戈林叹了口气:“可怜的艾伦斯。”

    莫里抬眼看他,上回见他的时候,艾伦斯可没给过戈林好脸色,但现在戈林的惋惜遗憾却不像是装的,这令莫里的心情有些微妙。

    戈林果然也没有跟莫里绕弯子,他直白地问莫里:“你把我约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莫里放下了咖啡杯:“实不相瞒,确实是有件事,想跟戈林先生聊聊。”

    戈林望着莫里,听他问出来:“请问戈林先生,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克劳德的中尉?”

    戈林神色茫然:“克劳德?……”那不过是个常见又没什么记忆点的名字,戈林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莫里将带来的资料递给了戈林:“我这里有份资料,上面说,他曾经是您的爱人。”

    听到这里,戈林才变了脸色:“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戈林匆匆忙忙地翻开资料,第一页上,克劳德生前的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戈林一下子愣住了,他仔细地把照片看了又看,指尖抚过照片上那个雄虫的眉眼。

    他想起来了,是他,记忆深处的那张脸对上了,他原来就叫克劳德吗。

    戈林又翻了几页手里的资料,发现里面有很多照片,拍摄的都是数年之前他跟克劳德约会时的情景。

    他们一起逛过公园,看过艺术展,在街道上散步,戴着面具在节日庆典上跳舞。

    那段往昔时光,终于一幕幕地回溯起,变得清晰无比。

    戈林曾经的恋人,克劳德。

    戈林神情怅然:“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莫里:“他已经去世了。”

    戈林大吃一惊:“不可能!怎么会呢?他这么年轻!”

    莫里:“他是卡斯诺籍侨民,战争接近尾声时回卡斯诺参军成为了一名机甲兵中尉,后来战死于布莱尔星球。”

    戈林听着这个消息,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不太能相信。

    戈林:“你是从哪里,查到的这些?”

    莫里:“戴维阁下跟艾伦斯,曾经在布莱尔星球上生活过两年,是他们在一处荒原战场遗迹里,发现了布莱尔的尸骸。”

    戈林听完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他是个很温柔热情的雄虫,他战死了居然都没人给他收尸,任凭他留在异乡吗?……”

    莫里盯着他:“方便讲一讲,你们之间的事吗?这件事牵扯到拉贝尔与卡斯诺之间的联盟外交,特遣局这边,需要做一些调查记录。”

    戈林低下头去,摸着手里的相片,摇摇头:“没有那么严重,我当时跟他恋爱不到两个月就分手了,甚至都还不怎么熟悉。我们互相之间,没留下什么深刻记忆。”

    莫里:“但是对于克劳德来说,或许并非如此。艾伦斯曾经告诉我,他们当时发现克劳德尸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但是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条项链,项链的吊坠里,是您的照片。”

    戈林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莫里:“这不可能!我们只在一起很短的时间,我们当时是和平分手,说好了彼此之间再不联系的!”

    戈林早早地就把克劳德给忘了,克劳德怎么会到死都还记挂着他呢。

    莫里分析:“或许,在克劳德看来,你们的分手也是迫不得已的,你们共处的那两个月,是他生命中一段弥足珍贵的时光。”

    戈林还想再反驳一句什么,但还没说出口,他的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戈林的第一滴眼泪掉下来之后,就失控了,他低下头去,用手捂住了脸,竭力不让自己失态。

    “怎么会这样呢?……”戈林内心的歉疚与痛苦蔓延开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莫里赶忙抽了纸巾递给他:“您不要太难过了,斯人已逝……”

    戈林接过纸巾,咬住了其中一角,啜泣了大半天,平稳下情绪之后,他告诉莫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根本就不爱他,这也就是,我会那么快就跟他分手的原因。”

    “我和他认识,是在一个交谊舞会上,他看我跳舞,看得呆了,我觉得他好笑,就跟他提出要不要交往。”

    “事实上,我当时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一直到分手,我都不知道他是卡斯诺人。”

    莫里迷惘了:“那您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呢?”

    戈林眼睛里,又有两行眼泪掉下来:“我当时,太年轻,不懂事。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的未婚夫乔伊。”

    戈林顿了顿,一咬牙:“乔伊他才跟我订婚不到三个月,就在外面有了新欢。”

    “我哭过闹过,要跟他解除婚约,但根本没有什么用。乔伊他辜负我,我凭什么要给他守贞呢,所以我也去外面,随便找了一个。”

    “可悲的是,我的报复并没有让乔伊产生什么损失,反倒是我自己,在跟克劳德交往的时候,天天惴惴不安担惊受怕。”

    “最后我终于受不了,就跟他分手了。我对他只是逢场作戏,我以为,他对我也是这样,我们互相,都不欠对方……”

    戈林很痛苦,他难以接受。

    乔伊这个罪魁祸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倒是戈林,这么多年过去,却还要因为这件事受良心谴责。

    他报复乔伊,但却做了跟乔伊一样的负心人。

    第294章 第 294 章

    乔伊先前在戴维的葬礼上, 被艾伦斯一枪打中了肩胛骨。

    这虽不是什么致命伤,但那子弹打穿了肩膀上一层薄薄的皮肉,深深地嵌进了骨头里, 也让乔伊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因此近段时间,乔伊减少了许多的工作量, 经常是早早地就下班回家休养。

    这日,他一回来, 自家的管事就来禀报了,说戈林一早打扮得光鲜, 出了趟门。

    乔伊原先很少会去管戈林去哪野,但眼下,他立刻就把那名给戈林开车的司机给叫到了跟前问话。

    司机是一个长得像棒槌的小个子裂翅锦尾蛾雄虫,名叫杰克。

    乔伊懒得多看他一眼,直白地发问:“雌君今天出门去了?”

    杰克哈着腰, 谨慎小心地回答:“是的, 雌君先生今天下午一点钟左右,去了谢舍利商业大道, 在蒙波尔托咖啡馆略坐了一会,三点钟就回家了。”

    乔伊戴着白手套的手摩挲着手杖精美的手柄:“可我怎么没见着今天下午的银行有大额支出的账单?戈林出门逛街, 从来不会空着手回来。”

    杰克心尖颤了颤, 他知晓其中的利害, 万不能让乔伊知道戈林跟莫里见过面。

    他很快就想出了托词:“雌君近来心情一直不佳, 想来是没什么购物的兴致,所以只是去散了散心。”

    戈林近来心情不佳……乔伊整座宅邸上下, 基本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但是被一个司机这样直白地挑明了,还是有些触乔伊的霉头。

    乔伊两道形状锋利的眉毛微微蹙起, 似乎是嫌这个司机太多事:“下去忙你的吧。”

    杰克退出乔伊的书房之后,乔伊吩咐秘书:“去把雌君请过来。”

    秘书应着,不多时,就把戈林带了来。

    戈林一身家居休闲的打扮,面容素净,早卸掉了出门时的妆。但他本来底子就美,所以不化妆也清丽秀致,只是气色苍白些。

    戈林来到书房时,乔伊的私人医生也在,看样子是要给乔伊换药。

    戈林顿时明白了乔伊叫自己过来的用意,他主动上前去,沉默地帮乔伊宽衣解带,乔伊很快就袒露了上身。

    坦白讲,乔伊的体型身材非常优越,宽肩窄腰,肌肉匀实,胸腹的线条极富荷尔蒙喷薄的美感。

    但是戈林无法喜爱乔伊的身体——他只要一想到,乔伊的这具身体曾经品阅过无数的雌虫、亚雌甚至是雄虫,他就会犯恶心。

    戈林强忍着,退到一边去,让医生接手,他自己则是别开了视线。

    医生是雄虫,尽管为乔伊换绷带擦药的动作,已经极尽轻柔,一身金贵皮肉的贵公子乔伊,还是痛得嘶嘶直抽冷气。

    乔伊疼得受不住,对医生开口:“你放着吧。”

    他转头望向戈林:“你来弄。”

    被点到的戈林,只好硬着头皮又凑了上去,接过了医生的任务。

    其实哪怕是戈林来亲自上手,伤口依旧也还是疼的,但是因为戈林凑的近了,乔伊可以闻见戈林身上芬芳的信息素气味,所以就多少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

    乔伊沉浸在玫瑰花味道的包裹里,注意力被转移,痛感便不再那么的难以忍受。

    乔伊悄悄地抬眼去瞧他,戈林俯身弯腰,动作轻巧麻利,面容沉静如水,眉睫乌浓,嘴唇像花瓣一样。

    乔伊摘掉了手套的那只空余的手,手指有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

    ——他不能不做这个动作,否则万一没忍住,医生还在场就上手去抚摸戈林的面颊,未免也太失礼了。

    伤药擦在创口上,冰冰凉激起微微的刺痛,乔伊阖上眼,平稳深邃地呼吸吐纳,思绪不自觉就飘远了。

    乔伊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已经变了。

    他从前有过的,对艾伦斯那一星半点的好感,早就已经随着文森特向他揭露世界真相、以及艾伦斯对着他开枪这两件事而灰飞烟灭了。

    乔伊想着,原来我喜欢他,不是我的本心,只不过是已经定好的人生剧本,要我这样做而已。

    但我是主角,我天然就是有能力去反抗命运,所以,我不再爱他了!

    爱一个人,或许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不爱,就会有诸多借口。

    乔伊默默盘算着,艾伦斯也没按剧本走,他都已经跟过戴维了,是不洁之身,他不会接手这种不干净的雌虫!

    更何况,现在艾伦斯是生是死也未可知,乔伊希望,他既然那么爱戴维,不如就干干净净地殉情。

    碍眼的戴维跟艾伦斯都死了,托兰还会有什么活路吗?

    乔伊心头一片开阔明媚,他朦胧地畅想着,以后,他就专心和戈林幸福美满地生活就好了,这简直是个童话般美妙的结局!

    戈林帮乔伊换完了药,重新包扎好绷带,医生又检查叮嘱了几句之后,便识趣地跟着秘书一起退出了房间。

    这下书房里只剩下乔伊跟戈林了,乔伊就再不按捺,伸手一捞,就给戈林带进了怀里。

    乔伊坐在沙发上,戈林站着,乔伊的脸埋进戈林柔软的肚腹,戈林木然地被他搂着,缄默地看着对面墙上的壁挂。

    那是一套真实的兽类头骨,取材于一种长着尖牙利爪的猛兽,被艺术家用药水腐蚀掉皮肉,进行了细致地处理雕刻,制作成了这样一副罕见又精美工艺品,挂在乔伊的书房里。

    戈林迟钝地想到,那其实是一具尸体,他立刻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他想起了可怜的克劳德。

    戈林头脑昏昏然,身上变得一阵发冷一阵燥热。

    乔伊毫无察觉:“你今年的交尾热,都延迟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来?我最近可没少请御医给你调养身子。”

    戈林恍惚地回答:“心情不好,交尾热就是不会按时来的。”

    乔伊抬头盯着戈林的脸,没出声,戈林放开胆子向乔伊请求:“我想出去散散心。”

    乔伊拒绝了:“不行。”

    “这个节骨眼上,你散什么心,等这阵子我忙完了,我休假陪你去。”

    戈林只觉得全身的信息素在涌动,他口干舌燥地,干脆就豁了出去:“乔伊,我不想跟你过了。”

    “我不想再做你知书达礼的雌君了,我也不想给你生孩子,你换个年轻漂亮的雌虫来当吧。我不需要你分我财产,也不要赡养费,你放我自由就行了,我想去演戏。”

    乔伊立刻站了起来,他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脱下掉在了沙发上。

    他果然还是不能习惯仰视雌虫,所以他站起来,身形高过戈林,姿态咄咄逼人:“你这个心思还没死吗?”

    戈林身体微微摇晃了下,目光有些失焦:“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死……”

    乔伊单手揪着戈林的衣领,帮他站稳了:“你出去见了谁?怎么回来发这种疯?”

    戈林嗤地笑了:“乔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乔伊不明所以地注视着他,就听见他轻轻巧巧地说:“我在跟你结婚之前,就和其他雄虫上过床了。”

    “就是因为我曾经接受过其他雄虫的信息素,所以我跟你结婚之后,才不愿意给你生孩子。我的身体,在排斥你。”

    戈林无所畏惧地,呵呵笑着,他不知怎么的,有点看不清眼前的乔伊了。

    但他能感觉到,对面的乔伊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立刻陷入了暴怒之中。

    他直接给戈林扑倒在了地板上,掐着戈林的脖子,他肩膀上的伤口牵扯撕裂开,鲜血在绷带上洇开猩红一片。

    乔伊目眦欲裂地嘶吼着质问戈林:“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戈林被掐得几乎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很执拗:“我说,我跟你之前……就已经不是处了……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睡过的雄虫,比你年轻,活还好,特别会伺候人……”

    乔伊差点给戈林当场掐死,戈林挣扎了几下,挣不开,力气小下去,就认命一般不动了,任凭乔伊扼住自己的咽喉用力。

    乔伊怒火攻心,他肩膀上的伤口,刀剐火燎般地疼,但他最后还是没有真的掐断戈林的脖子,他松了劲。

    乔伊扬手对着戈林的脸重重地掴了一耳光,把快要陷入昏死的戈林的意识,硬生生拉了回来。

    乔伊的面部血管全都舒张开了,连脖子根都是红的。

    他揪着戈林的领子,给他提起来:“你发疯了是不是?所以口不择言,编这种话来骗我?你怎么敢的?!你不想活了?!”

    戈林嘴角渗血,脑袋歪向一侧,半睁着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乔伊发觉自己除了生气之外,还很难过,非常难受,他晃着戈林:“你回答我,你骗我的是不是?!”

    戈林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来,乔伊刚刚被理智拉扯着,降下来的一点怒火,又被浇了桶油。

    贵公子乔伊完全失态了,他对着戈林咆哮:“你快说!你是骗我的!!你说啊!!!”

    戈林不说,他冷眼旁观着乔伊发狂。

    乔伊简直快要气昏过去,他没再打戈林,而是直接站起来,冲到书桌旁,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枪。

    乔伊一言不发地给枪上了膛,回到戈林面前,戈林就躺在地板上,动也没动。

    乔伊枪口对准了戈林,威胁他:“那个奸夫是谁?你们睡过几次?你今天出门是不是见他去了?”

    被戴了绿帽子,这真是天大的耻辱,乔伊之前虽然就知道戈林喜欢出去玩,但他从来不觉得戈林会真的有胆量越轨。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戈林难受地扯了扯领口:“凭什么你能出去找,一个接一个的不断……我就不能跟别的雄虫睡呢?他喜欢我,对我好,会哄我高兴,我愿意跟他睡……”

    乔伊将手中的枪一把摔在地上,“嘭”地一声走了火,戈林身体猛地颤了一下,还是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转头去看,那枪砸在地上摔散出来不少零件。

    戈林不肯说,乔伊就只好亲自上手验证了,他将地上的戈林薅起来,扔在沙发上,方便他操作。

    戈林的腰在沙发沿上撞了一下,疼的他立刻弓起了身子。他上半身靠着沙发,下半身依然坐在地板上。

    乔伊挤进了戈林的双腿之间,跪在那开始动手,粗鲁急躁地撕扯戈林的腰带。

    戈林奋力拍打他推他,声嘶力竭地哭喊:“你干什么?!”

    乔伊瞪着通红的眼睛:“我检查一下,看看你这贱人是不是装了一肚子的脏东西回来!”

    戈林狠狠地扇了乔伊一耳光,乔伊反手就扇了回去,给戈林打得头昏眼花。

    乔伊将戈林的身体翻转,让他趴在那里,管也没管他的叫声。

    第295章 第 295 章

    勘测的尺探进了虫的巢穴。

    挣扎无用, 他抗不过乔伊的力气。

    戈林脸埋进沙发里,发出了痛楚的哀嚎声。

    乔伊没有饶恕他,翻来覆去, 给他检查了个透彻,揪着的心, 这才一寸寸放松了下来。

    里面什么都没有,乔伊恶劣地搅了搅, 才撤退,将满脸泪水的戈林重新翻了过来。

    他掰开戈林遮挡的手臂, 细细地验过,戈林身上,确实只有乔伊留下来的痕迹。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乔伊不愿深究,他一厢情愿地相信着,自己看到的结果。

    乔伊的怒火消弭了大半, 这时候才觉出了肩膀上锥心刺骨的疼来, 乔伊咬着牙抽着冷气,待着不动, 想要休息一会。

    怎么会这么疼!当年他跟着雄父去打猎,摔折了腿, 也没这么疼过。

    针扎似的感受, 直往心坎里钻。

    乔伊的眉毛皱得极深, 他痛得呼哧呼哧喘.息, 抬眼盯着跟自己面对面的戈林。

    戈林眼中也全是泪,他哆嗦着, 没去管乔伊, 自顾自把衣服拉上,盖住身体。

    乔伊恍惚中, 以为这种痛苦而深刻的感受,就是爱情。

    乔伊对戈林的爱情,与戈林对乔伊的爱情,全都到来过,只是错开了轨迹,弄混了时间,导致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对接上。

    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为了做一对怨偶。

    乔伊歇息够了,抓住戈林一只胳膊,他自己站起来,顺带着把戈林也给拎了起来。

    戈林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被乔伊拽着去了盥洗室。

    他半裸着,家里的佣仆见到这种场景,惊得立刻回避。戈林羞愤难当,从乔伊手里往外拼命挣胳膊,想要逃走。

    乔伊给他拽过去,掼着腰,踹开门,把戈林丢进了浴室的池子里。

    浴池很大,跟个小型的游泳池差不多,池子里装满了水,在水里戈林要是能正常站起来,大概到胸口的位置。

    但戈林是被扔下去的,他脚底虚浮心里又惊慌,根本站不住,所以一落水,就在水池子里不住地扑腾起来。

    这尾红蝶快要溺水了,乔伊也跳进了浴池里。

    他给戈林捞起来,环着他来到了浴池边上,一手扳着浴池沿上下池子的扶手,一手拥着戈林,让他保持平稳,得以解除溺水的恐惧。

    不得已靠着乔伊的戈林,终于呼吸顺畅了,他刚才呛了好几口水,现在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他咳了好一会才止息,气喘吁吁地简直要虚脱过去,池子的水不热,他的牙关直打战。

    乔伊见他要缓过来了,就顺势松了手,被水的浮力带动又要重心失衡的戈林,惊惶不已又别无选择地抓住了乔伊。

    乔伊冷笑:“你还不是只能依靠我……”

    戈林压抑住哽咽,一边攀着乔伊,一边要去够乔伊面前的扶手。

    乔伊当然不会让他如愿,他一把给戈林推顶在了浴池壁上,死死压着他,让他动弹不了。

    戈林惊慌之中,对乔伊又撕又打,溅起来不少水花。

    乔伊见他还不肯老实,就按着他的头往水里压:“你急着上去干什么?你在这给我好好洗一洗!”

    戈林没力气了,他被乔伊折腾得意志也崩溃,他活不好,也死不了。

    他终于受不了了,所以他又一次很没骨气地选择了屈服,他哭着向乔伊求饶:“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乔伊捧起戈林湿漉漉的脸:“你说,你是骗我的。”

    戈林抽泣着:“我……我骗你的……我不敢了……你放我上去……”

    乔伊盯着他:“以后你别出门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我给你的哪样不是最好的?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戈林不说话了,只是哭着摇头,那个模样荏弱又可怜。

    乔伊的心也软了,他捏着戈林的下巴,用指腹摩挲起了戈林的嘴唇。

    他上一次和戈林接吻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似乎那已经非常久远。

    乔伊不喜欢接吻,跟他保持亲密关系的对象,要么是他狩猎来的猎物,要么是取悦他的玩意。

    接吻这个行为饱含爱意又过于平等,他不会去做,他是上位者,怎会跟他们谈爱情与平等。

    乔伊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柔软触感,猝不及防地就联想到,会不会曾经也有其他的雄虫,亲吻过戈林的双唇?

    乔伊只是这样想了想,就发现自己难以接受。

    乔伊不会承认这是一种名为嫉妒的心情,他只是贴过去把那两片唇瓣给噙住了。

    那个吻,没有章法,接近于啃咬,唇舌交缠里,把戈林冷得打颤的身体,都搓弄得发了热。

    ……

    乔伊不相信戈林真的会背叛他,但他的疑心总也止不住,他不管怎样,都得去查一查。

    那时机还真是来得刚刚好,西瑞尔从莫里这得知戈林与克劳德有一腿这件事时,不早也不晚。

    莫里在跟戈林见过面之后,便有些于心不忍了,与他结仇的是乔伊,可要是真把这种事情捅出去,毁掉的却是戈林。

    西瑞尔却没有那样多的顾虑,他行事向来不择手段。

    但多少要考虑一些莫里的心情,所以西瑞尔没把悄悄拷贝下来的亲密照片捅给媒体记者,而是以苏明的名义创建了一个匿名账号,直接发送进了乔伊的星网邮箱里。

    接下来,就不关西瑞尔的事了,乔伊家闹得越凶,西瑞尔就越高兴。

    他就像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一样,等着看热闹,巴不得对面闹出人命来。

    乔伊收到那些照片之后,原本收敛起的暴烈情绪又再次涌上了心头。

    戈林一句轻飘飘的话,他可以不相信,但是现在戈林跟其他雄虫在一起的画面都有了。

    乔伊真是气得发疯,要他的所有秘书一天之内,哪怕是翻遍星际宇宙,也要找出有关于照片上雄虫的所有信息来。

    乔伊把自己的书房砸了个稀巴烂之后,怀揣着万钧雷霆怒火来到了戈林的卧室。

    之前闹过那一场,戈林现在发烧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他一睁眼看见乔伊来了,登时吓得哽咽了一下,拉过被子来把自己蒙住。

    乔伊站在戈林的床前,仰起头来,一只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觉得自己如果一直这样被气下去,他很有可能三十不到就会中风。

    乔伊硬是把心头火给压下去了,他强忍着痛苦问戈林:“你跟那个雄虫,是什么时候的事?”

    躲在被子里的戈林心头一震,将被子拉下一角,露出一双眼睛来:“我们刚订婚,不到半年的时候。”

    乔伊愣了下,脑海中开始搜集有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他想起来,当时自己在跟戈林冷战,因为戈林不久前刚大闹一场,逼得乔伊的雄父亲自下场,强迫乔伊跟当时新交的恋人分手。

    乔伊的喉结滚了滚,咽喉有些干涩:“你们在一起多久?”

    戈林:“不到两个月。”

    乔伊很想问问,戈林跟那个家伙,到底已经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但又害怕会从戈林口中听到那个残酷的答案。

    乔伊垂下眼帘来,盯着地面上铺就的地毯花纹:“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都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他难道比我条件更好吗?”

    戈林:“不,他只是个非常普通的雄虫,他连贵族都不是。”

    “可是他爱我。单就这一点,他做得比你合格,至少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完全忠贞的。”

    乔伊听见了自己口中牙齿在互相厮磨的声音:“结婚之后呢?结婚之后,你有过其他对象吗?”

    戈林:“没有。”

    乔伊闭上眼,深呼吸:“我也并非是不通情理,但这种事情关乎到贝斯特家的脸面。所以……我不能让他活着。”

    戈林沉默了一会:“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他是卡斯诺籍。跟我分手后没多久,回卡斯诺参战,然后就战死了。”

    乔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怪异的低笑:“这如果是真的,那再好不过。”

    乔伊最后竟然什么都没干,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之后,他在自家的射击场上,打空了上百发子弹,制造了一堆的空酒瓶跟无数根雪茄蒂。

    最后他终于等来了秘书的调查结果——他小跑着,诚惶诚恐地过来和乔伊汇报,内心战战兢兢,似乎是害怕乔伊听完后,一生气对着自己来一枪。

    秘书:“……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确实是死了,死在了战争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死亡地点就在布莱尔星球上。”

    乔伊手里的枪,砰地又发射了一梭子弹,脱靶了。

    乔伊偏过脸来,盯了秘书半晌:“你下去吧,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秘书连连应着,转身逃开了乔伊的身边。

    乔伊怀抱着枪,他心情怪异,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他闷闷地想着,要是这件事,就这样掀过去,不追究,会不会显得自己太窝囊了呢?

    乔伊转念又想,可是真的追究起来,要怎么做?跟戈林离婚,好像就是最体面的处理方式了。

    可是那样不正遂了戈林的愿?他这样伤他的心,他怎么能让他如意呢!

    乔伊不知该如何是好,正纠结着,他的私人医生急急忙忙地找到了他。

    医生:“阁下,您让我给雌君先生检查身体,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

    “戈林先生他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问题,他这两天的连续低热,是交尾热期的症状。”

    乔伊听完之后,立刻把枪搁下了,他在原地怔了好一会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冲回去找戈林。

    他之前去见戈林的时候,太生气了,完全没有察觉到戈林信息素的异常。

    他这次回来,一进门,房间里果然已经充斥了浓郁的玫瑰花香味,戈林正难受地在床上打滚。

    乔伊走过去,一言不发地站在戈林床边,看着他把自己身上的真丝睡衣都滚得松散开,半边肩膀和大半的胸脯都露了出来。

    乔伊俯身,抓起戈林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对着他释放出了信息素。

    感受到雄虫信息素的戈林,身体本能地就要勾缠上乔伊,想把他拉过来,灭一灭交尾热带来的火气。

    但是戈林的理智,又不允许他这样做,所以戈林很难受,拼出一丝清醒来,违逆本性,要把手从乔伊这挣开。

    乔伊单手扣着他的手,不让他抽回去,另一只手开始在戈林的身体曲线上游走。

    戈林竭力控制着自己,但是一张嘴还是发出了低低的哀吟声,双瞳迷离而失焦,防线快要崩溃不堪一击了。

    乔伊心想,戈林现在跟自己的状态是一样的。

    明明理智已经告诉自己该怎样做了,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乔伊跟他打了个商量:“你给我生个孩子,我就再也不追究这件事了。”

    戈林呜咽了一声,乔伊当下就放任自己的本心,将戈林身上的睡衣都撕扯了个干净。

    第296章 第 296 章

    戴维在海上漂了三天才看见陆地。

    为了保持戴勒尸身完好, 他将救生艇的温度调节器开得极低,整艘小艇几乎所有的能源都用来制冷了。

    所以救生小艇没法再跟之前一样高耗能驾驶,只能开耗能最低档的自动驾驶, 在海上随着洋流漂。

    戴维运气不错,赶在淡水和营养剂耗尽之前, 他终于看到了陆地的影子。

    戴维拼着最后一点能源,将救生小艇开到了浅海滩, 他跳下救生小艇,涉水上了岸。

    戴维环顾四周, 发觉这里应该是一座小岛,岛上怪石嶙峋树木茂密,一派勃勃盎然的生机繁盛。

    赤恒星的光炽烈而充足,这给了戴维许多冒险的勇气。

    戴维拧了拧湿漉漉的衬衫衣摆,拧出去许多咸腥海水, 随后便抄着枪试探性地朝着岛上走去。

    救生艇上的营养剂, 只能保证他饿不死而已,并不能饱腹,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上岛,就是想着看能不能找点野果打点野物来填填肚子。

    关于之后的规划——戴维没有规划, 他人生地不熟, 只想吃饱了才有力气挖坑。

    他不想让海里的鱼给戴勒吃的尸骨无存, 所以拼命寻找陆地, 把戴勒埋掉,之后走一步算一步。

    戴维小心翼翼地翻过了一片怪石坡, 来到了小岛的丛林边上, 他远远地朝其中打量了一眼,竟看见那林子里有一条通往深处的小径。

    戴维心中立时欢喜了起来, 原始森林里哪来的小径,有这样齐整的小路出现,说明这岛上大概率有原住民!

    要是真有原住民就太好了,首先说明这地方并不凶险,其次生存物资的获取,或许也会变得容易一些。

    要知道,戴维本身,跟大自然比起来,还是更擅长和人打交道。

    戴维把手里的枪别在了后腰上,扯起衬衫下摆来盖住,从容地沿着小路就进了丛林。

    这林子幽深,在沙滩上,外面的赤恒星晒得皮肤发痛,空气燥热,汗流得根本止不住。可是一走进这里面,顿时清爽怡人,甚至越走越凉快。

    戴维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刚在丛林外圈还没注意,往里走了十几分钟后,他就发觉,越往里走,林子里的植物长得就越奇怪了。

    首先是它们都长得十分高大,最上层的栋梁,很有些遮天蔽日的意思。其次是丛林小路两边生长的那些灌木,叶子的形状很奇怪不说,色泽更是艳丽得诡异,好像毒蘑菇的配色。

    戴维的步子渐渐慢下来,小心地躲避着,这些将枝叶伸展到了道路上的植物,担心会把分泌出来的汁液蹭到自己身上,戴维可不敢保证它们没毒。

    戴维的四周有各种虫鸣鸟叫声,虫鸣倒也没什么稀奇,就是鸟叫声很奇特,叫起来“啾咕啾咕呜哇呜哇”地,一时之间,也让人摸不透对面是个什么鸟。

    戴维提起了一颗心,慢慢地朝里走,忽然,他的耳朵从各种声音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戴维站住了脚步,把脸转向刚才茎叶摇动的灌木,屏住呼吸一双眼睛盯着那里,手摸上了别在后腰的枪。

    戴维听见,那个声音随着自己的动作止息,也停了下来,双方静默地对峙着。

    一阵风倏地刮过去,戴维嗅到了空气中,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膻味。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对面会是人,还是动物?

    戴维悄无声息地弯下腰去,捡起一根树枝,慢慢地拨开了对面灌木丛茂密的枝叶。

    遮挡视线的幕帘被掀开,戴维看见,层层树叶之后,是一张生着窄小脸盘、细长尖喙、四只眼睛的面孔。

    戴维一时之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生物,他只是猛地受到了惊吓,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戴维发出的声音,把对面也给吓了一跳,它看见戴维跑,也回过了神,拍着雪白的大翅膀,呜哇呜哇地像个大鸵鸟一样,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就跑走了。

    戴维觉得自己看见了怪兽,跑起来慌不择路,跑着跑着,眼前就没路了,戴维停下来,喘着粗气回头张望,看那个怪物有没有追上来。

    倒是没追上,戴维松口气回过头来,路就到这里了,接下来该往哪走?

    戴维用捡到的树枝拨草探路,朝着更深的林子里走了两步,后背上隐隐地开始冒寒意,戴维觉得不对劲,掉头就要往回走。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的脚底下踩着了一根树藤,机关的触发几乎是一瞬间的,布置好的圈套唰地一下就套住了戴维的脚踝和腰。

    紧接着,戴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被一根结实的绳索,拴着脚,绑着腰,倒吊在了树上。

    他的周围呼地一下朝他喷洒出一阵呛人的辛辣粉末,戴维惊慌之下,吸进去了不少,立刻就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喷嚏不止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周遭的丛林里,眼见着猎物落了陷阱,那些埋伏着的猎手们顿时就欢呼了起来,吹着刺耳的哨子,怪叫鬼嚎着纷纷窜了出来。

    戴维被呛得睁不开眼,听动静,以为自己是让一群大猴子给抓住了。

    大猴子们七手八脚给戴维从树上放下来,三两下五花大绑,戴维喷嚏打够了,咳嗽也勉强止住,他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抬头去看这帮给自己捆起来的家伙。

    这不看不要紧,真看清了,戴维不由自主地就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见原始人了!

    戴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猛地闭了闭眼睛,把眼泪挤干净了再看,对面围着他站成一圈,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可不是原始人怎么着!

    那帮人打扮都差不多:

    不穿鞋,光着脏兮兮的大脚丫;身上穿着疑似兽皮制作的背心和裙子;

    全都留着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编成脏辫,插着白羽毛和大红花来装饰;

    耳垂上、胳膊上、脖子上全都挂着沉甸甸的骨头金属做成的粗糙饰品;皮肤普遍是棕褐色,脸上涂抹着亮晶晶的油彩。

    他们打扮地像原始人,这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长相非常怪异。

    他们每个人,平均身高至少一米九,一对前肢垂下来能到膝盖那么长,膀子粗的快赶上戴维的大腿了!

    但他们两条粗膀子中间的那颗脑袋却格外小巧玲珑,甚至呈现出一个倒三角的形态,再配合上一对大眼睛和头顶两条细长的须,活脱脱的螳螂成了精。

    戴维观察着这群原始人螳螂精,原始人螳螂精也在观察他。

    其中那个看着像首领的,伸手摸了摸戴维的脸,又拍了拍戴维的胸脯,眼睛顿时一亮,转过头去叽里呱啦地对着同伴说了一气,戴维就觉着他们,好像忽然一下子变得更加兴奋了。

    戴维蓦地变紧张了,不过幸好,他的系统就在此刻及时地运行了起来。

    系统检测出了对面那群原始人所说的小语种,并迅速进行了翻译,于是戴维很快就无障碍地听清了:

    “他!是雄虫!”

    “真的吗?”

    “真的!我能确定,他闻起来非常甜,像个果子一样!”

    “哇!那一定很美味!快,把他抬回去见族长!”

    戴维听见对面用“美味”来形容自己,顿时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他们不会是吃人的那种原始部落吧!

    戴维叫嚷了起来,对他们呼喊着:“我身上有病毒!你们不能吃我!你们吃了我感染病毒立刻就会死!……”

    对面根本不听戴维嚷嚷,找了根粗壮的棍子,把戴维往棍子上一绑,抬肉猪似的,就把戴维毫无尊严地给抬回了族群里。

    戴维心里慌极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从深林子里抬了出去,他们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一阵,来到了一处原始部落的聚集地。

    木头房子盖成的小村庄,最外围有篱笆有围墙,还有放哨的门楼。戴维被抬到了村庄中央的小广场上,那里有一个大大的火塘,整个部落的用火,全都从这里取。

    戴维被他们从棍子上放下来,好几个人按住戴维,强迫他老老实实地待着。

    戴维大热天的,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来,他盯着那个其中火焰熊熊燃烧的塘子,心想:“他们不会要在这把我给烤了吧?……”

    戴维汗涔涔地环顾四周,发现村子里的木头房子中,听见声响,不少村民都跑出来看热闹。

    清一色男人,倒是有老有少,肤色不怎么均匀,有浅有深,有的小孩看起来甚至完全不像这帮原始人——他们全都好奇地打量着戴维。

    戴维被他们盯得头皮发麻,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应该不会是同类,戴维总错觉,他们是在用一种盯着食物的眼神看自己。

    将自己给猎回来的那个猎队首领,兴高采烈地跑到全村最豪华气派的大房子门口呼喊:“帕帕!帕帕快出来!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一声叫嚷之后,屋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神矍铄的小老头,小老头抽着烟袋,站在门口,低头看着台阶下面的年轻后生,用一种回环曲折的腔调问: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大惊小怪的虫崽子?”

    那个年轻人欢天喜地跑去把五花大绑的戴维拽起来,拉过去给老头看:“帕帕!外来虫!我刚抓的!你看他,漂不漂亮?他身上,很香,很甜!”

    老头的目光顺势就落在了戴维的身上,戴维和他对视,因为紧张,呼吸都变得粗重急促了。

    戴维勉强咽下了一口唾沫,以缓解出汗暴晒带来的口渴,他必须得承认,他确实内心生出了恐惧,他总觉得这里这帮人,会给他分尸吃掉。

    老头把戴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他疾走两步迈下台阶,来到了戴维面前,细细地又将他看了一遍。

    老头赞美起了戴维:“好!非常好!难得能抓到这样罕见的雄虫!我的孩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把戴维抓来的那个年轻的原始人眉飞色舞:“我打算明天就跟他结婚!”

    第297章 第 297 章

    戴维被缴了枪之后, 又被带去吃了一餐富含当地部落特色的饭。

    部落族长家的房子是全村最气派的,但也只是个稍微宽敞点的小木屋而已,饭堂里人一多起来, 依然显得很逼仄。

    饭堂的正中央铺着一张草席,席子上支着一张做工粗糙的矮桌子, 上面摆着用来招待戴维的饭食。

    部落的人吃饭,就是在桌子边上席地而坐, 戴维入乡随俗,临进屋时脱了鞋, 穿着袜子盘腿坐在桌边。

    那饭食烹饪手法虽然单调,但也算是丰盛了,有鱼有肉有主食有饮料。

    鱼就是海里打的巴掌大小鱼,串成串放在火里烤的外焦里嫩;

    肉看不出是禽肉还是兽肉,烤熟了撕成小块, 旁边放着鲜嫩的紫色树叶;

    主食有点像烤熟的香蕉;饮料像个头很大的硬壳百香果, 削开上顶,里面浓稠鲜艳的发酵果汁可以直接饮用。

    在部落的族长老头跟戴维一再保证, 他们只是以打猎采集为生,并不吃同类的前提下, 戴维这才放下戒备来安心吃喝。

    戴维看见鱼就恶心, 所以根本不碰那鱼。他用手抓起桌上的烤肉, 沾上一种辛辣的调味料, 用紫树叶包起来,像用生菜包着吃烤肉一样塞进嘴里。

    出乎意料地, 那树叶并不苦涩, 而有一种很独特的清香味,微微地酸, 正好解了烤肉的腻。

    那烤香蕉也只是看起来暗黑,戴维硬着头皮剥开一个,内瓤是粉红色的,咬了一口,它的口感跟红薯一样,甜软绵密,并不难吃。

    戴维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很赏心悦目,所以那个抓他回来的年轻人一直盯着他瞧,似乎对他很是满意。转过头去,让服侍上菜的再给加两道餐,于是两盘富含蛋白质的炸虫子和虫卵饼就被端上了桌。

    戴维略略地扫了一眼,刚刚吃进去的,险些又吐了出来。

    戴维边进食,对面的老头抽着烟袋,笑呵呵地给戴维介绍岛上风貌:

    “我叫勃利可查威伊·科里帕恰·米迪里,是米迪里部落的族长,今年五十六了,带你回来的是我的儿子,叫多多塔木拉,是我们部落未来的族长。”

    “我们的先祖,是一种叫达利西的虫,我们这个族群,能活到成年的雄虫太少了,雌虫又多。我们部落繁衍后代,只靠本土雄虫完全不够,所以时常要依赖你这样,意外上岛来的外乡雄虫。”

    “多多是未来的族长,肩负着生育优质继承者的重任,所以必须要找个优质的外乡雄虫来配婚才合适。正愁着没着落,你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这真是神迹一般的缘分!”

    戴维喝果汁时候被呛了一下,他咳嗽了两声解释:“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

    听见戴维这样回答,族长和多多都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还是多多先开了口:“那我不管!你上了岛,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戴维擦擦嘴,把手上的印章戒指撸下来:“多谢你们的款待,我这戒指是金子的,值些钱,希望可以抵我的这一顿饭钱……”

    多多一巴掌把戴维手里的戒指拍掉,几乎要上去揪着戴维的衣领:“谁要你的破玩意!这东西我要多少没有,我要的是雄室!”

    族长赶快给多多拦下来,略沉下脸来呵斥了他一句:“不要这么无礼!沉住气。”

    族长转过脸来跟戴维说和:“我们米迪里部落还是很讲道理的,要是遇上了隔壁的卡伽部落,他们断不会这样宽厚待你。”

    “年轻雄虫,我们这小岛之外,几千海里内都没有其他陆地,很多外乡船队根本不会经过,你来了这,基本上就没有离开的可能了。”

    “多多今年十九岁,在我们岛上,是出了名的捕猎能手,未来等我走了,他就是族长。我们整个部落里,找不出比他条件更好的雌虫了。”

    “至于你说的,你已经结婚了的事,这个我认为是没有关系的。我们不太看重雄虫婚前的贞洁,只要婚后对雌主保持忠贞就可以了。”

    年轻的雌虫多多塔木里在一旁也抛出了自己的条件,想要打动戴维:

    “一般像我这样未来要做部落族长的雌虫,都要娶四个雄室。但只要你肯听话,跟我结婚,我可以考虑少娶两个。”

    “以后你就只管在家里带虫崽,负责伺候我,我保证让你跟着我风风光光的。”

    戴维表面平静,内心在呼喊,不!他不想要这种风光!

    戴维抬眼看着那个年轻的棕褐色皮三角脸盘,长得比他高大魁梧不少的雌虫,深情款款地跟自己表白:

    “我和那些虐待雄室的雌虫不一样的,我会疼你,你只要伺候我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干……”

    戴维好看的脸蛋几乎要皱巴成一只苦瓜了,大螳螂向他逼婚……

    荒郊孤岛的,沦落到要跟螳螂结婚……戴维感觉人生都没什么指望了。

    但好在,戴维速来都不是个逆来顺受任人拿捏的性子,于是他很快就想到了应对的策略,他微笑着对多多说:“能够被多多少爷看上,真是我的荣幸,但是非常抱歉,我还是无法接受你的结婚邀请,至少,现在不行。”

    多多瞪圆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为什么?”

    戴维表现出一副十分哀伤的神情来:“因为我的父亲,刚刚在不久之前过世了。”

    “啊?……”多多神情垮了下来,他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雌父。

    族长神情肃穆起来:“这话是真的?”

    戴维:“我父亲的尸体,现就在我来时划的船上。我上岛的打算,就是找点吃的,然后回去,好把我爸爸埋葬。”

    族长默默不语良久,郑重地告诉戴维:“我们米迪里部落,不是卡伽那样的强盗,我们是讲规矩和道理的。在我们这,父亲过世,儿子至少要守孝一个月,只要你答应跟多多结婚,我们可以将婚礼推迟一个月再举办。”

    戴维知道他们上钩了,他思忖片刻,能有一个月的时间喘息修整,已经差不多了,便点头:“首先,你们得允许我去埋葬我的父亲。”

    族长是个宽厚仁慈的小老头,他不光允许戴维这样做了,甚至还派了几个族人去给戴维帮忙。

    他们从戴维的救生小艇上,把戴勒的尸体给抬了下来,运到附近的一个土坡。

    岛民非常原始,他们认为火焰会烧焦灵魂,使逝者再次承受痛苦,所以小岛的葬仪都是土葬,戴维也只得遵守,在旁边注视着他们掘坟造墓。

    就是在这个过程里,戴维察觉到多多不见了,他悄悄从现场抽身,走到旁边朝着来时的海滩一看,果不其然,多多正在带着几个族人偷偷破坏戴维的小艇。

    狡猾的螳螂,害怕戴维不守信用偷偷跑掉,所以砸了戴维的船。

    戴维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砸,并不是很着急——论体格,他现在冲过去阻止肯定没用,反正,他有戴勒给他的程序,不管被破坏成什么样,戴维都能给它修好。

    埋葬完戴勒回去的路上,多多混在队伍里,追上了戴维,要跟他一起并排走。

    多多砸了戴维的东西,是有些心虚的,于是就悄悄把捡回来的印章戒指还给了戴维:“喏,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戴维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我不要了,你不嫌弃,就自己留着吧。”

    多多手里拈着戒指:“我不想要这个,我想要你手上现在戴着的那一个。”

    戴维经他提醒,抬起左手来,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欧泊石婚戒,本能地拒绝:“不行!”

    他给了多多理由:“我手上这个只是一块石头,你手上那个是金子,更值钱,我这个,不值钱。”

    多多很固执:“我才不管什么值不值钱,金子在我们这也流通不起来。我就是看上它好看,我想要,你给我!”

    戴维不理他了,快走两步,超过了这个无赖大孩子。

    多多赶紧追过去:“我知道,你们外来虫,戒指戴在那根手指上,是结婚的意思。你不想给我,是因为你忘不了你原来那个雌主是不是?”

    戴维不回答,他心里乱糟糟的。

    多多有些嫉妒:“他很好吗?比我强壮,比我还能干?他能打到一百个秤砣那么重的九腮鱼吗?出去打猎能不能带回最多的猎物来?”

    “他对你很好?每天都让你吃饱,还不会打你?你们不会已经有虫崽了吧?”

    戴维被问的心里一片茫然,空寂沉闷得难受:“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多多受了挫败,棕褐色的颧骨泛了红,是恼的。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无所谓,按照我们这的规矩,雄虫结了婚之后,所有的财产都得上交给雌主。你现在不给我,早晚也都会是我的。”

    戴维顿住脚步:“凭什么呢?”

    多多:“凭什么?就凭雄虫卑贱又愚蠢,不配掌握财权,所以都得上交给英明神武的雌虫才像话。藏私房钱的雄虫,就是不守规矩,在我们这,轻了得罚跪不给吃饭,严重的,就算是被雌主打死都是活该!”

    多多姿态洋洋得意,不过他顾及到眼前的雄虫还没有完全被他征服,所以立刻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作为未来的族长,为了民心着想,不会这么残暴的。婚后你胆敢忤逆我,只要你认错态度良好,我不会过分处罚你的。”

    戴维很迷惘地问了一句:“这个世界,不是雄虫尊贵,雌虫卑微吗?”

    多多一脸的不可思议:“外乡虫,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们整座岛上,打猎的是雌虫、捕鱼的是雌虫、盖房子的是雌虫、生育虫崽的仍然是雌虫,所以当然是雌虫说了算。雄虫平时都要靠我们养,哪有他们反倒尊贵的道理?”

    “为了活下去,这岛上,哪个雄虫不是上赶着讨好雌主的?”

    戴维此刻忽然明白了,这是一处与外面截然相反的世界。

    第298章 第 298 章

    戴维试探他:“假如婚后雄虫对雌虫大不敬, 一般雌虫都是怎么惩罚雄虫的?”

    多多有些惊讶,同时又按捺不住心里隐隐要冒出来的得意:“你想知道?”

    戴维:“是。”他想知道,这群原始人的底线在哪里。

    多多:“跟我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多多虽然生的比戴维高大健壮,但其实心智不过是个孩子, 有点小心思但其实很好忽悠,所以戴维也不担心, 就跟着他去了。

    多多把戴维领到了村子的后面,那里有一排半地穴式的低矮土房子。

    土房子本身就不像木屋那么通风透气, 更何况顶上还用发了霉的干草盖顶,每个小房子只有一个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小门,连个窗户都没有。

    戴维看着这些只到他胸口高的小房子,很诧异:“这是干什么用的?”

    多多指着那些小房子:“你不是想知道,雌主一般会怎么惩罚犯错的雄虫吗?看见这些房子了没有, 不听话的雄虫抓进去关两天就老实了。”

    “这房子没窗户, 不通气,里面又闷又热又潮, 还有各种咬人的小虫子。雄虫进去以后,站不起来也躺不下去, 就只能在里面蹲着, 等着雌主什么时候想起来, 大发慈悲赏他们顿饭吃。”

    “要是雌主想不起来, 就只好一直饿着了,谁让他们不听话的!”

    戴维看着这些小房子, 心情复杂, 感觉在这里,雌虫没把雄虫当成同类看, 雄虫好像只不过是雌虫可以随便处置的小宠物。

    多多留意到了戴维脸色不好,以为戴维是害怕了,他既想让戴维畏惧自己,又担心会吓他过了头,就赶紧帮自己找补:

    “我们米迪里部落,还是特别讲道理的,雄虫犯错,最多就是这样关起来饿几天,或者打一顿。你要是去了隔壁卡伽部落,你可就惨了!”

    戴维看够了,转过脸来,慢慢往回走:“有多惨?”

    多多追着他:“卡伽部落那才是,一群强盗,根本不拿雄虫当虫。”

    “我们这,当族长的,最多也只能娶四个雄室,娶多了,底下的族虫就分不到配偶了。卡伽部落的族长才不管这个呢,那雄室,是没数的。”

    “只要他高兴,想娶多少娶多少,卡伽部落里大把的雌虫没有配偶,所以总要来抢我们的!卡伽部落前任族长,都快死了,八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还要娶人家十六岁的小雄虫呢,呸,不要脸!”

    戴维被多多讲述的语气逗得没忍住笑了一下:“他都那么大岁数了,他死了以后,他那些小老公……呃,小雄室们怎么办?集体给他守贞吗?”

    多多撇撇嘴:“想得美!雄虫本来就少,还是花力气抢来的。底下大把的雌虫没对象,老族长一死,那些年轻的雄室就变成公用的了。”

    “你知道公用的雄室有多惨吗?一天要接待十几二十个雌虫临幸,有的雌虫没道德,没到交尾热也假装发热,去跟雄虫睡觉。不出三两个月,就被榨干得立都立不起来了。”

    “站不起来的雄室当然就没用了,得拉到后山上去,挖个坑,把身体埋起来,光剩个头在外面等死。”

    “太惨了,我有一次在后山上见到过一个快死的雄虫,他哭着求我用石头砸死他。卡伽虫,真不是个东西,臭强盗!”

    多多叭叭一通输出,听得戴维默不作声,后面多多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实在拿不稳这个雄虫在想些什么,干脆就直接问他:

    “这看也看了,听也听了,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戴维这会已经走到了村子里的小广场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上的赤恒星:“失权者,不管在哪里,都是被剥削的命运。雄尊雌卑,雌尊雄卑,本质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莫名其妙的话,多多听不太明白,但是觉得戴维很有水平,所以非常高兴。

    多多惊喜地问:“你有很多知识?”

    戴维:“我念过大学。”

    多多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拍手大笑:“太好了!以后我们的虫崽肯定可以被你教的很厉害!”

    戴维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他没什么话讲——他在这里,不过仅是有提供基因繁育后代的价值罢了。

    这种觉悟让戴维非常不爽,这跟养殖场里的种公有什么区别!

    戴维在这个村子里留了下来,多多几乎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他的手下他都不放心,非得是自己看着才能心安。

    他不光是怕戴维逃跑,他更害怕有其他的雌虫,趁自己不注意,占了戴维的便宜去。

    多多给戴维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小木屋出来,那是族长一早就给他娶雄室预备下的婚房里的其中一间,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戴维在海上漂了那么久,终于能在陆地上落脚,所以也并不挑剔,有的住不会风吹雨淋能睡个安稳觉就很满意。

    戴维在岛上下榻的第一天夜里,多多抱着自己的枕头,就想钻进戴维的屋里跟他一块睡。

    结果还未来得及实现,刚抱了个枕头蹑手蹑脚出门去的多多,就被老族长抓了个正着。

    老族长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他现在还在守孝,你过去做什么?你要学那个卡伽虫当强盗吗?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在族虫里面树立威信?你给我滚回去!”

    多多挨了一通骂,灰头土脸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结果到半夜的时候,多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戴维。估摸着老族长应该已经睡熟了,他借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明亮星光,轻手轻脚,又抱着枕头溜出去了。

    这次很顺利,没有惊动老族长,多多心中大喜,直奔戴维的小木屋。

    他高高兴兴地一推门,没推动,里面用门栓机关锁上了,去推窗户,窗户也关得死紧。

    雄虫的贞洁意识强烈,懂得防着外面的雌虫,这本来是好事,可是现在把自己也给防住了,那可就不好了!

    多多失望地抱着枕头在门口转圈,最后又回到了戴维的窗户底下,小声唱起了他们部落的求偶歌。

    屋里,戴维穿着衣服躺在铺着草席的床上。

    这原始部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来的电,照明设备也是又原始又简陋,点鱼油灯照明。

    海里捞起来的,膏肥油厚的一种鱼,炼出油来,用小泥碗盛了,放一根草线做灯芯,这便就是鱼油灯了。

    那灯烧起来,烟大不说,鱼腥气也重,熏得戴维受不了,早早地熄了灯上床躺下。

    戴维身上疲乏困倦,但是躺着,却又睡不着,于是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自己,想戴勒,想那个他记不清样子的影儿,前尘种种,恍然如梦。

    戴维想得烦躁,翻身卧着,开始做俯卧撑。

    刚做了二十个,就听见外面,一会是门在嘎吱嘎吱响,一会窗户又被推的咣当咣当,最后干脆赖在自己的窗户外面不走,扯着个破锣嗓子一般的动静,开始唱起歌来了!

    到底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

    戴维人在屋檐下,本来想低头的,但是转念一想,觉得头一回就该给他个教训,省得后面一直骚扰自己。

    所以戴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黑去端起了旁边的脸盆,里面盛着满满一盆戴维预备第二天用来洗漱的净水。

    多多守在窗外,求偶歌唱到第三遍的时候,果真出现了奇迹,面前的窗户“吱——”地一声就开了。

    莫非是戴维被自己的痴心给打动了?!

    多多大喜过望,刚要呼喊,结果冷不防地,一盆冷水就从窗子里泼了出来!

    多多站在窗外,结结实实,被浇了个透心凉。

    戴维泼完水之后,冷酷又绝情地立刻把窗户给关上了!

    长着一米九几大个的多多,抹着眼泪委屈巴巴地就跑了。

    第二天天亮之后,气得一宿没睡好的多多,从床上一爬起来,就过来找戴维算账了。

    戴维也是刚起,正蹲在门口用一根树枝做成的牙刷,沾着牙粉刷牙。

    多多气急败坏地走过来,质问戴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用水泼我?!”

    戴维不慌不忙地把口中的沫子吐掉:“有这回事吗?”

    多多很生气:“你装傻!”

    戴维用清水漱了漱口:“昨晚,我在睡觉,你也在睡觉,我们又没睡一起。我怎么拿水泼你?是你自己做的梦吧。”

    多多气得脸通红:“你!我昨天晚上……”

    这时候周围已经聚起了不少的围观群众,戴维挑了挑眉:“昨天晚上怎么了呢?”

    多多总不能当着这么多族虫的面承认,他一个高贵的族长继承者,昨天晚上去雄虫窗户底下唱歌,让人泼冷水撵回去了。

    这事可不光彩!多多吃了哑巴亏,气得转过脸去跑了。

    戴维洗漱完之后,就回屋里去了——老族长特别叮嘱过他,他马上是要跟多多结婚的雄虫,得守规矩,最好不要随便抛头露面。

    所以戴维就待在屋里,规规矩矩地,等着外面来人给他送饭。

    没一会,送饭的果然来了,跟着一块来的,还有多多跟另外的一个明显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雄虫。

    戴维接过装饭的筐,跟对面道了声谢,然后就招呼多多和那个雄虫:“随便坐,要不要一起吃?”

    那个雄虫讪讪地,跟戴维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族长的第三房雄室。”

    戴维略一点头:“幸会,坐下吧,别站着。”

    雄室不坐,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多多,然后告诉戴维:“多多喊我过来,是想让我教你点给雌主当雄室的规矩。”

    戴维把饭食在桌子上摆好:“哦,那你说吧。”

    雄室告诉戴维:“我们雄虫,是不可以对雌主这样无礼的!像你刚才,居然还要招呼多多少爷跟你一起吃饭,这真是,太没规矩,太失礼了!”

    戴维听完这话,差点就要笑出来。

    这个原始人部落,看着落后,其实思想挺先进的——都已经先进到封建社会了!

    戴维虚心请教:“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雄室:“一个合格的雄室,应该把雌主请到桌前,自己在旁边站着,随时听候雌主的差遣。只有当雌主用完了饭,才可以在雌主的允许下进食。”

    戴维点头:“意思是,我以后得学会吃多多少爷的剩饭?”

    雄室大惊失色:“这怎么能叫剩饭呢!这是雌主的恩赐!”

    戴维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很快就敛住了笑,他问雄室:“你是族长的第三房?”

    雄室:“是的,族长曾经生下过两个虫崽和我长得极像。”

    他是在故意强调自己能使雌虫怀孕的能力,以显示出自己的价值和地位不凡。

    戴维点点头:“嗯,那你应该就是多多少爷的小爸了。你作为多多少爷的长辈,我觉得你在来规训我之前,其实很有必要先好好教一教多多少爷。”

    多多神情错愕,那名雄室也简直要大惊失色了,他们听见戴维不急不慢地继续说着:

    “多多少爷挺大个孩子了,天天光着脚不穿鞋,进屋前也不洗脚,你作为长辈,实在是得好好让他注意一下个人卫生才行。”

    多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脚板,常年不穿鞋,已经磨得粗糙无比不说,他确实总是忘记洗脚修剪,脚趾甲老长,脚心脚背积满了陈年污垢,活像一层皴。

    部落里面,虫虫都这样,所以谁也不觉着有什么。

    但眼下这个从外乡来俊美整洁的雄虫,犀利明了地点出来,多多瞬间就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了!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未来族长的脸面,哇地一声,哭着就跑去洗脚了。

    第299章 第 299 章

    戴维惹恼多多的结果, 就是和米迪里部落的雄虫们一起,背着个藤篓,被撵到林子里摘果子去了。

    按照这里岛民的说法, 雄虫胆小、懦弱、头脑蠢笨,这种简单的采集任务, 是最适合他们的。

    所以,摘果子摘得又多又快, 这是岛上雄虫最骄傲的两件事其中之一。

    另外一件,是让自己的雌主生下聪明健硕的雌虫幼崽。

    倘若一个雄虫, 摘果子摘得慢,所以抢不到好果,只能摘到一些又小又丑的果子;同时让自己的雌主一胎一胎地只能生出顶没用的雄虫来。

    那这个雄虫简直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不光是要被雄虫们集体孤立,而且就算是挨打受骂,雌主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回家, 那都是天经地义的!

    谁让这个雄虫自己不争气呢!

    戴维今天奉命来摘的, 是一种叫做“露露奇波”的果实。

    这是一种鸡蛋大小的蓝色果实,长在一人高的小树上, 林子里成片这样的树。

    这种果实外观很难引起食欲,事实上它的果肉确实也不好吃, 非常涩口, 果子被摘回去, 也并不是吃它的肉。而是削去果肉, 把它的核放在火堆里面烘烤,烘干之后砸开外壳, 吃它的果仁。

    烘干的“露露奇波”果仁富含油脂, 口感酥脆,是一种在部落里非常受欢迎的食物, 族长在重要节日里面祭祀都少不了这个。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这种果仁虽然好吃,但是它含有一些微量毒素,过量食用会出现幻觉呕吐的现象。

    戴维的本心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又不收他的钱,帮着干点活也没什么。

    只是戴维才刚摘了没几个,就发现手都被果子的汁水给染的发蓝了,汁水有毒,微微灼热着发起痒来。

    戴维把手放在粗糙的树干上蹭了蹭,偏过脸来向身边的雄虫询问:“这果子汁水有毒,我的手被刺激得皮肤发痒,你不痒吗?”

    旁边正在忙碌的雄虫,听见戴维的话,就停了动作,摊开双手掌心给戴维看:“你,摘的少,以后干多了,手上有茧,就不痒了。”

    戴维看着他双手,手掌生茧,纹路开裂,一看就是长期劳作饱经风霜的样子。他转脸去看其他雄虫,也大多如此。

    那名雄虫倒并没有因此不管戴维,他采下两片“露露奇波”的叶子来,放在戴维的手心里,教他把手合在一块摩擦。

    他说:“叶子能解果实的毒。”

    他还语重心长地教育戴维:“你是多多看上的雄虫,你只要顺从讨好多多,以后就可以少干点活。”

    叶子在戴维的手心里搓捻碎了,渗出不少绿汁来,果然就不怎么痒了。

    戴维刚要向对方道谢,话在嘴边上,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嘟——嘟——”地传来了刺耳的哨子声。

    戴维懵住,不了解哨声的含义,他周边的雄虫们一听见这个动静,全都大惊失色,有的藤篓都顾不上背了,扔下就跑,一边跑一边呼喊:“卡伽强盗来了!快跑啊!——”

    戴维这下子也意识到了危机感,转头跟着那群雄虫一块往回跑。

    没跑几步,戴维就听见后面的林子里,四面八方传来了尖利兴奋的嚎叫声。

    是一大帮卡伽雌虫,趁着雄虫采集的间隙,闯进了米迪里部落的领地,开始围猎这帮雄虫。

    戴维就在这奔窜逃跑的过程里,心头莫名地生出来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戴维似乎在哪里经历过差不多的情景,只是他无暇去细思,因为从他的身后,追逐的雌虫们,已经开始源源不断,朝这里嗖嗖发射长针了。

    那是从一种叫“刺树”上摘下的尖刺,每根有一揸长,非常尖利,能当箭来用。它的作用并不是把猎物杀死,而是针上有毒性,射中后能麻痹猎物,使其动弹不得。

    戴维一边跑着,一边看着身旁的雄虫一个个倒下,直至最后,他的后肩上猛地一痛。

    跟着戴维就发觉自己的脚步变得沉重,没多久脑袋开始晕眩昏沉,毒性发作的很快,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戴维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他仍然还有意识,只是动不了了。他趴在地上,衣裤全弄脏了,偏着脸,看见后面的卡伽雌虫追上来,来到他的身边,伸出脚来踢了踢戴维。

    戴维想说话,但是舌头被麻痹,成了个笨拙的死物,所以他只勉强从声带里发出了点哼哼声。

    那个雌虫直接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招呼同伴过来看。

    戴维这时候意识不清,系统也跟着摇摇欲坠,所以实时翻译的功能下降,戴维听不懂他们说话了,耳朵里只能听见他们兴奋的嗡嗡的怪叫声。

    戴维作为战利品,连同其他的雄虫们,被一并掳回了卡伽部落。

    戴维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绑着,跟同伴们一起,跪在卡伽部落集会的小广场上,像货品一样,等待着被卡伽部落的族长先挑选。

    身边的雄虫们,全都受到惊吓小声哭了起来,戴维勉力支撑起沉重的头颅,看着对面一个同样高大魁梧的雌虫朝这里走了过来。

    卡伽部落的现任族长,名叫布布罗巴拉,只有二十二岁,非常年轻。

    多多是米迪里部落里,老族长生了好几个没用的雄虫之后,才好不容易生出来的独苗苗雌虫,是毋庸置疑的宝贝继承者。

    但是布布罗巴拉的情形是,他是老族长雌父最小的雌虫幼崽,上头还有好几个雌虫哥哥。

    布布是通过自己的铁血手腕,在老族长死后,果断除掉了几个哥哥,杀掉了他们的雄父,流放了很多族中长老,才坐稳了族长位子的。

    新上位的布布志得意满,觉得整座岛上的好东西,都该为自己所有。他把整个部落里所有年轻美貌的雄虫,都纳入了自己的后宫,但仍旧觉得不够,所以就去打劫隔壁部落的雄虫。

    这一趟出其不意的打劫还真是收获满满,他的部下一早就跑来跟自己汇报,说抓到的雄虫里,有个明显是岛外来的,肌肤雪白眼睛碧绿,就跟天神下凡一样。

    听见这个消息的布布,一脚踹开旁边给自己揉腿的雄虫,忙不迭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集会广场上。

    那一堆灰扑扑的雄虫里,顶数戴维最惹眼。

    因为他白,赤恒星的光一照,白得像要发光。别的雄虫披着兽皮破麻袋似的裙子,只有戴维穿着妥帖文明的衬衫长裤。

    惹眼,实在是太惹眼了!

    布布跑到戴维身旁时,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戴维,呆了半晌,才猛然惊醒,一拍巴掌:“呀!美丽的雄虫!”

    布布简直要手舞足蹈,他欢喜地好像是在做梦一样,他把戴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确定他浑身上下是无死角的赏心悦目之后,一拍大腿:

    “你们给我听好了!现在就去准备!我今天晚上,就要跟我的第一雄室结婚!”

    布布的一个手下凑过来:“族长,您不是都已经娶了三十八房雄室了吗?按照排行,他应该排第三十九啊!”

    布布一个耳光抡过去:“让那帮歪瓜裂枣通通滚蛋!”

    布布说完就立刻亲自给戴维松绑,扶他起来:“我的大美虫,你真是受苦了!”

    说完就撅起嘴唇来,要跟戴维亲嘴。

    对于戴维来说,那画面实在是太惊悚了!所以戴维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对着那张要拱过来的脸,就狠狠锤了他一拳。

    这一拳砸下去,布布牙也松了,脸也歪了,鼻血哗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布布的部下一见到这情景,急得马上就冲过来护驾,两个雌虫又给戴维按倒在了地上,还有一个厉声呵斥戴维,作势就要扇他耳光。

    满脸是血的布布哪能允许别的虫扇戴维那张脸呢,他立马含糊不清地阻止:“蠢货!快住手!……”

    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布布捂着鼻子,指着戴维:“你可以的,我还没见过敢对我下手这么重的雄虫。有个性!”

    戴维咬牙切齿地发狠:“你再动手动脚,我打死你!”

    布布抹了一把鼻血对戴维笑:“没关系,给我当雄室,我训你两天,你肯定就老实了。”

    戴维能说服米迪里部落的那套,放在卡伽部落这,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戴维干脆也没费什么口舌,只是一心策划着如何逃跑。

    还没等到戴维想出什么头绪,米迪里部落的多多,就已经带领着雄室被抢的雌虫们杀了过来。

    这场原始部落间的冲突,就在一个闷热而平平无奇的下午,爆发了。

    戴维被捆着手脚,关在布布预备来结婚的小屋里。外面一片混乱恶斗中,有个米迪里部落多多的亲信,悄悄摸进了戴维所在的小木屋,拿小刀割开了戴维身上的绳子。

    “跟我来……”对方压低了声音,招呼戴维跟着自己逃走。

    戴维果然跟了上去,只是还没等到他们从内室里跑到外屋,外面就轰隆轰隆地传来了一阵可怕又低沉的巨大声响。

    发生什么了?戴维和那个雌虫站在屋里不敢动了,就听见那个滚雷似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那变故来得极快,戴维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判断,那场巨大的灾祸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抖动摇晃了起来,戴维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他大叫一声:“快跑!地震了!”

    戴维前脚拥促着那个雌虫跑出木屋,后脚那座小房子所在之处就“嘭”地巨响一下,房子消失不见,灰尘滚滚,原址上震出了一个大深坑。

    第300章 第 300 章

    这是这座小岛上史无前例的一场地震。

    它来得撼天摇地, 顷刻间房倒屋塌山崩地裂。

    天空变成了诡异的赤红色,林子里的鸟兽四散悲鸣,海水奔涌沸腾, 山峦开裂轰塌,碎石倾倒下山坡。

    地面之下像有一只苏醒的巨兽, 在嘶吼咆哮着,撕裂大地, 部落火塘子里的火乱窜乱涌似邪魔狞笑。

    自然之力,浩大而野蛮, 对于岛上这几百只虫聚集而成的渺小部落,这几秒钟的震颤,就足以是毁天灭地一般的末日了!

    似乎是在岛上住的久了,他们天然没有向外逃生的意识,原本还在为一点私利而争强斗狠的虫们, 地震来临时, 全都丢下手里的棍棒兵器,仓皇无措痛哭流涕地趴伏在地上。

    灾厄降临伴随着无穷尽的尖叫嚎哭和大声祝祷, 他们全都以为是神明降罪,所以全都在祈求神明息怒。

    这其中最为恐惧的, 要数布布了, 他逼父杀兄上位, 这场毫无预兆的大地悲歌一起, 他就几乎要吓得肝胆俱裂,以为是自己的天谴报应来了。

    那毁灭性的一震过去之后, 大地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哭声和祈祷声还没有止息, 灰头土脸的戴维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整个部落变成了废墟, 一群虫惊骇万状五体投地趴了一地。

    戴维拍了拍身上的土:“没事了,都起来吧。”

    那群虫吓得趴在地上哭,动也不敢动,好像生怕自己动一动,神明马上就会让自己灰飞烟灭一样。

    戴维踩着地上趴着的虫中间的空隙里走过去,将虫子堆里浑身是土的多多,从地上拽了起来:“快起来,别装死!你让他们都起来,房子都塌了,看看底下埋着人没有,赶紧给人刨出来,快点!”

    多多只顾着哭,这时候完全不顶事了。

    戴维没法,给他撂下,转头去拉布布,结果布布被吓得更厉害,全身瘫软,戴维根本拽不起来他。

    戴维只好蹲下跟他说话:“你一个村长在这干嘛呢!这是你们村,你快指挥他们起来啊!”

    涕泗横流的布布,刚被戴维拽起个上半身,冷不防的余震降临,大地又震晃了一下,戴维险些没站稳栽倒过去,布布更是尖叫一声又重新瘫回了地上。

    恨铁不成钢,戴维不管他俩了,自己稳住重心后,朝着虫堆里面呼喊:“你们光在这趴着,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们的老小现在说不定都被活埋了!你们不管了吗?!还不快起来看看!”

    戴维这么一提醒,虫堆里果然有虫坐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望向自己家所在的方向。

    有一就有二,断断续续越来越多的虫坐了起来,开始焦急地去看自己的家。

    情感战胜了他们对天灾神谴的恐惧,终于,有虫爬起来了,奋不顾身地冲进了倒瘫的废墟里:“宝宝!……”

    周围受到感染的虫们全都爬了起来,各自冲回了自己家,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一边清除眼前的房屋废墟乱木砖石,想将被压在下面的亲人给解救出来。

    那些追来这里,要救回自家雄室的米迪里雌虫们,也都跟着爬起来,参与到了救援里。

    戴维也跟过去帮忙了。

    原始部落的小木屋,几乎没有任何的抗震性。不过好在建材都是木头干草,连砖石都用得少,而且都是平房。所以倒塌下去之后,并不像钢筋水泥一样沉重,所以救援起来没有特别艰难。

    米迪里部落先帮卡伽部落救出了压在废墟底下的老人儿童,卡伽部落反过来,带着米迪里部落去解救他们被掳来的雄室。

    不久之前,还打得你死我活分外眼红的两个部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竟然意外地形成了统一战线。

    当卡伽部落的救援进行得差不多了之后,多多也渐渐缓了过来,他从地上慢慢爬起,在虫堆里寻觅戴维的身影,最后看见不远处,戴维扛起一根粗梁木,将埋在下面一个哇哇大哭的虫崽从废墟里抱了出来。

    多多这时候终于想起了自家的村落,就干脆抛下了这里,拔腿就往回跑,连戴维都不要了。

    布布仍然还在地上瘫着,他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浑身都在抽筋。他的族人们都在忙着救自家老小,根本顾不上他,所以他就只好一直趴在那。

    戴维的系统在救援中派上了用场:

    有的重物实在挪不开移不动,戴维干脆就一键删除掉;土堆瓦砾碎石乱木这种杂物,有了代码也能轻轻松松分门别类地转移到一边去;系统扫描能检测出无机物可编辑对象,正好用来检测废墟底下还有没有活人。

    这场救援终于结束之后,天已经黑了,戴维擦擦额头上的汗号召卡伽部落:

    “米迪里在你们有难的时候,主动过来帮忙,你们难道能过意得去让他们白白帮忙吗?走,跟我去米迪里部落,去把他们压在废墟里的亲人也给救出来!”

    安顿好自家老小的卡伽部落虫们,听了戴维的指挥,一大帮虫浩浩荡荡地去了米迪里部落。

    米迪里部落的情况要好一点,老族长年纪大,经历过许多风浪,地震来临前有异兆时,他就已经通知了所有的族人紧急避险。

    再加上他们大部分雄虫雌虫现在都在卡伽部落里,所以最后被掩埋在废墟底下的,只有一些为数不多的年迈虫和小虫崽。

    大队伍很快就将他们给解救了出来,最后两个部落一起,地震之后拖家带口转移到了岛上一块宽敞的空地里。

    双方部落清点虫数,米迪里部落有几个受伤的,卡伽部落失踪了一个。

    不过失踪的那个很快就被找了回来,是他们被吓瘫了走不动路的族长布布,忙完了的族人终于想起了他,派了两名雌虫过去给他抬了过来。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余震仍在持续,他们只好在这里暂时落脚,中间围着一丛篝火,经过先前的劳累,许多虫都已经昏昏欲睡。

    戴维也十分疲乏困倦了,但是身旁一群虫围着自己,他实在是心里不舒服,所以强撑着,不太敢睡。

    戴维百无聊赖地用一根树枝拨弄火堆,听身旁还没睡的虫们聊天。

    像这种原始部落里,地位崇高的,除了族长之外,就是族里的长老了。

    他们年纪大、经验多、智慧足,所以在族群里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

    米迪里部落的长老们,多数还健在,但是卡伽部落的,就只剩了两个当时支持布布上位的老虫了。

    他们几个老头聚在一块,不睡觉,就开始复盘这次的地震。

    其中一个说:“我印象里,至少五十年都没有过这种灾厄了。”

    另一个附和:“是啊,我记得上次地面晃,还是当时米迪里部落里的维维卜拉多弑父上位,但也没有这么吓虫。天都变色了,神明呦,哎呀,吓死虫了……”

    说到地震可怕,虫堆里又有几个小声附和了几句。

    忽然,有个部落的长老像警醒了一般:“是神!神震怒了。祂见不得有不忠不孝不义的事发生,所以就会降下这种惩罚!”

    米迪里部落一个长老反驳他: “可是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米迪里部落就再也没有过这种事了,我们一直安分守己。所以这次神明发怒,肯定是不关我们的事!”

    说罢,众虫的目光都投向了布布。

    布布早就心虚地面无人色了,他见着矛头对准自己,赶忙站起来对着那几个老头怒喝:“看我干什么?!”

    “维维卜拉多弑父,我又没弑父!我不就是杀了那几个虫嘛!他们不把我当兄弟,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的!我有什么错?”

    “维维卜拉多当年刚上位,就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死了,可是你们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从这方面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戴维瞧着面前跃动的橘红色火苗,全程一言不发。

    他最初有心想同他们科普一下,地震是地下板块活动造成的自然现象。但是在这原始部落,神明崇拜气息浓厚的地界上谈科学,未免过于滑稽了,恐怕没人信他。

    更何况,他们其实在意的根本不是地震本身。

    虫聚拢成堆,也分出了阶级,有了权利之争,这种时候,科普地震科学什么的,就没意思了。

    戴维将手中的那根木棍也丢进了火堆里,拍了拍手。

    其实刚刚,布布口中“弑父”的词语,有些刺痛了他。

    但他不能去深思,因为一旦思绪被裹挟,就连戴维恐怕都会抑制不住地去想。

    或许神罚正是冲着他来的。

    天快亮的时候,戴维终于还是睡着了,他席地侧躺,蜷着身子。

    刚打了个盹,梦中的那个影儿都还没来得及看真切,梦外多多和布布的争执声,就给他吵醒了。

    这两个雌虫在为戴维的归属权而争论不休,眼看着又要打起来,戴维翻身坐起,强撑着酸涩的眼:“滚到那边打去,别妨碍我睡觉!”

    多多一听这话,立刻就住了手。布布也把注意力转到了戴维身上:

    “我的美虫,你要是跟了我,我砍光整个岛上的树,给你盖房子做床让你睡!强过你跟着这小气吧啦的雌虫,还让你那娇嫩的手去干活!”

    多多一听就不乐意了,他冷笑着:“跟你?大地晃荡两下,你都要吓得尿裤子了,谁能看得上你这么没出息的虫!”

    两句话不对付,便又要开打,戴维再次喝住他们:“行了!你们有完没完?”

    两个虫同时看向戴维:“我们今天非得决出个高低来,谁赢了,你就是谁的!”

    戴维抬手抹了把脸,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走到旁边,找了棵树。戴维在树旁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树,准备睡个回笼觉。

    然而多多跟布布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一前一后也全都跟了过去,非要在戴维跟前,把胜负给决出来。

    戴维不胜其烦,干脆跟他们摊牌:“你们两个,我谁都不要!”

    对面的布布只觉得好笑:“这岛上,还轮得到雄虫来说要不要?”

    戴维:“我的意见,我说了不算吗?”

    布布笑嘻嘻地反问他:“你觉着呢?”

    戴维似乎还是没睡醒,他半眯着眼:“我觉着我说了还是算的,你们应该都得听我的。”

    连多多都愣住了,他们看着戴维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在两个雌虫的注视下,找到了一块巨石,站上去,对着面前的几百个老少虫们宣布: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们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