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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第 91 章

    沈椿猛地抽回手, 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那?你也不用老冲着我笑啊,怪渗人的,你还是正常点吧!”

    既然?知道了事情原委,她就不想和?谢钰多待:“行了, 既然?你没事儿?就赶紧去干活吧, 我等会?儿?也得去马场交粮呢!”

    谢钰抬手按了按胸口, 轻瞥了她一眼:“我胸骨怕是都?被你拄断了。”

    沈椿哪肯信他这话, 直接站起身撵人:“少来?这套, 胸骨要真断了你还能坐在这儿?说话?赶紧走赶紧走。”

    谢钰无奈地摇头?,竟真的起身去了。

    今天?马场上来?了几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小将,似乎是来?挑选战马的, 沈椿本也没在意,正要招呼人卸粮草, 就见这几人在不远处的树下?对着谢钰指指点点,眉眼间尽是幸灾乐祸,态度极为轻慢。

    “你们瞧,那?真是谢钰,他真成了养马的?!”

    “听说他先被贬到了蓟州, 又因?为得罪了蓟州刺史,被发配到了马场,坐了一路冷板凳。”

    “哎呦, 别这么说人家,人家好歹还是正六品同知呢!”

    “去他娘的同知, 六品小官儿?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看他现在就是个?浑身马粪味儿?的马夫哈哈哈哈哈。”

    “啧啧啧,谁能想到昔年的长安第一玉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真想让大家伙儿?都?来?瞧一瞧。”

    沈椿还以为这几个?是谢钰之前惹的仇家, 仔细听了几耳朵才知道,这几个?人要么是世家庶子, 要么是家族旁支,因?为不得看重才被打发到边关当了武将,他们和?谢钰也无甚仇怨,只是眼见着天?之骄子坠落凡尘,境遇还不如他们,心下?难免得意。

    见谢钰跌落泥尘被人嘲讽议论?,她心里居然?有点不舒服。

    不过这几人到底只是碎嘴几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最重要的是,谢钰被挤兑,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咕哝了一声‘关我啥事’,又撇了撇嘴巴,转头?继续去忙活了。

    不料这帮纨绔子中那?个?衣着最华丽的忽然?提议:“光在这儿?嚼舌根有什么意思?走,咱们去戏耍他一番!”

    其他人畏惧谢钰的厉害,有些犹豫,那?人却不耐道:“谢钰现在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儿?,没准儿?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能把咱们怎么着啊?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

    他边说边向着谢钰拍马而去,嘴里还十分浮夸地道:“哎呀,居然?真的是谢府尹啊,您怎么跑到这边关苦寒之地了?是来?任将军还是元帅啊?”

    见有人挑头?,其他几个?立马带兵跟上,骑马围在谢钰周遭起哄嬉笑。

    谢钰语气如常:“都?不是,我目前是蓟州同知。”

    这几个?纨绔便哄笑起来?,谢钰淡漠看着几人,仍旧是一贯的淡泊沉静。

    这帮子人跑来?阴阳怪气一通,无非就是想看谢钰气急败坏含羞忍辱,见他这般冷淡,他们心里反倒冒出?几分火气,渐渐止了笑声,为首的那?个?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说来?咱们也好些年未见了,来?喝一场怎么样?”

    他边说边解下?马鞍上的酒囊,扔在谢钰脚边,旁人跟着嬉笑起哄:“来?来?来?,喝!”

    谢钰若有似无地往沈椿躲藏的树后瞟了眼,一脸冷漠地拒绝:“我不善饮酒。”

    为首的那?个?一扬下?巴:“怎么着?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几个?纨绔便带着小兵把谢钰团团围住,大有灌他酒的架势——以往在长安,他们连谢钰的边儿?都?挨不着,如今能这样羞辱一位纤尘不染的神仙人物,他们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快意。

    沈椿瞧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按照她和?谢钰的赌约,她应该巴不得谢钰多吃点苦头?赶紧知难而退才好,没想到真瞧见谢钰被人围着折辱,她又没由来?的火冒三丈。

    她头?脑一时?发热,从地上捡了根结实的树杈子,用牛皮筋缠在杈子中间做了个?简易弹弓,捡起一枚石子就打在了为首那?人的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直接把马背上的人掀翻到了地上,其他人躲闪不急,被撞得人仰马翻,身上都?挂了彩,用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为首的费力地拽住马缰,一把拔出?腰间长剑,厉声道:“是何人暗算本官?给我出?来?!”

    这人倒也不算草包到底,居然?察觉出?了沈椿方才打出?来?的一枚石子,他本想戏弄谢钰,没想到反出?了一回丑,心下?恼恨务必,咆哮道:“这儿?有刺客,给我搜,把马场翻遍了,我也要把那?人找出?来?活劈了!”

    沈椿这才发现自己头?脑发热闯了大祸,双腿一软,猫着腰就想溜进粮库里先藏着。

    谢钰忽的开口:“崔副官,此地并无外人,是你瞧错了,马场并不是你说搜就能搜的地方,回去吧。”

    那?人啐了一口:“你算什么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权倾朝野的谢钰?!我告诉你,今日你敢拦我搜马场,我便将你一并绑了!”

    他高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捆了!”

    他底下几个小兵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手。

    谢钰当年曾在边关军中任职,极有威名,军中上下?无不敬服,这几人一时?净不敢冒犯。

    那?人恼恨之意更甚,剑尖一转,竟直接对准了谢钰的脸。

    谢钰脸色一沉,两道冷冷的目光投了过去,他手腕一抖,剑尖居然?偏了几寸。

    “军中铁律,马场乃军中重地,违令擅闯者,格杀勿论?。”

    谢钰抬起手,两指夹住了剑尖,用力一折,只听‘当啷’一声,一把精铁打造的好剑居然被生生折断。

    “你再上前半步,我必取你首级。”

    为首这人再不复方才威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半晌,到底不敢拿命试他真假,恨声道:“走!”

    说完便带着人拍马离去了

    “如果那?人执意要搜马场,你真要会?砍他脑袋啊?”

    沈椿等一行人走了才敢冒头?,颇为震惊地看向谢钰。

    “自然?,军令如山。”

    谢钰停了下?,又看向她:“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件事想请教你。”他一本正经地问:“你方才为何要用石子砸那?几人?”

    沈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坚决否认:“什么石子?我没懂你在说什么。”

    谢钰见她否认,也不拆穿,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神色极是温和?。

    沈椿莫名心虚,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要走,谢钰忽然?嘶了声,在心口用力揉按了几下?。

    沈椿一愣,问他:“你怎么了?”

    他再不复方才砍人脑袋的威风样儿?,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姿态,轻轻拧眉:“早上胸口这里就不舒服,方才又动用内力,这会?儿?应该是伤着了。”

    沈椿想了想:“我看看。”

    她犹豫了下?,直接伸手扒开谢钰的衣服,果然?见胸膛那?里青了一片。

    她手指在伤处按了按,松了口气:“骨头?没事儿?,皮外伤,抹点膏药就好。”

    谢钰近来?逐渐摸清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本是想博她怜惜,没想到她直接上手扒他衣裳,纤细柔腻的手指就这么抚上他的心口。

    他久未和?她亲近,一股热意向下?汇聚,他面上微热,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嗯,那?就好。”

    等他上好了药,也到了回去的时?候,谢钰又硬是蹭了她的牛车,跟她一道儿?返回村里。

    等快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天?边泛着一层蟹壳青色,隐隐有锣鼓唱词声被夜风送了过来?。

    谢钰一眼瞧过去:“好像是村口搭了台子唱戏。”他看向沈椿:“你不是最爱热闹

    吗?可要去瞧一眼。”

    村里的戏都?是些粗俗话本淫词浪语,唱到最后台上的角儿?直接扯了衣裳就开始动作?起来?,实在是粗鄙不堪,沈椿小时?候偷看过一回,还没到一半儿?就被吓跑了。

    她莫名觉得丢脸,更不想让谢钰知道自己就是在这样的低俗环境里长大的。

    她攥住谢钰的袖子,一副生拉硬拽的架势:“不看不看,我最讨厌看戏了,我们换个?地方回去。”

    谢钰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到底没多说什么,任由她拉着自己绕路回去。

    没想到俩人才行到村尾僻静处,就听到草丛里隐约传出?了动静:“冤家,你怎么才来??!”

    “我趁着大家都?在村头?看戏才跑出?来?的,来?心肝儿?,让我吃个?嘴儿?!”

    草浪一阵翻滚,两人搂作?一团翻滚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滚到沈椿和?谢钰脚边儿?了。

    沈椿:“”

    如果她没听错,这声音好像是里正和?他儿?媳的,怎么这种事儿?都?能让她遇到啊!?

    她一个?外乡人,要是里正知道被她发现,还不得想法儿?撵她走啊?!

    她一时?慌了手脚,压低声问:“怎么办怎么办?”

    谢钰的神色古怪,似乎才回过神儿?,轻拉了她一下?,带着她躲在了一处大石后面。

    俩人堪堪藏好,里正就和?他儿?媳滚到了两人方才落脚的地方,村里人穿的都?是开裆裤,他撩起衣摆就动作?起来?,草浪上下?翻滚不停,女子轻吟和?男子的喘气声层叠回响,和?带着乡音的调情话儿?一并回荡起来?。

    谢钰就站在她旁边,两人的身子紧紧贴着,这实在是,实在是

    沈椿面红耳赤,忽然?手腕一动,居然?被谢钰一把捉住。

    她反应极大,一把拍开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

    谢钰却冲她摇了摇头?,再次捉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细嫩的手臂上滑动,认真写下?了一行字。

    他指尖有层薄薄茧子,她手臂内侧肌肤又细嫩,被刮得一阵麻痒,她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偏谢钰神色正经极了,她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儿?,屏息忍着,任由他在自己手臂书写。

    等过了会?儿?,沈椿极轻地念出?他写的字:“开裆裤还能这般用吗?”

    沈椿:“”

    第092章 第 92 章

    沈椿当场呆住, 对他怒目而视。

    偏谢钰眼底并无?轻薄之色,反是?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让人想发作都发作不得。

    她忿忿地别过头。

    草地里那对儿男女?还在继续,沈椿从脸颊一路烫到了耳朵根, 又?是?恼火又?是?羞愤, 简直恨不得冲出?去给?他们俩一人一脚。

    她火冒三丈地用两只手堵住耳朵, 脸埋到石缝儿里当鸵鸟。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她忽的感觉手腕一紧, 是?谢钰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腕子。

    沈椿吓得跳起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慌里慌张地道:“你干嘛?!”

    谢钰略有无?奈地道:“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我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我只能先拿下你的手。”

    他又?停了一停, 淡淡戏谑:“不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椿磕绊了下,生硬地岔开话题:“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以为?都得好一阵儿呢。”

    谢钰每回得折腾上小半个时辰,她还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呢,怎么这?俩人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完事儿了?

    谢钰唇角带了点笑,慢慢重复她的话:“都得好一阵”

    谢钰就跟个登徒子似的, 每句话,每个眼神,都带了点情挑的意味。

    等?会儿谢钰他, 他在和?她调 情?

    他居然会和?人调情??

    这?还是?那个谨守规矩古板冷漠的谢钰吗?

    终于,沈椿迟钝地觉出?来一点不对劲儿。

    这?样?的转变让她不知所措, 她抬起腿,屈膝就向他撞了过去。

    依照谢钰的身手, 哪能让她轻易撞到?她一条腿刚抬起来,便被他稳稳地握住了。

    她穿的本来就是?开裆裤, 这?个姿势让她觉得有一股凉风从底下灌了上来,羞耻无?比。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开,膝盖上却传来一股力道,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修长手掌握住她的膝盖,只要再往上几寸,就能摸到开裆的地方。

    察觉到他手指若有似无?地上移,沈椿低叫了声:“谢钰!”

    她这?才发现,谢钰呼吸略急,眼底遍布侵略性。

    他挺直的鼻尖轻嗅她鬓角,嗓音带着暧昧的低哑:“昭昭,我们许久不曾”

    不成,再这?样?下去可不成,沈椿当机立断地道:“我们已经?和?离了!”

    谢钰身形微僵。

    她趁机把他推开,果决地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告你非礼了!”

    谢钰被这?两个字刺得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过了许久,他才有些懊恼地道:“你说?的是?,是?我无?礼了。”

    是?他孟浪了。

    这?几天昭昭待他亲近了不少,今日?还为?他教训了那几个纨绔,他一时忘形,真?以为?两人回到了当初,借着机会,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他很快为?自己的逾越行为?付出?了代价,接下来的几天,沈椿都避开不见他,宁可花钱雇人把粮送到马场,两人明明就住隔壁,见面的次数硬是?不超过三回,偶尔碰见,她不是?拿眼睛翻他就是?扭头就走。

    对比昔日?的温存亲热简直是?天差地别,谢钰更是?懊悔之极。

    沈椿也不光是?躲着他,她这?些日?子确实挺忙的,给?马场的精粮送的差不多?了,她又?得忙着去山脚下的地里挖冬笋,这?天她雇了个婶婶去地里干活儿,没想到活儿才干到一半儿,天上忽然飘起雪花儿来。

    沈椿只能带着干活的婶子先回去,没想到才走出?几步路,天上的风雪骤然加剧,吹的俩人看不清前路,两人被迫退回了山脚下的一处小屋里。

    这?小屋是?山里猎户留下来的,破破烂烂四面漏风,屋里连个取暖的工具火石蜡烛也没有,转眼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沈椿耐心等?了会儿,等?风小了点,她跟婶子商量道:“婶子,趁着风小,咱们得准备着往回走了。”

    婶婶一惊:“为?啥?”

    沈椿耐心地解释:“万一等?会儿雪又?大了,咱们夜里回不去,在这?里待一夜岂不是?要被冻死?正好现在风雪小了,咱们得想办法自己回去。”

    婶子一听,头立马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那不成,现在还下着雪,咱们两个人怎么回去?我就在这?儿等?着,我家老汉和?俩儿子肯定?马上来接我了。”

    她还劝沈椿:“小椿啊,你也别逞能了,跟我一块在这?儿等?着吧,肯定?有人来救咱们的!”

    沈椿没法儿理解她这种想法。

    成婚之前,她几乎都是?独自一人生活的,成婚之后,谢钰又?是忙的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每回出?什么事儿,他很少能第一时间出?现,这?也让她养成了不指望任何人的习惯。

    她缺乏安全感,潜意识觉得任何人都靠不住,打从心里做好了被人放弃的准备,所以她也没法理解婶子这?种指望别人的想法。

    她一脸不赞成地道:“下这?么大雪,你家里人能不能找来还不一定?。再说?了,咱们穿的不算厚,这?屋里连个火石也没有,等?过几个时辰,就算有人找过来,咱们没准也要冻病冻伤了,还是?先往回走吧。”

    “不成不成,那多?费力气,我宁可在这?儿冻一会儿。”婶子看了眼外面的大雪,怎么都不乐意受这?个罪,缩了缩膀子,两手插在袖子里:“哎呀,我家里人肯定?会拖着雪爬犁来接我的,小椿你没家里人你不懂。”

    沈椿表情僵了下,不知不觉抿起嘴巴。

    她也不是?坏心,说?完立马意识到不对,忙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这?人就这?样?儿,嘴上没把门?儿的,小椿你别往心里去。”她又?苦口婆心

    地劝:“小椿你再等?等?吧,等?我家里人来了,咱们一道儿走,没准儿再过一会儿雪就停了。”

    就算婶子的家里人真?的会来接她,下着这?么大的雪,他们又?凭什么多?带一个生人呢?

    当初沈椿连自己的夫君都指望不上,哪能把希望寄托在几个外人身上?

    俩人分辨了几句,谁都说?服不了谁,沈椿怕雪又?下大了,只得道:“婶子,要不然我先回去,等?到到地方了再找里正带人来接你。”

    她边说?边把身上用不着的干粮和?火折子留给?他,婶子对她非要靠自己回去的行为?理解不了,也劝不住,只能叹了口气:“你哎你这?孩子,算了,你别管我了,过会儿我家里人肯定?要来接我,你路上小心,把自己顾好就行。”

    沈椿也叹了口气:“婶子,你就放心吧。”

    她边说?边紧了紧背上的背篓,又?从屋里翻出?几双草鞋,把大了不少的草鞋紧紧绑在脚上,这?才咬着牙推开门?儿出?去了。

    风雪差点给?她吹了个跟头,幸好她做了准备,调转了方向,换了一条顺风的道儿走,这?才没被风雪困住。

    她换的这?条道也算平坦,只是?中间有一小截儿山路,她已经?尽量小心地摸着往前走了,却还是?不留神踩进了雪地里,像插进雪里的大葱似的。

    这?事儿说?起来好笑,但实际经?历过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两条腿陷进了深坑,大半儿都被雪没过了,她尝试着拔了几下,怎么都拔不出?来。

    很快,凉意从脚上一点点漫开,冻的她一半的身子都要麻了。

    沈椿咬了咬牙,发着狠,两条胳膊发力,靠着两只手,一点一点从坑里爬了出?来。

    她还没舒一口气呢,右脚忽然一沉,好像什么藤蔓或者树枝绊住了。

    她心里暗暗叫苦,逼着自己翻了个身儿,两只手沿着右腿摸索,想要把绊住她的东西给?解开。

    这?样?一来,她体力流失得极快,很快就累的呼哧呼哧乱喘。

    如果这?时候旁边有人能拉一把,她肯定?很快就能起来,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从始至终,她只能靠自己。

    她活动了一下身子,继续和?自己的右脚奋战。

    远处忽然传来靴子踩着雪面儿上的‘咯吱’声。

    沈椿怔了下,忙抬头看过去,可惜风雪太密,她看不清前路,只能大喊了声儿:“谁啊?!”

    没人回话,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也消失了。

    沈椿觉得自己是?不是?冻出?了幻觉,正要用力揉一揉耳朵,一道身影忽然破开了风雪,大步向她行来。

    那身影急切地回应:“昭昭!”

    沈椿呆住了。

    谢钰很快锁定?了她的位置,大步流星地走向她,上下打量她几眼,又?在她身周摸索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什么伤,他面上才稍稍松了松。

    他安抚道:“你稍等?,我这?就带你走。”

    他从袖中取出?匕首,隔断缠着她小腿的藤蔓,抄起她的膝弯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还是?不放心,又?问:“你没事吧?可有伤着?”

    沈椿似乎才回过神儿,答非所问:“你怎么来了?”

    谢钰拧了拧眉:“我从马场回来的时候,天上忽然就下了暴雪,我见你不在,立刻就来挖冬笋的地方找你了,我本来沿着西边儿的道儿走,却没见到你人,幸好找到你暂时托庇的小屋,问了屋里的人,她告诉我你顺着另一条路走了,我让长乐带她回去,自己沿着这?条道来找你。”

    他甚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说?完又?缓了缓声,抚慰道:“放心,已经?没事儿了。”

    沈椿似乎还不能理解:“不对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她抓了抓头发,才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来?”

    谢钰定?定?瞧着她,似有几分不可思议:“自然是?为?了带你回去,难道我要把你一个人扔在冰天雪地里不管?”

    他话里难免带了几分责怪:“下这?么大的雪,你未免也太莽撞了,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为?什么不留在原地等?我接你?”

    沈椿没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别过脸,闷闷地道:“你之前从没来过,我怎么知道你这?次会来?”

    第093章 第 93 章

    谢钰沉默良久, 细细帮她揩去?脸上的雪珠,道:“我原来总不在你身边吗?”

    他?不等她回答,便自己先答了,语调带了缕苦意, 舌尖似含了千斤坠:“是了, 你每次遇到什么事儿, 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椿随口安慰他?:“也不是全是最后一个啦, 有时候是倒数第二个。”

    谢钰一阵无?言, 她想了想,又很是坦然道:“反正?我们?现在都和离了,你帮我是情分, 不帮我是本分,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接我, 你能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其实她自己也很诧异,她就这么直直把这话说出来了。

    她本来以为这句话她会烂在肚子里?,反正?他?是好是歹,和她再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说出来?

    她有片刻的茫然。

    “好好谢谢我”谢钰把她的话在唇间细细嚼过?, 越品越是苦涩难言,仿佛一抔风雪灌进了心口。

    他?淡色双唇动了下,好像想道一声?抱歉, 又觉得轻飘飘的两个字空泛无?比。

    他?闭了闭眼,索性不再多言, 小心把她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捧起她小腿仔细检查伤处。沈椿本来想拦着的,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双脚肿的跟猪蹄子似的, 也就随他?去?了。

    她被藤蔓勒住的右腿倒是无?甚大?碍,就是穿着草鞋在雪地里?行走,双脚被冻的肿胀充血。

    谢钰捧住她的脚步,用体温为她暖热,又解开自己鹿皮靴的绑带,把夹了厚绒的靴子套到她的脚上,他?的靴子对她来说大?得很,乍一看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鞋子似的。

    他?蹲下来帮她把系带绑好,沈椿见他?赤足站在雪地,忙拦住:“等一下,你没带多余的鞋吗?我穿了你的靴子你穿啥啊?”

    谢钰捡起她的草鞋弯腰穿好,这草鞋是屋里?猎户留下的,她穿着大?得很,他?穿起来却还微微有些挤脚。

    他?穿好鞋之后,又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

    沈椿看着他?宽阔流畅的肩背,愣住了。

    谢钰似乎猜到她的疑虑,转过?头:“天马上要黑了,到时候雪路更难走。”

    沈椿立马反应过?来,矮身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大?概是第一次穿这种草鞋,最开始还有些别扭,没几步就走得四平八稳,一点也没颠着她。

    沈椿偷偷看了眼他?脚上的草鞋,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居然浮现出两人新婚第二日?,也是这般下着大?雪,他?脚上踩着木屐,翩翩然如振翅白鹤的模样了。

    她勾住他?脖子的手?臂不由收紧了点儿,忽的问:“你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喝个茶都得有两三个人服侍,就连喝茶的器具热度都有讲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不觉得不适应吗?”

    她心头莫名涌现一丝伤感:“以你的能耐,放在马场养马实在是大?材小用,你心里?不憋屈吗?”

    她之前从不曾在意过?这些,冷不丁这么一问,谢钰眼底不觉多了点笑意。

    他?思忖片刻,认真回答:“战马亦是重?中之重?,我是自愿过?来的,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当然不会委屈。”

    他?又笑道:“钟鸣鼎食的日?子固然周全,但也得处处谨守规矩,乡下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落得自在,各有各的长短。”

    谢钰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当,沈椿趴在他?肩头,半晌没说话。

    自从俩人和离之后,谢钰动用权势屡次威逼她,她经常满怀怨气地觉得谢钰就是托生了个好胎,出生在那样的世家,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哪怕没了高官显爵,他?依然心胸开阔,极有风采,这说明他?本就是个可靠的人。

    她下意识地咕哝了声?:“其实你挺好的。”

    含含糊糊的几个字飘进他?耳朵里?,谢钰心尖一热,有心再追问,又怕吓跑了她。

    他?深深吐了口气,一手?托住她的腰臀,让两人更贴近了几分。

    沈椿并

    未阻拦他?的亲近行为,她两只胳膊勾住他?的脖颈,隐隐透着几分默许的意思。

    两人间流转着似是而非的暧昧,谁都没有再出言打破这份惟恍惟惚的宁静。

    谢钰背起她,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回到村里?,他?两只脚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紫红色。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之前在关外打仗的时候,需要趴在雪地里?匍匐,有许多将士便被冻的四肢坏死,自此落下终身残疾。长乐吓了个半死,忙扶他?进屋烤火,又端来热水给他?烫脚。

    沈椿也没想到他冻的这么厉害,忙要把靴子脱下来还给他?,气道:“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呢!”她又忙拦住长乐:“别拿那么烫的水给他?,大?冷大?热最容易生冻疮了,你小心他?脚烂掉,赶紧给他兑点温水来。”

    这间屋里唯一不急的就是有可能落下残疾的谢钰了,他?居然还扬了扬唇角,看起来心情愉悦,甚至主动问她:“你是在关心我吗?”

    沈椿硬是给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没好气地道:“你这脚是因为我冻伤的,要是真落下残疾,我不得伺候你一辈子啊!”

    她怕谢钰再说什么,转过?头,一边儿帮着长乐扇炉子,一边儿又指挥人给谢钰上药,等到他?一双脚颜色慢慢恢复正?常了,她才?长出了口气,打了个招呼道:“那我先走了。”

    谢钰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唇畔含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沈椿避开他?的视线:“你脚上的伤多注意,最近别再冻着了。”

    谢钰难得有些咄咄,进一步问道:“除了这个呢?”

    沈椿坐立不安,干脆站起身:“今天多谢你了,我回头杀猪请你吃。”

    她一回来,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仿佛悉数散尽了似的。

    谢钰似有失落,又不忍再追问:“罢了,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沈椿几乎是落荒而逃。

    按说谢钰救过?她之后,两人的关系应该比之前更亲近和缓一些才?是,事实上正?相反,沈椿现在简直跟躲土匪一样躲着他?,在隔壁听到他?的动静就不敢冒头,硬是熬到他?走人才?敢出门干活儿,下午劳作完也大?步流星地抢在他?前面回家,争取不跟他?见一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之前谢钰一路纠缠,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谢钰爱缠就缠呗,反正?她对他?又没兴趣,他?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见到谢钰就心里?发虚,简直见不得他?的面儿!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过?了两天,沈椿喂猪的时候被谢钰堵了个正?着,她手?一抖,勺子差点掉在食槽里?:“你吓死我了,你干嘛啊!”

    这猪圈环境可不怎么样,修的离茅厕还近,在远处就能闻到一股怪味,真是难为谢钰挑这么个地方?了。

    谢钰没给她躲开的机会:“你这几日?总躲着我做什么?“

    沈椿磕绊了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心虚:“我哪有啊?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年底是乡下最忙的时候,我得四处给人义诊,还要腌冬笋腌白菜喂猪”

    一般来说,只有当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才?会喜欢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的遮掩。

    谢钰眯起眼,却没纠缠这个话题,微微颔首:“你之前不是说要摆宴谢我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沈椿张大?嘴:“今,今天?这也太急了吧?”

    明明那日?在雪地里?,谢钰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些微动摇,但不过?几日?的功夫,她竟又变得心如磐石起来,推搪阻塞和之前一般无?二。

    谢钰可半点不觉得自己急迫,他?甚至有种再不抓紧她就会溜走的焦躁,他?甚至后悔那日?就那么轻易地放她走了。

    他?欺身靠近:“不过?吃顿饭而已,难道还要专门挑黄道吉日?吗?”

    他?又顿了下,轻声?道:“或者你在害怕什么?”

    沈椿实在招架不住:“吃个饭有什么可怕的,行行行,今天就今天,你别拦着我杀猪!”

    等谢钰走了之后,沈椿这才?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谢钰异常强势的态度让她有些着慌。

    不行不行,俩人绝对不能单独吃什么饭,她隐隐有种预感,吃完这顿饭俩人之间没准儿要出大?乱子了。

    难道要她现在拒绝?这也不成?,谢钰到底救了她!

    沈椿琢磨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憋出一个损招来。

    等到做饭的时候,沈椿干脆把左邻右舍都喊了过?来,在地坝上支了个大?桌子,又杀了头猪给大?家下酒。等谢钰过?来,见着乌泱泱的一堆人,不善地眯起眼。

    沈椿心虚地招呼他?:“来来来,坐这儿,专门给你留了位儿!”

    被她这么戏弄了一通,谢钰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坐在席间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色。

    他?虽然是官身,不过?平日?没什么官架子,乡民们?瞧他?很是和蔼,见他?孤零零在一边儿坐着,都举了酒杯上去?劝酒。

    谢钰倒不会对寻常百姓摆脸子,只是他?素不爱饮酒,往常也没人敢灌他?酒。

    他?这回居然也没拒绝,仰头喝了两盏,又往沈椿那里?瞥了眼,掩唇重?重?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动静极大?,终于?提醒沈椿想起来,他?肋间的旧伤还未彻底痊愈,她也不能眼看着他?这么喝,端起酒杯冲过?来帮他?挡酒:“诶诶诶,别欺负不会喝的人,我陪你们?喝!”

    谢钰唇角若有似无?地翘了下,极快地恢复如常。

    沈椿对自己的酒量还挺有信心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喝的缘故,喝到一半儿脑袋就有些发懵,转眼吃完了席,大?家心满意足地抹着嘴巴走了——屋里?就剩下谢钰和她。

    她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就这么水灵灵地落到他?手?里?了。

    第094章 第 94 章

    谢钰轻轻托住她?的手臂, 唤她?:“昭昭?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椿就这么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睡过去了。

    谢钰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有些懊恼自己不该戏弄她?太过,现在人都醉的意识不清了, 他还怎么让她?吐露心声?

    他摇了摇头, 认命地?把?她?打横抱起?, 又?小心把?她?放在床榻上, 为?她?脱下外衣, 解下鞋袜,盖上被子,最后把?床炕烧的暖洋洋的, 确保她?不会冻着一点儿。

    他做完这些,正要转身离去, 忽然袖口一紧,他回首看?去,就见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手拽着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也分不清她?到底醉了没醉。

    谢钰迟疑了下:“还有什么事儿?”

    沈椿不说话,也不松手,只是这么跟他僵持着。

    谢钰想了想, 折腰坐在她?床边,张口道:“你”

    他才开了口, 沈椿忽然向他扑将过来,不由分说地?堵住他的唇。

    谢钰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虽说清冷稳重, 到底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又?不是未经人事, 本来就血气方刚,更何况撩拨他的还是他心爱之?人。

    他瞬间就给出了反应,也不问缘由,立刻欺身而上,反客为?主,把?她?压在了床褥间。

    他没有给她?挣扎的余地?,头一低就衔住了她?的唇瓣,毫不客气地?攻城略池,肆意扫荡,勾住她?的软舌细细纠缠。

    他近来的确长进了不少,竟无师自通了调 情?的法子,舌尖轻搔她?的上颚,粘稠的气息在两人唇齿间流荡,沈椿很快招架不住,细细地?叫了声,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这个绵长黏缠的亲吻终于结束,又?仿佛只是前奏,在一切开始之?前,谢钰捧起?她?的脸

    ,问:“昭昭,你知道我是谁吗?”

    除了谢钰,谁会这么叫她??

    沈椿身上热得厉害,在他怀里乱拱:“谢钰,谢钰。”

    谢钰终于放下最后一丝心事,低头,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他这次没有停留,沿着她?唇瓣一路向下。两人纠缠间,她?的裙摆卷到腰际,她?穿的又?是开了裆的裤子,风娇水媚一览无余。她?衣裤上绣了莲花莲叶,谢钰指尖探入,撷住了那?颗莲子,直引得她?声调都变了。

    但?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经事的缘故,明明温香软玉在怀,他明明情? 热无比,却在即将破关而入的那?刻松开了关隘。

    谢钰:“”

    他半撑着身子,僵在了当场。

    又?过了会儿,他才从这样?巨大的挫败中回过神?来,神?情?羞恼至极。

    他忙抬眼去看?沈椿,就见她?已经仰面睡了过去,睡颜娇憨,天真无邪。

    谢钰也不知道该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但?谁让他自己不争气没让她?快活,他总不能把?她?摇醒再继续,他做不出这等厚颜无耻的事儿。

    罢了,她?总归是愿意和他亲近了,而且是在明确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她?仍旧选择了主动。

    这是否意味着她?慢慢开始接受自己了?

    那?他这些日子的辗转反侧,焦虑难安,是不是有了答案?

    谢钰把?今夜之?事儿在心里反复回放,不觉唇角微微扬起?,眉眼间溢出一抹柔情?,已经想象出两人携手还乡的画面了。

    他心下安稳不少,看?了眼狼藉的床褥,认命地?叹了口气,取出新的床褥换上。两人同?盖一床被子,也不嫌地?方狭小,揽着她?的腰肢便安稳睡了过去

    第二天,反而是喝了酒的沈椿醒得早些。

    她?浅浅打了个哈欠,正要下地?干活,忽然觉得腰上发紧,谢钰就躺在她?枕畔,双臂把?她?拥在怀里。

    沈椿脑袋懵了下,又?觉得身上触感不对,手指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上身儿就穿了身小衣,底下就一条开裆裤,两条腿儿不知羞地?敞着,晨起?的凉风从底下灌入。

    她?忍着羞耻掀开被子看?了眼,就见满身的指痕和亲吻痕迹,她?心里头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终于浮现了出来。

    昨天她?喝醉了,谢钰留下来照顾她?,又?帮她?脱衣裳又?给她?盖被子,还端了热水帮她?擦脸擦身子——完全符合了她?对家?人和爱人的想象,她?彻底心软了。

    抛开别的不说,谢钰相貌实在是太过出众,星眸含水,骨相清遂,穿着衣裳的时候身形清瘦修长,敞开衣裳又?极有力量感,实在是惑人得紧。

    于是她?就被美色耽误,一时色迷心窍犯下大错。

    沈椿捂住脸,痛苦地呻吟了声。

    她?这番动静,自然也把谢钰惊醒了,他睁开眼,一双含星带水的眼睛向她?瞧了过来,声音都透着柔软的怜惜:“你醒了?可睡够了?”

    这话落到沈椿耳朵里就跟阴阳怪气似的,她?简直不敢抬头看?他,支支吾吾地?应了声。

    她?忙起?身,急匆匆地?穿衣服:“对了,我今天答应了要去隔壁村义诊,约好的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了!”

    谢钰把衣裳递给她:“你慢点,别摔着了。”

    经过昨晚的缱绻,他自然以为?两人之?间有了某种默契,他也不再逼着她?承诺什么,只是含笑问:“今天是腊月二十八,镇上要放花灯,城墙上还有烟花,你可要跟我一道儿?”

    沈椿都没注意到他说什么,含含糊糊地?应了声,穿上鞋就急匆匆地?跑了。

    一口气跑出了村口,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肩膀却垮了下来,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谢钰这些日子一直逼得很紧,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她?更没法儿和他撇清干系了。

    她?懊恼地?抱住脑袋。

    正好隔壁村的里正来接她?,她?勉强收敛了一下心思,跟着里正去了隔壁村。

    气候严寒,附近的三个村子有不少人出现了感冒发热的症状,沈椿作为?乡下唯一的大夫,难免四下忙碌起?来。

    因为?今年得了寒症的人格外多,沈椿还专门写了信向周太医请教,不过周太医也忙着四下问诊,一时没顾得上给她?回话。

    一忙活起?来,沈椿早把?谢钰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这一忙碌就到了深夜,喝完一盏热茶之?后,她?才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儿,她?索性撩开了手,披星戴月地?回了家?

    谁都能瞧出来,谢钰今日心情?颇好,看?人时眉眼含笑,迷倒了一片大姑娘小媳妇。

    他甚至着意装扮了一番,选了她?素来喜欢的青碧色圆领袍,冰清玉润的色泽,衬得他更不似凡人了。

    他早命长乐订了茶楼,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极有耐心,在最高处凭栏等着。

    直等到茶楼关门,他被人请了出来,才轻轻拧了下眉,吩咐长乐:“你帮我看?看?,夫人现在走到哪儿了?”

    长乐听到他的称呼,嘴唇抽了下,却不敢指出,骑上快马匆匆走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他才擦着汗回来:“夫人还在四处义诊呢,我没找着她?人。”

    谢钰沉了沉心,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街上寒风簌簌,渐渐带走他身上的温度。

    直到花灯燃尽,烟火渐小,长街上只剩下了烟花燃烧之?后的硫磺气息,谢钰才终于按捺不住,生出了一丝恼意。

    明明昨夜主动的是她?,今日一口应承看?烟花的也是她?,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她?又?爽约了?

    她?怎能如此戏耍他?!

    长乐瞧他眉心微动,似乎带了几分恼意,忙劝慰道:“夫人或许是忙忘了。”

    他不免叹了声儿:“这事儿也怪,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夫人邀您看?花灯赏烟花,您忙得失了约,如今您倒是有空了,夫人却来不了了。”

    霎那?间,风烟俱净,谢钰哑然。

    他眉间涌动的恼意瞬间散去,耸动的眉心平复,双眼被河面残灯照的恍惚,似乎有片水光一闪而过。

    原来她?不是没来,而是早已经来过了。

    “罢了,”他默了片刻,神?色渐渐颓然:“走吧。”

    沈椿都快到家?了,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坏了!花灯!

    她?答应了谢钰陪他去看?花灯!

    她?看?了眼高悬的月亮,这个点儿了,烟花肯定是没有了,城门肯定都关了。

    完了完了,谢钰指不定怎么发火儿呢。

    沈椿捂着脑袋,头大如斗。

    她?在原地?徘徊了会儿,才脚步沉重地?回了家?里。

    她?的屋里点了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谁在里面。

    沈椿犹豫半天,咬牙推开了门。

    谢钰就在屋里,脸上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怒意,反而是低头给她?补着破了一块的桌角,神?色认真。

    桌上还放着一盘韭菜炒鸡蛋,腾腾地?冒着热气。

    沈椿有点走神?儿。

    大部分时候,谢钰就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但?自从他来到乡下之?后,她?发现他也没那?么全知全能——他分不清小葱和韭菜,他没下过厨房,连锅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第一次见到农家?用粪肥浇菜的时候,他足有五天吃不下一口菜。

    他并非完人,也有许多不知道不会做的事儿,这反而让他在她?心里多了些真切的实感。

    他身上的这些缺憾,让她?终于在他面前找到了一点平等的感觉。

    现在他不光能简单炒个鸡蛋,学会了缝衣服补麻袋补桌脚,沈椿记忆里那?个让她?冷漠强势无所不能的谢钰正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犹豫了下,才道:“你你这是要干嘛?”

    虽然她?是无意,但?昨晚上唐突谢钰,今天又?失约也是事实,像谢钰这样?高傲至极的人,是绝对受不了别人这么戏耍轻贱他的。

    她?倒宁可谢钰给她?冷脸,总比现在让她?摸不着头脑得好。

    谢钰把?手里的钉锤放到一边,语气平静地?道:“我是来向你辞别的。”

    他淡淡道:“马场一事已经查出了眉目,我不日便要动身重回蓟州,若无意外,你我今

    后不会再见了。”

    第095章 第 95 章

    沈椿头脑空白了一霎, 下意识地道:“这么快啊。”她甚至尚未来得及反应,嘴巴比脑袋先快了一步,下意识地挽留起来:“也?不用这么急,差事都?办完了吗?”

    谢钰握住桌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面?儿上镇定如初:“前些日子没?有?战马继续丢失, 我?耐心等了些日子, 终于在昨日发现围栏又破了洞, 附近还有?野兽的粪便和足迹, 我?请山中猎户辨过,是棕熊的粪便,附近流传的山鬼传说, 其实就是一只?大的超乎寻常的棕熊。”

    他?眼眸点水般掠过她面?容,不着痕迹地将她神色尽收眼底, 见她隐有?慌乱,他?心下终于安稳了些,神色也?和缓下来。

    他?略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我?打算明日亲自带人去山中猎杀棕熊,还附近村民?和马场一个清净, 等料理完这桩事儿之后,我?也?能安心离去了。”

    他?故意说的极其详尽,一副打定主意要?走的架势, 让人心中焦灼更甚。

    沈椿张了张嘴:“既然那棕熊那么厉害,你应该挺危险的吧”她又劝道:“这事儿也?不用急, 反正你围栏都?修好了,你不如缓缓再进山, 那,那话怎么说来着?徐徐图之啊。”

    “我?打算在年前把了结此事, 也?让周遭村民?安心过年。”他?抬眼直直地瞧着她:“何况我?也?没?有?什么非留在此地的理由?。”

    他?把理由?二字咬得极重,面?露咄咄,打定了主意要?从她嘴里把自己想听的掏出来。

    他?的确在赌,赌她到底舍不舍得让自己真的走了。

    沈椿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她倒是想挽留谢钰,但就像他?说的,他?差事都?办完了,还有?什么理由?逗留在这儿?

    谢钰见她不言语,也?不催促,神色镇定地把火盆拨旺了些。

    但仔细瞧去,他?捏着火钳的手指弯曲僵硬,指尖微微泛白。

    仿佛过了一辈子,沈椿才慢慢开口:“那,那你小心点儿,那棕熊这么些年不被人发现,想必已经活成了精,你带足了伤药再去吧。“

    人生头一次,谢钰竟成了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他?说完,不等沈椿回?答,又别?过脸,略缓了缓神色:“算了,一日未归,你想必也?饿了,先吃饭吧,仔细饭菜凉了。”

    沈椿本来想一鼓作气说完呢,听他?这么说,只?能先低头扒饭。

    凭良心说,谢钰炒菜的手艺十分?寻常,不是油放少了就是盐放多了,幸好沈椿一点儿不挑嘴,掰开蒸饼夹进去,三五下就吃完了一盘鸡蛋。

    谢钰见她吃得快,倒有?些无言似的,居然开始没?话找话:“这是我?特地为你炒的葱炒蛋味道如何?”

    是韭菜炒蛋沈椿在心里默默纠正了句:“还,还成吧。”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你要?走,那我?”

    “稍等,”谢钰忽的截断她的话:“我?瞧你房顶似乎漏了,我?帮你补补。”

    这人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两人今生不会再见,一副抬腿要?走的架势,这会儿倒是殷勤起来,一会儿帮她补了漏雨的房檐,一会儿给她修好坏了的木桶,恨不得把她的房子拆了重建似的。

    眼瞧着整间屋子都?快被谢钰翻新一遍了,沈椿忙叫停:“诶诶,你别?忙了,等我?把话说完。”

    谢钰喉结上下轻滚,默默道:“你说。”

    他?长睫低垂,与她面?对面?而立,仿佛等着她的判决。

    沈椿道:“你回?去就好好当官好好过日子吧,最好别?待在蓟州了,你这样的待在蓟州,实在是屈才了。”她边说边给两人倒了杯水,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我?祝你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谢钰胸膛起伏了两下:“这便是你要?跟我?说的?”

    沈椿避开他?的眼,有?些心虚地咕哝道:“不是你要?走的吗?我?祝你前程似锦哪不对了”

    谢钰一噎,上下看了她两眼,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咬碎了吞入腹中一般。

    沈椿唬得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谢钰几度想要?张口,最终只?得道:“罢了。”说完便拂袖去了。

    他?第二日便要?动身去山里抓熊,沈椿已经做好了他?要?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早上起来,就听见隔壁屋叮铃咣当的,存心要?引起她注意似的。

    沈椿给吵得没?法继续睡觉,只?能打着哈欠起了床,系好衣带出门给谢钰送行。

    谢钰就在篱笆边儿等着她,见到她出来,才抿了抿唇:“你不是说要给我预备伤药吗?”

    沈椿哈欠连天,有?气无力地道:“我?去给你拿。”

    她转头就抱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谢钰瞧见,脸色却更难看了,他?咬字极重:“你可知道,我?这一去,今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沈椿默了下,才道:“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谢钰定定瞧了她许久,一把从她怀里接过包袱,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

    仔细瞧去,能看见他?肩背绷得极紧,骑马的姿势也?颇为僵硬,直走到村口,长乐才忍不住提醒了句:“大人,夫额,沈娘子回?去了。”

    谢钰回?首望去,远远地就见她房门紧闭,显然是回去了有一会儿了。

    长乐哭丧着脸:“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

    谢钰自然不是真的要?走。

    这些日子他?很明显地察觉到,昭昭待自己不同以往,两人间隐隐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暧昧默契,昨日两人明明已经那般亲密,离捅破窗户纸就差一层了,她居然还是这般狠心。

    谢钰意识到,在这样下去,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进展,所以他?干脆想了这么一个欲擒故纵的法子。

    莫说张口挽留了,只?要?她露出一丝不舍,谢钰也?有?把握逼着她接受自己。

    谁料,她竟是这般心硬如铁,他?反倒把自己逼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

    他?闭了闭眼,几近绝望。

    他?甚至开始怀疑,两人之前的暧昧牵连,曾经还是夫妻时?的浓情蜜意,到底真是存在过还是他?太过绝望幻想出来的?

    若是他?没?尝到半点甜头也?就罢了,偏偏就在前日,两人还同塌而眠,她还甜蜜蜜地唤他?名?字,短短一日,他?便尝到了天堂地狱般的落差。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强行把她带回?去,硬是锁到自己身边。

    他?在风口待了许久,嘴唇几不可查地颤了下,才道:“先进山吧。”

    长乐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谢钰刚一走,沈椿就感觉到了一丝不适应,也?没?心思?再干活了,盘着膝盖坐在炕头发愣。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她能瞧出来,谢钰在向她讨要?名?分?,昨天听说他?要?走的时?候,她真的慌张起来,甚至差点就开口留他?了。

    谢钰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她不是没?有?瞧见,但她一旦开了口,俩人真就要?纠缠一辈子了。

    她真有?和谢钰过一辈子的打算吗?

    她害怕孤独,害怕忽视,害怕否定和厌弃,想要?喜爱和陪伴,渴望有?个人对她一辈子不离不弃,这些谢钰能做到吗?

    他?心怀家国,是个光明磊落的能臣,有?这样的官员是江山社?稷之福,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害怕谢钰为了家国大义抛下自己。

    她根本没?办法信任他?。

    所以,她夜里冷静下来想想,他?走了反而是好事儿,两人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总要?有?一个结局。

    沈椿坐在床上愣了半

    天,才背起药箱出了门儿。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喜喜洋洋贴上了对联窗花儿,就连在镇上或者府城帮工的都?回?了乡下过年,没?想到随着乡下百姓渐多,附近几个村子不少人都?染上了寒症,沈椿本来想年初一去镇上给师父拜年呢,也?因为这场寒症耽搁了。

    她和村里的几个游医忙着问诊开汤药,原定的拜年时?间也?耽搁了。

    没?想到寒症没?有?因此而遏制,反而越演越烈,附近三个村子的人竟然有?七八成染了病,沈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几个村子的里正急匆匆上门来问情况,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道:“小沈大夫,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咱们村里的这些人得的真的是寒症?”

    “是啊是啊,往年冬天也?有?得寒症的,能有?三五个病的就差不多了,今年居然到了七八成。”

    “我?小孙子现在还发着高热呢,您能不能过去看看?”

    沈椿脑袋都?快炸开了,忙抬手:“大家稍安勿躁,先听我?说。”

    她话音刚落,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沈椿犹豫半晌,才道:“我?怀疑咱们几个村子的病,极有?可能是疫症。”

    其实她也?拿不准,因为从她给病人号的脉象看,的的确确就是寒症的脉象。

    但寻常寒症怎么可能散播得这么快?这分?明是瘟疫的征兆啊!

    瘟疫可不是小事儿,若实在久治不愈,屠村灭阵都?有?可能,屋里短暂的静默之后,立马炸开了锅。

    沈椿不得不再次开口:“你们先别?吵,这样,我?亲自动身去一趟城里,把情况告知师父,请他?亲自过来一趟,若真是瘟疫,这病恐怕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治了。”

    她日日都?给自己诊脉,最起码能确定自己并未染上寒症,这样也?不至于把这病传播到镇上。

    她想了想,又表情严肃地叮嘱:“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得通知各家族长,约束好各自村里的人,绝对不能再扎堆儿聚会,无事也?不得外出走动,听懂了吗?”

    在乡里乡下,里正和族长说话比官府还管用,众人听她说的严重,忙正色应了。

    沈椿说走就走,连行礼都?没?带就准备驾着牛车离开。

    没?想到她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到一阵马蹄飞踏和兵刃碰撞的声音,她微微一愣。

    里正的儿子匆匆跑过来,高声喊道:“不好了,朝廷派兵来封村了!!”

    第096章 第 96 章

    朝廷肯派兵马来封村, 就说?明官府是打?算管这件事儿的,沈椿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镇定下来,还安慰里正儿子?:“没事, 封村也是好事儿, 不然这人越传越多?了。”

    大多?数百姓对?官府朝廷都是无条件信任的, 里正和儿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官府既然派这么?多?人来, 肯定是要救咱们的。”

    沈椿点了点头,又道:“我观察过,这场疫病一般是三四?天就会发作, 如今距离我接触第一个?患病的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我还是健健康康的, 可见我是不会染病的,我现在就出去?请师父,他一定能根治这场疫病!”

    里正和儿子?都是千恩万谢,亦步亦趋地陪着她到了村口。

    没想到几人才?刚到村口,立马有两个?小兵抽刀拦住他们去?路, 厉声道:“守备有令,王家村现在开始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半步!”

    里正在此地颇有威望, 忙上前交涉,他指了指沈椿:“这位是小沈大夫, 她是镇上周太医的关门弟子?,特地要去?镇上请周太医来给咱们治病的。”

    他边说?边塞了几两碎银, 陪笑道:“您放心,小沈大夫绝对?康健, 身上没沾一点病,不信您让军中大夫来给她把脉试试”

    他话才?说?完,被那小兵一把掀翻在地,还啐了口:“管你娘的哪门子?什么?沈大夫王大夫,说?了不让出去?就是不让出去?,敢有违抗的,砍了你们的脑袋!”

    里正儿子?看亲爹挨打?,气的上前要和这小兵理论,没想到这小兵持刀就向他劈砍下来,直接要杀人的样子?。

    沈椿吓了一跳,用力拽了里正儿子?一把,陪笑道:“我们不出去?就是了,一切全听官府安排。”

    小兵目光这才?落到她身上,目光放肆地在她脸上盯了会儿,还和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里正毕竟年长,深知兵匪不分家的道理,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放到地上,鞠躬道:“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赶忙拉着沈椿就走了,半路上他还叮嘱:“小沈大夫,你这几天小心点儿,没事儿别在那几个?兵汉跟前露脸。”

    沈椿也知道是自己大意,忙点头正色应了。

    此时?正值年关,他们村子?土地肥沃,又靠近马场,手头儿不怎么?缺钱粮,哪怕村子?被封,大家也没受太多?影响,仍旧照常过年,沈椿也每天卖力给大家诊治,出于对?官府的信任,谁都没有质疑封村的决定。

    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日?,大家心里终于觉出一点不对?劲儿了,官府派来的那些兵将只负责封住了村子?,村民的吃喝拉撒生病去?世他们一概不管——可若是真想控制疫情,最起码也该请几个?大夫治病开药啊。

    也幸好他们在村里,有地有井,吃喝倒是都自给自足,只是药材慢慢地见了底儿。

    里正愁得来找沈椿商议:“小沈大夫,咱们的药都快用完了,那些大头兵还不让咱们的人出去?,这可怎么?办啊?”他面?有急色:“今天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乡亲扛不住去?了,不少年轻人也吃不住倒下了,再这样下去?,咱们村子?岂不是要完了?!”

    沈椿如今脑子?活络不少,出主意:“既然不让咱们的人出去?,那咱们不如请那些当兵的给咱们买点药材回来,大不了各家给他们凑几两辛苦钱。”

    她又道:“顺便让他们捎一封书信给我师父,药材也能在师父那里买。”

    里正叹了口气:“这法子?我也想到了,今儿早派了我家老二?拿了钱去?村口,想让他们帮忙去?镇上买些药材回来,没想到他们怎么?都不肯,钱倒是全吞了,还把我们家老二?揍一顿给撵回来了。”

    他苦笑了声:“现在别说?往外传信儿了,就是村里的风都漏不出一丝,也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

    沈椿怔住了。

    为了避免瘟疫扩散,封村她倒是能理解,但封锁消息,甚至不许人请大夫买药材,倒似想让人自生自灭一般。

    沈椿脑海中猛地升起这个?念头,生生打?了个?冷战。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儿。

    她曾经在谢钰那里看到过一卷案宗,十年前,潼关城郊的一户村子?爆发了疫病,朝廷已经拨了款下去?,地方官也亲往敦促救人,那处村子?的疫病却没有控制住,所有村民全部病死,整个?村子?直接被抹去?。

    但因为瘟疫没有扩散,当地守备还被夸反应迅速救治有功,被提拔擢升了两级。

    谢钰在京兆府走马上任之后,无意翻阅过这本卷宗,觉得颇为蹊跷,动用职权重审了此案,才?让真相得以重见天日——原来是那地守备贪了治疗疫病的银钱,拖着不给村民救治,在村民因为疫病死了大半之后,他又纵兵屠杀了整个?村子?。

    在谢钰的严查下,涉及此案的官兵都被绳之以法,也算是给了数百无辜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只是逝者已逝,怎么?都不能活过来了。

    毫无根由的,她想起了这桩案子。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封村的细节,不由后背发冷,她忙问道:“封了咱们村子?的守备是谁?”

    里正回忆了下:“好像姓胡,是府城一个?大官的弟弟。”

    完了完了完了!

    要是换做别人,沈椿还不敢下定论,要是那个?胡成?文,她敢打?包票——他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

    里正见她半天没说话,脸色白得厉害,忙问:“小沈大夫,怎么?了?”

    沈椿犹豫片刻,压低声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里正连连摆手,压根儿不信:“不可能不可能,小沈大夫你多?心了,官府怎么?可能害咱们呢?再说?咱们村子?百来号人年年给官府纳税养马,咱们

    可都是人见人夸的良民!官府干嘛要害咱们?”

    他们乡下人家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镇上,见识过的天地一共也就那么?大点儿,对?官府自然是无条件信任的,什么?贪污受贿,屠村杀人的事儿他们是听都没听过的。

    沈椿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嫁给了谢钰,涨了见识见过世面?,她现在肯定跟里正一个?想法,官府怎么?会害人了?

    她直接问道:“那您老跟我说?说?,他们封锁消息也不请大夫是为了什么??”

    里正语塞,她又道:“不管您信不信我说?的话,当务之急,咱们得先把村子?得了瘟疫的消息传出去?,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儿,这样咱们才?有希望请大夫买药材,这总没错吧?”

    里正虽说?没见识,但到底一把年纪了,头脑还是会转弯儿的,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小沈大夫你有注意了?”

    沈椿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两句,最后加重语气,吓唬道:“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今天跟您说?的这些话,您可以不信,但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传到那些大头兵耳朵里,咱们不死也得死了。”

    她倒不是故意吓唬老头儿,但万一里正掉链子?,转头把她说?的话告密到胡成?文那里,那她真是想哭都找不到坟头儿了。

    被她这么?一吓唬,里正也跟着打?了个?哆嗦,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老汉虽然不是啥大人物,但也做不出来背信弃义的事儿!”他又道:“你真有把握把消息传出去??”

    沈椿用力点了下头:“我有,你们到时?候记得配合我。”

    等送走里正,沈椿才?发现自己手腕有点发抖。

    她几乎可以确定,胡成?文打?的就是屠村的主意。

    等到赈灾的银钱到齐,瘟疫在村里传的差不多?了,他绝对?会动手把村子?上下屠杀干净——他们总不能跟潼关那个?村子?一样,等谢钰发现卷宗有问题再给枉死的自己申冤。

    自救,一定得自救,这个?消息必须得传出去?!

    沈椿咬了咬牙,取来剪子?,又找来一匹绢布,把绢布裁成?细条,用最简短的几个?字把王家村的情况说?了一遍,等做好纸条,她又来到猪圈前,把写了字的细布条一根一根塞进了十五头猪的屁股里。

    等做完这些,她最后看了眼这十来头宝贝猪,咬了咬牙,一把扯开了栅栏门,又把猪食往外一泼,十几头猪争先恐后地跑出了猪圈,又撞开木门,直接冲出了她的院子?。

    猪肉价贵,肯定有贪财的忍不住抓猪,等他们宰了吃肉的时?候,必然能看见她藏在猪屁股里的字条,到时?候王家村的消息自然而然能扩散出去?。

    就是可怜她这十几头大肥猪了,这可是她掏出所有的积蓄买的,本来指望能挣一笔呢,呜呜。

    沈椿忍着心痛,装作追猪的样子?,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来人啊,帮忙啊,我家猪圈坏了,我的猪全都跑了!!”

    村民都是热心肠,听到小沈大夫吆喝,但凡家里有能动弹的,立马跑出门帮着抓猪了,再有里正带人帮着四?处起哄点火,村子?里一时?闹的人仰马翻。

    负责封村的那几十个?兵丁没见过这般阵仗,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还有好几个?人被三百多?斤大猪撞翻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五头大猪全跑出了村子?。

    直到村民也跟着冲过来,他们才?终于回神,齐齐拔出挎刀,厉声道:“你们搞什么?鬼,再敢往前一步试试?!”

    沈椿脸上都是脏泥,顶着一身猪圈的怪味儿,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一个?字也不说?。

    里正配合地解释:“是小沈大夫家里的猪不听话,拱开猪圈跑了,还望几位大人体谅,能不能让她出去?把猪抓回来?”

    为首的兵丁见沈椿一身狼狈,不由自主地信了,上面?也只吩咐不让人出去?,可没说?不让畜生跑出去?。

    他就没把几头猪跑出去?当回事儿,捏着鼻子?后退了几步,拿刀尖对?准沈椿,不干不净地骂道:“跑了就跑了,又不是你男人跑了,滚回去?好好呆着,再敢惹事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认人!”

    第097章 第 97 章

    为了捕杀凶兽, 谢钰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七八日不曾出来。

    他把人?分成三队,在山中?各处仔细盘查,那棕熊果然是成了精的, 见势不好居然躲藏了起来, 害得一行人?耽搁不少?时间, 也亏得谢钰机敏, 在山林深处发现了凶兽踪迹, 又带着人?多处配合,终于毫发无损地杀死?了那头杀人?无数的孽障。

    好在他进山这么久收获也颇丰,打到了不少?虎胆貂皮鹿茸虎皮之类的宝贝, 他自己倒是不缺这些玩意?,只留了份例该拿的, 其余的全部给?部下分了,他做事儿赏罚分明,部下无不敬服,短短几日便树立了威望。

    一行人?一边乐呵呵地出山,一边向谢钰请示:“大人?, 咱们既然已经捕杀了战马失踪的元凶,是不是没?必要逗留在马场了?咱们要不要先回蓟州?”

    谢钰表情微滞,并未作答。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长乐斜了这人?一眼, 岔开话题,笑着跟谢钰讨赏:“那凶兽虽然凶悍, 但?一双熊掌却?是肥厚,属下斗胆, 您能不能把那对儿熊掌赏了我?”

    谢钰瞥过来一眼:“你要做什么?”

    长乐嘿嘿一笑:“卑职拿去给?夫额,沈娘子, 这熊掌可是大补之物呢。”

    谢钰长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了一片阴影,过了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道:“何必费这番心思?她已经答应了,同我此生不复相见。”

    长乐心里暗笑,面?上却?正正经经的:“她说不见您,又没?说不见卑职啊,卑职把熊掌送过去,给?沈娘子报个平安也好。”

    “随你吧。”谢钰调开视线,又淡淡道:“箱子里还有一块火狐皮,风毛出的极好。”

    长乐见他这般,极力忍住笑:“是,我一并给?沈娘子拿去。”

    一行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山,刚走入一片宽阔的平地,就见两三只白白胖胖的大肥猪在河边喝水,有几人?在山里打猎习惯了,瞧的心痒,抽出羽箭就要发射。

    谢钰定睛看了眼,伸手拦住:“等等。”

    他神色难得带了几分疑惑:“这是昭昭养的猪。”

    长乐一怔,就听?谢钰语气笃定地道:“她养的猪后臀都盖了戳。”他说完,更加不解:“她的猪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反常即为妖,他心知必有缘故,也不等旁人?反应,自顾自地拍马上前查看了。

    长乐在心中?默默感慨:有的人?啊,嘴上说着老死?不相往来,实际上连别人?家猪屁股上盖了什么章子都一清二楚,啧啧啧~

    谢钰之前不愧是做刑案的,很快瞧出不对,从?猪的尾巴根处摸出一条细布。

    他大略一眼扫过,面?色沉肃。

    长乐忙问:“大人?,沈娘子出什么事儿了?”

    谢钰片刻未停,直接拨马动?身:“去王家村,找胡成武。”

    胡成武为了把消息彻底,直接带着心腹在王家村附近扎了营。

    随着他封村的时间越来越长,和村民?的摩擦也日益增大,就在今日,有个不开眼的汉子为了给?老母求药,居然翻了围墙偷跑出去,众目睽睽之下,这人?被他一箭射伤。

    这事儿虽然短暂的震慑住了这些村民?,也使得他们心中?的不满和狐疑日益加重,盯着守村兵丁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了。

    心腹有些焦躁,向胡成武进言:“守备,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尽快让人?动?手吧,此事事

    关重大,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这些村民?若是因为瘟疫而死?,死?后上面?自然会有人?来验尸,不过胡成武的大哥就是蓟州刺史,验尸糊弄过去也简单得很。

    只是胡成武还有些犹豫:“时日尚短,王家村毕竟有数百口人?,这么快就全死?了,只怕会引人?生疑。”

    他又道:“再?说朝廷拨下来的款项,最后一笔还没?到我手上,要是他们现在全死?了,那银子自然也不用给?了,我实在不甘心啊。”

    “有刺史为您兜底,此事宜早不宜迟啊!”心腹急道:“咱们已经得了两笔,最后一笔不要也罢,还是安全为上!”

    胡成武此人?虽然狠辣,却?缺乏决断,任心腹磨破嘴皮子,他就是不敢这么早痛下杀手。

    心腹实在无法,冲他草草行了个礼,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等背过胡成武,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招来底下的伍长,假充胡成武的命令吩咐了几句。

    胡成武在账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游移不定,一会儿面?露凶光,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听?见账外喧哗起来,一片人仰马翻之声。

    他心头一跳,也不敢出去,就在账外喝道:“出什么事儿了?!”

    账外无人?回应,仍旧喧哗不断,他心里有鬼,在营帐里徘徊着不敢出去。

    又过了会儿,只听?‘砰’的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丢入营帐,胡成武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心腹的项上人?头,那人?头上还挂着浓稠血液,很快将营帐地面染红了一片。

    随即,一个琼枝美树般的挺拔人影掀帘而出,目光径直锁住了胡成武,双目冷似寒星。

    胡成武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失色:“谢钰!”

    谢钰不是被打发到深山老林捉熊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营帐,还杀了他的心腹?难道他瞧出什么端倪了?

    不对,不对。

    他眼下又没?对王家村动?手,封村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儿,纵然严苛了些,不让消息外传,那也可以解释为怕瘟疫的消息传播扰乱民?心,缺医少?药,他也能说最近镇上也出现病患,一时自顾不暇,没?能及时运送药材过来。

    从?头到尾,他没?露出任何马脚!

    谢钰就算猜到了什么,他也没?有丝毫证据!

    胡成武想通这节,心下稍定,立马拔出腰间佩刀,指向谢钰:“谢钰,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杀官造反?!”

    他指着地上那颗头颅,厉声道:“这人?是我麾下先锋,品阶只比你低半阶,你有何资格杀人?砍头?!我看你分明是心存不轨,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他话音刚落,帐篷就被直接挑破划开,百号人?将这片地围得水泄不通,最中?间的二十几人?手持长 枪齐齐对准了谢钰,只待胡成武一声令下,这二十几杆枪就能同时戳进谢钰肉身里。

    相比之下,谢钰身边护持得不过区区十几人?,实在是形单影只。

    胡成武由最初的惊慌,已经渐渐变为了得意?,没?想到谢钰出了这等昏招,无凭无据就敢斩首官员,他正好可以借此直接要了谢钰性命!

    他手一挥,正要下令,就听?谢钰道:“住手!”

    他声音泠泠,如冷玉相击,极有威势。

    再?加上他是当?世名臣,不论是朝堂还是军营都是威名赫赫,不少?将士面?面?相觑,握着长枪的手竟然真的松了松。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钰目光紧紧盯着胡成武,提气高声道:“胡守备,你私吞朝廷派发的赈灾款项在先,封锁消息纵兵屠民?在后,实是罪无可赦!”

    胡成武心里一乱,立即反驳:“一派胡言,我都是依朝廷法令办事儿,何来纵兵屠民?,你这是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杀官谋反!”

    他被长兄庇护太久,虽狠毒却?无刚勇,一遇事便露了怯,和谢钰开口对质便落在了下风。

    谢钰稍稍侧身,露出身后一人?,胡成武一看,发现居然是他心腹手下的一个伍长,那人?高声道:“我作证,胡守备向他的心腹马二下令,让他带着兵马,今日之内把整个王家村屠杀干净,我觉得不妥,正要阻拦,马二一怒之下便要杀我,幸好谢大人?及时出现救下了我,又杀了马二那狗贼,不然这会儿王家村数百口人?已经遭了毒手!”

    细算下来,胡成武这事儿还真是冤枉,这命令压根不是他下的!!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来谢钰没?有他贪污赈灾款的证据,二来马二已死?,他完全可以把罪责全推到马二头上,第三天,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品阶高于谢钰,他长兄又是蓟州刺史,谢钰根本无权处置他!

    他正要辩驳,忽然心口一凉,被一柄如秋泓潋滟的宝剑直接穿透了。

    谢钰根本不给?他张口辩解的机会,拔出长剑,直接削掉了他的脑袋。

    他冷玉一般的面?颊上溅了一串血迹,毫不避讳地提气胡成武的头颅:“胡成武贪赃枉法,残害百姓,今日我将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高举起胡成武的官印,沉声道:“从?今日起,由我暂代守备一职,尔等需听?我号令,都退下吧!”

    胡成武仗着胡刺史作威作福,在军中?本就不得人?心,众人?相互看了看,向谢钰行礼:“我等愿唯谢大人?马首是瞻!”说完便躬身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长乐才擦了擦冷汗,低声问:“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钰这一番操作瞧着威风,实际上也是险象环生。

    他们刚到王家村附近,就见马二领兵准备屠村,马二和手下伍长起了争执,谢钰趁机杀了马二,又趁乱闯入军营,趁其不备将胡成武就地正法。

    但?实际上,谢钰品阶低于胡成武,即便定罪,他根本无权处置他。

    而且胡成武毕竟是五品大员,仅凭一个人?证也定不了胡成武的罪,所以谢钰雷厉风行,以极快的速度杀人?夺权,根本不给?他人?反应过来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胡成武是胡刺史之弟,谢钰这么贸然杀了他,之后两人?必定是不死?不休!

    第098章 第 98 章

    起?手不悔, 谢钰并未像长乐一般忧心忡忡,他神色自若:“这无妨,军中素来?有事急从权的惯例,胡成武和马二已死?, 这两人合谋屠村的罪名跑不了了, 只要收集他们昧下赈灾款的证据, 如此一来?, 证据确凿, 我为了救下数百村民的性命,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

    长乐心念一转,瞬间明白过来?了——假如胡成武不死?, 他还能把贪污屠村的罪名扣在马二身上,现在他已经成了尸首了, 自然?无从辩解。

    谢钰行事一向如此,虽遵循律法,却从不拖泥带水,该出手时一向果决,长乐大为叹服, 又拧了拧眉:“只是胡刺史那里?他不会放过您的。”

    这人还是谢钰的顶头上司,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蓟州之长, 真是要了命啊!

    谢钰却摇头:“无妨。”

    他望向长乐:“你?可知人生一世,该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长乐有些糊涂:“请您指点。”

    谢钰沉声?道:“做正确的事。”他目光转向村落方向:“只要做正确的事, 安守礼法,顺应民心, 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长乐先是不解,再结合谢钰往日行事, 悟了。

    只要谢钰做好一个同?知该做的,厚待下属,顺应民心,胡刺史就算再恨他,也无法拿他怎么样。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沈娘子那里?,咱们是不是先派人把她接出来??”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细细想来?却非常棘手。

    他们来?之前?,已经打听过村子里?的病况,眼下村子里?九成的人都倒下了,附近三个村子的村民也陆陆续续染病,沈椿倒像是对这种病有抵抗似的,明明是最早接触瘟疫的那批人,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甚至每天有空给病患把脉熬药。

    但谁能保证她身上没有携带这种疫病,万一把她接出来?之后,瘟疫再次扩散呢?并且封村的命令是朝廷下的,令谕上很明确地写了不使一人进出,救出沈椿便等于违抗律法。

    可若是不救,谁能保证她会这么一直康健?万一她后面发病,谢钰只怕照料不及!

    此生头一次,谢钰生出了私心,他并未犹豫:“我亲自去疫村把她接出,送去郊外私宅,不使她和人接触便是了。”他一顿,又道:“你?们不必跟着。”

    长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您怎么孤身前?往疫村接人呢?万一您也染上疫病该怎么办?”

    谢钰拧眉:“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若是接不出她,我便随她一并在村里?住下!”

    长乐差点吐血。

    他家小公爷素来?张弛有度进退得法,万万没想到也有这般犯蠢的时候!

    幸好谢钰还留了点脑子,他尚不知村里?的详细情?况,贸然?进去之后,他染上疫病反而是小事儿,若将瘟疫传开反倒要命,他便写了封书?信,又找来?军中最精良的信鸽,将书?信准确无误地送进了沈椿院子里?。

    没想到沈椿收到信之后,连骂了三声?有病。

    她在村里?待的好好的,还有余力照顾一下相亲们,她都没死?呢,需要谢钰上赶着进来?殉情??

    反倒是胡成武身死?,胡成文虎视眈眈,疫病又逐渐传到了镇上,外面一摊子事儿还没理清呢!

    她没忍住写信给谢钰骂了一顿,谢钰收到信之后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些,得知她安然?无恙,他也终于能定下心思处理要务,又吩咐人盯着王家村,随时留意她的安危。

    因他贸然?杀了胡成文,胡成文深恨不已,原本是要给他定罪的,谢钰恰在此时递交了胡成武贪没银款意欲屠村的证据,蓟州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胡成文不光不能治他的罪,还得来?信好好褒奖了他一番,又迅速和胡成武撇清干系,自陈管教弟弟无方。

    沈椿放出来?的那十几头猪也发挥了极大作用,村里?瘟疫的消息终于传开,引起?极大的关注,朝廷这次不光派了兵马驻守,还送来?了太?医和药材,蓟州不少乡绅也组织募捐,王家村的疫情?终于得以控制,最早患病的那一批村民终于慢慢好转。

    ——只是这疫病传染力颇强,渐有往府城扩散的趋势,胡成文作为蓟州刺史,就算是为了做样子也不敢慢待,他只能捏着鼻子来?良驹镇住下,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控制疫病的指挥权。

    只是他心里实在恨毒了谢钰,商讨完防疫要务,回到衙署之后,狠狠地摔了个杯盏:“竖子可恨,我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亲弟被害,他甚至不敢摆灵堂悼念,心中对谢钰自是怨毒无比,恨不能将其凌迟处死?!

    他双目含泪:“我可怜的二郎啊,年?不过而立便惨遭谢钰毒手,长兄向你?发誓,来?日必提谢钰头颅见你?!”

    幕僚在一旁劝道:“大人消消气,您是谢钰顶头上司,还怕日后没有要他命的时候吗?”

    不过他和胡成文心里?都清楚得很,这话?只是说说而已,谢钰当差一向挑不出疏漏,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除非他们派刺客暗杀,但谢钰身为谢家子弟,身边必然?有部曲暗卫护着,只怕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谢钰抓住了把柄。

    胡成文一时奈何不得谢钰,满腔邪火撒不出去,神情?阴沉地在堂屋里?来?回踱步,忽然?问道:“我想起?一事,二郎封村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谢钰又是如何得知他封村的?”

    他表情?狠厉起?来?:“莫非有人告密?!”

    虽然?疫病被人关注,沈椿用猪传递消息的事儿自然?也瞒不住,幕僚在胡成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胡成文咬牙恨声?道:“好好好,好个贱妇,我便先杀了这贱人,以告慰二郎的在天之灵!”

    杀谢钰不容易,想杀个乡下女子还不简单?胡成文正要吩咐下去,幕僚又拦了一下:“大人且慢。”

    他低声?道:“据卑职所?知,那女子和谢钰关系匪浅,谢钰从良驹镇追到王家村,都是为了那女人,您想杀她,恐怕也不容易。”

    他见胡成文脸色难看,忙又补充:“不过谢钰的把柄难捉,想捉那民女的软肋还不容易?卑职听说她是周太?医的关门弟子,您不如先派人去周氏医馆打听一番,看看有什么文章可做。”

    胡成文立即点头应下。

    周太?医驭下颇严,从医馆里?自然?打听不出什么,胡成文正懊恼间,忽然?有个自称沈椿师兄的男子登门来?访。

    他询问幕僚一番,才知道这人名叫周义明,是周太?医的干儿子,原本是要传承周太?医衣钵的,没想到沈椿从天而降,直接抢了他的位置,两人已经明争暗斗过好几回了。

    他和沈椿是利益之争,想必也是不死?不休。

    胡成文听完,立即道:“请他进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周义明就被带了进来?,他正要点头哈腰地寒暄几句,胡成文就直截了当地道:“你?今日来?此可是为了沈椿?”

    周义明一愣,随即明白这位刺史的意思,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他也不敢耽搁,直接切入正题,躬身道:“草民翻阅古书?,寻得一个治疗疫病的神方,特?来?献给刺史。”

    胡成文一挑眉:“哦?”

    周义明信誓旦旦地道:“每逢瘟疫,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久处疫区而不染病,若以这种人的血肉入药,便可化解整场瘟疫!”

    ——眼下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沈椿。

    胡成文双目湛然?发亮,几乎要抚掌大笑。

    妙哉妙哉,这真是一个针对谢钰和沈椿的绝妙毒计。

    谢钰不是一向标榜大公无私一心为民吗?如今为了百姓安康,得用他心上之人的血肉作为药引!

    若真让沈椿入药,他就能让谢钰也尝一尝这切肤之痛。

    若谢钰阻拦不让,那便是因一己?私欲延误时机,他将要身败名裂不说,胡成文能正大光明地治他的罪!

    这真是极好!

    第099章 第 99 章

    因为王家村是最早出现病情的, 再加上王家村地方够大,物产也丰富,谢钰思量了一番,便把镇上和附近几个村子的病患全安置到了王家村, 再请来以周神?医为首的出名?大夫到附近的营帐会诊。

    朝廷派发下来的赈灾银两不少, 他深知许多人盯着这笔银钱, 所以凡事无不亲力亲为, 从?采购药材到延请大夫都是他都亲自上阵盯着, 确保这笔钱用到了该用的地方。

    他的这些举动果然让疫病得到了有效遏制,同?僚和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谢钰渐渐得了个‘谢青天’的名?声, 不过他也因此忙的分不得身。

    沈椿这边儿要忙活的事儿也不少,她虽然目前没有出现疫病的症状, 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得病,出去之?后会不会传人,朝廷管控得极其?严格,她暂时还被封在村里不得出来。

    ——毕竟类似的事儿也不是没出过,二?十?年前蜀地某个县城爆发了场瘟疫, 其?中有几个人身在疫区却始终没得瘟疫,当地父母官一时大意把这几人放了出来,让瘟疫扩散到了蜀地多城。

    她正?好先?帮忙看病抓药, 每天及时地观察着村中病患。

    这天她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里正?家的儿子忽然走进来:“小?沈大夫”他面上有几分为难:“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里正?最近也跟着病倒了, 他年纪大了,体力不济, 正?在卧床修养,里正?儿子虽然也患了病, 但只有腹泻呕吐等症状,日常走动勉强能应付,但也是无事不出门的。

    沈椿对老油子里正?没啥好感,不过对他的老实儿子印象还不错,问?道?:“什么事儿?你直说吧。”

    里正?儿子犹豫半天,终于把心?一横:“我,我听人说有个偏方能治疫病”

    他瞅了眼沈椿,又飞快地低下头,不敢拿眼瞧她,声音低低地道?:“他们说那些跟病患接触过,但是没得病的人的血就是现成的活药引”

    沈椿脸色立马变了,里正?儿子央求道?:“

    小?沈大夫,我也知道?这事儿是为难你,但你放心?,我只要几滴血,这是我家地契,只要你肯给我几滴,这二?十?亩良田就全归你了。”他边说边翻出地契往沈椿手里塞。

    这二?十?亩良田少说也值一百多两银子,他家大半家底儿都在这儿了,倒还算他有诚意。

    沈椿却背着手往后退了几步:“胡说八道?,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里正?儿子噗通一声跪下,双目含泪:“小?沈大夫帮了我们不少,这些我们都记得,若只是我得疫病,我就算病死也没脸向你开这个口,但我爹那么大岁数了,眼看着就剩半口气,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也想救救他,求你”

    沈椿立马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不想救你爹,但是这法子根本就没用,我就是做大夫的,我难道?还不清楚?要真是用人血能治好瘟疫,古往今来疫病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你好歹动脑子想想!”

    她难得对人黑脸,怒声道?:“今儿你问?我要几滴血,明儿他问?我要几块肉,这么东要西?要的,早晚要了我的命!多亏了我,咱们村子得瘟疫的消息才能传出去,咱们村子里的人才能得救,这会儿为了点捕风捉影的话惦记上我的血了,你们缺德不缺德啊!”

    其?实刺破手指给几滴血倒是不难,但这事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万一开了这个先?例,人人都跑来找她要血要肉,她就是几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里正?儿子听她说得有理?,面露羞惭:“是是是,都是我糊涂”

    沈椿直接起身撵人:“行了,你出去吧,记住,没有人血能治病这种事儿,你也不准把这件事往外传,要是听到有人乱传,你也给我拦住了,知道?了吗?!”

    里正?儿子自知理?亏,连连点头:“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不会外传,外面我也给你盯着”

    他一脸羞惭地陪着不是,低着头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沈椿在院子里踱了几个来回?,虽然把里长儿子骂退了,但她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

    乡下人朴实勤快是真的,但愚昧迷信也是真的,旁的不说,小?时候沈椿就亲耳听过隔壁村子遭了水灾,便把买来的童男童女活活埋到桥底下打生桩的。

    眼下患病的人数还在慢慢增加,不少人的病情逐渐加重,人到穷途末路的时候,那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不行,必须得想想法子。

    沈椿把和里正儿子的对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又在屋里坐了一下午,忽然的灵光一闪。

    她跳起来冲到院子里,仔细挑选了几十味烈性药材,钻进厨房捣鼓了一宿,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搓出了几枚丸药。

    她小?心?捏起一枚,在鼻端嗅了嗅,微微点了点头,小?心?把几枚药丸藏进贴身的荷包里

    里正?儿子被沈椿教训了一通之?后,很快洗心?革面,把这事儿硬是憋在了心?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转眼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王家村。

    直到第二?天傍晚,几个地痞闲汉聚在一块儿闲话:“哎,你们听说那事儿了吗?据说有个偏方,没得疫病人的血能够治咱们身上的瘟疫。”

    “这事儿早传开了,眼下没得病的只有王家村的沈大夫,医者父母心?,咱们去向沈大夫讨几滴血,她总不会不舍得给吧?”

    “是啊是啊,要不怎么偏偏是小?沈大夫跟咱们关在一块,我看这就是天意!”

    “哎哟,这偏方还不一定是真的呢。”

    “肯定是真的,我二?舅认识的神?医保证过的,这能作假?”

    “就算咱们要,沈大夫能乖乖给?”

    “由不得她给不给,她要是老老实实给血就罢了,要是不给,咱们就把她绑起来放血!”

    这帮人都是患了病但还能活动的,几个人三言两语说了一通,眼底渐渐冒出凶光,相互簇拥着来到了沈椿家门口,高声道?:“小?沈大夫,你在吗?我们有点事儿要跟你商量!”

    “是啊是啊,麻烦沈大夫出来一下。”

    任凭他们把嘴皮子磨破,沈椿始终院门紧闭,怎么都不肯应声。

    几人按捺不住,合力抱起路边的石块就要撞门,几人边发力边高声喝道?:“沈大夫,我们不过是问?你讨几滴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要是再不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几人声音极大,响彻了王家村的上空,不少病患也打开了房门,远远地瞧着沈椿的院子,眼里放出幽幽的光,就跟野兽盯着一块新?鲜血食似的。

    也算里正?儿子有良心?,眼看着这几人要砸门,里正?儿子带着二?十?几号人冲出来拦在门前,厉声道?:“今日我就在这儿,看谁敢动沈大夫!”

    这些人都是王家村的村民,要不是沈椿放出消息,一个村子都要被胡成武屠了,如今沈椿有难,这些人也都心?甘情愿地出来帮忙,把沈椿住的小?院护得水泄不通。

    不过这帮人既然敢来沈椿的院子围堵,自然也有所准备,高声道?:“咱们也没打算伤了沈大夫,只是向她讨几碗血罢了,咱们近千号人的性命可就全在她手里了!她医者仁心?,难道?舍得见死不救?!”

    他嗓门极大,说的话又极具煽动力,不少邻村和镇上的病患走出房门,自发地围拢到沈椿的院门前,转眼她院子门口就围了一群人。

    王家村如今能动的不过才二?十?余人,剩下那些相邻村子的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六七十?人,地坝上密密麻麻站了百余人,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叫骂推搡不断,眼看着两边儿就要动起手来。

    只听‘嗖’得一声,一只裹挟着戾气的弩 箭插 入两拨人之?间,将两拨人生生地隔开了去。

    箭矢寒光摄人,箭身大半儿没入泥地,上头的箭羽还在兀自颤动,可见这人力道?之?大。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转过头,就见一清俊男子站在沟渠对岸,手中长弓拉的犹如满月,他手指收紧,腕上青筋毕露,只消一松手,第二?支箭就会激射而出。

    他满身风尘,显然是从?其?他府城匆忙赶来的。

    他衣襟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眸含霜雪,冷声道?:“退后,违者杀无赦。”

    随着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几十?部曲也张弓搭箭,齐齐对准了对岸造谣生事的几个泼皮。

    谢钰名?头极响,这帮闹事的被他看的心?底一寒,齐刷刷地散开了些,却并未完全退却。

    谢钰面色一冷,正?要再进行驱逐,就听背后有人厉喝道?:“怎么回?事?!谢钰你反了天了,居然敢带兵胁迫百姓?!就算你对沈大夫心?存仰慕,也不该对百姓刀兵相向!”

    这话术实在厉害,三言两语就给谢钰定了性——为色所迷,不顾百姓。

    他转眸看去,就见胡成文带着两队差役从?后赶来,他仿佛掐算好时间一般,准而又准地挑了这个时候登场。

    胡成文的官位毕竟高了谢钰不少,他抢了一步,站到谢钰前面,环视一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最先?传谣的那个闲汉反应最快,忙跪下向着胡成文磕了个头,三言两语说明了沈椿的血能治病的事儿,又重重叩头:“望大人明鉴,不是咱们故意要闹事,实在是没活路啊!”

    这帮百姓都是身患疫病,病痛缠身的,听了他的这番话,不觉悲恸痛苦,委顿了身子跪坐在地上,向谢钰哀嚎不止。

    “谢大人,您是菩萨转世,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人,让沈大夫放血试一试吧。”

    “若只是我得病也算了,可我那老娘病得就剩一口气!”

    “要是有用,我们甘愿替沈大夫立牌位,修祠堂,求您开恩!”

    乡野间哭喊声震天,他们边嚎哭哀求,边向谢钰砰砰叩头,直叩得鲜血流了满面。

    这帮人一半是情真意切,一半也是向以此逼迫谢钰妥协——君子欺之?以方,谢钰贤名?在外,他是不可能放任这么多百姓不管不顾的!

    他们相信,只要他们够可怜够凄惶,谢钰这个闻名?天下的正?人君子,

    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们。

    其?实他们也不能确定沈椿的血到底有没有用,但人在穷途末路,总是想抓住一线希望的,试一试就试一试吧,反正?又不是放他们的血!

    胡成文眼底闪过一抹光亮,捋须道?:“此事无凭无据,未免有些荒唐,只不过”

    他话风一转,看向谢钰:“瘟疫一事,事关千万百姓性命,哪怕只有一线可能,咱们这些受万民供奉的官员也得想法子试试,谢同?知,你以为呢?”

    谢钰只要松口,沈椿今夜必然逃不过被放血,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她必死无疑!

    谢钰若是不应,那便是为一己私欲,不顾百姓死活,这样的父母官,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胡成文心?下得意至极,几乎想要笑出声了。

    谢钰启唇,正?要开口,只听‘唰’一声,沈椿小?院那扇封闭已久的大门,终于拉开了。

    她就站在门里,脸色蜡黄,容颜憔悴,额上还冒着虚汗,气若游丝地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胡成文微微扬眉:“哦?那沈大夫是自愿献血咯?”

    “我倒是想献血给乡亲们救命,但是,但是”沈椿用帕子掩着唇,重重咳嗽起来,帕子上居然漏出斑点血迹。

    众人惊疑不定,她咳了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下来,深吸了口气,高声道?:“但是,我也染上了疫病!”

    一听说疫村里盛传拿她的血治病,她立刻就开始动脑筋了——乡下人多半大字不识,跟他们解释医理?也解释不通,既然村里的传言是‘没得疫病人的血肉能治病’,那她干脆也让自己得上疫病好了,这样那些得了瘟疫的也不用惦记她的血了。

    但说一句欠打的,这瘟疫她要能得早得了!

    她是最早接触病患的人之?一,对这次瘟疫的症候和脉象了如指掌,也是恰好,她知道?有几味药材炼化出来的一种名?叫三魂散的毒 药服用之?后和瘟疫的脉象症候相似。

    ——只是毒药毕竟是毒药,吃下去之?后,轻则发热咳血伤身子,重则两腿一蹬一命呜呼,要不是到了紧要关头,她也不敢拿自己的命赌。

    但就在方才,这个刺史让谢钰在她和百姓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毫不犹豫地取出丸药吞了进去。

    第100章 第 100 章

    沈椿突然喊出这一嗓子?, 就连谢钰都是一愣,面上不觉挂了?忧色,难得惶急地向他看了?过去。

    胡成文?反应最?快,阴恻恻地质疑:“我们才说要试药, 沈娘子?便患了?疫病,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吧?”

    沈椿用帕子?捂着嘴, 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道:“大人明鉴, 前两日我就觉得身上不舒坦, 咳咳咳,我还以为是累着了?,这几?天一直在家里修养咳咳咳咳, 直到身上发热,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得了?疫病, 还没来得及上报呢,大家伙儿就来了?,我不好不实话实说”

    “我得病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样一来,贸然取我的血, 岂不祸害了?乡亲们?”

    胡成文?仍是不信,冷笑了?声?:“那?还真是巧了?。”

    这药性着实猛烈,她很快就体力不支靠在门边, 有气无力地道:“您若是不信,请大夫来一看便知?。”

    胡成文?正有此意?, 立马传来附近驻扎的几?个?大夫,另他们戴好纱罩去给沈椿诊脉——为了?不让沈椿钻漏子?, 他甚至特地拦住了?没让她师父周神医过来。

    沈椿脉象时急时缓,虚浮无力, 再加上身上发热,咳血不止——分明就是瘟疫的症候,几?个?大夫轮番把过脉,向着胡成文?如实回禀。

    胡成文?自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突然横生出这等枝节,他脸色渐渐阴沉,几?个?最?先传谣的泼皮观他面色,眼珠转了?转,张口便继续胡搅蛮缠:“不管怎么说,沈大夫也比我们晚得病这么些天,她身上指定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咱们还是”

    见沈椿也得了?疫病,围住沈家院子?的百姓不觉灰心,也不敢再提取血之事,但被他这么一煽动,一群人又有些蠢蠢欲动,目光不自觉向沈椿看了?过去。

    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谢钰手指一松,弓上搭着的羽箭激射而出,这人脖颈中间很快炸开?了?一蓬鲜血。

    随着他的出手,身后的谢家部曲也应声?而动,几?个?点射,最?先在沈椿小院闹事的几?个?泼皮立刻倒地,转眼就没了?气息。

    胡成文?勃然大怒:“谢钰,你?胆敢屠杀百姓!!”

    谢钰收起长弓,长揖一礼,沉声?道:“大人莫要心慈手软,这几?人妖言惑众,动摇民心,阻碍防疫,其?罪当诛!这些百姓不懂律法也就算了?,大人身为蓟州父母官,怎能听信这些妖言佞语?”

    他虽然比胡成文?低了?好几?个?品阶,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只见他提气高声?道:“寻医问药乃是世间正理,谢某曾经手过一桩案子?,几?个?妖人趁着疫病扩散蛊惑人心,患病的百姓不去看病抓药,反倒是搞起了?人祭的法子?,后来疫情不但没有得到遏制,反而越演越烈,闹得当地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一!”

    他目光清寒,扫视一圈:“若有人再敢妖言惑众,格杀勿论!”他抬高嗓音:“来人,点火,把这几?个?妖人焚烧示众!”

    谢钰见事分明,三言两语就说到了?重点——得病就该看病吃药,谁听说过得病了?喝人血就能痊愈的?这谣言一旦传开?,万一大家听信了?这些偏方邪法,到时候疫病不能根治,整个?蓟州怕是要大乱了?!

    胡成文?心下恨极,偏偏谢钰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都反驳不得。

    几?个?差役上前,用绳索把那?几?人的尸首套了?出来,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儿,直接把这几?具尸首扔进火堆儿化成了?灰!

    这些百姓本来就是被煽动得头脑发热,先是沈椿说自己也得了?疫病,有了?缓冲,又眼瞧着煽动造谣的这几?人被无情射杀焚尸,他们这会?儿头脑也冷却?下来,哆哆嗦嗦地跪下行礼,连连保证自己再也不敢听信妖言了?。

    即便如此,谢钰也不放心沈椿继续留在这儿,他转向胡成文?,请示道:“经此一事,沈大夫也不好继续留在疫村,正好下官在郊外有一处院子?,四下空旷,正适合沈大夫养病,下官担保,绝不会?让疫病扩散,还望刺史允准。”

    按照规矩,疫村病人无事不得出村,除非有刺史手令,贸然出村者按重罪处置,一样要格杀勿论——谢钰自然不会?私下接沈椿出村,倒把她好好的良民变成了?罪人。

    胡成文?哪里肯应,正要驳斥,就见谢钰又施一礼,神情磊落淡然:“胡成武贪赃枉法,意?欲封锁消息纵兵屠村,若非沈大夫冒死送出消息,只怕附近千口人的性命难保,她有大功在身,本就应该重赏,大人深明大义,一定会?行这个?方便的。”

    胡成文?明面上大义灭亲,已经和死去的胡成武划清界限,谢钰这么一说,如果胡成文?拒绝沈椿出村养病,倒显得他蓄意?报复一般,日后必定会?落人口舌。

    这便是正儿八经的阳谋,谢钰这手段用在明处,由不得胡成文?不答应!

    胡成文?心里大恨,面上还不得不挤出一副笑脸:“那是自然,即便谢同知?不说,本官也打算接沈大夫出来养病,既如此,此事就交给谢同知?处理了?。”

    语毕,他再按捺不住满腔怨毒,转身拂袖而去。

    倒是谢钰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定,神色泠然,他又很快收回视线,先是驱散了?围在沈椿小院附近的百姓,蒙上纱布把沈椿抱上了?马车。

    这药性实在霸道,沈椿一身一身的冒出冷汗,这会?儿已经快昏过去了?,意?识混沌间,她感觉到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现在脆得如同玻璃人儿一般,谢钰生怕颠着她,一直把她抱在怀里,也不顾疫病传染了?,直到入了?城郊小院,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榻上。

    沈椿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意?识终于清醒了?些。

    意?识朦胧间,她看到谢钰站在床边儿,心下莫名安稳了?点儿。

    她身上实在没力气,抬手指了?指胸口,气若游丝地道:“这里药一枚褐色的药丸。”

    谢钰见她脸色惨白,着实心惊肉跳,手心攥出一把湿汗。

    他还以为她准备了?治疗疫病的弯腰,伸手探入她衣襟,手指四下找寻,无意?中碰到一片温软隆起,他面色稍僵了?下,心里暗骂自己该死,他手上动作不停,很快摸索出一枚褐色丸药。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脑袋,送水帮她吞服了?

    下去。

    没想到沈椿吃药之后,立马抱着床边儿的痰盂呕吐不止,她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哇啦哇啦吐出许多酸水来,最?后呕出一枚溶解了?小半儿的药丸,脸色这才终于好看了?些。

    谢钰这会?儿也觉出不对来了?,手下给她拍背不停,神情却?极严峻:“你?到底吃的是什么?”

    沈椿勉强挤出几?个?字:“催吐丸。”

    她费劲地解释:“我总不能真让他们抓去放血,所以我特意?炼出了?几?颗三魂散,假装也得了?疫病蒙混过去,但那?药药性太烈,我怕给自己吃死了?,所以又提前准备了?催吐的药。”

    为了?能够把三魂散顺利催吐出来,她还特意?给自己灌了?几?大瓶清水,虽然她遭了?大罪,但幸好是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了?。

    听她说完,谢钰身形僵硬,转眸瞧了?她片刻,忽的问:“你?是什么时候吃下三魂散的?”

    沈椿脑子?昏沉着,下意?识地实话实说:“就是胡刺史问你?要不要取我血的时候。”

    谢钰定住。

    他双唇翕动了?半晌,胸膛随之起伏,恼怒沮丧挫败失意?,好像万千虫蚁啃咬,他也分不清自己自己到底是何心绪,他眼底蒙上一层青幽水色,胸膛的温度一点点凉了?下来。

    因为她从未被他守护,也不曾被他坚定地选择过,所以她宁可拿自己的命去赌,也不愿意?再信他一回。

    一种比黄莲还苦的滋味在他舌尖蔓延开?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到底是没有机会?重来了?。

    又过了?许久,他齿间溢出二字:“罢了?。”

    他嗓音低哑,却?着意?放的轻柔,为她解开?外衣,小心扶她躺下,又仔仔细细地给她掖好被角,方道:“你?今日定是累了?,先歇下吧。”

    沈椿确实是筋疲力尽,沾上枕头就要睡着。

    谢钰俯下身,似乎想要亲吻她睡颜。

    沈椿双眼微合,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他猛地定住,终于回过神,有些踉跄地出了?屋

    沈椿虽然没得疫病,但也因为服毒伤了?元气,好吃好喝地养了?几?天才能下地。

    谢钰无论多忙,每日总会?抽空来看她,只是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生疏客气:“今天恢复得如何了??”

    沈椿有些不自在,毕竟俩人年前才说过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兜兜转转又碰上了?头。

    她挪了?挪屁股:“还,还成吧,余毒慢慢清干净了?,我现在也能正常走动了?。”

    谢钰微微颔首:“你?在这儿只管安心修养,缺什么只管说。”

    他倒也不冷淡,只是客气,超乎寻常的客气,好像怕打?扰到她,又好像在和她刻意?保持距离。

    沈椿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她想了?想:“我好的也差不多了?,再住在你?这儿也不合适”

    谢钰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问她:“你?的意?思是”

    沈椿心里嘀咕,她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还用问?

    她两腿一蹬,干脆下了?地:“我还是去其?他地方住吧,你?上报的时候就说我已经痊愈了?”

    谢钰脸上勉强维持的镇定终于崩塌,沈椿就觉得腰上一紧,被他从后环抱住,紧紧地箍在了?自己怀里。

    “昭昭,别离开?好吗?”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终于底下高傲的头颅,贴近了?她。

    他双唇擦过她的软耳,轻柔地贴在她耳畔呢喃,说出了?此生从未说过的两个?字。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