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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 51 章

    对的,公主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像是抓到溺水之人最后一根稻草,她凭空生出几分希望,但是却也是最终被人带走。

    本来是要将人带走,结果自己成了被人带走。

    宋远杳漠视着这一切,最后向领头的顾朝道了谢。

    顾朝本来处理完这个事情,欲行离开,结果一听稳健的步伐一顿。

    他朝宋远杳的方向瞥去,因为顾朝周身的肃杀之气让人都不敢接近,可他见宋远杳毫不避讳,一点不害怕的跟着自己道谢。

    一向见贯了他人咒骂与害怕,头一次到见有人敢对他道谢。

    心里到有了一怔。“我长大要当大将军,和我阿耶一样,领兵作战,保家卫国!”

    少年昂首挺胸站在石墩上,他手持木剑,直指西边压下的那片沉云,他语气坚定,眉眼有神,仿佛下一刻就要翻身上马,杀向敌营。

    叫好声与掌声纷纷响起,迎着小伙伴们羡艳的目光,他撩了撩衣摆,垂眸问向一旁的小姑娘,“你呢?你长大想做什么?”

    小姑娘向来少言寡语,今日似是被他感染,竟没忍住开了口,“我……我也想像我阿翁一样,做一位医者,看病救人……”她抿了抿唇,脸上浮出一双好看的梨涡,认真道,“我还想写一本医书,让所有人都能读懂的医书,那上面不仅有字,还要画上各类图卷……”

    “哈哈哈!”一阵笑声将小姑娘的话音打断,一个少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了,“你是女的,还要当医者,还要写医书?你不如想想怎么挑个好夫婿,日后如何相夫教子!哈哈哈……”

    很快,其他小伙伴也跟着笑了起来。

    “滚!”一声怒斥,石墩上的少年跳了下来,拿起木剑就朝他们劈去,一时间小伙伴们全部哄散,只剩石墩旁抱着膝盖垂眸望着沙地的小姑娘,默默地坐在那里。

    片刻后,少年提着木剑折返而归,他蹲在小姑娘面前,朝她笑着道:“你别听他们胡诌,我相信你,你肯定能成为医者,比你阿翁还要厉害的名医,也会有自己的医书,让你的名字留在史册!”

    小姑娘咬唇没有说话,但明显情绪不高。

    少年转身,盘膝而坐,就坐在小姑娘身侧,与她几乎挨在一处,半晌后长吐出一口气,“我是嫡长子,又是世子,其实这些人肯定不相信我能成为大将军,但他们不敢说,因为他们不敢惹我罢了。”

    小姑娘终于抬眼,望向身旁少年,认真道:“我相信你,你会成为大将军,会比你父亲还要厉害,你的名字也会被记在史书中!”

    远处的沉云悄然散开,落日的橙光洒满大地,少年什么也没说,缓缓抬手揽住了小姑娘的肩。

    床帐内传来一声低咳,采苓连忙走上前,问道:“公主,可要喝水?”

    陆宋远杳微眯着眼,许久后才从方才的梦中回过神来,她应了一身,缓缓撑起身,撩开床帐,“世子呢?”

    采苓端来水杯,回道:“世子天还未亮就出府了,今日他要去白渠上任。”

    陆宋远杳双手捧着水杯,小口轻抿,不知在想什么,等了片刻,才又道:“他……走之前可说了什么?”

    采苓摇头道:“世子没有交代什么,只说公主昨晚累到了,让奴婢进屋伺候。”

    陆乘书口中的累与采苓理解的累,完全相反,她说完,似是怕陆宋远杳面皮薄,赶忙垂下眼,道:“公主若还是身子乏,可以再睡一会儿。”

    陆宋远杳的确还有些乏力,但今日她同万寿公主还要去青山观看望长公主,便不敢再耽误时辰,忙起身下榻。

    青山观在长安以西,地势颇高,马车上至一半,便要下车步行,行至半个时辰后,才看到屹立在云雾中的青山观。

    陆宋远杳没有想到,长公主会亲自在观外接他们。

    长公主封号安康,她一身素衣,青玉发冠,看到万寿公主时,便笑着迎上前来,目光很快又落在了身后的陆宋远杳身上。

    陆宋远杳上前冲她行礼,她虚扶她起身,没有说话,只端倪着她,将她好一番打量,才缓缓颔首,带她们进观。

    路上,她问陆宋远杳,“这是你我第二次见面,你可还有印象?”

    六年前,陆宋远杳与阿翁刚入宫的那段日子,长公主也在东宫,她带了许多经书,日日都在为陆濬诵读祈福,后来陆濬脱离险境,她才回了青山观。

    那时长公主便不让人唤她公主,而是叫她玄清真人。

    如今六年未见,长公主模样没有太多变化,只发间多了几缕银丝。

    陆宋远杳朝她点头,“玄清真人所说,我都记得。”

    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长公主愣了一瞬,随即又是赞许地缓缓点头,“你阿翁离去之后,我曾也为他诵过经文,他此生救人无数,定得无量功德。”

    陆宋远杳停下脚步,恭敬鞠躬,道谢。

    谈话间,几人来到一座亭中,四周山清水秀,景色怡人,隐约还能听到诵经的声音。

    山上温度较凉,日光却是正好,亭中石桌上,是早就备好的茶果,万寿公主一落座,又差婢女摆了菊花糕,也是今晨刚做的。

    陆宋远杳拿出香囊,作为见面礼交给长公主。

    长公主闻出药香,对着香囊爱不释手,又问起她可否懂得炼丹之事。

    陆宋远杳自然是懂,但平日不喜欢研究这些,长公主却兴致勃勃,拉着她聊得起劲。

    须臾,长公主忽然可是咳嗽,咳了一阵,竟又不住干呕,最后干脆起身,扶着亭柱便吐了出来,被嬷嬷赶忙扶进屋中,观里有懂医术的道姑,很快闻讯赶来。

    “是食物中毒的迹象。”那道姑问,“玄清今日食用过何物?”

    老嬷嬷上前一一道出,除了万寿公主带来的菊花糕,皆是观内的食物。

    万寿公主也被吓得肃了神色,忙让人取来菊花糕,可谁知细查一番,并无异样。

    榻上的长公主腹部难忍,道姑开得药还未煎好,陆宋远杳实在不忍心,上前道:“可有针灸之物?”

    这名道姑略通针灸,却并不熟练,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学习,她摸不住陆宋远杳到底会不会,犹疑着不敢给她。

    床榻上的长公主,却是咬着牙颤声道:“快些拿给她……让她来施针。”

    陆宋远杳没有想到,长公主会对她如此信任,她自然也没有辜负她,几针下去,长公主当真不再叫喊,只虚弱地靠在床头,面容泛白。

    陆宋远杳又再次询问她从昨晚到现在的吃食。

    老嬷嬷一边回忆,一边道:“昨夜用了一壶清茶,吃了两块柿饼,今晨丹药一颗,柿饼用了三块……”

    秋日正是宜食柿子的季节,往年也是如此,每到此时,观中便多食柿饼。

    “我知道了。”找到缘由,陆宋远杳松了口气,“柿子糖高,性寒,本就不宜多食,尤其……”

    说着,她看向万寿公主。

    万寿公主眯眼望她,“直说便是。”

    陆宋远杳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菊花性甘,也是寒凉之物,又加之我赠的香囊中含有桂花,这几样东西加在一起,若寻常人,许是无事,可若是脾胃虚寒者,极易引发肠胃不适……”

    陆宋远杳说完,立即起身,朝长公主行礼道:“是我思虑不周,望长公主恕罪。”

    万寿公主也跟着起身。

    长公主此刻缓过劲来,朝二人摆手道:“怨不到你们头上,我素来胃口不好,这次是我自己贪了嘴瘾,明明知道柿子寒凉,还是忍不住日日都想吃上几块,倒是你啊,今日缓了我的痛,让我日后也警醒了,万不可这般放纵。”

    她顿了顿,长吁一声,又对那道姑说,“她就是宋远杳,我从前与你说过,与不问散人一道入宫的孩子。”

    那道姑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再看陆宋远杳时,眼中多了钦佩,“怪不得针术这般了得,我从你施针的手法就能看出,是个精通针灸的。”

    有婢女端来汤药,长公主起身喝完,又对陆宋远杳道:“我这胃痛也是老毛病了,时不时就要折腾我,你今日这针法,可否教于净玄,日后我若是再疼起来,便让她来给我施针?”

    陆宋远杳乐于传授针法,只是这样止痛的针法是治标不治本,再者,痛得情况不同,穴位不同,针的深浅也不同,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那名为净玄的道姑也心里清楚,不必陆宋远杳开口,她先与长公主解释了一番。

    “这样啊……”长公主叹了口气,不免有些失望。

    “若玄清真人不怕叨扰,我可以得空便来,将施针的法子细细与净玄道长讲解。”陆宋远杳提议。

    净玄心中感激,直接将这一行人送至山脚下。

    陆宋远杳答应她,明日还会过来。

    回城的路上马车里,许久未说话的万寿公主,忽然问她,“茂王世子待你如何?”

    陆宋远杳望着路上还未干透的泥土,有些失神,“他……待我极好。”

    万寿公主虽然嘴上说,不去辩证那些关于陆宋远杳与太子的传言,可她内心,实则是信了七分的,不然,依照她对陆濬的了解,他性子清冷到那个地步,怎会留一个女子与他形影不离,又怎会将自己的封邑分给她。

    可这短短两日,她便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想错了,陆宋远杳不是传言中那样的女子,她能留在东宫数年,兴许并非依靠的是美貌,或是手段,而是……

    想到方才众人乱作一团时,陆宋远杳沉着冷静地给长公主施针,又心细如发地去了解长公主病因,万寿公主不由生出一个念头,也许陆宋远杳不仅仅是今上下令时说得那般,在为太子调理饮食,而是真的在为他治病。

    那时隔多年,又是收为义女,封了公主,又是给她赐婚,赏她封户,难道是太子的腿疾被医治好了?

    此念头一出,万寿公主心头一震。

    她与太子陆濬并非一母同胞,她与皇长子陆温,为晁美人所生,然母妃在今上登基不久后,因病去世,在之后,她便出宫嫁人,朝中之事她极少过问,也不想将自己牵扯其中,至于自己那位亲弟弟,是个什么材料,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论脑子,陆濬顶他十个都不止。

    这般一想,她叹了口气,神情如常般继续把玩手中团扇,“那便好,我只是忧心你们新婚不久,若你日日朝这青山观跑,当心世子埋怨。”

    “不会的。”陆宋远杳不知只短短片刻,万寿公主便想了这么多,她还老实道,“世子今日要去白渠上值,来回车程就得半日,往后约摸十日,他才会回来一次。”

    “十日?”万寿公主虽不问政事,但多少是知道的,现今那折冲府只是个虚职罢了,再说那白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陆乘书是疯了才会日日待在那里。

    陆宋远杳朝她弯起唇角,点头“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白渠折冲府内,果毅都尉递来名册。

    一本是府卫名册,一本是兵器与马匹的名册。

    这果毅都尉是德王庶子,陆浣。

    陆浣年初时就已被送回了长安,今上封他为果毅都尉,低了陆乘书一品,为他副将。

    方才递名册时,陆乘书便已看到,陆浣双手白嫩,掌心无茧,别说舞刀弄剑,策马都是难事。

    陆乘书垂眸看向手中薄薄的两张纸。

    早闻折冲府已不复当年,形同虚设,却没想到,原八百府卫的府邸,如今名册上算他在内,竟不足十人,而另一张纸,仅两句话:兵器无,马匹三匹。

    这虚职,可当真虚得彻底。

    “都尉,若……若无其他吩咐,我先回了,这眼看就要天黑,我可得赶在天黑前回府呢。”陆浣看着院外,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陆乘书抬眼看他,语气随和,“这么着急回去,可是要做什么?”

    陆浣摸了摸鼻子,嘀嘀咕咕道:“这周围荒无人烟,府内又没有事,我留在这里作甚啊?”

    陆乘书明白了,他合上名册,对陆浣道:“的确,那你回去吧。”

    陆浣转身要走,刚走到门槛处,又停下脚步,回头道:“对了都尉,下个月我还用过来吗?”

    陆乘书搓着扳指,朝他温笑,“不必了。”

    陆浣似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一遍,“当真?”

    陆乘书点头,“不然呢?”

    陆浣嘿嘿一笑,彻底松了口气,临走时还不望客套两句,说回头要去茂王府拜访。

    说来两人也是堂兄弟,虽陆乘书为世子,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可如今,两人也算同命相连,都被送回长安做质子,不过细想,陆乘书明明是个世子,却落得和他一个下场,还娶了个伺候过太子的女人。

    着实可怜,比他还不如呢。

    陆浣这般想着,哼起小曲儿,爬上马车扬长而去。

    是夜,整座折冲府陷入一片死寂,只一间小屋里还亮着灯火。

    陆乘书正在作画,身旁是他的长随王佑,王佑是他从安南都护府带出来的人,少时就跟在他身边,等他彻底搁笔,王佑才上前传话,“世子,王府那边传了讯,公主自明日之后,每日都要去青山观。”

    陆乘书起身去净手上笔墨,动作略微一顿,“每日都去,可是为何?”

    王佑道:“说是长公主胃痛,她要教观中道姑施针。”

    这是她能做出的事。

    陆乘书“嗯”了一声,继续洗手。

    王佑又道:“我们如今可用的人不多,要不要将公主身边的人先抽回来?”

    王佑本不想多事,实在是因为这次回长安,能跟着出来的人不多,能信得过的人则更少。

    见陆乘书不语,王佑忍不住上前催了一声,“世子?”

    陆乘书终于洗完了手,他一面转身看着王佑,一面用帕子擦拭手上水珠,冷冷道:“不必,待我过几日回去再说。”

    “可是我若离开,便只剩世子一人在此,不如先将王保叫回,至于青山观,有长公主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的。”王佑又道。

    陆乘书却是彻底冷下脸来,“我说话你听不懂?”

    王佑暗叹,不再出声,等笔墨干透,他拿着信,钻进了夜色中。

    陆乘书不在的这些日子,陆宋远杳日日都会去青山观,晨起用过早膳,她坐着马车出府,待快至晚膳,又坐着马车回来。

    白芨和采苓都陪着她,她教净玄施针时,也从不避讳,两人也都在旁边看,时不时还会跟着问上几句。

    待陆乘书回来这日,陆宋远杳没再去青山观,她昨日就同长公主和净玄说了,会晚几日再来。

    她这段时间,不光是教净玄施针,每日回到府中,也会看那些医书,并做了许多功课,总结各个书中所讲,密密麻麻记了好多册子。

    十日未见,陆乘书风尘仆仆而归,先去净房洗澡更衣,随才回到正堂用膳。

    崔宝英差人过来送了鸡汤,据说人还病着,没有露面。

    陆宋远杳在与陆乘书用午膳的时候,发觉门外的长随,与陆乘书之间似乎有些古怪,尤其是陆乘书,在看王佑的时候,眼神比印象中冷了一些,她分明记得,人前的陆乘书不管是同谁说话,都是那般温善,今日为何如此?

    陆宋远杳暗中又细细打量王佑,这一打量,似乎发现了端倪。

    午膳过后,陆乘书去了书房,通常这种情况,陆宋远杳是不会前去叨扰的。

    可今日,她亲自跑去厨房,熬了一碗猪骨汤,装进食盒寻到书房。

    书房外,王佑看到陆宋远杳,快走两步迎了上去,他朝陆宋远杳拱手行礼,压低声道:“公主,世子正在里面看书。”

    陆宋远杳也不由低了语调,“我知道,我是来寻你的。”

    “寻我?”王佑惊诧地朝书房看去一眼,又看看陆宋远杳朝他递来的食盒,恍然反应过来,他接过食盒道,“公主莫急,等会儿世子要水喝时,我就将东西送进去。”

    陆宋远杳连忙摇头,“不,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啊?”王佑彻底愣住,手中的食盒顿时变得烫手,“这、这……”

    “这是猪骨汤,里面还放了疏通筋骨的药材,你喝了有助于恢复伤势。”陆宋远杳说着,垂眸朝他腿脚看去。

    王佑心里咯噔一下,那日他去送信,跑死了一匹马,夜里路黑,他也跟着不慎跌倒,伤了膝盖,可这么多日,陆宋远杳是头一个觉察出他腿有异样的人。

    “我……”王佑刚一开口,陆宋远杳却是朝她做了个安心的眼神。

    “是世子动的手吗?”见王佑愣住,陆宋远杳以为他在默认,书中说得果然没错,得了这种心病之人,当真很难控制自己,陆宋远杳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世子这种情况,是从何时出现的?”

    也是在那一刻,他细细的打量宋远杳,清瘦过分的身躯被包裹在宽大的深色官袍里,神色举止没有任何谄媚,眉眼间偏生让他觉得这人与他所见之人皆都不一样。

    太过,无辜。 王佑自然知道陆乘书私底下对陆宋远杳并不友善,却不知道两人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怎会让公主以为世子会是那种施暴之人?

    王佑害怕坏事,不敢随意开口,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有正面回答。

    陆宋远杳按照书中教的那样,耐下心来,没有逼迫王佑,只温和地问道,“你是不是害怕他?”

    “啊。”王佑点头敷衍。

    “你放心,我不会和世子说的。”陆宋远杳继续诱导,“我记得你的,那时我在岭南,就见过你,你与世子在一起这么久,一定也想让他好的,对不对?”

    “嗯嗯嗯。”这倒是真的,王佑连连点头。

    “我也是这样,我也希望他好,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陆宋远杳朝他弯唇,“你还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王佑神情十分复杂,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世子他……他……”

    陆宋远杳循循善诱,“他第一次对你动手,或是在你面前与对外截然不同时,是什么时候?”

    “这……”王佑极其复杂的神情中,又多了份痛苦。

    陆宋远杳是当真心疼他了,她一直觉得,陆乘书只是这样对她,没想到对待王佑,会更加过分,竟将他吓成这副模样。

    望着陆宋远杳同情又探究的目光,王佑尴尬地清了清嗓,又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世子他是、是……”

    “王佑。”书房中陆乘书的话音,如同及时雨,不等陆宋远杳反应,王佑便立即应了一声,脚底抹油一般跑进书房,房门也被倏地一下紧紧闭上。

    屋中,陆乘书看到跑进来的王佑,手中提着食盒,满头大汗,疑惑蹙眉,“你方才在外面做什么呢?”

    王佑没来及回答,跑到窗后,透过缝隙朝外看,见陆宋远杳叹了口气,转身走远,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欲哭无泪地对陆乘书道:“世子,你可害苦我了……”

    王佑将方才院里的情况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为何不说是骑马摔的?”陆乘书问。

    王佑愣住,“这、这可以说吗?万一公主又问我为何骑马,我要、要怎么……”

    陆乘书扶额,“你有武艺在身,平日里练马有何不可?”

    王佑幡然回神,对啊,他又不是世子,他直接说练马时摔了便是,没有必要在公主面前遮遮掩掩。

    “呀!”王佑一拍脑门,“那我方才忘了说,公主岂不是更加误会了?”

    “罢了。”陆乘书朝他挥挥手,眼下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陆乘书手中的这张字条。

    今日陆乘书一进书房,就觉察出他没在的这段时间,有人进来过。他仔细查看书柜,果然在一本书册中,寻到了这张字条。

    写字条之人,字迹歪歪扭扭,根本辨识不出,想来定是用左手写的。

    至于上面的内容,满是替陆乘书的委屈与不公,说他世子身份,不该被送回长安,也不该得不到重视。

    前半部分顶多算是挑拨他与父亲茂王关系,可最后这句,若是细细琢磨,便是怪责今上的意思了。

    王府本有王保这样的暗卫在,可这些天陆宋远杳日日出城,王保又要护她周全,便顾不上清和院里的事。

    陆乘书此番回长安,总共只带了四人,明暗各两人,明面上的两个,一个就是王佑,日日跟在他身侧,一个留在王府中做了护院,还有两个暗卫,一个在替他暗中做事,还有一个则安在了陆宋远杳身侧。

    至于府内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崔宝英帮王府置办的人手,崔宝英做事还算细致,这些人的身契都是过了府衙的,表面上不会有问题,但若是有心人想要安插眼线入府,绝非难事。

    “可要将院里之人细查一番?”王佑低道。

    “不必。”陆乘书拿出火折子,点燃手中字条,“蛇已出洞,等它寻来便是。”

    这边陆宋远杳一回到屋中,拿出纸笔又开始书记,刚记完一页,采苓便端着茶汤进屋。

    “采苓,你坐过来,我有事问你。”陆宋远杳道。

    采苓将茶汤放好,转身去屋角端矮几,陆宋远杳见状,忙将她叫住,“不必如此,你过来坐椅子。”

    只她们二人的时候,采苓也就不端着规矩了,她过去关上门,回来就坐在了陆宋远杳身旁,“什么事呀?”

    “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我。”陆宋远杳重新拿出一张纸,蘸了墨水。

    采苓一口应下,“放心,我肯定实话实说。”

    “那你在感到愤怒的时候,通常会怎么想?”陆宋远杳快速在纸上记下问题。

    没想到这第一个问题,就将采苓难住了,她拧眉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很愤怒的时候。

    “你好好想想,生气也算的。”陆宋远杳提醒道。

    采苓又是顿了片刻,忽然眸中闪过愤慨,“有的!我想起来了,那日赏花宴上,郑盈在你面前放肆的时候,我就特别生气,我恨不能当场撕了她的嘴!”

    一提起那日的事,不必陆宋远杳多问,采苓的话匣子便彻底打开,她说了许多心中的不满,还顺带连郑盘也拖出来被骂了一通,说到最后,她小拳头一握,用力砸在了桌案上。

    陆宋远杳将她的语气,神态,还有方才动作上的一些细节,全部记了下来,“那你为何不出手?”

    采苓无奈地舒了口气,“我是奴婢啊,主子不发话,我怎么能擅作主张,再说……”

    采苓顿了一下,垂着眼似有些难为情,“我……我不如白芨姐姐厉害,也就是关了门窗骂骂人……”

    若当真让她动手,她肯定不如白芨果断。

    其实那日私下里她和白芨也聊过,白芨还说了,便是陆宋远杳那天不开口,她也会直接上前去替陆宋远杳教训郑盈,采苓当场就听愣了,这样的事放在她身上,她是不敢的。

    “所以你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不敢直接动手?”陆宋远杳问道。

    采苓抿着唇,点了点头。

    陆宋远杳又问,“那如果你对郑盈动手,没有任何人知道,连她也不会说出去的话,你会动手吗?”

    采苓当即就道:“那我肯定抽得她满嘴找牙!”

    陆宋远杳笔尖顿住。

    所以,如果憎恶一个人,且没有任何顾忌的话,人是一定会将自己心中的火气散发出来的。

    采苓憎恶郑盈,是因为郑盈羞辱了采苓在乎的人,可陆乘书呢?

    他那般对她,可也是因为憎恶她?

    可他如果真的憎恶她,为何那晚在她惊惧得难以自控时,他却将她抱得那般紧……

    陆宋远杳暗忖片刻,又问采苓,“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关心郑盈,就是……害怕她难过?”

    采苓没有半分思虑,拍着大腿直接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陆宋远杳也知道,这个问题乍一听很古怪,可事情就是这样的情况,她需要多去设想不同的可能性,“你再好好想想,我说得不是真的,是假如。”

    采苓眉头用力拧着,抿唇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勉强道:“除非我疯了,或者……郑盈改邪归正了?”

    “还有呢?”陆宋远杳追问。

    “还能有什么啊?”采苓也想不出来了,她挠了挠头,半晌后,开口道,“那就是我之前都误会她了,其实她没那么坏,是我……我听错了,我脑子不正常?”

    陆宋远杳沉默一会儿,又朝采苓看去,“如果某一日,你对我有了误会,会如何?”

    采苓不理解,她和陆宋远杳能有什么误会,但看着陆宋远杳一脸认真地询问她,她还是仔细想了一下道:“若只是寻常的误会,我肯定心里不舒服,但不至于害你,或是想要打你……”

    “那若我又遭人欺辱,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陆宋远杳看着她道。

    “当然会!”采苓几乎脱口而出,“咱们之间误会归误会,旁人凭什么欺负你?”

    采苓的这番话,让陆宋远杳瞬间酸了眼角,然不等她开口,屋外便有人来唤,是陆乘书要与她一起去东苑的湖边垂钓。

    午后的日光正是暖人,湖面被微风吹得泛着金色水波,两人手持鱼竿,坐于湖边。

    想要医治心病,首先需要多观察病患,如今正好得了机会,陆宋远杳便时不时用眼尾去扫一旁的陆乘书。

    他神情专注,眉眼温和,在这样好的风景下,当真会让人赏心悦目,这虽然与她印象中的少年陆乘书不同,但绝不是那个会对自己恶言相向的人。

    许是觉察到了陆宋远杳的目光,陆乘书便将东苑的人全部挥退,偌大的湖边,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有话?”他面上温柔未减,语气却比之前凉了不少。

    陆宋远杳也并非是健谈之人,但她还是逼自己主动与他攀谈,道:“我想问问,你这几日过得可好?”

    “嗯。”陆乘书回得不冷不淡。

    “累吗?”陆宋远杳面露关切。

    陆乘书微微蹙眉,斜眸看陆宋远杳,“整座折冲府,只三匹马,还不用我亲自喂养,你说……这累吗?”

    “三匹马?”陆宋远杳显然也没有料到,曾经那般威风的折冲府,如今会落到这个地步,她颇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原本还想问陆乘书可是需要练兵,后来一想,马匹都只有三匹,兵士估计也没有几个,若是再问,岂不是在陆乘书的伤口处撒盐。

    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再想到如今身为都尉,手中却只有三匹马的男人,陆宋远杳能够想象出陆乘书这些年心中的苦闷与酸涩。

    “那晚……”

    不等陆宋远杳说完,陆乘书忽地冷嗤一声,将她打断,“你莫要多想,那晚我只是嫌你哭得呱噪,惹人心烦罢了。”

    陆宋远杳怔了一下,她原是想说,晚膳要不要添菜,却没想陆乘书竟然误会了。

    顿了顿,陆宋远杳索性顺着他说起那晚的事,“那你为何要抱着……”我字她说得很轻,几乎淹没在了微风中。

    如果嫌她吵,可以让她出去,也可以拿帕子塞进她嘴里,总之,明明可以有别法子,为何那时他没有这样做?

    “嘁。”耳旁又是一声冷嗤,但隔了许久,就在陆宋远杳以为会等不到答案的时候,陆乘书终是沉沉开口,“你与太子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安抚你的?”

    似是怕说得含糊让陆宋远杳没听明白,他说完,遂又立即扭头看向她,补充了一句,“被他拥入怀中。”

    “没有。”陆宋远杳搁下鱼竿,整个人都转过身,面对着陆乘书,“我们没有这样过,只是读书,喝茶,偶尔闲谈几句。”

    “撒谎。”陆乘书脸色更沉。

    明明他点了那般多的灯,也要与她一道看书,可她怕得依旧停不下来,缩在地上哭到颤抖,只有被他揽入怀中,感受到他带给她的力量与温度,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想到这些年无数个雷雨之夜,陆宋远杳依偎在陆濬怀中的场景,陆乘书握着鱼竿的手,逐渐缩紧。

    “我真的没有骗你。”陆宋远杳也不知到底怎么说,才能解开这个误会,只能试图去给他分析,“许是我在东宫待得久了,对那里环境更熟悉一些,所以看书喝茶,就能慢慢静下心来。”

    陆乘书没有说话,一挑鱼竿,一条大红鲤鱼被拉出水面,他迅速收杆,将鱼丢入桶中,重新去勾鱼饵。

    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没信。

    陆宋远杳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便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秋季的日头落得很快,方才还阳光明媚,一至酉时,风里就多少带了寒意。

    陆乘书搁下鱼竿,用眼尾去看她身旁那空空的桶,讥讽道:“太子未曾教你垂钓?”

    “他没有教我。”陆宋远杳摇了摇头,遂又鼓足勇气,看向陆乘书,“那……那世子教我吧?”

    陆乘书眸光在陆宋远杳微颤的手指上似是停了一瞬,随后快速移开,站起身,冷冷撇下一句,“又蠢又无趣,教你作甚?”

    说罢,他转身朝园外走去,陆宋远杳也赶忙搁下鱼竿,将被风吹得冰凉的小手,缩进袖中,跟了上去。

    晚膳后,陆乘书在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陆宋远杳按照之前那样,洗漱后准备入睡,她去寝屋抱被子的时候,陆乘书回来了。

    “陪我看书。”陆乘书进门时,手中拿着一本书册,他坐在桌案旁,打开书,对陆宋远杳道。

    陆宋远杳愣住,“现在吗?”

    陆乘书抬眼看她,“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陆宋远杳忙不迭点头应下,转身将被子又给放回柜中。

    他遮住眼眸深处的暗色,也不多什么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见他们一行人离开了,旁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王大人也上前让宋远杳先回去休息压压惊。

    宋远杳客气的对他说了句谢谢,王大人见此嘴唇轻阖,但也没再说什么。

    宋远杳见他没有任何话音,开始专心的继续完成未完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布突然缠住她的眼帘。

    “你怎么都不想我。”声音暧昧动人,似在风尘浸透的风流惑人,但却让人不敢忽略,这位不速之客已将手里的匕首架在宋远杳脖子上。

    “好久未见,我的好师姐。”

    第 52 章   第 52 章

    宋远杳刚坐下去喝了几口汤水,胃也也饱了几分,就让翠微撤下这些东西。

    翠微见宋远杳才吃了这么一点,刚要再劝几句,在看到宋远杳在烛火下那忽冷的神情下,终是歇了这份心思。

    就在翠微撤走膳食食,宋远杳才想起什么问她:“翟公子有没有这几日寄信过来。”

    她来这之前,翟翼就时常嘱咐与她,他会日日寄书信与她,若不是沈危提到他,她这才恍然翟意好像没有寄书信来过。

    心知,他说的话定然不会不做,那么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吗?

    翠微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见陆宋远杳不动,陆乘书又道:“若不愿做,便去宫中……”

    这次,轮到陆宋远杳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不会去告状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上前,蹲在他腿边,伸手去碰他鞋靴,“世子这样对我,是因为太子,还是因为……”

    陆宋远杳没有说出来,可目光却是看向了陆乘书的手。

    “闭嘴。”陆乘书顿时握拳,低斥出声。

    陆宋远杳没有害怕,抬起眼望他神色,正是那医者在观望病人的眼神。

    方才她问出的原因,应当都有吧,尤其后者占比更重,因为她问出口的瞬间,陆乘书的情绪是有了明显变化的,她能感觉到。

    两人眸光相对,陆乘书蓦地想起白日里陆宋远杳询问王佑之事,他移开目光,又是一声冷斥,“我没病。”

    陆宋远杳没有与他争辩,点了点头,搁好鞋靴,起身帮他拉好床帐,随后又去屋角净手。

    待全部做完,她微微松了口气,疲惫地又去拿被褥,床帐里却又一次传来陆乘书的声音,“过来守夜。”

    陆宋远杳依旧没有拒绝,她重新站回床边,她略微蹙眉,眯眼望着床榻上的身影。

    “是怕黑吗?”她问。

    床帐内似是传来陆乘书无奈地一声叹息。

    陆宋远杳缓缓点头,果然不是这个原因,她又问:“是想我陪在你身边?”

    “呱噪。”陆乘书不耐烦冷冷出声。她偷偷抬眼去看陆乘书,见他神情专注,便只好垂眸也故作认真模样,也不知过去多久,陆宋远杳实在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她别过脸去,掩唇打了个哈欠。

    又过片刻,陆乘书终于合上书,起身要睡。

    陆宋远杳打起精神,收了书册,又要去抱被褥,却被陆乘书叫住,他胳膊展开,扬着下巴站在她面前,“更衣。”

    上一次,他要她替他更衣沐浴,两人闹得并不愉快,这一次只是拖去外衫要睡觉,陆宋远杳没有犹豫,抬手就去解他外衫,只留了一件白色的里衣。

    陆乘书走到榻边,刚刚坐稳,便听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声响,这声响不算大,却因为屋内过分安静而显得突兀。

    陆乘书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朝外看去。

    黑漆漆的后院,并没有什么异样,只一旁高墙那头,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猫叫。

    陆乘书望着那处,眸子微沉,神情却是故作轻松地舒了口气,“猫儿罢了。”

    陆宋远杳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好,我就在这里,你安心睡吧。”

    床帐内的陆乘书,却是倏地一下睁开了眼,他唇瓣微动,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屋内再次静下,只剩二人呼吸的声音,陆宋远杳静静等着,等到床帐内呼吸声逐渐冗长,她才慢慢来到柜旁,轻手轻脚拉开柜子,抱起自己的被褥,来到外间贵妃榻上。

    她躺下刚合上眼,却忽地睁开,坐起身,绕过屏风去另一边的书案处。

    今日有太多需要记录下来的东西,若等到明日,她不知会不会有所遗漏。

    陆宋远杳点了盏灯,取来笔墨,一边回忆与陆乘书在一起的种种细节,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同时也全部用笔记了下来。

    比如,雷雨那夜,她惧怕难安时,他为何会抱住她,如果他厌恶她,便不该这样做,而她今日询问的时候,他只是冷冰冰讥讽她,并未正面回答。

    陆宋远杳换了支笔,在一旁分析道:也许他关心她,但因为误会,或是旁的未知原因,他没有办法表达关切,只能冷言冷语对她,但下意识的关护,却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而面对她的询问,他也只能含糊不答,用更加冰冷的言语,企图蒙混过去。

    陆宋远杳默读了几遍,暂时没有发觉有何不妥,便又换了笔,继续记录之后的事。

    陆宋远杳眯眼想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陆乘书在钓起一条鱼之后,是重新勾了鱼饵的,也就是说,他原本是要继续钓鱼的,根本没有想过离开,而她那个时候,似乎是被风吹得发冷,打了个寒颤。

    而后,陆乘书才搁下鱼竿起身要走!

    陆宋远杳原本还疲惫得直打哈欠,可越是琢磨这些细节,越是让她困意全无,脑海中当时的画面也愈发清晰。

    她嘴上说希望陆乘书教她钓鱼,可手指那时却冷得在发抖,她想起来了,陆乘书当时是看了她的手,才骂她愚笨,转身离开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可能是害怕她受凉,所以才匆匆离开的。

    连续两件事,都让陆宋远杳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她立即在纸上写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阿书阿兄不能将自己的关切真实的与我表露?

    写完后,她抬手去蘸墨水,恍然间看到屏风处站着一个身影。

    结果发现他不仅没有生气,相反眼眸隐隐约约有笑意。

    看的他一愣,沈危何时会这样,他心下有了一丝不确定的想法,却又被他紧压在心底。

    不可能,这不可能。

    玩弄权势,手段狠辣,人人闻之色变的沈危。

    怎么可能!

    他强压自己内心深处的猜测。

    第 53 章   第 53 章

    她好不容易从树林子里出来,若是还不能自由自在的,那出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杳想要开口说自己也不要回州牧府,然而还没等她先把话说出去秦玄便又开口了。

    “在下看阿杳姑娘有缘,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想收她为徒。”秦玄看着阿杳眼神坚毅。

    阿杳没想到秦玄会对此事如此执着,明明是自己的去留之事,为何是他们两个在各执一词?阿杳觉得很是别扭。

    陆乘书听见这话也是一惊,他轻笑一声让人摸不清他此时的情绪。

    “呵,想不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好的福气。”陆乘书看向阿杳,拉着她的手不禁用力几分,“怎么样,你愿意同国师一起去修道吗?”

    “我才不要去修道。”阿杳一脸抗拒。

    但我也不想回州牧府。阿杳将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说出去。

    但有陆乘书在这里挡着秦玄大概不会像刚才那样纠缠不休。阿杳想。

    能先送走一个是一个,至于陆乘书这边……阿杳看向他,对方此时心情好像还不错,那就等秦玄走了再和他好好说一说吧。

    “即使如此,真是可惜了。”陆乘书话虽如此,但语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想必国师大人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阿杳充满抗拒和戒备,而陆乘书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秦玄觉得头有些痛,果然还是修道这种不与人打交道的事情比较适合他。

    秦玄意识到自己再待在这里也无用便道:“即事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秦玄拱手离开,经过阿杳身边时对她道,“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阿杳听见秦玄的声音从自己耳边飘来,依旧没有回头,待到秦玄离去的脚步声渐远她才松了口气抬起头。

    然而抬起头便又是陆乘书那张冷着的脸,门外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张恺拉走了,屋里此时只剩下了她和陆乘书两人。

    阿杳感觉有些紧张,自从她再次见到陆乘书后两人独自相处时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她动了动手腕,陆乘书意外的没有再紧握着没放手,她稍微用些力便挣开了他拉着她的手。

    失去了束缚,阿杳立刻和陆乘书拉开距离,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孤听闻你身子不舒服?”陆乘书率先开口,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轻咳一声假装无意道。

    “啊?”阿杳听到这话有点懵,但突然看到门外的张恺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一颗头向她试了个眼色,略微反应过来了一点,“哦……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既然没事了,国师也原谅你了那就回去吧。”陆乘书起身留了个背影给阿杳,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免得到时候孤被国师在外编排,说孤苛待下人。”陆乘书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

    然而陆乘书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他预想中的感激,也没听到女孩跟上来的脚步声。

    他蹙眉回过头,这才看到阿杳一脸纠结的表情。

    “唔,你要是不生气了,能不能现在就放我走?”

    “走?”陆乘书淡淡的看着她,似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对啊对啊。”看见陆乘书面色没变,阿杳觉得自己此时有了些希望,“你的腿已经好了,我留在你身边也没用,不如现在就放我走吧,我自己去京城。”

    陆乘书没有说话,阿杳只当他是在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一般从衣服的夹层中拿出一张纸。

    那是在马车上她让陆乘书写的字据,如今她已经能将上面的字看懂个七七八八了。

    既然他们之间的交易不作数了,那这张纸也就没有用了,这上面还有陆乘书亲自写的自己的名字。

    在州牧府跟着陆乘书习字这段时间她经常看到有专门的侍从将陆乘书写废的字销毁,想来这张纸也是一样,如今放下她身上是不太合适了。

    “这个还给你。”阿杳以为陆乘书大抵是不好意思向自己再要回这张纸,这才沉默不语。自己主动还给他,他心情好了自然就会答应自己了吧。

    然而陆乘书不但没有接过这张纸,而且神色又暗沉了几分。

    陆乘书盯着阿杳微微向上抬起的脸,她瞳孔微张脸上凝固着笑意,他甚至在阿杳的脸上看见了几分讨好,这是他一直想要阿杳展现给他的表情。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却也意识到对方好像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你想离开?”陆乘书终于明白了阿杳的意图,“你以为孤身边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乘书眉头紧皱,他看不懂阿杳。旁人都是费劲心思想要和他搭上关系,但她却好像对自己避之不及。

    哦,除了之前他受伤时说要重金答谢的时候。

    陆乘书自认自己对阿杳还不错,然而对方一旦和自己没了金钱关系就要离开自己。

    也不对,现下好像是就算自己出钱对方也不愿意了呢。

    真像个养不熟的猫。

    陆乘书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猫,那是皇祖母见他勤奋好学奖励给他的。

    不知道为何深闺妇人们都喜欢养猫,连当朝太后都不免俗。她的原话是:“书儿平日里勤于读书是好,却少了几分稚子玩乐的乐趣,这只狸奴便送与你解闷。”

    然而陆乘书不知道,太后曾对身边亲近的宫人说过自己送猫的真正原因。

    时过境迁,太后已驾鹤西去多年,而那只她送给陆乘书的狸奴也早就被他转手交给了下人去养。

    倒也不是他没尝试着去和狸奴亲近,只是他似是与猫八字不合,那只猫还将他抓伤过一次。

    之后那只猫便一直由东宫里的宫人饲养了,陆乘书后来又见过那猫几次,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在宫人的腿上鼾睡。看来是真的只和他不亲近了,陆乘书想。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目猫。”

    陆乘书这句话传到阿杳耳朵里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白目,难道是在说她吗?阿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嘴里还在咒骂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能去理解陆乘书话中的含义就被对方一把从秦玄怀里拉出来。

    陆乘书拉她用力太狠,她甚至还踉跄了几步。

    阿杳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下意识的想嗔怪对方,但看见陆乘书阴沉着一张脸还是闭嘴了。

    每次和他起冲突准没好事。阿杳想。既然吵不过那就沉默,对方比她有权有势还蛮不讲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果然陆乘书没理她,只给了她一个凛冽的眼神,转而面向秦玄,皮笑肉不笑道:“在这里看到国师大人真是让人吃惊,不知道国师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这人昨日冒犯了国师大人,孤才将她撵出来。难道国师大人是觉得不解气,想要亲自来惩处她吗?”

    听到如此几句国师大人,就算对人情世故迟钝如秦玄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友善。

    “昨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来和阿杳姑娘解开误会的。”秦玄盯着阿杳,然而对方看到他投来的眼神并不配合,故意讲眼睛瞟向了别处。

    “即是误会那便更好了。”陆乘书撇了一眼身后的人,她正扭过头不看他也不看秦玄,似是两个人都不想理的样子。

    “既然国师大人对昨日之事既往不咎,那她也不必被撵出去了。”

    阿杳听到这话才有些反应,她略有些吃惊的看着陆乘书,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可是,她也并不想回去。

    阿杳在州牧府这几日也发现了自己和陆乘书似是不大能合得来。

    他身份高贵,身边的人对他都恭敬小心。但她不懂尊卑礼仪,说话也直来直去,好像很容易惹他生气。

    更何况,在州牧府里一点也不自由,州牧府虽然大但整日困在里面便是天天待着也要腻了。

    明明救了人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是她好不好!

    阿杳开口想要和对方争执,然而陆乘书没给她这个机会留下那句话就离开了,也没说到底要拿她如何。

    张恺在外面听了半天,本以为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却看见陆乘书面无表情的就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身体不适?”陆乘书乜了他一眼,“孤看她身体好得很。”

    张恺听见这话斟酌道:“那属下今日就将阿杳姑娘送走。”

    “不必了。”陆乘书叹了口气,似是也不知道要拿屋子里的人如何是好。

    “先让她留在这里吧,让人看好她别跑了。”

    “是。”

    陆乘书先行上了马车,金儿还在一旁抱着飞飞见状问道:“张大人,阿杳姑娘留在这儿那我……”

    张恺沉默须臾:“你也留在这,记得看好阿杳姑娘。”

    “是……”金儿垂下头,她本以为今日能跟着阿杳回去呢。

    为什么不回去呢?这个问题不止陆乘书想不明白,金儿也想不明白。

    她走回屋将飞飞放在地上,见阿杳此时双眼无神一脸失落的倚在床头,犹豫再三还是为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第 54 章   第 54 章

    晋州,州牧府一间客房内一个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此时正在紧张的踱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潜入房中,他身形诡异,让守在附近的府兵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黑衣男子半跪着向华衣男子禀告自己得到的消息:

    “张副官,晋州牧说在秋狄场里抓到的刺客不忍拷打已经服毒自尽了,临死之前只说了当时还有其他刺客受伤逃跑。现在晋州牧要派人搜山,说是遇到了宁可不留活口也不能让刺客逃了。”

    “哼!”张副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当了这么久的晋州牧是吃白饭的吗!在牢里待了一个月的刺客还能服毒自尽,他怎么不说是天上掉下个石头砸死的!”

    “还派人搜山找刺客,我看他是想找到太子再来个死无对证才是真。”

    太子此次秋狄遇刺下落不明,幕后黑手十有七八就是这个晋州牧,只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上此时正在晋州的地盘上,敌强我弱,才会显得如此弱势。

    张副官大手一挥:“他们搜,咱们也要搜,让在晋州的据点盯紧了,殿下只要一有机会一定会联系我们,务必要在他们之前找到殿下。”

    言罢他写下一封信装在信封里交给黑衣男子道:“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禹州找小赵侯爷,事出紧急,让他务必带兵器前来。”

    禹州是晋州的邻城,此时他们能借用到的兵力也只有与太子交好的小赵侯爷这一支了。

    “是!”黑衣男子接过信封收好,眨眼间便从屋里不见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副官终于坐下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太子此时还活着,不然他们这一行人此次一个也跑不出这晋州。

    ——————

    阿杳每日在外采一天的药才会回家,可她今日待到中午便回去了。

    平日里她独自生活,中午在外面随便吃点干粮就可以对付过去了,回家一来一回还要重新生火不够麻烦的。

    但是如今家里躺了个断腿的病人,而且好像还是个平日里不缺人伺候的主,阿杳少不得要分些精力去照顾他。

    采药是阿杳的的主要经济来源,最近为了照顾那个断了腿的病人她的采药效率大打折扣,但好在对方给的酬劳丰厚,甚至比她每日上山采药赚的还要多

    更何况对方还承诺等自己伤好了之后会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是以阿杳也乐得照顾她

    阿杳回到家时陆乘书正躺在有些破旧的砖床上借着日光看医书,阿杳养的小土狗飞飞正卧在床边睡觉。

    稀疏的阳光打在男子的脸上,让他本来冷峻的脸显得有了些生气,配上他半倚在床头的身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听到阿杳回来的声音,男子并未将目光从医书上移开分毫,反倒是躺在床脚的小黄狗热情的向阿杳跑来。

    “我回来了。”阿杳将药篓子放下摸了摸飞飞的头,先是朝桌子上摆着的姥姥的排位拜了一拜。

    拜完后她抬头望向床上的男子,“你今天想吃什么?”

    本来阿杳的家里只有些稻米咸菜,但是男子吃不惯这些,便从随身的腰扣上砸了些金子下来让阿杳去换些银两。

    不过阿杳鲜少可以托人买东西,所以也只是将金子换成了一些银两和咸肉鸡蛋,还有一些平日里没吃过的调味料。

    阿杳的厨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手艺平平,陆乘书连目光都没有从医书上移开,只道:“随你。”

    “哦,好。”阿杳习惯了陆乘书的冷淡,得到了和前几天一样的答案便开始去厨房做饭了。

    阿杳遇见陆乘书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刚停。

    忙活了一天后的阿杳准备看看自己布下的陷阱里有没有抓到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改善一下伙食,却在路上闻到一阵浓厚的血腥味。

    陷阱把小动物弄伤也会出血,但经验熟练的阿杳意识到这么浓重的血腥味肯定不是兔子、野鸡这种小动物身上发出的。

    好奇心引着阿杳顺着味道去寻找血腥味的源头,她把采药竹筐放下循着血腥味悄悄走去。

    “啊啊——”阿杳发出一声惨叫,惊动了树上休息的鸟群,一时间林间鸟兽飞散。

    一个全身是血的人躺在一片杂草中一动不动,显而易见,他便是血腥味的来源。

    是死人!这里怎么会有死人!阿杳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地,身体本能的四肢并用向后退去,甚是狼狈。

    林子里别说死人,平日里连活人都不会来。阿杳本以为血腥味是受伤的困兽发出的,还以为今日能捡个大便宜,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满是恐惧,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阿杳的目光,让她还没来得及起来的身体停下了。

    那是已经死去的男子身上的腰扣,金镶玉的材质让它即使染上了鲜血也依旧吸引少女的目光。

    阿杳自小就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是因为好看,二是因为值钱。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男子身上的腰扣一定价值不菲——她还从没见过那么闪的东西。

    她本以为村长家夫人的头花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了,而那头花在这腰扣面前暗淡的如尘埃一般。

    这东西一定很值钱!若是能寻个法子把它当了……

    阿杳不禁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可伸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

    不行,这可是死人的东西,死人的东西拿了会不会不吉利,而且要从尸体上拿东西……阿杳犹豫了。

    不过这种犹豫没有持续太久,显然钱财对阿杳的吸引力此时已经战胜了恐惧。

    只要拿到这个腰扣,自己便能离开这个村子了。

    死人的东西,留在这里也无用。

    “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我只是拿你一个东西,你可不是我害死的。”阿杳小声的说出这些话安慰自己,手颤颤巍巍的伸向男子腰间,“放心,我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我一定给你挖个大坑埋起来。”

    阿杳的手终于碰到了金镶玉的腰扣,金玉的冰凉和血液的黏稠两种触感同时冲击着她,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呼,冷静冷静。”阿杳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抓紧腰扣准备一把将其拽下。

    然而她没能成功。

    一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阿杳握着腰扣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那具“尸体”。

    “救我……”尸体说话了。

    阿杳打了一个冷劲。

    “啊!鬼啊!”

    ——————

    陆乘书是燕国的太子,母亲是当朝皇后,外祖往上四世三公,身份显赫非凡。

    按理来说这世上应该没有比陆乘书人生更顺遂的了。

    可他现在躺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深山老林中,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起初他还挣扎着喊了几声,可没喊几声不但没人回应他还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有意识时,是发现一个人,一个少女,在拽他的腰带。

    陆乘书从小被礼官跟着灌输皇家的礼仪,即使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得救了,而是居然有个女子不顾礼义廉耻的扯他的腰带。

    若是平时,陆乘书此时早已将如此无礼之人踢开,然而此刻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所以他还没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眼前之人将自己救走。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把手放在他腰带之上的少女,用仅存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

    下一刻,少女的惨叫遍传遍了整个山林。

    “啊!鬼啊!”尸体说话了,阿杳吓得赶紧抽开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见钱眼开,别害我呜呜。”

    然而对于眼前唯一一个救命稻草,陆乘书当然不会放开阿杳的手,于是他用力抓住阿杳,却引来阿杳一顿乱打。

    阿杳虽然身体瘦弱,但是多年上山采药捡柴干的都是力气活,加上她此时害怕,力气比平时更大了,她一巴掌打下去陆乘书有些撑不住了。

    这村妇居然敢打我,陆乘书感觉嘴里的血腥味渐浓。不行!自己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你,咳咳——你冷静点!我还活着,不是死人。”陆乘书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大脑在飞速转动,他敏锐的捕捉到少女刚才说的话中的信息。

    这个女孩她爱钱。

    “你救我,日后我必将重金酬谢。”

    果然,他这话一出,身上的拳打脚踢消失了,少女也不挣扎了,陆乘书终于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抓少女的手防止她逃跑了。

    阿杳此时也意识到眼前之人只是重伤并不是尸体诈尸,逐渐冷静下来,又听到“重金酬谢”四字,瞬间便将刚才的恐惧抛之脑后。

    “你……说重金酬谢我,是真的?”阿杳此时也不害怕了,神色希冀显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给多少!”

    陆乘书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贪财的村妇,为了钱都不在乎他身份不明满身鲜血。

    而他此刻被人害得重伤,敌暗我明,正需要这种天真之人才好拿捏躲起来。

    “你喜欢我的腰扣?”陆乘书此时已经明白了阿杳刚才并不是想要“非礼”他,而是想要他的金镶玉腰扣,“这是不值钱的玩意,你救我,我给你比这贵百倍的东西。”

    阿杳天真,但不傻,她知道此人莫名其妙的浑身是血的躺在这里,这背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未知往往伴随着危险而来,但机会也是。

    阿杳的一生中遇到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回首十几年,她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选择权,一直在被命运推着随波逐流。

    而自己,没有亲人,没有钱,就算自己意外在山林里逝去,又有谁会发现。何况,自己恐怕才是别人眼中最大的危险吧。当你成为了危险本身,也就不再害怕危险的事情了。

    人被压迫的久了,也会反抗,阿杳这次想自己选择。

    她选择搭救眼前浑身是血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她都想拿到这人口中的“重金酬谢”,想逃离这片山林,逃离自己被称为“不祥之人”的地方。

    “好,我救你。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阿杳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姑娘放心,在下必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一言为定!”

    第 55 章   第 55 章

    燕槐安端坐在马车上,由于咳嗽,脊背弯下,像是承受大山压低,可他又很快撑起,目光炯炯望向远方。

    他想阿杳。  太阳已经完全降落至山头下,一队人马中间围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向王店村驶去。

    张恺依旧是独自策马在队伍前面,不禁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是崔氏的子弟,母亲也是崔氏女,得益于这一层关系他自学成后便一直在太子身边,几经历练最终在一众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子副官。

    他们这些崔氏子弟自少年时便是以侍奉太子为自己的目标,太子就是他们心中的明月。而陆乘书也正符合他们心中理想的太子形象,他文武双全,身处高位却待人温润有礼在人情世故方面滴水不漏,遇事处世不惊,不悲不喜,从来不会过多流露自己的情绪。

    直到刚才,他突然对一个平平无奇的村民大动肝火,用御赐的宝剑挑着对方的衣衫吓得那人面如筛糠。

    张恺虽不知为何,但却依旧在太子听那村民说完后好好安抚了他,又给了他几两银子恩威并施让他不许和任何人提及此事,更不能声张。

    陆乘书坐在马车里,他的脸庞被身旁的烛火随着马车的颠簸而照的忽明忽暗,面色却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在深思着什么。

    自他上了马车后脑海中就全是刚才那个村民说的话。

    他说村子里的人明日就要上山去讨伐那个女子。

    他说是因为村里有孩子被欺负了,还说那个女子本来只是个不祥之人如今却成了会妖书的妖女了。

    听了他的话陆乘书才想起自己之前是帮她赶跑了几个少年,只是没想到这些村民居然会对她赶尽杀绝。不但相信什么不祥之说还相信有妖女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单纯的坏还是单纯的蠢。

    陆乘书从不信鬼神之说,他只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近年来世人对这些神仙天命、道士仙人之说越来越狂热,就连皇家之中、他的父皇当今皇帝这几年也封了一个道士为天师,还为他设立了一个什么钦天监。

    一群蠢货。

    既然那些人打算明天上山去抓她,那自己就今天将她带走好了。反正身边多养一个女子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就这样一了百了也挺好。

    陆乘书将手附到自己腿上腿骨断裂的地方,那个地方骨头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甚至可以下地走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乘书总觉得那里在隐隐约约的发痛,尤其是到晚上这种感觉尤甚。

    ————

    深夜的树林,一个单薄的身影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中,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矮小的身影像是一个什么动物。

    那个身影似是在林中穿梭了好久,身形已经有些摇晃,终于她找到了一个之前发现过的一个山洞连忙和身边的动物一起躲了进去。

    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寒气了。阿杳穿的单薄,虽然刚才一直在没停下的走路但此时也是有些发抖。她颤巍巍的从随身带行囊中拿出打火石用落木堆起一个小木堆,用落叶做火引子将打火石摩擦了几次才讲火堆点燃起来。

    “呼——”阿杳将手靠近火光试图汲取一些温暖,终于当身体不再发抖时将飞飞抱过来一人一狗相互取暖。

    其实飞飞一身皮毛冬日里只要在屋内都不见冷,如今秋季她被主人抱在怀中一会儿已经热的将舌头伸出来哈气了。但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寒冷她并没有从阿杳的怀抱中挣脱出去,反而将头埋在了主人的怀中。

    阿杳看着怀里的飞飞,她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是一副平时安心的样子,在自己的怀里躺了一会甚至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有时候当一条狗也挺好的,阿杳想,没心没肺不会被众人厌弃,只要找一个好主人就可以了。

    阿杳虽然今年才十八岁却已经觉得人心复杂了,她已经尽量变得乐观了,但生活却总是给她打击。为什么想把日子过好就这么难呢?她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想拿到一点点报酬,想不被世人厌弃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世界上。

    但是她只能自己住在偏僻的小树林中,碰到负心的落魄人,如今连仅有的栖息之处也容不下她了。阿杳不禁抱紧了怀中的飞飞,自己只有她了,还是小狗好,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得到的爱了。

    阿杳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即使如此在深山之中她也不敢放声大哭害怕引来来追她的人。

    回想到今天白天的事情阿杳还是忍不住害怕,她跑出去后原本想趁着傍晚夜色不明偷偷从村里逃走,但是没想到从山里到村子里的路口早已经被村子里的人派人守住了,她只好折返又回到山中。

    折返的途中她还看到企图欺负自己的那个混混骂骂咧咧的护着下身从山上下来,嘴里喊着今夜就要叫上自己的亲戚朋友一起来找“妖女”,找到后将自己“绳之以法”。

    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做错事,没有犯法。阿杳此刻对那个白衣道人的恨达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陆乘书夜半到达王店村时只见村子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是怎么回事?”陆乘书皱眉问道。

    张恺见状连忙下马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她见敲门的是陌生人本想关门,但看对方身配官刀穿的不像平民百姓气质上也不像坏人,还是开了门:“请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敢问夫人为何这都夜半时分了,为何村子里还都是灯火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妇人面色犹豫,似是不想告诉张恺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背后马车的门帘又被掀开,张恺连忙向妇人手中塞了一块银子道:“妇人放心,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夜半路过此处,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们说不定也可帮上一二。”

    妇人收下银子,又觉得张恺话说的有理,又像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真的能帮上他们,便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村子里正在抓山上住着的一个妖女呢。”

    “妖女?为何要在夜半时分抓人?”

    “那树林子本来就没人去,她一般过去就更没人敢去了,她既然自己在树林子里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前几天村里几个孩子不小心去了树林里,居然被那个妖女给打了,你说气不气人?而且听他们说那妖女真的会妖书能控制石头自己往他们身上砸呢。”

    “呵。”张恺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她要是真的会妖书,那些人早就被乱石砸死了,怎么会只留下一点皮外伤还能有命逃出去告状。”

    妇人听了这话一愣,要是平常人说这话她早就吵回去了,可见说话的人坐在马车里衣着气度皆是不凡,而且还一脸怒色她居然不敢再说了。

    “怎么不说了?接着说。”马车里的人又道,言语间的气势不容人反抗。

    “啊,这……她欺负了村子里的小孩,那几个小孩的父母气不过便去了村长家闹事。其实虽然她住在山里,但毕竟被人说过不详村里有不少人都觉得她碍眼呢。”妇人不知道为什么,但下意识的觉得不能说自己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又出了这事,自然要把她赶出去了。”

    张恺听到这事也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他自小学的也是四书五经的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京城里的世家也经常烧香拜佛,但从未听说过借用鬼神之说去害人的,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孩。

    “那怎么今天夜里就开始了呢?”张恺问道。

    “唉……今天白天村里有个人又去山上了,听说被那个妖女打了一顿。他们家里人多气不过,嚷嚷着要今天夜里就去抓她,村里人怕他们别抓不到人反而让人逃了,别逃出去后又回来给村子里下什么妖书,便也夜里就去抓她了。”

    就在妇人刚说完这句话后,村里子去往山林的路尽头便出现了一众火光,熙熙攘攘的人中间似乎围着什么东西。

    “啊。”妇人看到回来的人群,声音有些激动,“他们好像抓到人回来了呢。”

    母亲的那些话,他自然是不信,可为了博取能出京州的权利,燕槐安佯装动怒不信,非要亲眼来看一眼,才肯死心。

    贺宋远杳见她满意,刚要脱下来,就被她阻止,宋远杳不解,却突然看到她嫣然一笑,脖颈一痛。

    第 56 章   第 56 章

    宋远杳一时怔愣,抬眸看向他认真的神色,才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她刚要开口,他却心有灵犀的阻拦她说下去的话,阻断了她接下来的路,“若娘子还在帮旁人求情,那可真伤了夫君我的心。”

    他话刚说完,就侧目对那边淡淡说:“杀了,不必留全尸。”

    宋远杳心下骇人,眉目清冷,她好像从一开始就忘了这位可是这个世界里的反派。

    心肠狠辣,如黄泉之下的恶鬼。

    倒是她错估了他的行事。

    倏然,她眼前一黑,而怀抱她的人则是轻笑出声,转眼之间,她就被他带走了。

    事实上陆乘书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对方背叛晋州令投向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和孟宵废话那么多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无论是张恺还是孟宵,都没有注意到在孟宵的队伍骑马逼近时还有另一队人马奔来的声音。

    那个马蹄奔腾的声音和孟宵所骑的中原马奔驰时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那是禹州特有的大驹才能发出的声音。沉闷、快速却又不易让人察觉。

    所以在陆乘书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是他赢了,他不但能将孟宵的人马全灭还可以直接掉头直奔晋州牧的府邸,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举拿下。

    随后便是查清盐铁案,清除余党,回京赴命。

    赵信骑着自己的爱马,一匹白色的禹州大驹来到陆乘书的马车前,微微低头以示自己对皇家太子的尊敬。实际上论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陆乘书是太子,身边的人都少不了做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

    “你来的还真是及时。”陆乘书看向友人,言语虽然严厉但却没有责备的语气,“怎样,能连夜奔袭州牧府吗?”

    其实陆乘书早在奔赴晋州之前便已经从京城写了一份密信寄给赵信,让他集合好兵马等他的指示奔赴晋州。

    事实上无论这次的案件和晋州牧有没有关系,晋州牧和晋王是否按中勾结,对陆乘书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次他奉皇命奔赴晋州是一个扳倒晋王的绝妙机会,这种机会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查出晋州牧的问题,在皇帝面前治罪晋王。虽然中间出了些意外,但事件的走向大体来说都还在他的计划内。

    赵信轻呵一声:“太子殿下还真不体恤下属,在下可是连夜奔赴而来前来救急的,怎么连水都不给喝一口就让继续赶路。”

    陆乘书白了对方一眼:“等到了州牧府,你跳进井里喝水孤都不会拦着你。别废话了,让我看看盛誉天下的禹州铁骑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般威风。”

    “还是这幅样子。”赵信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太子虽然面容消瘦了不少身上还负了伤,但身上的那种天生的帝王威严之气还是丝毫未减。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禹州铁骑的威力,这晋州牧贪污腐败、暗中勾结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一个只会损害国力,收刮民脂民膏的纸老虎罢了。”赵信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众人听令!奉太子殿下之命,奔袭晋州牧府!”

    赵信带来的禹州大驹速度就是比普通的中原马要快,当他手下的士兵破开州牧府的门时晋州牧还在呼呼大睡。

    “留活的,还有用。”陆乘书道。

    赵信和陆乘书的人皆是训练有书且有备而来,是以他们根本没花多少时间便将州牧府上上下下都控制住了。

    当晋州牧被人从宠妾床上拉下来跪押在陆乘书面前时,他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在秋天的夜晚瑟瑟发抖好不狼狈。

    或许是微凉的秋风吹散了他沉迷于温柔乡的梦,晋州令挣扎未果,怒而瞪向站在他面前的一脸不屑的陆乘书:“太子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我为何如此做,你自己心里清楚。”陆乘书冷笑一声,“勾结亲王,私挖盐矿铁矿,陷害太子。每一条拿出来都够你死一千次的了。”

    “呵。”陆乘书只觉得此人如今像蝼蚁一般,说出的话听起来再声势浩荡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孟宵也是乱臣贼子,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天高皇帝远,此时他手握圣谕前来晋州查案,拿下他自然是名正言顺,更不要说他还有证据。

    陆乘书抽出身边士兵身上的剑,用他挑起徐宣的脸,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脸被剑刃刮伤留下一丝血痕。

    “你以为我此刻不杀你是不敢吗?不过是你还有些用罢了。”陆乘书将脸贴近徐宣轻声道,“你的胆子挺大的,敢暗中陷害我。只是我的胆子也不小,先斩后奏这件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该怎么活吧。”陆乘书收起剑,留着徐宣自己独自在风中凌乱。

    徐宣心底一沉,这一夜表面上或许只是他一人败了,晋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但他知道晋王相比太子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和胜算了。

    太子有母族,有身份,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内心是个不顾礼教制度的疯子!

    月亮此时还发着微弱的光,而它的画布已经被另一个星体发出的光芒所侵占,太阳已经从天边缓缓升起,用不了多久整个天空都会是它发光发热的领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乘书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午时,昨天他带着人马夜袭州牧府成功后便一直和下属善后,直到丑时才睡下。

    其实平日里在京城为了处理文书或者参加宴席他也有过了子时才睡的时候,但到了白日里都是辰时便醒了。即使是落难住在阿杳的茅草屋里没有人喊醒他,他也是每日都精准的在同一时辰醒来。

    大抵是近日是在太累了,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直到昨夜一切都安排妥当,屋外有自己的侍卫守夜陆乘书才能安然睡下。

    张恺早就在门外候着,他也对陆乘书今日直到下午才起有些惊讶,不过想到陆乘书近日以来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虽然主子在睡觉,但是他作为副官早就在平日里陆乘书醒来的时辰就在外廊里候着。

    果然,陆乘书醒后还未来得及梳洗就将他召进去。

    张恺进入屋内,几名侍女正在为陆乘书准备起床洗漱穿衣的物品。虽然只过了一上午,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陆乘书亲自处理,他正要张口禀告却被陆乘书打断。

    “我前日让你带走的那样东西呢?”

    张恺没想到陆乘书一开口居然是问这种小事,他略加思索才想起陆乘书说的是他那天在那个简陋的茅草屋里拿走的太子的腰扣。那腰扣不知怎么破了一部分,但毕竟是皇家之物张恺还是听从陆乘书的命令将它拿走了。

    “殿下放心,那日屋里的您的东西在下已经拿走了,没有流落在外。”张恺还以为陆乘书是担心皇家之物不宜流落在宫外,故而道。

    “拿来。”

    张恺没想到太子会在乎一个破了的腰扣微微愣了一下,开始回忆那个腰扣有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金镶玉腰扣,不是御赐之物也不是皇后娘娘送的,这种贴身之物更不可能是哪个人赠予的,究竟有什么值得太子惦念的地方呢?

    虽然疑惑但张恺当了陆乘书多年的副官,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疑惑压在了心底,只是回去奉命将腰扣呈给陆乘书。

    陆乘书拿到腰扣后张恺偷偷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似是想从主子的脸色中看出这枚腰扣的特别之处。

    他看到陆乘书面色如常的打量了腰扣一下,然后突然轻笑一声,道:“这腰扣值多少钱?”

    这是张恺今日第三次对陆乘书的话感到不解了,虽然今日陆乘书也只和他说了三句话,每句话也不超过十五个字。

    “这……宫中制造的东西工艺与民间不同,也不在民间流通,自然也就没有价格。”张恺看到陆乘书微微皱眉又加了一句,“若是民间所造之物,这腰扣用的是足金镶嵌了各类宝石十六颗,至少也值三千两银子。”

    陆乘书听到这话又是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三千两银子,那个女孩若是知道估计两眼都要放光了。

    张恺看到陆乘书的反应,揣度道:“殿下若是喜欢这枚腰扣,可回京后让宫内的工匠将宝石卸下,再镶入新的金器中便是。”

    陆乘书摇摇头:“不必了,把这腰扣给我就行了。”

    张恺点点头,按命将腰扣交给陆乘书,看他快要更衣便退下了,却在即将踏出房门时又被陆乘书喊了回去。

    “殿下可是还有事情吩咐?”

    张恺看到陆乘书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不经常在陆乘书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他的主子一向是杀伐果断、做事毫不犹豫的,但此时却好像在取舍着什么。

    终于,陆乘书仿佛做出了决定。“没事了,你退下吧。”

    然后就是几天前,陆乘书还在的时候。

    虽然陆乘书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她交流,受伤了还需要她照顾,但是每天回家后家里还能有一个活人在那里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在过着正常的生活。

    陆乘书,阿杳想起这个人不禁心酸:“陆乘书,你个大骗子……”

    将阿杳围起来的村民听见她似乎在低喃着什么,只当她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并没有在意。

    村子里的人也都渐渐围了上来,阿杳看这眼前的人们里面不乏有熟悉的面孔都是阿杳小时候的邻居,他们此时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想要站出来发声。

    在阿杳十二岁那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她的父亲便带着自己娶的新媳妇和后来生的儿子搬走了,她的舅舅一家也在她的姥姥去世后不久也搬走了。是以,周围根本就没有可以帮她说话的人了。

    其实就算有人帮她说话又怎样呢,阿杳突然在临死前想明白了,他们不会在乎真相如何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阿杳低下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掉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泪花,突然一双绣着金丝龙纹的锦靴进入了阿杳的视线中,她抬起头却看见了她从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乘书?”

    只见陆乘书站在那里身着一袭黑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眼间有说不出的威严,与周围的破落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虽然不认识他,但不知为何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他的脚步。而刚才被他们搭话的妇人更是上前将自己夫婿从人群中拉了出来直往人群边缘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离那个佩剑的黑衣男人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陆乘书盯着眼前的阿杳,这几天的天气比之前他还在山林中的时候要冷,可阿杳还穿着和之前一样的衣服。他曾想过自己回到太子的身份后再见到阿杳时一定要让她对自己谄媚恭敬,可此时看到落魄的阿杳他居然只觉得她还是不哭的时候比较好看。

    “怎么又哭了?”陆乘书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阿杳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一句听起来在关心的话。

    阿杳征征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她没想到陆乘书会出现在这里,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而且既然已经选择自己独自离开又为何再回来呢?

    陆乘书看着她双手被绑在身后还被人按着只觉得碍眼,拔出自己随身短刀想将她手上的绳子砍断,却被旁边的村民拦住。

    然而那村民连他的身子都没碰到便被一群侍从上前围住。

    一旁的村长看到事态有变赶紧上前,单见陆乘书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人物只得先态度恭敬的问道:“不知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陆乘书并未将目光看向他,手起刀落便把绑在阿杳身上的绳子砍断,将她拉起径直往马车走去。

    一旁的村民见状也忍不住了,纷纷上前想要拦住陆乘书,其中更是有冲动的人上前直接站在马车前拦住陆乘书的去路。

    陆乘书带的侍从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佩刀。村长看到双方矛盾激化害怕出事忙上前道:“慢着慢着。”

    村长看着眼前这个要带走妖女的人,甚是眼生,这十里八村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也都认识,没见过哪家有个这样的公子。又想着那妖女平日里都在树林子里怎么可能会认识其他人呢,更不要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

    “村长,这帮人好像是从外地来的。”旁边有人说道。

    如此便是了,村长明白了,这是有人路过在打抱不平。

    他不禁心生愤恨,这些富家公子平日里好日子过惯了以为世间都是好人,见到有事便要惩恶扬善、拔刀相助。可曾想过自己救下的人就是恶人。

    不过即是如此也好办,若是这人知道自己手中抓的人是妖女,怕是要吓的魂都丢了,二话不说就将妖女甩开。

    “这位公子且慢。”村长叫住陆乘书,“公子路过此地有所不知,此女并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一名妖女啊。”

    阿杳听到妖女这两个字突然抬起头,感觉好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开口便想反驳道:“我不是妖女!”

    待她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陆乘书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般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噤声,并将她拉到身后。

    只见陆乘书挑眉,仿佛饶有兴趣:“哦?不知此女是怎么个妖法?”

    村长听了这话便滔滔不绝说起阿杳的“罪状”,待他说到今天白日里又有个村民被阿杳打了时,旁边的阿杳终于忍不住了。

    “明明是他先要摸我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震惊,不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到有妇人说道“她怎么能就这么讲出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阿杳没被世俗里的女德约束过,不禁气恼。明明就是那个人的错,怎么旁人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好像是她的错一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乘书猛地一把拉进怀中,只见他眸色深沉如墨,低沉的嗓音似是压抑着怒气:“你刚才说他怎么你了?”

    阿杳刚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听眼前的人快速加了一句:“算了,不用再说了。”

    饶是阿杳这样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不禁有些害怕。她试着将自己的手腕从陆乘书的手中挣脱出来,却被对方抓的更紧了。

    场面陷入了僵局,村长看出来眼前这位贵公子是不会相信“妖女”之说了。只是此次行动声势浩荡,若是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他这个村子岂不是颜面尽失。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传来一群吵闹声,缘是白日里被阿杳踢打的混混听说人抓到了,赶忙和自己的亲友们赶来。

    只听来人骂了一句脏话,嚷嚷道:“那个妖女人呢?老子今天要让她死!”

    混混找人心切,丝毫没在意当场除了有他们村里人还有几名亮出刀的陌生面孔,只当是村子里雇的人。

    是以,当他看到阿杳被陆乘书抓着手腕时便直直的走过去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好你个小囗囗——”

    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阿杳便被一旁的张恺一脚踢翻在地。

    阿杳被吓了一跳,刚才那个人还在远处怎么就突然过来将人踢开了。而她旁边的陆乘书对此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没少有人想要暗中靠近袭击他。

    陆乘书连眼神都没有从混混身上扫过,只是淡淡的问向阿杳:“就是他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见阿杳点头,陆乘书又道:“是哪只手……罢了,张恺!”

    张恺接到陆乘书的眼神,心中已然知晓他的用意,他虽然跟着陆乘书许久心中还是惊诧,不免开始思索被太子抓着的女子究竟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心里虽然在思索,动作却依旧利索。张恺手起刀落,只听噗呲两声眼前的混混双手已经被斩下,而周围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陆乘书早已在张恺动手前便捂住了阿杳的眼睛。

    “啊——”混混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打滚,两条断臂交叉在胸前仿佛还想用已经滚落在一旁的短手抓住伤处。

    周围的村民见状也不乏有发出尖叫者,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弯腰呕吐。刚才气势汹汹的人群如今已经偃旗息鼓,毫无刚才要讨伐“妖女”的气势了。

    阿杳听到周围的声响努力扒掉陆乘书覆在她眼上的手,待看清了眼前发生了什么时也是一声惨叫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阿杳震惊得看着眼前的人,而他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不是不让你看吗?”陆乘书这才有了一丝不悦的情绪。这让阿杳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当时在山里救的那个待人疏远却有礼的人吗?

    阿杳此时很想甩开陆乘书的手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只是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好像也只能待在他身边了。饶是如此阿杳还是不禁慢慢的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想要离身旁的人远一点。

    陆乘书见旁边的村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便要拉着阿杳走。

    村民们虽然心中不忿,只是再是无人敢上前去阻拦。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响起,是混混的父母族人们。

    “天杀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冲到村长面前:“村长,此女先是伤了我家儿子,这又仗势行凶,你可要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啊!”

    听到这话,本来窃窃私语的人群此时又沸腾起来。是啊,他们或许打不过眼前的一群人,可是律法在此,就算他们收拾不了这些人还有官兵呢。

    陆乘书听到只觉得这些人吵闹,正当他要下令时一队官兵突然从一处围上来。

    村民看向从一众官兵中间冒出来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

    “长水县县令陈元,参见太子殿下。”

    随后他震怒的想站起身,却又听到宋远杳痛苦的闷哼一声,走了几步还是回到原先的地方,将宋远杳抱在自己怀里。

    也宋远杳也因为血液流逝的太快,意识也有点不清楚,迷迷糊糊就听到系统在自己脑海里痛心疾首地问:[宿主你没必要对自己这么狠。]

    宋远杳此刻都说不出来话,也不想搭理系统,就是一个劲让系统把痛觉屏蔽到她醒来时。

    也在她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远边传来几声叹息声,那声音过于熟悉的让她想努力的睁开双眼,却又身体太弱只能昏迷过去。

    可是当她昏迷过去,她感觉到一个似曾相识让人一想,就浑身战栗的胸膛正在死死的抱住自己。

    她亦能感受到对方的冰冷,也能察觉他的怨恨痴迷。

    宋远杳心里悄然浮现几丝冷笑,还是被她逼出来了。

    她可不是为了任务自残的人。

    第 57 章   第 57 章

    某个地方的小门小院里,一个肌肉扎实面容粗犷的大汉推门而入,将手里的捕到的猎物随手仍在地上,而这时门里的人听到外头动静,满脸开心的小跑出来。

    “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带着撒娇抱怨的女声急冲冲小跑到他的身边。

    赵武见自家妹妹故意撅起的嘴巴,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转动中,看的他嘴唇扬起洋溢的笑。

    “怎么你不想早点见你哥哥。”说着一手脏兮兮的手就要摸上自家妹妹的秀发上。

    而赵喜发觉哥哥的动作嫌弃的赶紧躲开。

    他摸摸鼻子,觉得妹妹怎么能嫌弃他,虽然他这样想单但是他指了指地上的猎物,让自家妹妹带过去煮了。

    阿杳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被眼前长水县县令的一句太子殿下弄的有些恍惚。

    太子,他是说陆乘书吗?阿杳看向站在身旁的男子,这才注意到他虽然身着一身黑衣但是近看衣服上却有腾蛇样式的暗纹。

    阿杳生平见过最有权势的人也只不过是她们村的村长,她虽然知道天下有皇帝有太子有侯爵官宦,但那些人都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离她太过遥远,是以她一下子无法接受陈元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陆乘书看着阿杳神情恍惚只当她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只是眼前之人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少了几分欢喜,不过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他将目光移向眼前的青衣男子。他此次出行是暗中进行的,并未告知沿途的官员接待行踪也极其低调,眼前之人如何知晓自己的行踪的?

    陆乘书没有说话也没有让青衣男子起身,他在等一个解释。

    陈元见陆乘书对自己并无反应也不慌乱,又道:“殿下秋狄时臣曾作为东道主迎接过殿下,当时便觉得殿下马车上的花纹清雅别致,白日里忽的在路上看到路边的马车上也有这种花纹。虽然不知这种花纹是否是殿下独用的,但毕竟事关殿下属下还是跟着马车到此。”

    马车上的花纹,陆乘书看向自己马车上的莲花纹样,是自己亲手描绘出由宫中工匠雕刻在每一辆他乘坐的马车上的,平日里只有几个亲信和太子府中的人才知道此事。看来这个长水县县令早在之前就有用心留意了。

    不是晋州牧的人,又有意留心自己的喜好。陆乘书似是对陈元的野心有了几分主意。

    正好他也需要在晋州安插自己的人手,眼下便看这个陈元能不能抓住此次机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乘书让陈元起身:“陈大人有心了。”又道:“本宫途径此地,见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却还说对方是妖女,我朝律法不可滥用私刑,不知陈大人可知此事?”

    其实按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不像陆乘书说的那样简单,只是双方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自然也没有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此事是臣失察,域内居然有如此事情发生,还请殿下恕罪。”陈元道,“臣是开阖二十三年进士,今年才刚上任此地,此次事件臣定当严查。”

    陈元先是请罪又提及自己是新官上任,三言两语间不但将自己刨除这件事外还表明自己背景清白。

    开阖二十三年,那便是去年的进士,新任进士从考中到上任确实有的也需要半年之久,如此陈元倒是没有说谎。

    陈元又道定会还阿杳一个清白的名声,至于村民他会在村子里开设学堂好好教化不会再让村民们被鬼神之说所迷惑。而被砍了手的混混,袭击太子乃是大罪,他的父母族人等来了官兵却得到了混混下入大狱的结果。

    至此这件事算是结束了,陈元又道:“已夜半时分,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到臣的府上休整一夜。臣府上虽然简陋但也比外面的客栈驿站要好上几分。”

    陆乘书答应了,拉着阿杳的手腕想要带她上马车,却发现对方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不肯走:“我的狗,还有我的包袱被他们丢了!”

    他这才想起来阿杳是有一条狗,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连血统都不纯的土狗罢了。至于她的包袱,里面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缺什么东西回去再给你买就是。”陆乘书毫不在意道,再次施力想要将女孩带走却没想到对方这次直接上手将自己的手掰开。

    “我要去找我的狗和包袱。”阿杳对陆乘书的态度感觉到不可思议,飞飞是陪伴了她四年的小狗,亲人一般的存在。再不济也是一条生命,怎么到了这人的嘴中就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了。

    她想要挣脱陆乘书的手自己去找,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抬头望向陆乘书想要让他放开自己却发现对方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的不耐和怒气。

    这表情让阿杳想起这人刚刚才命人砍了别人一双手,她不敢再出声却可身体还在向外施力。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局。

    陈元见状眼睛遛了一圈道:“姑娘丢失了何物不如先告诉在下,夜深露重,姑娘还是先和太子殿上车为好。”

    阿杳听到有人愿意帮她找东西眼睛不禁都亮了几分:“真的?你愿意帮我找东西?”

    她叽叽喳喳地向陈元描述自己包袱的形状花纹和飞飞的外貌特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陆乘书看见她对陈元神采飞扬的样子脸色越来越差。

    阿杳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下一秒便被陆乘书拉着进入了马车内。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并设有一张软榻和一张案几。陆乘书端坐在榻上阿杳不敢靠近他,加上她想能看到马车外的状况便倚靠在靠近马车帘子旁的地方。

    陈元那边,他出身微寒自是知道村民们就算把阿杳当成了妖女也只会私自吞了她的东西和狗,而不会将它们乱扔。

    是以陆乘书上车后他便告诉村民们找到东西的有赏,果然不一会儿阿杳的包袱和飞飞便被“找到”了。

    被找回来的小黄狗身上沾了些许泥污,但阿杳毫不介意任由小黄狗钻进自己的怀里。

    陆乘书看着一人一狗亲呢了一会儿便一脸嫌弃地让张恺把狗抱出去,阿杳虽然不舍但也对陆乘书有几分畏惧故而也没说什么只好将小黄狗交给张恺。

    送走了飞飞阿杳便开始打开自己的包袱想看自己的东西都还在不在。

    马车终于开始动起来了,陆乘书半卧在榻上看着阿杳将自己包袱里不值钱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好清点不由得冷笑一声。废了那么多人力还耽误时间,最后找来的居然是这么些个东西。也不知道那个陈县令如果知道会是什么神情。

    虽然知道陈元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会出面帮阿杳找东西,但是陆乘书的内心还是莫名的不爽。

    陆乘书对阿杳那些无聊的小玩意没有兴趣,正打算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忽然一件绣着金线的衣服被阿杳从包袱里扯了出来。

    那是他当日跌落山崖时穿着的衣服,后来因为被树枝石砾划破了很多加上都是血污不利于清理伤口变被阿杳从他身上剪了下来。在茅草屋疗伤期间陆乘书看见这件衣服就烦,曾让阿杳将它烧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杳又把她洗好放了起来。

    这种衣服对他来说不过是常服,平日里他都不会留意这些衣服去了哪里,更不用说一件破的。所以当日离开时他也没想过让张恺将这件衣服找出来带走,就像他也未曾想过阿杳会带着这件衣服逃命。

    陆乘书的眼光不禁闪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便看见阿杳将衣服随便扔在一旁,拿起被压在衣服下的牌位深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陆乘书:“……”原来她费心找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牌位?

    那牌位看着不像是什么好木头做的,上面的字刻的虽然公正但并不好看,从陆乘书这个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个“宋”字。

    阿杳看自己的东西一样没少便用衣服将牌位擦了擦和其他东西一并又塞回了包袱里。忽然她瞥到了陆乘书那件已经破了的绣着金线的衣服,这才想起这茬抬头看向陆乘书,却发现陆乘书幽幽地看着她。

    阿杳被他盯得发毛,本来想着将这件破衣服拿去当了换钱,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陆乘书。她没想到他还会再回来。

    如此也好,眼下物归原主,她对陆乘书之前抛下她的行为既往不咎,自己再将属于自己那一份的报酬拿到手也算两人两清了。

    阿杳将衣服往陆乘书那边推了推:“你的衣服,给你。”

    然而对方看都没看那衣服一眼:“你觉得孤会在乎一件破衣服吗?”

    听到陆乘书的自称阿杳才想起来对方尊贵的身份,其实对于陆乘书太子的身份阿杳到现在都没有实感,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现在身处其中的豪华马车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

    阿杳垂下目光,感觉有些汗流浃背。其实陆乘书收不收衣服她无所谓,她只想表示自己不欠他什么想拿到钱快些离开罢了。之前在茅草屋里一起生活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比现在还要近,但阿杳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自己救了他,他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当时他自己亲口承诺要给自己报酬。阿杳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酝酿着开口:“殿下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也被人找回去了,什么时候把我的报酬给我?”

    陆乘书闻言看向她,他本来也没想着要克扣她的报酬,毕竟那些银子在阿杳看来可能是能改变她命运的救命稻草,但对他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但自己刚才好歹也算是救了她,又默许了她无理的要求。她同他说的第一句心里话不是道谢不是关心他的伤势如何,居然是要钱?

    一股异样的情绪突然涌现在陆乘书的心头,越来越浓,鬼使神差下他听到自己说:“孤何时欠了你报酬?”

    而就在她们离开时,小院一直被关着的门也在此时被打开。

    兄妹二人看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厢房沉默了一会,片刻赵喜沮丧的低着头。

    “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姐姐,别人都嫌弃我好动不乖,就她不会,她长的好看,还给我送花花。”说着就摸到头发插的鲜花。

    而赵武则是眼神幽远:“她跟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一听哥哥这么一说,赵喜撅嘴囔囔道:“那下次,再看看这个漂亮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抢回来。”

    以为哥哥会反对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却没料,哥哥应了一句:“好。”

    她听的一愣,缓缓笑出声。

    而在两个兄妹身后,居然躺着两具尸体,正死不瞑目的死死盯着兄妹两人,眼神恐惧。

    第 58 章   第 58 章

    此事一出,谁都不敢置信。

    而在宋远杳坟前,沈危脸色苍白的倒了一壶酒,倒在她的坟前。

    平常风光霏月的贵公子,此时衣衫不整,神色憔悴,魂不守舍的看着那小小的坟包。

    倏然,他痴痴的笑出声。

    阿杳在说出两人交易的旧事时想过很多种结果。

    她想过对方可能会嘲笑自己的市侩,可能会责备自己的照顾不周,但她想过最多的、最期待的就是陆乘书能够爽快大方的把报酬给自己。

    她没想过对方居然轻飘飘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阿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看着陆乘书说不出话。

    她看到陆乘书的眼睛中涌现出几分笑意,却又转瞬即逝,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阿杳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你当时满身是血浑身是伤求着我救你的时候说过要给我钱的!”

    可还没等她的话说完陆乘书便飞来一记眼刀:“你要是不怕死,可以再喊大声点让外面的人都听见孤当日是如何遇见你的。”

    眼前的人被他这么一吓眼泪瞬间便充盈了眼眶,让本就委屈的脸显得更加可怜。陆乘书轻哼一声,看到阿杳被吓的连连后退又不由得烦躁起来:“离那么远干什么,想跌出去被马踩吗?过来。”

    阿杳不想和陆乘书靠太近却又害怕他发火,便磨磨叽叽地只挪动了一点。陆乘书见状也懒得和她计较:“我遇袭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影响颇大,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懂了吗?”

    阿杳不想和他说话只点了点头,又觉得心里气不过,便道:“这件事情我没和别人说过,你把报酬给我,我们两清我以后更不会提。”末了怕陆乘书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保证,拿到钱后我一定跑的远远的让你这辈子都看不到我。”

    本来两人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她来日去了京城又不会去权贵聚集之地更不会去皇宫,上哪里能碰的到陆乘书呢?

    陆乘书只觉得她的话越说越刺耳,怒极反笑:“两清?我们如何两清?”

    阿杳征征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又听陆乘书幽幽道:“你是帮了孤不假,但可别忘了孤今日也救了你。”

    “何况当日就算你不救我,孤是太子,出了事情自然有人来寻。可你呢?你看今晚那么多人除了孤有人想着救你吗?若不是我今日及时赶到,你自己的下场是什么自己也清楚吧。”

    这便是陆乘书在框她了,他是太子有人会来寻他不假,可是他跌落的山崖陡峭树林又地势不明,更不要说当时他还受了不小的伤。阿杳的出现是他当时唯一的生机。

    但是阿杳不知道这些,她不知道一个太子的势力能有多大,可在今天晚上看来应该很大很大,大到她不敢想象。陆乘书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她的心浇的冰凉。

    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委屈:“那也是我救了你在先……我也没有求着你救我。”虽然话说出口了,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可就算是这样他都不愿意将这些东西留给她!阿杳甚至有些愤恨地想早知道如此不如当初见到他时拽下腰扣就跑。

    陆乘书看到阿杳脸上忿然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这小姑娘还在心里骂他呢。

    “不管你如何说,孤今天晚上救了你也是事实。”陆乘书无视了阿杳脸上的表情,就算她不服气又怎么样?眼下她是他救的,坐的是他的马车,便是不服也只能憋着。

    看着眼前的女孩沉默了良久陆乘书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了,正打算给个甜枣时却听到对方又开口:“那既然如此,等到了县里你把我放下吧。”

    “你说什么?”陆乘书的声音了带有一丝不可置信。

    阿杳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很清楚了,没什么难理解的,但还是解释道:“既然你说今天晚上救我算是还我救了你的人情,那我跟着你也无用。反正我本来也要去县里,你把我从那边放下就好。”

    其实陆乘书早就想好了,若是阿杳嘴巴甜一点懂得讨好他,就像之前他周围的人一样,他也不是一分钱都不想给她。只是她一开口就是要钱一副,眼下更是要和自己两清的态度实在让人生气。

    阿杳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惹到陆乘书了,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陆乘书这个样子她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陆乘书开口道:“孤欠你的是还清了,可你还欠了孤的呢?”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女孩忽地看向他,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若不是此时两人都在在马车里估计就要站起来指着他了。

    “我欠你?”阿杳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欠你什么了?”

    看到阿杳如此心急陆乘书反而觉得自己没这么烦躁了,他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孤的伤是你治的,可现下还未好全,怎么不能算你欠我的?”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找自己的。阿杳现在算是明白了陆乘书为什么又回头来找她了,她原本还以为对方是良心发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原因。

    自己怎么就救了这么一个不信守承诺的白眼狼!阿杳只觉得气恼和不甘,本来还以为终于转运了谁知道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倒霉。

    她自是不愿意再和陆乘书打交道了,冷着一张脸道:“你是太子,找一个医书高明的医师自是不在话下。我医书不精,怕把你的身子医坏了,担当不起,你还是找别人吧。”

    “你以为孤没有找过吗?”陆乘书道,“都是些招摇撞骗的骗子。”

    “孤的伤从一开始就是你照顾的,你的医书我信得过。”

    阿杳把头扭过一边不想理他,却又听到他说:“孤给你钱。”

    这几个字像是被施了法书一样引诱着阿杳回头,可是她忍住了。骗子,之前他快要死了抓住她的手时也是这样说的。这次她可不会信。

    “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这可比你去外面找家药铺当学徒要多得多。”陆乘书又不紧不慢的加了一句。

    阿杳还是没有理他,可陆乘书毫不心急,因为他知道阿杳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拿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水品了一口静候阿杳的答案。

    何况,就算她不同意也无用。

    最终阿杳还是向金钱妥协了,她转过身子,狐疑的看着陆乘书:“真的?”

    “真的。”陆乘书道,“孤一个太子还会诓骗你一个孤女不成?”

    可你之前明明就是骗了我,阿杳暗自腹诽。

    “行,姑且再信你一次。”阿杳道,“但是这次我要立字据!”

    虽然字据可能对陆乘书没什么用,但阿杳还是觉得有个字据自己能放心些。

    陆乘书嗤笑道:“立字据,你看得懂吗?”

    阿杳涨红了脸:“能不能看得懂是我的事!”

    “行。”陆乘书也不和她在争辩,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马车内就有笔墨纸砚,陆乘书点点案几:“你过来给我铺纸,我现在就写给你。”

    阿杳虽然不想离陆乘书太近,但听说他现在就要写字据便也不在乎这些了,上前从旁边抽出一张宣纸直接粗暴地摆在桌面上。

    陆乘书看着被铺的皱皱巴巴的宣纸不禁皱眉,撇了阿杳一眼还是自己动手把纸张铺平了。

    他坐到案几前提笔落字,不一会便将阿杳所需的字据写好了。

    虽然此时身处摇晃的马车中,但陆乘书坐在案几前的身影却岿然不动。

    阿杳见陆乘书现实洋洋洒洒写了几列字,最后又另起一列写了两个字不由得好奇的指着那两个字问道:“为什么这两个字要单独写?”

    “这是我的名字。”陆乘书道。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女孩并看不懂他写的东西。

    “收好吧,你的东西。”陆乘书将写好字的纸往阿杳的方向一推。

    阿杳拿起纸张,虽然看不懂但还是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好像真的能看懂一般,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陆乘书看见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收进衣服的夹层里,许是因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此时心情不错便漫不经心道:“孤可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他本以为阿杳听到这话会欢呼雀跃,可没想到对方却说:“我才不用你教呢,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陆乘书有些吃惊:“你会写字?”他知道阿杳能看懂些许医书上的字可从未见过书上有批注的痕迹,也没在茅草屋见过有写字用的东西。

    当时他在茅草屋里写信用的炭笔还是现用柴火烧出来的。

    阿杳难得露出一副骄傲的表情:“我还是会写自己的名字的,之前有人教过我。”

    思及至此阿杳突然想到教过她写字的那个人在告别时曾和她说过自己要去京城。

    阿杳对陆乘书道:“你能带我去京城吗?”

    后来想着小师弟小,本来想好心劝劝他,结果那小子见她不说话,手上的立道紧张的加重了几分,再加上宋远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在刻意忽视什么,就干脆说了一堆恶语伤人的话。

    原以为他会被气的跑走,结果就看到小师弟眼眸深处的暗涌浮动让她竟感觉他在伤心,就在她有些歉意,就见他直勾勾的看了她好几眼,转身就走。

    宋远杳那时还以为他想开了,过几日刚闭关修炼完后,她出来就得知小师弟死了。

    她当时就立马想到是不是她当日拒绝的话太过分了。

    心里的懊恼与悔恨交织在她心里。

    第 59 章   第 59 章

    之前马车速度缓慢时她还未有什么感觉,待到第二天众人提高了驾马速度时她便开始头晕想吐。

    一开始陆乘书还让她下车去吐,后来许是嫌她吐的次数太多耽误了行程陆乘书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什么晕车药让她吃下,吃了之后她便昏睡过去。

    看着她倚靠在窗前睡着,头时不时因为马车晃动而碰到窗沿,却又因为药效未能醒来只是迷迷糊糊的换个姿势继续睡几次险些晃倒,陆乘书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抱到软榻上。

    阿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到了马车的软榻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毯。

    陆乘书早已经下车了,他站在马车门帘外对着车里的阿杳道:“还不快下来。”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州牧府门前。

    “哦哦,好。”阿杳连忙拿起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

    下车后阿杳才看到眼前红砖绿瓦的高门大地,这才知道原来房子还可以盖成这样。房子的大门正上方还挂了一块牌匾上面刻了三个大字,不过她都不认识,只觉得这房子真是哪哪都好看。

    陆乘书看着她一副看呆的样子微微皱眉让她跟上,她接过侍从手里的飞飞背着自己的包袱连忙快步跟上陆乘书的步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阿杳都快觉得这房子里面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走不到尽头了陆乘书这才停下。

    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总算是回来了,让在下一个武将坐镇晋州整天和那些文官打交道真是累死我了。”

    阿杳这才看到一个身着华服与陆乘书年纪相仿的男子正在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他看见陆乘书身后的阿杳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这小姑娘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阿杳被他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便不爽的回瞪过去,直到陆乘书一个侧身挡住了两人彼此的视线。

    陆乘书没有理会赵信的话而是转而对张恺说:“你将她好好安置,我还有事情要办。”言毕便和赵信一起进了书房。

    张恺接过陆乘书的命令,转头看着阿杳却犯了难。

    虽然陆乘书说是雇了她在府里当医女,但看这两天太子让她同驾的态度却不像是对下人那么简单,是以张恺也不敢让阿杳去和下人们住在一起。

    最后,几番权衡下张恺将阿杳带到了锦绣堂——这里是原先晋州牧的小妾们住的地方,自从晋州牧出事、陆乘书接手晋州牧府后她们仍旧住在这里,只是门口都有侍卫重兵把守都不能出来罢了。

    见到有人踏足锦绣堂屋里的女人们纷纷都冒出头来,只是都不敢踏出房门只敢在门口驻足观望,好奇地看着被张恺带进来的阿杳。

    阿杳同样也好奇的回视着她们,只见这些女人们环肥燕瘦,风格各异都是顶级的美人。

    有一个女子尤其美貌,也只有她见到张恺来了从屋里走出步态松弛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张大人怎么有空来锦绣堂了?”随后她注意到张恺身后的阿杳:“这位妹妹是?”

    “这是殿下带回来的医女,阿杳。”张恺道,“阿杳姑娘可能要在锦绣堂住上一段时间,还麻烦芍药姑娘能多加照顾一下她。”

    听说阿杳是太子带回来的芍药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道惊讶,她快速打量了阿杳一下转而笑道:“张大人客气了,我自会好好照顾阿杳妹妹的。”

    张恺点点头:“麻烦姑娘了,那在下便告辞了。”随后又嘱咐阿杳道:“有事和芍药姑娘说便是,她会照顾好你的。”

    阿杳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被芍药搂着肩膀带进了屋里。

    张恺从锦绣堂出来来到陆乘书的书房前时正巧碰到赵信从里面出来。赵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哎,那女孩到底是谁啊。”

    “殿下寻回来的一个医女罢了。”张恺知道陆乘书不想让别人知道阿杳的事情,故而搪塞到。

    “大半夜起来就为了去找一个医女?”赵信轻笑一声显然没有相信但也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转而压低声音道,“刚来的消息,崔家老太爷薨了。”

    “怎的如此突然?”张恺一惊,崔家老太爷是陆乘书的母亲,当今皇后的伯祖父,今年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身体健朗并未听说有生什么病,怎么突然就……

    “是睡梦中去世的,寿终正寝算是喜丧。”赵信道,“虽然是喜丧,但我看崔家上下估计是不太高兴。”

    要说这崔家为何伤心,两人心中都明了。缘是这崔家的大小姐崔琰和陆乘书早已定下了婚约,两人都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若是没有意外明年应当就可以成婚了。可眼下崔家老太爷一去世,两人的婚事自然就要推迟。

    果然,张恺问道:“那殿下和崔女公子的婚事……”

    “自然是要推迟了。”赵信耸了耸肩摇头,“家孝在身,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免俗啊。更何况当今圣上本来就不喜这门婚事。”

    如今的皇帝虽然是借了崔家之力上位的,可近几年来大有打压崔家之势。虽然明面上并没有做什么,但是暗地里仍是一片暗潮汹涌。

    张恺作为崔氏门生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此事发生,不由得摇摇头:“殿下知道后说什么了吗?”

    “还能说什么,修了封书信快马加鞭的送回去了。说是等回京了再去吊唁。”赵信道,“如今晋州之事还需殿下在此坐镇,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

    “那边殿下和崔女公子的婚事推迟了,这边殿下又带回来一个医女。”赵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若不是我要镇守边关无诏不得回京,真想跟着你们去京城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张恺没有理会赵信的调笑,他的衣角被一阵秋风吹过,他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天上已经乌云密布:“要变天了。”

    京城,崔府门前彩棚高搭,一众达官贵族来往吊唁。府内设席张筵,丝竹管弦混着和尚道士们的念经木鱼声沸沸扬扬。

    灵堂内,一名身材伟岸的男子正跪在里面守丧。崔家大夫人刚送走一群诰命夫人,转头便看到自己的儿子仍跪在灵堂内不禁心疼,走过去道:“祁儿跪了一天了,不如去看看你妹妹吧,正好也休息一下。”

    崔祁本无心起身休息,但想到因为伤心守夜晕倒的胞妹便道:“如此也好,儿子去看过琰儿就来。”又道,“母亲来往送客一天了也该休息休息,若是您病倒了便是儿子不孝了。”

    崔夫人听到儿子的关心欣慰地点点头:“哎,为娘的知道,你快去看你妹妹去吧。”

    崔祁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内院走去,他穿过亭台楼阁,背后的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淡,终于他走到一处竹子冒出墙头的院落钱走了进去。

    院里几个丫头正在打扫洒水,其中一个见到他来了喊了声:“大公子来了,姑娘正在屋里呢。”

    他点点头,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他的胞妹崔琰不喜焚香,觉得浪费奢侈不说还平添了空气里的尘埃。故而平时只用花香和果香,如今正值金秋便采了新鲜的桂花放在屋内各处以增添香气。

    崔琰正半卧在床上举着一本书细细读着,因为正值新孝在身又在屋中她只穿了一身白色衣衫头上简单簪了一朵白花。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她的冰清玉润,反而为她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她正读到精彩之处入了迷,直到崔祁走到了她的里屋前她才注意到:“大哥你来了。”

    崔琰起身和崔祁来到八仙如意圆桌前坐下,手中仍拿着刚才看的书。崔祁看到她拿着书皱眉道:“这些天哭了那么久人都哭晕了,眼睛肿的像熟透的桃一样,如今不好好休息怎么还看起书来了。”

    崔琰听了也不恼,将侍女倒的茶水递给崔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哥哥是知道我的,便是一日不吃饭也不能一日不读书。”

    “唉……你自己当心身子便是。”崔祁摇头,“你又不考取功名也不知道读那么多书干嘛。”

    这话让崔琰原本微笑的脸僵了一下,不过转瞬既逝让崔祁没有发现妹妹的不满。

    “爱好罢了,即使考取不了功名我的文采也不见得就比那些状元进士们差。”

    第 60 章   第 60 章

    比如她的侍女紫英此时就发现了这点,她端来一盘点心放在如意桌上:“这是厨房新做的桂花糕,请大公子尝尝。”

    崔琰不动声色地将桂花糕往崔祁那边一推:“哥哥在外应酬了一天还要守灵想必累坏了,少说些话吃些东西吧。”

    崔祁丝毫没有听出妹妹的弦外之音,只当是妹妹关心自己,吃了一块糕点还不忘叮嘱道:“殿下去了晋州也有一月有余了,你也可以给他写封信以表关心之情。”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给男子写信?”崔琰皱眉眼神里满是凌厉,“哥哥别太荒谬了。”

    然而崔祁丝毫不在意道:“未出阁又如何,你们的婚约满京城都知道了再说你们还是表兄妹。”看见妹妹已经出现不悦的神情又讪讪道,“哪怕是送些东西给他也行啊。”

    崔琰性子孤傲又受家里人的宠爱,如今已经不想再理崔祁。崔祁见状只当是她害羞加上伤心,便又安慰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离开时还不忘嘱咐侍女们好好照顾她们女公子,莫让她看太多书看坏了眼睛。

    然而待崔祁走后崔琰便立刻又拿起手中的书,看起来完全没将胞兄刚才的话听进心里。

    一旁的侍女琥珀送走崔祁后进屋看到这一幕不禁叮嘱:“姑娘还是歇会吧,如今天色晚了再看对眼睛不好。”

    崔琰淡淡的嗯了一声却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明显已经看的忘我了。

    琥珀在崔琰身边久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对旁边的紫英小声道:“其实我觉得大公子说的对,女公子就算给太子殿下送个东西也是好的。”

    其实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前就算没有婚约若是相互有仰慕之情也可互送一些小玩意以表情意,更不要说崔琰和陆乘书之间早已定下了多年婚约。

    紫英听了这话只是苦涩一笑,且不说姑娘的性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是换个性子也未必会对太子如此热情。

    旁人都道太子和女公子是青梅竹马,又有表兄妹的情谊在,少年时便定下了婚约是天生一对。可是她跟着女公子久了这几年却总觉得女公子似乎也不是很想嫁给太子。甚至前几个月女公子还甚是心烦,如今婚期推迟了这种心烦反而消失了。

    然而这话紫英也只敢憋在心里,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琥珀也不敢说。若是说出去了自己有性命之忧不说估计别人也只会把她当成个疯子——

    晋州连下了几天的雨,阿杳便和芍药一起待在锦绣阁内没有出去,芍药为人老练又摸爬滚打多年自是在第一天便将阿杳的情况摸个底朝天,只不过阿杳虽然天真却也没有将自己与陆乘书之间的事情说出去,更没有说过自己曾经被当成过“不祥之人”。

    而陆乘书说是带她一起回来是为了让她给自己看诊,可不知为何自从回来后便像忘了她这么一个人一样,一直未传唤她也没有让人过来探视她的情况。不过阿杳也乐得清闲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虽是下雨可是飞飞精力旺盛不像人一样甘愿待在屋里,它出去遛了一圈回到屋里甩去浮在毛发上的雨又抖了抖,可爱的样子逗得芍药和阿杳皆是一笑。

    “要是以后能出去,我也想养一只这样的小狗。”芍药拿来一条巾子将飞飞身上剩下的水擦干,擦完后又随手递给身旁的侍女。

    “出去?”阿杳和她一起坐在榻上摸狗,听到后不解,“你现在不能出去吗?”

    芍药听到后轻笑一声:“我说的可不是出去逛逛,不过现在也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就是了。”她垂下眼睛,“我说的是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本来我们这些罪臣的家眷按理说应该都是要被发卖的,更不要说我连家眷都算不上。”若说是家眷怎么也要是个妾,可她瘦马出身,虽然倍受晋州牧宠爱可对方也只把她当个玩意儿,连奴籍也没给她脱。

    有的上位者,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吝啬。芍药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晋州牧就是喜欢她曲意迎合、伏低做小的样子,甚至她瘦马的身份也是他特地挑选的。

    只是晋州牧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在他被陆乘书生擒的第二天就向陆乘书递了投名状——芍药在他身边多年,虽然身份低微却也因为这一点有些事晋州牧竟也不避讳她,许是觉得这种烟花女子是听不懂的,就算是听懂了那又怎样呢?

    “我和殿下做了交易,他答应事成之后会脱了我的奴籍再给我一笔钱让我安置。”芍药提起这件事脸上才有了些神色。

    阿杳听到这话不禁想到自己和陆乘书之间的交易,幽幽道:“你就不担心他会不信守承诺吗?”

    “怎么可能呢?”芍药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殿下堂堂一个太子怎么会因为我而失了自己的信誉。”

    怎么不可能?阿杳暗自腹议,这有一个被他坑了的人就在你面前站着呢。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她一个孤女去指责太子不守信誉,说出去怕是没人信的。况且这几日芍药待她很好,她也不忍心戳破她的美梦,只希望陆乘书此次能够守信罢了。

    “况且太子殿下看起来温润如玉,是个君子呢。”

    这话阿杳倒是没有再反驳,她初见陆乘书时除了觉得他面容俊美外也觉得他是一个谦和有礼的人,只是平日里话太少性子有些冷罢了。

    所以当她看到陆乘书能够不眨眼就指使别人将别人的双手砍去时心中不光有恐惧还有一种恍惚感。

    仿佛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不过也是,只是相处了一个月的人,估计也只有像她这种与世隔绝、不常与人交流的人才会天真地以为陆乘书会将自己所有的样子展现给她看,就像她对陆乘书毫不掩饰那样。

    阿杳摇摇头不再想陆乘书的事情,转而问道:“那你出去后想要做什么呢?嫁人吗?”

    芍药摇摇头:“我是不再想嫁人的事情了。”她摸了摸阿杳的脸,“小阿杳,姐姐告诉你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阿杳点点头深以为然,她想起了十二岁那年抛弃她的父亲。她记得自己的母亲临死前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丈夫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在自己去世后一定会续娶。于是她用尽力气抓住眼前人的衣襟求他以后好好对待自己仅有的一个女儿。

    “我也没想过靠其他人。”阿杳道,也许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也许是再害怕受到别人的伤害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依靠别人,“我有我的医书。”

    “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手艺就好了。”芍药换了个姿势半卧在榻上,“我以后大抵会开个胭脂铺子吧。”

    “你不是会弹琴吗?为何不以此谋生呢?”阿杳道。

    芍药苦笑一声,且不说她的琴艺并不是顶高超的水准,她的出身就决定了不会有人愿意将她当正经的琴艺人看。奴籍虽然可以被抹去但是过去不可以,万一被以前相识的人或者有心之人发现还会惹来额外的麻烦。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听到芍药要开个胭脂铺子阿杳随口说了一句自己从未用过胭脂水粉,芍药起了兴趣非要拉着阿杳让她试一试。

    “反正今日也无事,外面还下着雨不能出去,甚是无聊,不如让我来给你打扮一番吧。”芍药道。

    阿杳本来就对外面的东西好奇,听到芍药如此说自然心动便点头答应了。

    芍药像是得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让阿杳洗净脸坐在妆奁前,自己将胭脂水粉并发簪首饰都拿了出来。

    阿杳看着这么多东西摆在面前惊呼:“这也太多了吧,每种都要用吗?”

    “这才哪和哪啊。”芍药用拿着手绢的手捂住嘴轻笑道,“这还只是上妆用的东西,若是护肤用的东西都拿出来还要多一倍呢。”

    “这还只是我有的,听闻京城的贵人们连身上用的香粉都有好几种,每天睡前都要擦上呢。”

    “这也太麻烦了……”阿杳小声嘀咕道。

    芍药拿起瓶瓶罐罐们开始往阿杳的脸上涂抹,阿杳只觉得脸上被涂了一层又一层东西,闻起来香香的,其余的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芍药只进行了一半便看见侍女从门外过来道:“张大人在门口说要阿杳姑娘过去一下呢。”

    阿杳闻言睁开眼睛,芍药也只好停下手道:“怎么这个大雨天来找人了?”

    两人走到前厅,张恺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阿杳他微微愣了一下转而恢复了原来的神色道:“还请阿杳姑娘随在下来一趟,太子殿下传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