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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临时顶替

    今日是工作日, 普通游客人数不多,会议中心的绝大部分员工都被借调去了拍卖会那边帮忙。

    只有两位工作人员留在了问询台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发发讲解书帮忙存一下包裹什么的, 约等于摸带薪鱼。

    蒲千阳从大门走进来,先是抬头假意寻找了一下,随后走到问询台前,张嘴就是:“Ciao. Mi dispiace molto, dov'è la mostra della Resurrezione di Horus”(你好。非常抱歉, 请问请问复活的荷鲁斯这个展品在哪里?)

    原本在快乐摸鱼的工作人员懵逼了。

    两人对视一眼, 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人之间可以听到的声调,飞速地交流:

    “这是英语吗?”

    “他打招呼说的ciao,根据我看电影的经验,应该是意大利语。”

    “我去,我不会啊, 你会吗?”

    “我也不会啊!”

    “怎么办?用手机翻译器?”

    “你傻啊!他脖子前挂着便携摄像机看到没?高低得是个什么油管博主。这次展览可是打出了多国语言真人引导的宣传语, 你用翻译器砸场子?”

    “在中国地盘他应该说中文!”

    “收收味儿!我记得主办方是每天都会安排不同小语种的人来当班的……”

    或许是急中生智, 还真让他给想起来了。

    今日会意大利语的是一个大学生志愿者, 在计划书中被安排去准备拍卖会间隙展示用的装置艺术品了。

    勉强根据自己看电影学的三脚猫, 这位工作人员挤出一句:“Aspetta un momento, per favore(请您稍等)”后,立刻朝着推着搬运空载小车“偶然”路过的背着书包看着就很大学生的厉若水招手。

    “你你你!你是不是也是香城大学今天来的志愿者?”他的眼神中三分焦急, 三分担忧,三分求助,还有一分摸鱼被打断的愤慨。

    被点名的厉若水停下脚步应了声:“啊……”

    “你们那个会意大利语的同学在拍卖品准备区,一楼会议室往前第三个房间。”他用手示意了一下方向, “快快快,给人叫来!”

    厉若水频频点头, 然后把小车推到一边撒腿就跑。

    那边蒲千阳听到那句“请您稍等后”,比划了一个经典意大利人的五指并拢手势,顺便配上了一副没关系多久他都可以等的表情。

    *

    厉若水一路小跑来到会议室往前第三个房间,大喇喇地推开门:“同学,你是意大利语专业的吧?”

    正在拆开装置艺术复杂包装的志愿者转过头:“是,怎么了?”

    “问询台有需求,快去。”厉若水扫过小车上已经被拆装好的几份模样各异的装置艺术,心中飞速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分配时间。

    那人皱起了眉头:“啊?可是这边的任务还没……”

    “这怎么搞?教我一下。你赶紧过去吧!”厉若水根本没给那同学反应的时间,用非常焦急的语气催促道,“人在咨询台等着呢!”

    最后,他还压上了一句对于大学生来说分量极高的话:“这次实习证明可全靠你了!”

    听到实习证明,那人当即分出了轻重缓急。

    他把手里的美工刀交到厉若水手里,郑重嘱咐道:“交给你了!拆开放小车中央别倒了,然后把那边的布料蒙上就行。我去去就来!”

    说罢,那人拉开门就跑了。

    虽然本科为了学分蒲千阳选过意大利的选修,但时至今日他也基本上把所学的内容还给了老师。

    所以现如今,他意大利语也不过临时抱佛脚的水平。

    不过胜在小舌音发得自然流畅,忽悠住外行人不在话下。

    但也仅限于此了。

    所以留给厉若水的时间不会很多。

    好在同为设计师,虽然领域有些区别但设计意图表达是殊途同归的,所以厉若水上次来参观的时候就把这套装置艺术展品的结构和功用理解了个透彻。

    所以现在他左手用美工刀拆开保护用纸箱的同时,右手就把从包里取出的茉莉香粉末通过各种预留的通道灌了进去。

    不得不说,要不是厉若水本身感官就比较灵敏,他当真分辨不出这原有的味道和新调制的味道有什么区别。

    蒲千阳那边争取到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长不少,知道拍卖会那边的工作人员找过来那位意大利语专业的同学也没能回来。

    拍卖会的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准备室中被摆在小推车上的装饰艺术,“到时间了,上场。”

    厉若水以为自己当前的任务圆满结束,拿起背包就打算去会议室斜上方的玻璃展厅观察郑二的反应,在得到结果之后前往约定的咖啡厅与杨千汇合。

    结果没想到却被那位工作人员拽着包带拎了回来。

    工作人员指了指孤零零剩在房间里的两辆小车,对厉若水说:“志愿者马甲脱了换基金会制服。这边临时缺一个人,你先顶一下。”

    “啊?”厉若水瞳孔颤抖。

    这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吧!

    *

    “结束了上半场的拍卖,想必各位已经有些疲惫了。”在负责拍卖环节的蒋菲下场休息后,中场的主持人拿着麦克风热情地登上了台,“作为调剂,我们准备了一套非常有意思的展品。”

    厉若水混在队伍末位,将自己手上的小车推到了第一排最尽头的角落位置,并学着别人的举动在一侧端庄地站好。

    只要他微微侧身,从他的视角可以将全场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至少也能轻易看到目标人物的表现。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他不用跑三层楼然后居高临下但小心翼翼地观察情况了。

    主持人开始了经典的卖关子前摇:“或许已经有人在展览中或者网络上见过了这位艺术家的作品了,毕竟他的作品确实广受好评,深受观众的喜爱,被分享扩散开来也是人之常情。”

    “可我们即将展示各位的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向这位艺术家单独定制的一套同系列装置艺术。”

    “按照那位艺术家的说法:视觉,听觉,触觉,嗅觉,这四者共同织就了一个完整的人。他想要做的,就是在此借由它们让人碎了又重组,凝聚成一个更加纯粹的个体。”

    在主持人说完这这句话后,工作人员齐齐地掀开了盖在装置艺术上的纱布。

    随着纱布的摆动,装置内部酝酿的气息也随之流动,绚烂的色彩裹挟着繁复的味道伴随着细微气流在装置中震荡发出的回响,直直地撞上了周围的人群的视听嗅感官。

    早有心理准备的厉若水完全不受茉莉香的影响,立刻集中精力开始观察反应在场人员的反应。

    正如杨千所预设的那样,郑二对这个味道无动于衷,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

    然而令厉若水不解的是,一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人,居然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沉静地像一湾湖。

    此时,厉若水心中冒出了三个问题:

    前两个问题是合情合理的:他是谁?为什么对茉莉香没有反应?

    而第三个问题多少有些没由来: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第242章 还有个人不对劲

    打杂中紧张“摸鱼”的临时工厉若水同学在听到主持人的那句“工作人员可以把展品带下去了, 有兴趣的宾客可以在拍卖会结束联系蒋会长。”之后如释重负,赶忙用余光观察着其他人的动作混进了大部队,将载着展品的小车推向一侧的安全通道。

    蒲千阳带来的经过调制的茉莉香的作用效果极其短暂, 其粉末在揭开纱布仅仅十几秒后就混入周边光影的尘埃再也无法被平常人的感官所捕捉到。

    所以等现场的人从那种初见茉莉香的冲击中回过神的时候,展品已经基本还原为了厉若水在面向大众展览中嗅到过的味道,虽然主题一致,但那种迎面而来勾魂钓魄的力道却减弱了不少。

    厉若水莫名还感觉有一些遗憾,至少是对于艺术界限的遗憾。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居然保有这样想法的时候, 他当即甩甩脑袋。

    自己在想什么啊!

    即使不少艺术作品都在试图探寻人类感知与表达的边界与极限, 但这种试探也绝对不可以落到那种地方去!

    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在换完衣服从员工通道出来的时候,厉若水远远地还看到之前被蒲千阳用意大利语借调走的那位真正的香城大学的同学正在跟他招手打招呼。

    虽然此时不回复会显得有些不礼貌,但是要是回多了导致两人之间有了攀谈的机会,那自己肯定会露馅。

    于是他先是简单挥挥手以示回应, 紧接着抬高手臂指了指亮着时间的手机界面示意自己待会儿还有事儿, 然后就脚底摸油直接开溜了。

    左绕右拐终于从会议中心的侧门绕出来后, 他当即奔向了提前跟杨千约定好的咖啡馆。

    那是一家位于街角尽头的装潢非常复古的咖啡店, 其铁质招牌在常年的汽车尾气的熏陶以及风吹日晒的磨砺中生了些恰到好处的锈痕。

    尽管香城已经入冬的天气不太适合在户外喝咖啡, 可奈何今天的阳光太过温暖, 店主人还是将不日前收入仓库的户外铁质折叠家具又给摆了出来。

    而蒲千阳此时正坐在其中一张由纤细的铁片焊接而成的扶手椅上,一双长腿相互交叠地搭在同样设计风格的圆形桌面的拱脚上, 用贝齿咬着银质小勺,手边放着一杯已经浅下去一圈的咖啡,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

    如果不是他身侧的手脚架工地搭着的深蓝色衬布实在是太过于破坏氛围,厉若水当真想拍摄一张他的照片然后去给那种街拍杂志社或者公众号投稿。

    但是脸得打码, 他虽然想要炫耀,但并不代表他想跟别人分享这个人。

    蒲千阳的余光捕捉到厉若水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身影, 随后他转过身对着正在擦洗玻璃的店主人说了两句话。

    “结果怎么样?”蒲千阳用眼神示意厉若水坐在自己的对面。

    厉若水拉开另一边的铁质扶手椅,岔开腿坐了下来,“跟你设想的一样,那个人确实表现不太对,的确不像是第一次接触那东西的样子。”

    “嗯,那就好。”蒲千阳原本就是在等一个校对用的回答,所以他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

    看着杨千又开始工作,厉若水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搁在一边了。

    有点无聊,有点不开心。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话题:“为什么你还会说意大利语啊?”

    “大学时候学过一点,不过基本都还给老师了。”蒲千阳一边敲键盘一边回道。

    “那你怎么做到拖延了那么久的?”厉若水震惊。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面前这人不过给自己规划了大概三分钟的行动时间。

    可实际实践下来,他提供的行动时间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值。

    “我只是问了几个,比如东西在哪,中国游客怎么评价这件作品之类的简单的问题。谁知道那位同学实在是太热心了,直接拉着我就开始给我讲解。”蒲千阳难得露出了一些无奈的表情,“于是我便配合地惊讶赞美了几句,结果就演化为了我想结束都找不到机会插嘴的局面。”

    嗯,后边不用说了,同为大学生,厉若水完全能够理解那位同学对于学分的狂热。

    两人说话间,店主人用托盘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然后在两人身边站定后从托盘里拿出一个盛满液体的英氏骨瓷杯放到了厉若水面前。

    被摆放在厉若水面前的尚在微微荡漾的浅褐色液体冒着热气,而这股热气在上升到他面前之时散发出一种恰到好处的香甜气息。

    “奶茶?”厉若水眉头一皱。

    “我以为你会喜欢甜的东西,而这个是这家店的招牌饮品鸳鸯丝袜来着。”蒲千阳听到他的疑惑顿住了手,然后抬起了目光,“如果不喜欢可以跟我换,或者我再给你点一杯就好。”

    厉若水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杨千喜欢喝咖啡这种闻着像中药的苦东西,但他表示尊重。

    “不用,我确实还挺喜欢的。”他用三根指头捏住茶杯细细的描金侧柄,将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奶茶送到嘴边。

    蒲千阳观察着厉若水的表情,问:“好喝吗?”

    “你要尝尝吗?”厉若水往前一递。

    “下次吧。”蒲千阳笑着婉拒了。

    裹着糖分温热丝滑的液体让厉若水的思维重新活络了起来,至少有了点富余去思考杨千以外的事情。

    他咽下这口奶茶,认真地说:“现场还有个人的表现也不太对劲,不过我不认识他。”

    这句话倒是超出了蒲千阳的意料,他把电脑向厉若水的方向推了一些角度,“你说哪个?”

    厉若水歪头凑过去一看,显示在杨千这电脑屏幕上的居然是会议中心的实时监控。

    他什么时候黑进去的?!

    不过在厉若水眼里,杨千能做出什么事儿都是很正常的。

    他是无所不能的,没有弱点的,即使遇到困难也会想方设法跨越的。

    厉若水朝着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看过去,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现在那人不在位置上。”厉若水抬头对蒲千阳说。

    “那现在在场的人里边有他吗?”蒲千阳不死心追问道。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原本他的计划是借用邀请到那位已经躺在坟墓里的人的亲属来敲开除夕大宴的门,至少也能给老爷子留下个不错的印象。

    但也正如许隆所说,这件事或许能有印象,也勉强有分量,但远远不够。

    所以蒲千阳才这么想要抓住茉莉香的机会给厉若水加码。

    郑二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想要拿下他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做不到,可如果还有其他从犯,那就得从长计议……

    自己愿意等吗?

    自己等得起吗?

    厉若水将头缩了回去,双手捧着面前已经降到适口温度的盛着鸳鸯奶茶的阔口茶杯说:“等会儿吧,中场休息马上结束了,等下半场开了,他肯定会回来的。”

    蒲千阳将厉若水的话听在耳里,叹息一口气:“你说得对,那我们也休息一会儿吧。”

    说罢,他向后靠在铁质椅背上,开始做眼保健操。

    如笋的指尖戳在他的鼻梁、眼窝、眉心、眉尾,又从眼角回到起点重复刚刚的动作。

    另一边的厉若水看得有些发愣。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立刻收拢眼神,眼观鼻鼻观奶茶,可随后他发现蒲千阳确实是在认真闭目养神后放肆地看了起来。

    所谓心猿意马。

    *

    与此同时,原本只剩了一堆从装置艺术展品上拆下来的包装的准备室突然走了一个人进来。

    他先是扫视了一番房间内的景象,然后就近随手拿起一个被扔在一边的纸壳包装检查了起来。

    塑料封条上的切口非常整齐,周围也没有被撕下来过的痕迹。

    这就说明,加料一定是在包装被拆解之后完成的……

    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温和的“郑先生。”

    郑二的脊背先是僵了一下,随后在回想起这声线的主人后又坦然地转过身:“祝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想单独跟完成这装置设计的艺术家交流一下罢了。”祝云宵似笑非笑地倚着房门说道。

    “据我所知,这艺术装置的设计人是个老外,早几日前就离开香城回国了。”郑二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祝云宵似了然地点头,随后整个人走了进来,又反手将房门落了锁。

    他走近郑二,手指点在一些被洒落在桌面的粉末颗粒上。

    “抱歉我刚刚表述得不是很准确。”

    “我其实是想单独跟‘调香师’交流一下罢了。”

    而此时摊在那堆粉末颗粒旁的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书包。

    *

    明明中场休息时间算不短,可在厉若水感受里这半小时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让这段对坐的时间无限长下去。

    可他也不想耽误杨千的工作,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提醒:“看起来人都回来了。”

    蒲千阳立刻睁开眼皮,重新俯身到屏幕前。

    “是这个。”厉若水在屏幕上寻找一番后,确定了他的目标。

    此时他指尖下方的屏幕显示着一个身穿剪裁独特的西装的人,而那人也不负他期待地走到了最后一排尽头靠窗的位置坐定。

    “你确定吗?”蒲千阳的声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确定,这事儿我骗你干嘛。”厉若水操纵着光标将那男人的脸部区域放大到不能再放大的状态,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蒲千阳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第243章 我忏悔,我承诺,我背负。

    “哇, 仔细一看这个人长得还挺帅的。”厉若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脸发出了极其真诚的赞美。

    拍卖厅监视器的视角极为刁钻,是一个从上往下看的大俯角,可即使是在这样的角度下, 这个男人的面容比例依旧精致,配合上举手投足间的从容,简直就像是那些都市小说的男主角。

    有一说一,尽管自家大哥也挺帅的,但是由于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 导致自己对这个男人记忆点更多停留在了他干过的各种各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傻事儿上。

    因此, 即使是把大哥和这个男人放在相同年龄段去比较,人家给自己的感觉就是身穿西装一表人才,自己的大哥就像是一个勉强套上西装的人形二哈。

    什么人比人的死,货比货的扔。

    厉若水那边正在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蒲千阳这边的思绪也同样杂成了一团麻。

    郑二当然不可能亲自负责茉莉香的分销。

    那么能被他选中作为盟友的人大概率是在灰色领域有一定建树的角色。

    从普遍理性来说, 什么地方最适合分销这种东西?

    自然类似于酒吧、迪厅、赌场、地下台球、彩票站点之类的地方。

    因为这些地方的存在会无限放大人们的欲求, 因而也非常欢迎茉莉香这种催化剂的存在。

    因此, 作为当前中央赌场的实际负责人, 祝云宵参与其中的这个可能性他也不是没纳入过考量。

    毕竟如果你想制备一个完善的计划, 你需要考虑到几乎所有的可能性。

    然而这种可能性是他最快抛弃掉的一条。

    原因无他, 单凭他对祝云宵的了解罢了。

    一个能因为自己父亲从事了不光彩职业而跟家庭决裂的人,一个一口咬定同学绝非自杀的人, 怎么可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蒲千阳将因为发现那人是祝云宵后而发凉的手指盖在了自己的双眼上。

    可面前事实铁证如山,又怎容得下他纯主观的毫无依据的辩驳。

    见杨千那边迟迟不说话,厉若水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和行为不太对劲。

    结合过往两人的经历,厉若水自然而然地以为杨千的这种反应来源于是屏幕里的这位处理起来格外麻烦。

    他思考了一下, 安慰说:“别着急,没了这次机会还有下次。说实话, 我对于现在的状态其实超满意的。”

    他将头搁在茶几台面上,向上抬眼望着杨千,像一条毛茸茸的幼犬:“我是不是没跟你说,之前我帮我妈搞定了一件让她有些苦恼的事儿。”

    “虽然这件事她并没有直接跟我说,但是被我敏锐地发现了。”

    “所以我就找到机会对她旁敲侧击。也许她本身也想找个人倾诉吧,于是在用了些化名又省略了些细节的情况下跟我把事情说了。”

    “然后还真的被我根据其中一些特殊的人物关系顺藤摸瓜还原出了事情的走向。”

    “厉害吧!”厉若水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

    “然后我就学着你……”

    尽管厉若水在那边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蒲千阳几乎是半个字没听进去。

    如今他几乎是在凭本能地应答厉若水偶尔抛过来的话头。

    直起身将杯中最后浅底奶茶收掉后,厉若水向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搭在脑后:“虽然感觉凭我妈的本事早晚会知道我在搞这些东西,不过没关系,打小她就超疼我的,肯定不忍心真的责怪我的。”

    “那阿姨想必会把火气撒到我身上了。”蒲千阳简单应和了一句。

    如果说是自己间接导致祝云宵主动走进了这处深渊,那么怎么看厉若水都是被动地由自己因为一个私信带进了同一个漩涡。

    里外里影响了人家两个孩子,真对不起。

    厉若水顿住了,“嗯……感觉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呢……不过想必那时候我已经变得很强了,我可以保护你的!”

    “还有,我想好了,我们学校本身就有交换项目。到时候我就申请到香城这边来念书。”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些不经意的殷切与向往,“到时候我就租一个学校附近的公寓给你住。这叫房补!”

    最真心的话往往藏在一些最无心的发言之中,然而无论是说者也许只能在遥远的某一天骤然领悟到此时他的所思所想。

    下定决心亲自去找祝云宵问个明白的蒲千阳,将手边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味蕾上的苦涩转移了一些他精神上的重担,让他重新开始思考当下的行动计划。

    突然,他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用眼神打量了一番厉若水的周身,问:“你包呢?”

    嗳?

    厉若水愣住了。

    包?

    包!

    包还在准备室啊!

    原本计划只不过是在两人合作把那个原本负责整理展品的同学支走后,厉若水赶紧将调制完成的茉莉香混合到原本的香源中去。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会意大利语的同学牵制住了蒲千阳,而厉若水又被临时抓了壮丁从这边进那边出。

    这一来二去,就导致厉若水把那个包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

    厉若水唰地站起身:“我现在去取。”

    “别去。”蒲千阳一边手指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地揉着,另一只手操作电脑上的软件往回倒放会议中心的监控视频。

    他指着屏幕上不同的监视器的视角解释说:

    “刚刚中场休息的时候郑二可以说是第一时间离场了。”

    “结合其他监控显示出的他的动线,不难推断出他是去准备室找线索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个包应该已经在他手里了。”

    厉若水有些不解:“这满大街随处可见的包,应该不会暴露什么信息吧?”

    “包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边的东西。”蒲千阳摇头,“尽管东西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起来,但在你拿取的过程中还是很难保证一点都不撒出来。”

    “这东西属性特殊只要有残留,那么就有办法检测到。”

    “绝对不能让他拿到切实的证据,证明这味道就是茉莉香发出来的。”

    不然那女人一定连带着被灭口的。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厉若水一定要领着她去除夕大宴才可以得到直面老爷子的机会,然后才有可能获得凭借解决茉莉香的问题坐上二楼的资质。

    “那我就更得去了。”厉若水一拍铁质茶几。

    此时他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飞速地运转着。

    也是第一次,他对于杨千的判断提出了质疑。

    他将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集中到郑二身上:“可是你看现在包不在他手里。那肯定也不会凭空消失了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肯定不会交给场馆的工作人员或者是随行人员收着。”

    “那就一定是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去把包找回来。”

    “这场馆我已经跑得不能再熟悉了,不管他放在哪里,下半场结束前,我一定能给找回来。”

    听着厉若水的话,蒲千阳第一次有了正视这个理论上的“合作者”的感觉。

    他微微点头,“那我跟你去。”

    他也等不及了,他要去找祝云宵当面问个明白。

    如果换到平时浏览什么与自己不相干人员的新闻时,自己还能义正词严地来上两句理中客的言论。

    什么程序正义结果正义的。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最为关心的人身上时,他真的没办法永远保持理智。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理应接受制裁与审判。

    那让自己带他走,然后关起来吧。

    就假装他已经被处以极刑,从此之后只能活在自己为他创造的小世界里,与世隔绝。

    我忏悔,我承诺,我背负。

    第244章 白手套难戴更难摘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

    明明这展品准备室的中央空调开得足够猛烈, 阵阵热意从天花板的出风口喷涌而出,可祝云宵和郑二之间的氛围却冷得仿佛能结出冰碴。

    “刚刚休息的时候,拍卖间里有不少人都想跟郑先生您聊上两句, 打探打探炙手可热的特首候选人的情报。其中也不乏对郑执意先生的竞选大有助益的重量级人物。”祝云宵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象,“可即便如此,您依然选择直奔这里,一个除了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纸箱和泡沫纸之外空无一物的房间。”

    “还是说,这里并不是‘空无一物’?”祝云宵将目光落在了郑二的脸上。

    “那想必这令郑二先生抛下那些人物的物件, 其价值必然不菲。”

    在与郑二对话期间, 祝云宵手指好似不经意地牵过一张白色的泡沫纸。

    而正是这一张在这个房间中随处可见的泡沫纸,经他一摆弄就那么刚刚好地挡住了郑二的视线,使得郑二从他目前站定的角度绝无可能看到那个遗落在现场的背包。

    当你希望一个人忽视掉什么的时候,一定要拿出另一样东西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这是魔术的基本原则,也同样是出千的基础法门。

    而祝云宵作为千术高手, 自然对这些小技巧掌握得炉火纯青, 甚至早就达到了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级别。

    牌桌是缩小的世界, 世界是放大的牌桌, 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郑二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第一时间敏锐地发现了祝云宵那看似不经意地小动作。

    他当即走到祝云宵身边, 一扬手将周围一圈沾着透明胶带的纸箱和被撕碎成不同大小的泡沫纸全都掀了开来。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真正的空无一物。

    祝云宵则在他动作前就主动后退一步。

    其含义非常明显:请。

    郑二向来是不忌惮什么空城计的。

    这城空不空,走进去看了才知道。

    他同样也不在乎什么自己的面子。

    你让我查, 那我就查,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你最好别跟我搞什么花招。”郑二眯缝起了眼睛,“而且我想去哪里,想跟谁说话, 难道还要向你一个高级服务生汇报吗?”

    这言语中的侮辱意味可以说时候非常明显了,然而祝云宵的神色毫无变化。

    在郑二四处搜寻期间, 祝云宵在一旁看似闲聊般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套装置艺术确实有点意思,我刚刚已经跟蒋会长把它们都买了下来。”

    郑二闻言停下了搜寻的动作,重新将目光落到祝云宵身上。

    “蒋会长交易得非常爽快,如果流程推进顺利的话,那些装置艺术应该已经被打包好装上车运往中央赌场了。”

    “只是不知道再次相见时,还会不会有初见般的惊艳。”祝云宵侧过头,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郑先生仍对它们感兴趣,不如改日来坐坐?”

    郑二看着面前表现得过分游刃有余的祝云宵,一股无名的火气冒了出来。

    “奉劝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他站近一步,扬着脖子用充满威胁的语气对祝云宵说,“大哥是对你欣赏有加是因为他人太善良了又喜欢念旧,而我尊重他的想法并不代表我认可你。”

    “我确实很感谢郑执毅先生的青睐,当然,我自认并没有辜负过他的期待。”祝云宵云淡风轻地答道。

    看着面前在岁月的历练中显得愈发沉稳的祝云宵,郑二回想起了自己和大哥与面前这个男人初见的那个夜晚,只不过那时候他或许更适合被称为男孩。

    十年前,还是个官场小角色的郑执毅受人陷害被迫上任全香城最为混乱的北区。

    然而,用混乱来形容这方土地,也未免太轻了。

    铁矿开采、土方挖掘、水泥制造,这里汇聚了世界上最为信奉原始暴力的行当。

    在这里,你什么都没办法相信。

    明明前脚双方还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对方就能当场翻脸给你照着后脑勺来上一棍。

    来这里的官员要是学不会在恰当的时候闭眼,短的坐不上三个月,长的也最多坐上一年。

    而就算是学会了的,也经常需要新人换旧人来保证各方都没法占到便宜。

    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个结局。

    被哥哥带着长大的郑二倒无所谓,大哥去哪儿他去哪儿,谁要动大哥先过他这一关。

    凭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霸蛮劲儿,过往中他倒是帮大哥解决了不少麻烦。

    但要是单比霸道,他那点气力放在北区却是远远不够看的。

    不仅不够看,还变相导致了一次针对大哥的围追堵截。

    也正是那次行动,他二人第一次遇到了刚从港城来到香城没多久的祝云宵。

    可以说这个少年目睹了他们二人最狼狈的一幕,与之相对应的他们也见证了在一个雨夜,一个男孩如何褪去天真与青涩的外衣化身为一座冰冷而精准的天平。

    就像是一位最出色的荷官那样,年少的祝云宵在调拨前来围堵郑执毅的两拨人马的矛盾后,毅然决然地以三人的性命为筹码,然后在局面占据巨大优势的时候直接下手为强。

    可以说那一瞬间,他真正掌握了在北区生存的不二法则。

    什么筹码什么矛盾都不重要,他为的就是这样一个对方以为自己大赢特赢而血脉喷张的契机罢了。

    在膨胀起来的瞬间,即使是世间最严丝合缝的铠甲也会露出那细微之处的破绽。

    然后,就是一击毙命之时。

    手要准,心要狠。

    郑二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反而自己的哥哥表现地浑不在意,甚至三番五次在不同的场合提到祝云宵这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家伙。

    再往后,祝云宵凭借着陈家村拆迁之事送了郑执毅一个大人情,而他本人则是借此机会驻进了中央赌场,从一名最基础的荷官开始,一路借力御势地戴上了那副白手套。

    这白手套难戴,更难摘。

    历代白手套往往都不安分,见识了更高的风景自然也想往上更进一步,可最后都死于自己愚蠢与狂妄。

    郑二断言,祝云宵不会是这个例外。

    祝云宵接下来的话更是佐证了他的判断:“我理解郑先生您今天出现在这里想要传达的是对于一些奢侈做派的忍让态度,毕竟在他的竞选词里反复强调过希望能缩小香城的贫富差距。”

    “然而您几次参与竞价可终究花落人家之事多少还是让人有些感慨。”

    “我想要的一直不多,但大体上来看,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至少目前,从结果上来统计,我的确更胜一筹。”

    在膨胀起来的瞬间,即使是世间最严丝合缝的铠甲也会露出那细微之处的破绽。

    少年祝云宵参破的道理,反而如今的祝云宵迷了。

    听闻此言,郑二反而不急了。

    “更胜一筹。”他咧嘴一笑,“好一个更胜一筹。那我就预祝这一代的白手套,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罢,他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准备室的门。

    随着郑二的离开,祝云宵身后的门被重重地关上。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祝云宵在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顾自说:“丢三落四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说完,他抽出叠放在桌面下方的椅子。

    郑二两度搜索无果的背包赫然被夹在了两把椅子的缝隙之间。

    他轻巧地拎起这个背包,将其从里到外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包本身是最平常不过的款式,十家店八家都能找到相同的款式。当然,如果结合其他细节确定这个包的购买日期与不同部位所用的材料来源,也不见得找不到它的由来。

    然而这并不符合祝云宵的行为美学。

    大海捞针的策略远不如守株待兔。

    只要主动权在自己这里,那一切都尽在掌握。

    祝云宵对着并不会给与任何回应的背包说:

    “如果你足够聪明,我倒是很期待跟你合作的成果。”

    “如果你不够格……”祝云宵轻轻叹息了一声,“抱歉,我最近实在是没有太多耐心分给你了。”

    说罢,他用手指勾住背包的提手,将其提在身边,走出了准备室的门,朝着展厅的方向走去。

    第245章 选哪边

    厉若水所言不假, 凭借着之前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游览经历,他确实已经对会议中心足够熟悉。

    但是只有这点还远远不够。

    最重要的是时间。

    公开在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官网上的拍卖目录显示,今日拍卖会下半场的所拍卖的物品会比上半场少上十几件。

    这种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其中有一些拍卖品可能会受到不少人青睐, 因此可能会在竞价阶段陷入僵持,所以其用时也不一定就比上半场短多少。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取一个最快成交的时间作为保底去规划路线比较合适。

    虽然说理论上在硕大一个会议中心找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包的行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

    但好从拍卖厅出发在整个休息间隔中可以完成来回的房间和展厅并不多,并且蒲千阳还通过其他地方的监控录像排除掉了一部分选项。

    可即便如此,存在藏着物品可能性的展厅依然达到了两位数。

    再考虑到细致搜索的需求, 那么两人想要在下半场拍卖会结束前找到那个背包, 他们必须跟时间赛跑。

    *

    厉若水在空荡的展厅中一路奔跑,其视线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着那个小小背包的角落。

    只有在遇到游客和工作人员的时候,他会特意放慢脚步假装自己只不过是以为心急于打卡的游客避免引起注意。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掩饰行为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很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你想要做到什么, 肯定得付出对应的代价。

    就这样, 他快速搜过了几乎所有可能的房间, 直到他来到了一处向两边延展开来的走廊。

    这里可以说是最后一站, 也是刚刚他和蒲千阳两个人观点分歧最大的一站。

    蒲千阳认为郑二为人谨慎而且并不在乎什么颜面, 那么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把东西藏好藏严实, 保证不被人发现,然后再找机会带走就行。

    那么这里的展厅明显不符合郑二的需求。

    因为这里的展厅中摆放的是本次展览中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件展品:《沉睡的荷鲁斯》。

    为了让这件漂洋过海来到香城的大型艺术装置展现出最好的表现效果, 蒋会长不惜协调会议中心拆了半边的遮光房顶来还原艺术家作品的展示效果。

    大费周章但,成果喜人。

    在新媒体的传播下,甚至可以说有很大一部分游客都是为了看一眼《沉睡的荷鲁斯》才不远千里来到香城的会议中心,顺便带动了相关旅游业的发展。

    三赢。

    但厉若水却不这么想。

    因为《沉睡的荷鲁斯》有很大一部分的构成是基于不同肌理的黑色布料的堆叠效果达成的。

    如果抛弃掉一些类似于文明游客不应该破坏展品的公德心, 那里是最合适不过的藏匿背包的去处。

    最后两人分别退让了一步,《沉睡的荷鲁斯》展厅被纳入了考量范围, 但是必须放在最后进行。

    远远地,厉若水已经听到了拍卖厅那边散场带来的人群喧哗声。

    没时间了!

    左边!还是右边!

    厉若水下意识摸上了头顶的赐福地。

    自从跟着杨千一同行动之后,他就几乎没有需要向赐福地求助的时候。

    或许是这赐福地又一次发挥了神奇的功效,下一秒,杨千也来到了这里。

    只一打眼,蒲千阳便不假思索地朝着走廊的左边展厅走了去。

    至于原因……

    他在检索其他房间的时候目击到郑二在一些随行人员的陪伴下乘车离去,而无论是郑二本人还是其他人的手中都是空无一物。

    这不合情理,然而事实如此。

    那么假如,他是说假如。

    假如他之前的推断是成立的,那么现在这个包大概率只会在一个人手中了。

    那个人会选哪边呢?

    *

    “作业写完没啊,陪我玩陪我玩!”

    这是蒲千阳一个小时内第三次向祝云宵发出游玩邀请。

    尽管此时的他面对着多重谜题,比如每次遇见自己脑海里就会回荡起怪响的叶君生,又比如,很明显藏着大秘密的那个祝潇留下的真正的盒子。

    生活可以如履薄冰,但游戏总归是要笑着玩的。

    况且这游戏很快就要因为下个月的的整改行动而全网下架,只剩一个失去精髓的阉割版苟延残喘。

    至于蒲千阳当年为什么没玩这个游戏,还是要追溯到这个游戏需要一个非常重要的配置:一个朋友。

    而这个配置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机会难得,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难得重生得稍微久一点,享受一把重生带来的好处怎么了!

    “马上。”祝云宵不为所动。

    他嘴上答应得好好地,可手上写作业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已经好几个马上了。”蒲千阳探出身子压住了祝云宵还没写完的另外半边卷子,“以你现在的水平,做这些题就是在浪费时间。只要不出现失误,这些题的分你必能拿到。”

    “所以要保持手感。”写不了下一题的祝云宵简单活动了一下手指,权当休息。

    一计不成,蒲千阳又生一计。

    “这游戏叫《双剑成行》,你不陪我玩我只能“单剑硬行”了。”他又往前蹭了蹭,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忍心吗?”

    ……

    见祝云宵终究还是将笔盖盖了起来,蒲千阳欢天喜地地递了个手柄过去,然后把人领到了电脑前。

    当初为了码代码时能把字体调大让眼睛舒服些,他买的三十二寸的屏幕。

    这屏幕对于一个人来说有些大,但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有点小。

    祝云宵略显拘谨地坐在一边的带脚轮的椅子上。

    可蒲千阳打游戏心切,径直连人带椅子一块拖了过来,“靠近点,我们开始吧。”

    两个人操纵着穿着系统发的原始服装的小人在村里一顿抓鸡打水盖房送药。

    在获取村民的信任后,村长终于肯向他们交代传说中宝物的位置——一处山崖下的迷宫里。

    屏幕里村长正捋着胡须向将迷宫的传说娓娓道来,屏幕外的蒲千阳已经跃跃欲试了。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一人搜一边。”他反复开合背包检查人物状态,“我走右边,你走左边。”

    “如果迷路了或者BOSS在你那边……”

    “你就在原地等我,我去接你。”

    这话说得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祝云宵看着屏幕上那个活蹦乱跳仿佛有多动症一般的小人,下意识回答:“好。”

    他也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在看屏幕里的人,还是在看身边的人。

    都有吗?

    都有吧。

    *

    蒲千阳主动选了左边,那留给厉若水的自然就只剩下了右边。

    他来到走廊尽头,推开那扇大门。

    迎面而来的是大型艺术作品《沉睡的荷鲁斯》的右半边,也是幽夜行走篇。

    而蒲千阳选择地另一边的展厅内布置的自然就是与之相反的,白昼咏唱篇。

    阳光洒落,由黑色的布匹拼接堆叠而成的巨大的荷鲁斯像矗立在房间的正中央。

    此时,房间中一种由特殊乐器演奏的悠扬的曲调高低错落地响起。

    装置艺术的定时表演居然在这时候开始了。

    *

    你上升,照耀,令诸天向一旁滚动。

    你是众神之王,万物之主,

    祭司出迎化身与上升的太阳一同飞翔的伟大的鹰!

    翅膀上闪现着天边,又反照的你的瞳孔。

    你行过了天顶,你的心喜悦;

    你的清晨之舟都遇上好风;

    ——《死灵羊皮抄》(白昼咏唱篇)

    你下坠,沉眠,令无光裹紧你的神龛。

    你是原初使节,岁华终焉,

    奴隶哀哭献首与堕尽的草萤一同啁啾的干枯的叶!

    脉络上汩汩着泪血,又反照的你的灵魂。

    你行过了无尽,你的心无感;

    你的高塔尖碑从此寂于黄沙;

    ——《死灵羊皮抄》(幽夜行走篇)

    *

    尽管已经在各种地方反复看到过《沉睡的荷鲁斯》运行过程中的效果展示剪辑,可亲眼看到时,厉若水依然会感到震撼。

    为了配合自己灵感来源的短诗,艺术家选择彻底单向分隔了上下两部篇章的艺术表达。

    同时为了保证最佳的演示效果,除非走应急疏散通道离开,游客们没有办法在演出的过程中前往另外的房间。

    两个房间的不同之处还在于“白昼咏唱篇”可以看到“幽夜行走篇”,反过来却不行。

    像极了短诗里目睹自己既定命运而无力改变的故事主人翁。

    然而此时厉若水有着非常重要的任务,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去欣赏“幽夜行走篇”房间里的艺术表达。

    凭着此间荷鲁斯那只独眼中照出的微光,他用勉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开始搜寻背包的踪迹。

    然而,原本他以为会被揉成小小一团塞在某个犄角旮旯的背包,此时居然就那么自然地挂在了围栏非常不起眼的一端。

    ……就好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的一样。

    在厉若水朝着背包迈出几步后,一个温和又不失气势的声音自厉若水的左耳边响起。

    “来得有点慢啊。”

    第246章 命运(补更,二合一)

    尽管作为关键证物兼自己的目标的背包近在咫尺, 可厉若水依然下意识向远离声音的方向错开了两步,保证自己与对方保持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距离。

    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能令他感觉如此如临大敌。

    对方也没有对他穷追不舍,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像极了一尊雕塑。

    《幽夜行走篇》的展厅灯光随着艺术主题的表达而变化着,此时从作为展品的荷鲁斯的最高处一路倾泻而下,恰巧从两人中间的位置滑过。,

    那颗被缝在西装右肩上的金属饰品被灯光扫到的时候反射出点点辉光,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随即, 厉若水认出面前的人并不是郑二或者是他今日的随行人员, 而是那个令杨千讳莫如深的男人。

    当时在咖啡店注意到杨千表现不对后,他自然而然的向杨千询问这个男人的身份。

    可杨千并没有像之前很多次行动中的那样,非常干脆利落告诉自己这人姓氏名谁、祖籍何处、与什么人物有什么渊源、最近在干什么等等基本信息。

    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这人的名字以及目前在香城的地位,仿佛在说一段难以启齿的辛秘。

    交代完后,杨千的目光越过附近的会议中心的穹顶, 落在了中央赌场的塔尖上。

    “如果可以, 我还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和他直接打交道。”

    或许自那时起, 厉若水心中就酝酿出了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抵触情绪和叛逆想法。

    又或许是在《沉睡的荷鲁斯》展厅中找到了背包这件事让他恍惚中觉察到, 杨千或许不一定永远是对的, 这样一个非常基础的事实。

    他偏要跟这个叫祝云宵的过上两手不可!

    那边祝云宵没有搭理厉若水的动作, 而是径直走过去取回了那个挂在围栏上的包裹。

    他将包裹拎在手上,表现得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游客那样闲庭信步般走了回来。

    但每走一步, 他就会抛出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把包落下?”

    “你为什么现在才找过来?”

    “你为什么最后才来这个展厅?”

    几个问题之间的间隔非常短暂,仿佛祝云宵并没有期待厉若水给出回答一样。

    而事实的确如此,祝云宵在厉若水一米开外的位置站定后,自顾自地依次回答了他自己刚刚提出的所有问题。

    “因为场馆工作人员缺位是一个突发事件, 而你选择以大学生志愿者的身份混进的准备厅,所以你没办法拒绝对方的要求。”

    “因为你的身份是伪造的, 而大概率当时又能够确切辨别你的真伪的人物在场,所以你不得不走得匆忙。”

    “因为你认为东西是郑先生拿走藏起来的。的确,这里绝对不可能被列入他的选择。”

    祝云宵的回答条分缕析而且内容正确,简直就如同亲身旁观了整个过程一样还原与严谨。

    其实,祝云宵那边在意识到来人是厉若水的时候也有些许的疑惑,但他选择将种种不解掩在了平静无波的神色之下。

    喜怒不动于色,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况且即使一个出色的荷官虽然对于从自己手下发出的每一张牌的花色都心知肚明,而牌桌上最大的变数永远来源于只能通过种种迹象去猜测但永远无法妄下定论的别人的抉择。

    “是谁让你来的?”祝云宵朝向厉若水,将单手将那个背包拎到齐肩的高度。

    然而厉若水这次并没有再后退,而是上前一步抬手一把拽住了背包的另一端。

    手臂和手指共同施力,连带着肩颈于咬肌也膨胀了起来,厉若水“咬牙切齿”地说:

    “没谁!”

    “我、自、己!”

    *

    蒲千阳原本是一个不相信命运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的确对于命运是否当真存在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不然他的确不能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出现如此雷同的巧合。

    又是玻璃,又是一次单向的会面。

    与《幽夜行走篇》不同,《白昼咏唱篇》一侧的展厅大多时候的表演内容是偏向于明晰且透彻的表达。

    光影配合上以巨大而纤细的钢铁线条构建的雕塑,整个房间给人的是圣洁与清明的感受,宛若置身其中宛若矗立粼粼的尼罗河河底,听着岸边的吟诵不时卷起几涌细腻的泥沙。

    可一如黄昏时候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往往沿着水面铺陈开来,两边房间之间也如斯泾渭分明。

    如果换成一个更加中式的说法,那应该是“天人永隔”。

    尽管这次他听不见那边对话的内容,但他依然能看到厉若水和祝云宵两个人的身影,以及他们之间的动作。

    他清楚,现在绝对不是让两人见面的好时机。

    可如今他最好的选择是什么都不做,等待事态的自然发展。

    不同于不久前满腔义愤与冲动,此时经过一番动作和观察到一些新的事实,他已经重新冷静了回来。

    任性的行为往往并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这句话再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并且每一次出现都会带来血淋淋的教训。

    世界错综复杂,形势变化万千,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往往转瞬即逝。

    比如,厉若水会被抓去当充当临时员工上场导致他将背包遗落在现场这种情况自己是万万没有想到过的。

    而由这个失误引发的后续一系列宛如蝴蝶效应一般的连锁反应更是让他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可即便,目前看来事情仍然走在一个符合预期的设定上,至少郑二确实如那女人所说的跟茉莉香脱不开干系。

    那么即使祝云宵当真参与其中也不影响自己想将其替换出来的决心。

    是的,自己确实这么劝说过自己。

    找到,然后藏于混沌与所有的法理与正义割席。

    这样就不会有人去追究,自己也不会去追究……

    然而,这样的结果当真是自己一开始所追求的吗?

    这样的“赎罪”到底赎回了什么?

    不行不行,现在还有机会……

    就算不能当面问,至少……

    *

    祝云宵很明显并不相信厉若水的回答,他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是你本人想要完成这次行动?”

    “没错。”厉若水小脖一梗。

    这段问答过后,两人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默契,相互之间既不松手也不说话。

    直到厉若水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这种气氛。

    在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厉若水第一反应就是去保护自己的手机

    可随即,他突然感觉原本被施加在背包另一侧的力量倏而消失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变化,让他的重心微微晃了一下。

    可对于身经百战的职业荷官祝云宵来说,厉若水这样的一个细小破绽已经足够他完成好几个操作了。

    于是在厉若水按到自己口袋之前,那黑暗中响铃的手机已经从他兜里离开来到了祝云宵的手上。

    祝云宵扫了一眼手机上来电人的姓名,看到并不是自己猜测范围内的名字后,手指直接划上了红色的挂断按键。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为了满足特殊的通话需求,蒲千阳早就考虑过很多突发情况。

    如果在厉若水的手机上想要挂断来自“杨千”的电话,那么只能选择双击手机侧边的关机键,不然无论如何操作,甚至自动等电话挂断都只会得到是接听这个结果。

    厉若水看着祝云宵的动作,心中居然萌生了一些得意的情感。

    这种得意,一半来源于祝云宵被自己和杨千摆了一道。

    另一半,大概来源于杨千给自己打了电话,证明他还是在关注着自己的。

    什么嘛。

    双赢,我赢两次那种双赢。

    “理由呢?”祝云宵虽然“挂了电话”但也并没有把手机还给厉若水,反而借这个机会推进了之前的对话,“厉小老板不会觉得自己太心急了?”

    他叫的称号是“厉小老板”,也是目前厉若水在道上勉强算是小有名气的代称。

    不过,如若杨千所言非虚,这个地位的人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自己这种地位的小角色呢?

    厉若水把目光从自己的手机上移回祝云宵的脸上。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事事都依赖于杨千。

    “心急?在香城,机会稍纵即逝。”他拍了拍背包,试图在此处将一些可能残余的茉莉香直接毁尸灭迹,“如果能把这种级别的角色钉死在耻辱柱上,想来对我的助益远胜于帮助他人搞钱和找猫。”

    耻辱柱?

    祝云宵当然注意到了这个沾了些主观色彩的词汇。

    说实话,他不是没见过比厉若水更有背景和野心的,但他们的野心更多是一种来自于对权力和地位最原始的崇拜。

    那么这总崇拜的衡量标准自然不会将一件事的正义与否纳入考量。

    他突然开口:“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厉若水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人突然没头没尾地在说什么?

    “感谢你的好运吧,是它让你本人走到的我的面前,而不是你的那位同伴。”

    祝云宵倒不是真的非常在意将调制好的茉莉香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而是这种行事风格实在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自从那天诀别之后,他有意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得知蒲千阳行踪的消息渠道。

    只要不知道,就不会想去接近。

    如今两人分别在两个城市生活,也绝无可能再发生如同那次在医院偶遇的巧合。

    如果没有那次抢救之后的后续接触环节,自己自然不会无法压制住经年累月酝酿出的浓厚感情。

    也不会带着一种潜在的保护与展示的心态陪蒲千阳来了香城。

    然后被抓了个正着。

    即使他后边经过另一番调查才得知,那此汤彦得知蒲千阳的存在完全是一次巧合,信息并没有从自己的一手独立培养的消息网中走漏。

    但也并不妨碍他再一次让汤彦重新意识到了十年后蒲千阳对于自己的重要性未曾减淡的事实。

    千术中,最重要的一条法则就是:

    如果你想要藏起什么东西,那就一定要向对方展示另外的东西。

    所以他汲汲营营,仿佛当真被纸醉金迷深深吸引,身入泥潭。

    而这些行为的根本目的不过是尽自己所能地向对方展现了这样一个事实:看,我走不掉了。

    这句话后边隐藏的内涵则是:蒲千阳对于你而言已经不是最重要的约束我的手段了。

    你放过他吧。

    哪知道阴差阳错,数年经营,功亏一篑。

    可时间不会重来,也没有那么多可以被修改的如果。

    现如今,只有一种“如果”是他能把握的,那就是:

    如果失去注定是得到的代价,如果一定要经历那种钻心的苦楚酸痛,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得到。

    *

    “然后呢?”刚刚执行完祝云宵任务的叶君生把替换下来的衣物抛进焚烧炉中毁尸灭迹。

    经过那一次因为没注意细节而败于蒲千阳之手的惨痛教训,这次叶君生选择蹲在焚烧炉前看着衣服被燃烧殆尽再走。

    “什么然后?”房间另一边的祝云宵正在闭着眼睛练习着切牌的基本功,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在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聊天。

    理论上,他应该对充满了对叶君生的厌恶与憎恨才是。

    然而在他知道这人不过是一个他人眼中一个好用的工具之后,他又天然对叶君生恨不起来。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来到香城势单力薄也确实需要叶君生这股助力帮助自己打开一定的局面。

    “其实汤彦要是真的回了香城他大概率也管不到蒲千阳了,那你后边还打算继续为他这么卖命吗?”

    “那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拿捏别人的机会。”祝云宵完成了这次的练习,睁开眼将牌面反过来检查自己的训练结果。

    “那我大概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叶君生将手放在焚烧炉之上,借着衣物燃着的热量烤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指节,“如果你真的依着汤彦的要求想办法进了中央赌场替他坐那个位置,那基本上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祝云宵没有回话,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焚化炉中布料焦化发出的哔啵声响。

    叶君生自顾自补充道:“以往不是没人尝试过金蝉脱壳,可往往他们有意准备的那位替代者在目睹之后,要么心生退意另谋高就,要么干脆提前取而代之。”

    “别无例外。”

    叶君生最后这四个字刚好砸在祝云宵翻开的最后一张牌上。

    如今,他即使闭着眼睛练习也可以做到无一错漏。

    而汤彦也是荷官中的佼佼者,即使离开香城多年也不代表他的嗅觉有所减退,他又怎么可能不考虑周全。

    “别说得这么死。万一呢?”祝云宵的语气中带了些自嘲。

    “万一?你从来不是那种会相信命运和运气的人。”叶君生起身摆弄了一下被摆放房间角落的关公像,顺便用手指戳了戳那颜色过于鲜艳的水果,“看看,塑料贡品,像话吗!”

    祝云宵倒不是真的对供奉关公有什么特别大的意见,只不过没什么兴趣罢了。

    况且如果他摆一些真的食物上去,酥饼糕点之类的面食甜点吸湿掉渣可能会招来耗子,水果蜜饯又容易腐坏要经常更换。

    总体上来讲,浪费食物不说,还会招耗子。

    相比之下,塑料贡品可太省心了。

    叶君生向来对供奉关公像倒是很有兴趣,每次来他这里都会带不同类型的好吃的跟关公像分享。

    只不过这次他来得匆忙,只能悄悄从厨房匀了一碗祝云宵煮好的银耳羹放在了关公像前边。

    不过这次,祝云宵默许了。

    就先放一天吧,之后再倒掉就好。

    *

    看着面前的厉若水,祝云宵眼神微动,想起了那个遥远日子里的那次对话。

    或许,真的有这样一个可能性……

    恰逢本场表演结束,《幽夜行走篇》的展示场地也渐渐明亮起来。

    重新开启进入权限的展厅一时间涌进来了不少刚刚在《白昼咏唱篇》迫不及待想要在最近的距离亲眼目睹《幽夜行走篇》演出效果的游客。

    “这里不是交谈的好地方。”祝云宵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将厉若水的手机径直投进了他手中的背包里。

    与手机一同坠入背包的,还有一张金属质感的卡片。

    厉若水在将手机拿出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卡片的细节。

    那张卡片的中央喷绘了一个光洁的标识。

    中央赌场。

    “明天晚上,在闸机刷卡后会有人带你找到我。”祝云宵并没有给厉若水说话的机会,在确定他看到卡片之后转身就走,“过时不候。”

    厉若水之前还在酝酿着怎么继续跟祝云宵义正词严地对峙一番,结果自己还没把刚刚在心中打的腹稿说出来这人就走了?

    可恶!

    不过,他盯着自己被还回来的手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打开屏幕,按了一处看似空白的位置。

    随后屏幕上弹出了真正的显示着“正在通话中”的页面。

    举着手机从游客群中一溜烟地钻了出去,厉若水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重新将手机放在耳边:“喂?”

    “嗯,我在听。”

    “你是从……”

    “一直在听。”

    祝云宵离开的方向比较讨巧,五分钟的脚程就可以直接前往会议中心的地下车库。就算如今蒲千阳想要追赶大概也来不及了。

    不过尽管没有听到正面而直接的回答,现在蒲千阳也已经知道自己所求的答案是什么了。

    他在另一边业已无人的展厅,单手撑着玻璃,缓缓地躬下了身。

    太好了,他没有。

    他还是那个祝云宵。

    真的……

    太好了。

    第247章 中央赌场

    在白天的香城, 无论天气是晴是阴,步履无歇的行人不是看着脚下的路就是看着手机屏幕,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观察自己刚刚路过的建筑是方是圆。

    但是当时间转换到夜间, 那些原本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的霓虹灯便在通电后发挥出了他们的功效。

    自上而下交相辉映的蓝绿红粉很难让路过的行人不抬头看一眼。

    只这一眼,便足以让最刁钻挑剔的旅行家停下匆匆的脚步,驻足欣赏这身体力行地将纸醉金迷这四个字实体化的夜景。

    在这些争奇斗艳的建筑中,又以中央赌场所在的塔楼最为醒目。

    不同于其他借助变换繁复的灯光才能博得一些眼神的建筑,它本身的灯光只有纯白这一种色调。

    但在不同厚度玻璃幕墙的反射下, 最为简单的白光也显得有了层次, 像是舞会女神碎了钻的摇曳裙摆。

    衬得另一边同样灯火通明的电视台大楼像是一个疲惫的打工人。

    “再往前估计也没有停车位了,剩下这点距离你自己走过去吧。”蒲千阳将车停在一处路边的停车位上,然后将车熄了火。

    “你真不跟我一块上去吗?”厉若水又检查了一眼祝云宵当初扔给自己的通行证。

    那张通行证做工径直,其表面工艺更是细密到连一丝指纹都沾不上去。

    这么高级的卡片,背面自然不可能印着什么密密麻麻的游客须知, 并且敬告一张卡只能一人使用。

    蒲千阳看着厉若水的动作有些哭笑不得:“他邀请的你, 我去做什么?”

    厉若水撇嘴。

    话是这么说, 但如果杨千不在, 自己一个人面对祝云宵感觉还是会很有压力的……

    “来都来了, 不去玩两把?”他灵机一动, 试图曲线救国,“赢了算你的, 输了算我的。”

    一只骆驼想要钻进帐篷,最好的办法是先让自己的脑袋放进去,然后再把前半个身子挪进去,一步步得寸进尺。

    蒲千阳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小九九, 更何况这招还是自己教的。

    “如果你知道你可能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或者没有办法承担后果的时候,那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蒲千阳把自己提前准备的伴手礼递给了厉若水, “永远不要开始。”

    听到这话,厉若水手上接过那个纸袋的动作顿了一下。

    因为他觉得这种言论从杨千嘴里说出来半点信服力也没有。

    尽管从纸面战力来说,在他所了解到的人物中,论赌技评级,那个祝云宵理论上排第一,自己老妈因为退隐江湖多年现在能不能排上第二也两说。

    然而在自己的亲身体验中,面前这人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大的赌徒。

    毕竟回想起来,当初这人在马路边答应自己的请求这件事就非常的不合情理。

    一个普通人真的会这么选择吗?

    普通人会答应一个听起来就极度危险而与自己并不直接相关的委托吗?

    但是杨千确实就是这么选的。

    而且现在看来,收获,颇丰?大概算是吧。

    作为解决“员工失踪了/猫丢了/欠款烂账了/马桶堵了/珠宝被抢了/小姨子和老婆双栖双宿了”的回报,现如今两人手上已经有了不少资产。

    然而问题在于,厉若水的身份证是对岸的,而当前他香城证件的有效时间不过一年,如果要收下那些“来路不明”的资产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所以现如今,这些东西全都签在了杨千的名下。

    当然,自己也可以随时查账,钱是怎么挣的怎么花的,一目了然。

    大概也是对方这种完全不设防的态度,厉若水也天然地拿出了对等的态度面对杨千。

    你对我好,那我就对你好。这就是厉若水化简到极致的交往哲学。

    那边蒲千阳把伴手礼交给厉若水后,转手从扶手箱里抽出一本书,翻到了书签所在的那一页阅读了起来。

    里外里一副绝对不会让骆驼进帐篷的架势,

    眼看着外边的游客渐渐多起来,自己再拖延下去就很有可能就被人山人海拦在外边而被动爽约,厉若水不得不推门下了车。

    随后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混在普通游客的队伍里朝着那座高塔走去。

    *

    厉若水在踏进娱乐中心的核心区,立刻就能觉察到一种用钱堆出来的强仪式感。

    无论是脚下找平的石板,还是两侧见光不见灯的照明,无一不在无声地彰显着这里“财大气粗有钱任性,您来了就是人上人”的潜台词。

    然而手拿金卡理论上是“人上人上人”的厉若水在经过闸机的时候,完全没有感受到“人上人上人”所应有的待遇。

    他想象中的那种刷完金卡立刻蹦出来十个彪形大汉护送自己来到什么特殊入口的桥段也并没有发生。

    搞得厉若水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走错门了。

    那个叫祝云宵的在自己面前逼格拉满,想必也不是会在这里亏待自己的主儿。

    没道理同一张卡,不同的人刷就是不一样的效果吧?

    也许是自己刷卡的姿势不对?

    但被人群拥着的他根本没有再刷一次卡的机会就被推着往前走到了前厅。

    不是!

    怎么还要过安检的啊!

    你们搞这么正规真的让我非常不习惯!

    你们应该有点身为反派的自觉吧可恶!

    厉若水一边腹诽着,一边把手里的包括自己身上的外套全都脱了下来放进了深灰的塑料框里。

    杨千给祝云宵的伴手礼上边没有加什么纸制封条,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打开看过。

    这原因其一在于杨千办事他很放心。

    而其二嘛……

    你给别的男人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我才不稀罕关心呢!

    一顿折腾后,厉若水终于走进了中央赌场的内部。

    中央赌场的大堂非常热闹,音乐灯光酒精和筹码交错的声响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比例混合在一起,游客也大部分集中在这边“小赌怡情”。

    还不等厉若水的瞳孔和耳膜适应这里的场景,一位身穿制服,胸口别着金色徽章的女士径直朝着他走了过来。

    “厉先生您好。”她微微鞠躬,朝着一个静僻无人的方向摆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这边请。”

    厉若水跟着她绕了几转,来到了一处相对于外部的装潢风格过于朴素的电梯间。

    或许这就是把钱花在刀刃上的精神吧。

    “非常抱歉,您上去后可能会需要稍微等候一段时间,祝老板现在还有客人没离场。”把电梯叫下来,女士替厉若水按完楼层后再次鞠躬示意,“祝老板还说,您不必拘谨,可以随意走动。”

    厚重的电梯门在他面前自动合紧,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独属于中央赌场的气息从各个缝隙泄漏进来,让厉若水感觉有些不舒服。

    好在不多时,电梯内部就响起了提示音:“十七楼,到了。”

    随着厉若水走出电梯间,他面前的走廊自动亮起了暖黄的灯光,将他指引到了一处宽广的开间。

    这开间中央有一大块半透明的地面,十六楼的景象在此处一览无余。

    刚刚厉若水才在头条新闻里看到的两位人物,此时正对坐在赌桌的两旁,谈笑风生。

    祝云宵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荷官的位置,从手中的纸牌中随机抽出了两张,摆在了深绿的桌面上。

    他面朝左边那人淡淡地说了声:“请。”

    “哎呀呀。”左边这人倒没急着摸牌,反而朝着右边的人笑道,“这要是让我抽到了同花顺,你可就要大出血了。”

    “这都是命运的选择。”右边的人笑着对左边的人举起了酒杯,“愿赌服输。”

    “命运!哈!好个命运!”左边人伸展手臂与右边人碰杯后,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随意地拿起了靠近自己的那张牌。

    随后,两人同时向祝云宵展示了自己的全部手牌。

    祝云宵只轻扫一眼,便用一根尾端打横的长柄工具将右边那人的筹码全部推到了左边人的面前。

    虽然输光了全部的筹码,但右边那人完全没有丝毫的懊恼之情,只感慨了一句:“可惜。”

    祝云宵则是在一旁收拢残局,将各色的筹码一枚枚归位到一旁的盒子中去。

    明明刚刚自己手底下过的是穷尽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得财富,可他却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好像真的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工作,不动声色,一丝不苟。

    厉若水感觉那边的收尾工作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就“客随主便”地随意转悠了起来。

    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开间的各个地方都放了书,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与医学相关的内容,其中不少还是英文的。

    根据上边的翻看痕迹,他目测它们也不是那种用于附庸风雅或者人前显贵的装饰物。

    这反而让厉若水对祝云宵产生了几分好奇。

    毕竟读这些书,对祝云宵来说理论上没有任何的收益。

    一件事没有收益还去做,这很不像是一个中央赌场的实权一把手会做的事情。

    另一件让他比较在意的事情是,祝云宵的桌面上摆放了一个沙漏。

    但这个沙漏里边装的并不是平常的细沙,而是一抔土。

    不等厉若水接着观察这沙漏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听见祝云宵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喝点什么吗?”

    他回过头,那边祝云宵将那双半掌白手套摘了下来抛在一旁的编织筐里,随后赤手从嵌在台面的冰柜中捞出两个杯子。

    厉若水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比较合适,但思考无果后,他说了一个大概率不会错的答案:“随便。”

    祝云宵听到这个回答后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现,只是简单答了一声:“那就水吧。”

    随后他拿着两个盛放着冰块的空杯,另一只手随手从冰柜中抽了一支密封包装的巴黎水,走到厉若水坐在的一半陷入地面的会客厅中,自顾自坐了下来。

    “你不必这么拘谨,如果我想对你不利,你根本走不到这里。”他将两个杯子并排摆在面前并倒至七分满满,然后用眼神示意厉若水自己挑一杯,“或许你想吃点什么?”

    这话语,说的或许真的是事实。

    但依然好过分,好伤人。

    而且,尽管很难形容,但是清冽的水与冰块和杯壁撞击的清明的声音似乎将从进门以来一直萦绕在厉若水耳边的种种靡靡之音都压了下去。

    “不吃,我妈等我回家吃饭呢。”厉若水把纸袋朝着祝云宵的方向推了段距离,然后略带赌气地取了一杯水回来,又摆出一种速战速决的神情,“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祝云宵闻言,嘴角勾了几乎微不可见的弧度。心想:她竟然学会做饭了,真难得。

    这样一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对坐的二人身侧几米开外的地方是香城的万家灯火,从足下延展到天际。

    厉若水眯起眼睛能隐约看到杨千的车依然停在之前的位置。

    突然就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呢。

    他支起身子,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那边祝云宵见他这么有精神,也非常干脆地从茶几下方中带锁的抽屉里提了一个透明塑料袋出来,放到了两人中间。

    这塑料袋里边放了三样东西,其中有两样厉若水认识。

    第248章 聊聊

    被祝云宵拿出来的透明的大塑料袋里又分了三个小塑料袋包装。

    第一个小塑料袋里包裹着一些淡绿色粉末, 很明显就是当时厉若水偷偷混合到展品里边去的粉末的极少量残余。

    “不用疑惑。”祝云宵先于厉若水产生疑惑之前给了解释,“那艺术家的装置艺术已经全都被我买下来了。”

    “其实郑二要是当真起了疑,不管你们拿没拿到这个背包, 都不会影响到他灭口的决心。”

    “不过因为我帮你们做了掩护,所以他当时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我抓到了线索来试探和挑衅他。所以现在,不论是你,还是帮你们调制这东西的人,暂时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二个小塑料袋里则是几颗指尖大小的草绿结晶, 和杨千给自己展示过的关于茉莉香的小块的照片上显示的一致。

    第三个塑料袋里的则是用玻璃管密封着的有着些许沉淀的深绿溶液。

    虽然厉若水没见过这样东西, 但根据逻辑判断,大概率也是跟茉莉香相关的事物。

    随后,祝云宵从同一个抽屉里又取了一套文件出来,将文件拆分后朝着厉若水的方向依次铺开。

    文件内容非富丰富,包含了茉莉香的制备方式, 不同浓度茉莉香的销售价格, 当前的销售路径, 部分代表性的分销人员名单等等信息。

    恐怕就连最官方的结案报告都很难会有这么详尽。

    祝云宵这一套动作下来, 厉若水感觉有些一头雾水。

    “你这不比我懂多了?那你找我来聊什么?”

    感觉自己已经展现了一定了立场和足够的诚意, 祝云宵顺势切入了“聊天”环节。

    “你对它们深恶痛绝吗?”他轻晃了一下水杯, 两颗半融的冰块在透彻液体中翻滚碰撞。

    “那是自然,我以为每一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厉若水不假思索地回答。

    祝云宵并没有理会对方话语中那些许的嘲讽意味, 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怎么解决它们吗?”

    此问一出,厉若水卡了壳。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他从来没有思考过。

    况且自己作为一个普通民众,能打电话报警就是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祝云宵也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接着追问:“换句话说,假如在你的场子里出现了这些东西, 你会怎么处理?”

    我的场子?

    厉若水愣了一下。

    好像,现在,自己,并不能完全算作是普通民众了啊?

    “假如你选择报警处理。你天然就站在了他们……”祝云宵朝着那份人物名单的方位示意了一下,“以及你的一部分同行的对立面,从此四面楚歌。加之以后警员需要冲业绩的时候就来你的店里巡一圈。你这生意肯定是不用做了。”

    “假如你选择自己硬处理,那么你怎么保证对方不会改日换个头面卷土重来,再明里暗里给你使些绊子?如果你选择服软摆出好商量的态度,会不会陷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的局面?”

    祝云宵在说出这段话时所用语气让厉若水感觉有点熟悉,仔细想来,竟然和有些时候杨千的说话方式如出一辙。

    在考虑到这段对话的内容……

    难道这人现在的这些话是在教自己怎么做吗?

    不会吧?

    毕竟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教自己的必要啊。

    其实直到现在厉若水也完全不理解这人为什么会挑上自己合作。

    莫不是是看在自己老妈的份儿上?

    不应该啊,你们不应该同行相轻吗?

    然而下一秒,祝云宵的话直接把他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按到了土里。

    “以上的假如没有对错,但都不是你能解决的,再来十个你都解决不了。”

    厉若水乍闻此言,差点被水呛到。

    他强行用自己的意志压下了本能想要咳嗽的欲望,心中愤愤地想:那你刚刚都在废话些什么!

    “所以这里,我觉得你的处理就有些精妙了。”祝云宵的语气依然非常平淡,保持着一贯的就事论事的态度,“当然,不得不承认,你的运气也算不错。”

    “大概一周之前,你去到了位于保护区附近的三信镇,送了一份假的邀请函。”

    “不过假不假根本不重要,反正收信人已经死了。”

    “你选定的收信人是老爷子唯一正式承认拜过把子的兄弟的人,也是唯一一位直到死都没跟老爷子服软的人。”

    说到这里,祝云宵又点评了一句:“胆子不小。”

    厉若水回想起那天在看清楚坟墓上的人的名字和当前香城一把手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的时候,他的确人都傻了。

    也无怪杨千一直不肯告诉他到底是给谁送邀请函。

    “那位的女儿也继承了她父亲的遗志,这些年拒绝了不少这边私下里递过去的橄榄枝。”祝云宵抬手喝了一口水。

    “本来你也应该铩羽而归,然而好巧不巧,一个小警察单枪匹马抓到了她茉莉香的制备现场。”

    “她本人自然是没法处理这种事情的,所以你趁此机会送了个顺水人情。”

    一直以来厉若水的行动和想法好像在祝云宵面前都无所遁形,但是为什么这部分的事实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厉若水快速回想了一下刚刚祝云宵所陈述的“事实”,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为什么这里边完全没有杨千的影子啊?

    换成是面对其他人,祝云宵不可能注意不到对方神色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然而今天,大概是因为对面的同母异父的厉若水让他久违地感到了几分熟悉,那么他自然地就放松了不少神经。

    “她虽然一直跟这边不亲近,但还是知道一些不能逾越的红线,所以他干脆将主谋告诉了你。”

    “这主谋郑二身份特殊,你不敢直接相信,所以便借了拍卖会的契机来验证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

    “既然现在说法得到了验证,那下一步,你想要干什么就不难猜测了。”

    厉若水本以为接下来祝云宵会开始列举自己后续可能会有的行动,当然,它们本质上都是杨千计划的行动,并且对它们进行一番指指点点,但祝云宵话头一转:“但不可以。”

    厉若水下意识发问:“为什么?他明明……”

    然而就在他问出这句话后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带进了祝云宵的节奏。

    祝云宵抬手将两人的水杯填满,“至少暂时不可以。”

    他握持着玻璃瓶的指尖修剪得非常圆润,连两边的死皮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厉若水有端联想到了自己的老妈。

    “其实只要它直接不出现在我手下的场子里,我对于这东西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祝云宵一番“提点”过后,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但同样,我也不想开这个先河。”

    “说得你好像很正义一样。”听到这话厉若水眉头一皱,“不见得装模作样来上一条读书钱救命钱养老钱不碰,就能有五十步笑百步的资格吧。”

    “其他地方不论,这里做的到底什么生意,刚刚你明明看到了,不是吗?”祝云宵并没有在意他的冒犯,“正义与否本身就是一个很模糊的标准。”

    这句话厉若水想反驳,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例子。

    “不如换一个角度思考。”

    祝云宵的手指在那个大的塑料袋上点了两下,“它不出现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第249章 补偿

    有句话说得好, 不同立场的人们往往没法真正地感同身受。

    就像坐在地垄里的农民对于皇城的最高幻想会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其实根本不懂一个鸡蛋到底应该价值一两还是一文。

    总而言之, 这个问题彻底问住了厉若水。

    甚至他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时间,脑子里跳出了一张时下最流行的表情包:-

    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啊?我?

    不过好在他有一颗虽然有些时候过于耿直而有些转不过弯但总体上还算聪明的脑袋。

    他注意到在提问前祝云宵还提到了一件其他的事情:这里做的是什么生意?

    赌场做的生意不就是利用人性中写在骨子里的贪婪去提供一张以小博大的门票然后坐享其成吗?

    可是,如果这个问题的回答这么简单,那祝云宵一定不会特意提到这一点。

    嗯……

    于是,厉若水又回忆了一番从两人在拍卖厅初次相见一直到如今对坐在中央赌场最高层的整个过程, 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即使祝云宵作为一个“荷官”无法主动控制发生在十六楼的那场局的长短, 以他在这里的身份和权限,让别人将自己引到一个其他的房间待命可是一件如同呼吸一般简单的事情。

    但他却让自己“随意点”地待在了这里。

    所以是他特意安排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的!

    当时坐在十六楼桌子两边的人物怎么想都不会缺钱,而且以他们的人生经历丰富程度也根本不需要用赌博的方式去获得什么成就与满足感。

    那他们坐在这里是图什么?

    ……

    “你们提供的其实是一项担保与见证的服务。”厉若水佯装镇定实际怀着几分试探性质地回答道,“所以,你不希望茉莉香出现在这里是欲意于展现你们对于这里的绝对控制力?进而表达出你们所担保和见证的业务可以顺利推进?”

    祝云宵微微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除此之外, 你还要知道一个概念,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 钱的数量是恒定的。”放下水杯, 他在厉若水的想法上进行了一定补充, “人把钱花在这件事上, 就没办法再花在另一件事上。”

    “茉莉香的销售策略中进行了非常恰到好处的分级。”

    祝云宵拿起了那份看着就高级的溶液版的茉莉香,朝着厉若水示意了一下, “而其中这一种所针对的群体,和当前在一楼的那群客人是一致的。”

    “我们不是非常在乎一楼的收益,我们在意的是如果没了一层楼的人对于中央赌场绝对公正性的认可,十六楼的生意就撑不起来。”

    看着在自己面前有理有据侃侃而谈的祝云宵, 厉若水恍惚间感觉自己坐回了高中的课堂。

    一时间一个非常离谱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如果这个人没走上这条路的话,学习成绩应该非常不错吧?

    他大概就会是那种坐在班级后排的老师的心头好, 但凡遇到没人回答的问题老师就可以点他起来救场的那种。

    不论这个问题是多么地刁钻甚至超纲,这人都可以按部就班给出一个最妥当最贴近标准答案的回答。

    厉若水猛然发现自己的思路已经飘到一个过于奇怪的地方,于是他立刻用力闭了一下眼,试图将注意力集中会这次谈话的主题上。

    “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审慎地问。

    听到这句话,祝云宵确定了一个他的猜测。

    虽然站在台前的人是厉若水,但他背后一定另有其人负责去把握行动的方向与根据每一次行动的结果见招拆招。

    而这个人虽然现在身份不明,很明显可以为自己所用。

    至少两个人的思路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

    不然对方也没理由挑上厉若水作为台前角色了不是。

    甚至如果有机会在其他的场合以不同于现在的身份见面,两个人大概可以成为朋友吧。

    为了避免对方因为一些信息经历若水的传达而导致思路错位,祝云宵摒弃了引导性的语句,直接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了诉求:

    “暂时不要动郑二。”

    “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新的行动目标。”

    他将那份人员名单翻到第一页后推到了厉若水面前。

    在这一本册子的第一页印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一看就是从某个官网下载下来的经过精修的证件照,而另一张则是一张几乎可以视为正脸的日常照。

    日常照的时间戳正巧是昨天,厉若水与祝云宵两人初见的日子。

    两张照片的正下方简单备注了这人身份信息。

    洪天赐,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名誉顾问。

    “如果你们能解决他,再加上那张之前送出的邀请函,除夕大宴二楼可以有一个你的位置。”

    “毕竟打破规矩添一张桌子很难,但让一张桌子换人就简单多了。”

    祝云宵这么说着,眼神微动,似乎心中想着的是更长远的事物——

    “累死啦。”厉若水拉开车门之后,原本在对峙祝云宵时勉强构架起的气势此刻全都卸了劲儿,整个人瘫在副驾驶上躺尸,“喝水不顶饿啊。”

    “没给你东西吃?不至于吧。”蒲千阳把自己手上基本看到了结尾的书合了起来收在一边。

    厉若水摸了几下反手将安全带抽出来插到座位旁边的插销里,“那倒没,是我主动不要的。”

    “不想吃他的东西,也不想承他的情。”

    从蒲千阳的角度有点难以理解厉若水的这种别扭劲儿到底从何而来,不过现如今他只能表示尊重。

    “那有点亏,我看那些社交平台上都说中央赌场现做的舒芙蕾很好吃来着。”蒲千阳启动汽车,让车辆缓缓汇入香城的车流中,“所以,你们谈什么了?”

    说到这个厉若水勉强打起精神沿着椅背往上坐了些距离,“我觉得这个人就很奇怪,明明是他约的我,结果自己迟到了。”

    蒲千阳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回应:“哦?想必是故意的吧。”

    “是的!你说对了!他就是故意的!”以蒲千阳的这句话为引子,厉若水可算是找到了共鸣,一股脑将刚刚发生的事全都倒给了蒲千阳。

    说完一大顿,他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好像在面试,面试官还是那种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问的问题很过分的那种人。”

    沉浸在考试复盘情绪中的厉若水没能注意到蒲千阳嘴角发自内心的笑意。

    “我大概知道他什么想法了。现在先送你回家吃饭,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蒲千阳在转过这个弯的时候朝着即将被楼宇掩盖住的高塔瞥了一眼,轻声说:“有劳你了。”

    厉若水已经吵到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听到这句话便随口答了句:“没关系。”

    蒲千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又用口型无声地补了一句,“也辛苦你了,小若水。”

    *

    从中央赌场高塔的十七楼目送厉若水乘上一辆车子离开后,祝云宵把目光投回厉若水带过来的伴手礼上。

    礼物这种东西他是从来不收的。

    当然,也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不收。

    很多时候,你要是不把自己搞得跟对方一样脏,对方是绝对不会与你合作的。

    “自命清高”的祝云宵往往不会参与那些人的饭后活动,所以他必须给自己留下一定的漏洞。

    收礼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大的漏洞了。

    按照厉若水的性格,是不可能给自己带什么手信的。

    所以这物件一定是那位“军师”让他带过来的。

    于是,第一次,祝云宵对于别人送的礼物起了好奇。

    这里边会是什么呢?

    第250章 回礼

    祝云宵将袋子提了起来, 轻抖手腕仔细掂量了一番。

    这伴手礼入手很轻,估计并不是什么类似于重工珠宝之类的物件。

    外部包装有被特意更换,原本的包装大概早就不知所踪, 如今包在外部的是最常见不过的素色白纸手提袋。

    这包装整体不过二十厘米的长度,而那伴手礼可以说是严丝合缝地被塞在了这袋子里,晃动起来半点声响也无。

    反倒是这提袋的封条多少有些过于随意了,其随意程度大概类似于但凡拎在身边被路人撞上两下就会散架的那种随意。

    如果计划送这礼物的人是厉若水,祝云宵大概率并不会在意这点“随意”, 但既然送的人是厉若水背后的“军师”, 那这封条一定是特意这么做的。

    不过换句话说,这种“随意”的封条也可以代表另一种含义:

    偷看后悄悄封回去不被人发现,那就不算偷看了。

    行啊,既然你有这番美意,那我要是不配合是不是多少有些不解风情了。

    这么想着, 祝云宵拈住封条, 仔细将封口揭开了。

    躺在提袋里的是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笔盒。

    笔盒是非常常见地无印良品的半透明磨砂笔盒, 而笔盒中的笔则是从自动铅笔到黑蓝红三色的水性笔应有尽有。

    而其中还有一只蘸水笔被周围的笔牢牢地固定在笔盒的中央。

    这整套礼物的风格与祝云宵本人以及他所在的中央赌场最高层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反而更像是会出现在普通学生背包里的物件。

    毕竟除了那只玻璃蘸水笔, 其他的笔种都可以在寻常街边的文具店里寻得踪迹。

    祝云宵哑然失笑, 应该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收到过这么朴实的礼物了。

    但确实也用了不少心思,只不过这心思很难评价是有意歪曲的还是无心插柳的。

    一时间, 祝云宵竟然思考起了一个问题:这人到底是真的想给自己送礼,还是在调戏自己?

    那这回礼,自己又该怎么处理呢?

    便宜了,有失身份, 贵了,好像自己就在巧思上逊色一筹。

    转念一想, 他有了主意。

    拿起桌面的固定电话按了几下,祝云宵说:“送个东西,要快。”

    *

    蒲千阳驾轻就熟地将车开进香城的这片半山腰的别墅区,并把车停在了距离厉若水家大概几十米远的一条岔路上。

    他对于这个地点非常满意,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自己看得见别人而别人如果不打起十分精神绝对注意不到自己的风水宝地。

    此时厉若水家的二层已经亮起了灯光,这代表着吴芸已经到家了。

    蒲千阳转过头说:“醒醒。”

    回答他的是厉若水似有似无的鼾声。

    蒲千阳原本想伸手推他两下,可又缩了回来。

    连续两天精神高度紧绷,这孩子估计也累坏了。

    难得睡着,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他将车窗降了个小缝,随后将车熄了火,按亮自己这边的照明灯,开始翻看祝云宵给的资料。

    洪天赐的生平在眼前一页页翻过,但他心中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祝云宵说的是“暂时”不动郑二呢?

    还不等他琢磨明白这个“暂时”的内涵,就听见自己身侧传来了敲击车窗的声音。

    他扭头看过去,是一位骑着电瓶车,头戴头盔,身穿黑红制服的快递员。

    快递员见蒲千阳看了过来,掀开自己的头盔撩了一下被压得变形的头发,问:“请问是厉若水先生吗?”

    蒲千阳先是摇摇头,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主正在睡觉,压低声线问:“有什么事儿?”

    快递员见有人在休息,也学着蒲千阳降下了声音:“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说完,他递过来了一张被卷了一个角的快递单。

    收件地址有些与众不同:半山别墅区,一辆白色的车,副驾。

    收件人:厉若水。

    蒲千阳眉头一挑。就这地址也能找到人,看起来在高额快递费的激励下,你们快递小哥真的人均有一手的。

    那边与快递单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支笔。

    蒲千阳接过笔,在签收人的位置仿照着厉若水的字体写上了“厉若水”三个字。

    快递员在把快递单交给蒲千阳后就转过身去自己的安装在后座的小箱子里翻东西了。

    而在他转过身看到签收人的位置被签上了厉若水的名字的时候,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先生,这里要签的是‘签收人’的名字。”他颤声道。

    蒲千阳有些无语。

    合着你们同一家快递公司,在对面和在这边搞两套规则是吧?

    但毕竟也是自己没问在先,也没法让人家快递小哥担全责。

    于是他将厉若水的名字划掉,改成了“杨千”。

    这被快递小哥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圆珠笔估计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在蒲千阳写字的时候,那个“千”字在被写到一半愣是断了墨。

    原本蒲千阳想着有个划痕得了,结果在快递小哥的坚持下,他只能无奈地多写了两次,将“千”字所缺漏的地方补了全。

    “搞定。您的快递请拿好。”快递小哥一手交单一手交货,随后油门一拧一溜烟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被他递过来的两个纸袋透出着隐隐的热气和奶香。

    大概是被刚刚的动静吵到了,原本在呼呼大睡的厉若水悠悠转醒。

    “怎么回事儿?你刚刚在跟谁说话?”他睁着四分之一的眼睛回神。

    此时的厉若水看着就像一只刚睡醒的龙猫,你让它干什么它就会干什么的那种。

    蒲千阳顺手将其中一个纸袋递到厉若水手上,“祝云宵的回礼,趁热吃吧。”!

    什么!

    怎么回事儿?!

    你俩啥时候私下联系上的?!

    这下厉若水清醒了。

    他翻开纸袋一看,里边是用硬纸板与透明塑料搭建的食品包装盒,此时一颗周边浅黄顶部有着棕褐色的微硬焦壳的舒芙蕾正躺在包装盒的正中央。

    而包装盒的外侧还贴心地附赠了塑料刀叉勺三件套。

    另一边的蒲千阳倒是没纠结,直接将他的那一盒舒芙蕾打开品尝了起来。

    “派快递员送过来的,人家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亲自送呢。”

    位高权重。

    厉若水努嘴,“平常你不会给这些人太高的评价来着。”

    蒲千阳将自己嘴里的那口舒芙蕾咽下,“我一般都是就事论事,该是什么评价就是什么评价。”

    “那不一般的时候呢?”

    “不一般啊?那就看我喜好,多夸两句靓仔美人也是人之常情。”

    厉若水联想到最近他夸自己的次数明显增多,便默默把自己划分到了“靓仔”的这个群体里,内心还有些小得意。

    “等你消息。”三两口收拾完舒芙蕾,他就打算开门下车。

    然而在下车前,他的衣角被勾了一下。

    厉若水原本以为是自己的衣服被勾在了什么车里的凸起上,可他回过头才发现,勾住自己的是杨千的手指。

    啊?这什么意思啊?

    还不等厉若水展开什么奇妙的联想,蒲千阳就松开了手,指着厉若水的右手问:“你要带着‘这个’包装纸回家扔吗?”

    厉若水一看,原来是自己下意识把车里的垃圾拎了出来。

    哦……

    “妈!我回来了!今天吃什么?”

    吴芸站在窗口挑着常青盆栽里的落叶,悠然地问:“怎么不让人上来坐坐?”

    “谁啊?”厉若水试图装傻。

    吴芸用筷子示意了一下方向,“街角那位咯。”

    我倒是想啊,人家不愿意。

    厉若水自知在自家妈咪面前撒谎等于自寻死路,于是憋出了一个缓兵之计:“下次吧,今天太晚了。”

    “今天就我们两个也好。”吴芸拉开餐桌边的椅子示意厉若水坐下,“妈,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第251章 我愿称之为高效

    刚刚离开的快递员在等红灯的期间将自己塞在挎包里的单据掏了出来, 在身上抚了两下让它尽量展平。

    然后他拿出了手机,朝着收件人的位置放大对焦拍照。

    只一秒后,这张高清照片就被传到了祝云宵的手机上, 紧跟着的还有那快递员对于收件人相貌的详细描述。

    祝云宵点开了图片,仔细观察起了这位“军师”的签名。

    就算收件人厉若水醒着并且接收了快递,那这位快递员也会有其他的话术策略让“司机”也把字签上。

    “杨千……”

    祝云宵将这个名字轻轻地念了出来。

    虽然纸上“千”字的起笔方式有所不同,但那几道补全的痕迹着实让他有些怀念。

    这怀念在祝云宵有意地克制下转瞬即逝。

    他长按,然后将图片转发给了许隆。

    当然, 在发出“查个人, 字迹如图,或许是假名。”这句注释之前,祝云宵礼貌地转了钱。

    很快许隆就来了,原本写着她名字位置跳成了“正在输入中……”

    随即,聊天窗口出现了她的回复:

    “就一个名字, 还有可能是假的, 我查!乜!查!”

    三个感叹号完整地传达出了对方的暴躁之情, 即使她已经把钱收走了。

    祝云宵也不恼, 从快递员一长串的描述中挑了比较重要的几条向许隆进行了转述:“男。年龄大概在二十多不到三十, 比较瘦, 可能近视。”

    许隆:“还有吗?”

    祝云宵:“有效的大概就这些,其他特征都是可以伪造的。这个你应该比我懂。”

    被捧了一小下的许隆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回了一句:“行吧,我努努力。要加急不?”

    祝云宵犹豫了一下,把聊天框中的原来他下意识打出的“加”,删了掉, 换成了“不用了,正常查就好”。

    “那就照常, 三到五个工作日给你答复。”许隆回完这句话立刻切换聊天窗口从联系人中把蒲千阳扒拉了出来。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查自家人。白赚十万爽歪歪。

    金元宝:【姓祝的找你来了,你有什么头猪没有。】

    玳瑁猫:【你原来是用手写输入法的吗?这么复古?】

    玳瑁猫:【天上不会掉馅饼,这舒芙蕾里果然藏了陷阱。】

    金元宝:【给钱,不然把你卖了。】

    玳瑁猫:【两头收好处你还是人?再说,你要是把我卖了,谁还能帮你去搞周助理?你姐姐的仇不报了?】

    许隆自然是记得这件事的,只不过这次她难得能提前晃点住祝云宵,甚至有了多余的心情开开玩笑罢了。

    金元宝:【依我看那小豆丁已经有几分他爹的狠辣手腕。】

    玳瑁猫:【我还年轻,不是我的。】

    金元宝:【好吧,其实我就通知你一下。毕竟这次我能帮你掩盖过去,但下一次你要是再暴露,他肯定会更换消息人去进行二次验证。即使我手眼通天也管不住那些街角的狗仔私人事务所,懂吧?】

    玳瑁猫:【错了,下次还敢.jpg】

    金元宝:【……故意的?!】

    金元宝:【狗男男.jpg】

    玳瑁猫:【问你个正经的,洪天赐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看到这个名字,许隆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原本被酒精带得有些晕乎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起来。

    金元宝:【你要干嘛?】

    玳瑁猫:【原先的目标暂时不能动了,所以换一个咯。】

    金元宝:【这人是你自己挑的?还是祝云宵告诉你的?】

    蒲千阳有点意外,这是许隆第一次在跟他的对话中叫了祝云宵的全名。

    金元宝:【如果这人是你自己挑的,我会建议你换个人。】

    金元宝:【打个你比较好理解的比喻,平常小说男主打什么四大天王的五个人都是从排名最末位的一个打起,你这可好,直接剑指魁首。】

    玳瑁猫:【我愿称之为高效。】

    金元宝:【步子迈大小心断子绝孙嗷。如果这人是祝云宵选的……嗯,真不知道他这是想帮他这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是有点用力过猛……】

    金元宝:【还是想直接公报私仇送他去死啊。】——

    “妈,你要送我去干嘛?”

    厉若水有些难以置信。

    他严重怀疑时间太晚了自家妈咪已经困迷糊了。

    不然为什么她三十六度的体温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语?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或许国外的教育方法更适合你一些。”吴芸用手指尖绕了几下自己耳边的碎发,“之前你帮忙布置的那个展览我发给一些专业人士看了,人家觉得你挺有灵气的,而且对于成本的把控也很不错哦。”

    厉若水不敢说这是有贵人帮忙的结果。

    就像老师点名表扬你的作文写得好的时候,这作文里的好词好句是自己借鉴来的这句话就说不出口了。

    吴芸继续说着自己为儿子制定的学习计划:“然后你这半年集中把语言考一下,雅思6.0应该就够了,6.5更保险一点,顺便做个作品集,我这边再运作一下动机信推荐信之类的文件。”

    一口气说完需要做大多数的准备工作后,她抿了一口水,给出了一个评价:“轻松简单。”

    ……轻松。

    ……简单。

    厉若水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自己妈咪把考语言成绩和做作品集两件事形容地成了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代沟吧。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他弱弱发问:“为什么这么突然啊。”

    我这边才小有成就,好不容易开始能帮到你了,能保护你了,我不想功亏一篑啊。

    当然,这话到他嘴边还是变成了其他的模样:

    “我……我那边的学校也是我辛辛苦苦考上的啊。”

    见厉若水提到那边学校的事,原本盈着笑意的吴芸的面色冷淡了下来。

    “这一次打赢了,那下一次呢?”她的语气中难得有了压抑不住的怒气,“虽然你是在做好事没错,但你做好事的事后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

    “我真怕什么时候被叫到医院去,然后就看到你嘴里插着管肚子上捅着刀。”

    此时的厉小老板早就今非昔比,他立刻掏出了一套自己已经经过一番实践的操作:“几个小混混而已,我可以先找人调查跟踪一下他们的行迹,确定他们所属的地头,然后找机会从上向下施压……”

    说着说着,厉若水在吴芸愈发冷冽的眼神中收了声。

    “我最近看了不少小说,人家主人公就是这么做的。”他彻底闭嘴前补了这么一句。

    吴芸将信将疑。

    “反正这事儿先这么定了,刚好你那边志愿到期也别做了。空出来的时间去上雅思补习班。”她转了转手中的水杯。

    这动作让厉若水有些眼熟。

    但吴芸过于有冲击力的决策令他并没有在意这一丝来源不明的眼熟。

    “妈,我都这么大人了,能不去上补习班吗?”厉若水有些崩溃,“一个考试而已,我自学不行吗?”

    “就你那三分钟都坐不住的性子?”吴芸差点笑出来,“趁高考剩的底子还在,赶紧把成绩考了。不然过两年你大概率就会一个abandon了。”

    厉若水想要反驳现在词典第一位已经不是abandon而是aback,但吴芸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然后就是你那个小女朋友。”

    她这句话一下子就让厉若水乖乖坐了下来。

    “本来我还想着,要是人家愿意,咱家多送一个出去也不是不行。”吴芸看似无奈地摇摇头,“可现在看来,你们还是有缘无分啊。”

    厉若水微张了几下嘴,可他此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晚安。”你妈咪永远是你妈咪,吴芸用两个字结束了这场母子之间单方面碾压式的对话。

    然而她坐在桌前,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

    换到平时,这个点她应该已经敷着面膜睡美容觉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厉若水应了一声后,假装若无其事地退下了。

    然而他出了房门后,先是踏步出声上了楼,又蹑手蹑脚地溜了回来。

    屏住呼吸,放缓心跳,将听觉的感知放大到极致。

    吴芸的声音隔着墙隐隐传来。

    她大概是在跟人打电话:

    “名誉顾问如何?搭上了官家的线又如何?”

    “那位置本就是我的,现在我回来了。”

    “要是他不懂什么叫物归原主,我倒不介意替他老师补上这一课。”

    第252章 帮忙

    如果用三个形容词来描述洪天赐的个人经历, 大概是:清白、漂亮、无所缺漏。

    不过也很好理解,他既然能大大方方地出任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名誉顾问,那就说明他对于自己不被翻出旧账或者抓出尾巴一事非常有自信。

    尽管许隆和祝云宵那边都提供了一些信息, 但这些信息并没有办法被二次验证,也很难保证其时效性。

    不过这两边信息源交叉下来,也确实被蒲千阳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在洪天赐名下有一处面向公众售卖艺术品店铺,偶尔有几个小网红会去那里线下打卡。

    店铺售卖的艺术品的种类以画作和雕塑为主,但也包含了不少类似于中古饰品和杂家古董等偏小众物件。

    在其中一个小网红的博文配图里, 蒲千阳发现了一点线索。

    相比于之前的那些“纰漏”, 这次的线索真的只能算作“一点”。

    所以这次他对于自己能不能真的探出些什么门道并没什么信心。

    不过,做了总比不做强。

    收拾好思绪,蒲千阳刚一下楼,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小帅哥, 来玩啊?”

    他回过头, 只见许隆一只手支在她那辆落了车窗的帕拉梅拉的驾驶座上, 另一只手捏着一杯插着吸管冰美式。

    当然, 为了配合刚刚的这句摇摇车标准语录, 她勉为其难地从拿着冰美式的手分出三根手指象征性地跟蒲千阳打了个招呼。

    将冰美式吸到只剩下冰后, 她越过车窗将杯子精准抛进了垃圾桶,“采访一下, 不用带孩子了感觉如何?”

    蒲千阳看着她不说话,眼神中写满了“你怎么在这里”几个大字,顺便还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嫌弃。

    “别表现得这么惊讶,一个人只要在香城, 活着要吃饭,我就能想办法找到他。”许隆从车上毛茸茸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抽擦了一下手上的水珠, 不以为意地说,“更何况,你也没怎么刻意隐藏不是?”

    这倒是真的。

    蒲千阳走到她的车边,接过了她手上的纸团替她抛进垃圾桶,“那您今天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许隆对于他的识相很是满意,用眼神示意蒲千阳坐到副驾上。

    “先说好,我不是在帮姓祝的。”

    “主要是我这边注都投下去了,你要是在帮我成事之前死掉,我不亏炸?”

    说罢,她一踩油门,带着蒲千阳朝着洪天赐的那家艺术品商店的方向狂飙而去——

    一路上,许隆的白色帕拉梅拉不断加速减速并道超车,其气势之凶猛让蒲千阳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旁车窗上方的把手。

    此时此刻他愈发觉察出了祝云宵的那种温和的驾驶风格的可贵之处。

    许隆手上的操作并不耽误她嘴上说话的线程,于是借这个机会她将香城地下上层的势力构成大致给蒲千阳介绍了一番。

    洪天赐这段时间人在国外,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要几天后才能回国。

    如果祝云宵所言非虚,那么这位正是负责帮助郑二分销茉莉香的头脑人物。

    经过祝云宵的一番操作,那郑二便将原本来自蒲千阳的行为归为了祝云宵的试探。

    尽管中央赌场对外宣称保持中立一心赚钱,但这不代表在有机会的情况下他们不会下场捞一笔。

    按照香城不成文的规矩,地下的事情只能由地下解决。

    所以不论郑二此时如何疑神疑鬼心急如焚,他也只能向洪天赐问责,然后由洪天赐向祝云宵施压。

    凭借着老爷子对这些东西的憎恶态度,若是此事当真被坐实了,可是足以让洪天赐被祝云宵狠压一头下去的。

    不过,难道这件事真的只有祝云宵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

    茉莉香的销售地点分布非常广泛,都是千年的狐狸瞒得过谁?

    可为什么没人这么做呢?甚至大概率大家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大抵是因为就硬实力来说,这人是实打实的第一。

    毕竟香城几乎半壁的安保公司都归他管辖,是真正的一个电话能叫来十面包车打手的角色。

    老爷子到底还能镇住香城多久谁都不好说,所以大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这紧随其后的就要数几年前港城归来的汤彦,但他有不少加成都来自于中央赌场和地下钱庄。

    再往下算就是一些相对来说不是那么显著的角色了。

    而许隆这边作为情报中心,因为武力上“瘸腿”太严重,在排行里边占了中等偏下的位置,偶尔还会掉到名单的尾巴上,一副随时可能出局的架势。

    蒲千阳有些不解,以许隆的性格,怎么可能甘心挂在这样一个位置?

    所以他干脆地问了出来:“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主动放弃的中央赌场,为什么?”

    “怎么?就许你们这些正经人摸鱼,不许我偷懒是吧?”许隆懒懒道。

    面前这个女人的爱恨都太过明显,有点好懂。

    蒲千阳戳穿了她的借口:“其实你是怕自己手握机会之时,会忍不住杀心违背承诺,对周先生下手吧?”

    许隆沉默了片刻,说:“跟聪明人打交道是方便,但同样也很麻烦啊。”

    “所以你俩最好赶紧给我双双滚到地球的另外一边,我们天各一方再也不见。”

    “那是自然。”蒲千阳轻笑一声。

    要是真能这样也是再好不过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香城就像是一汪泥潭,只有彻底脱离才能换得几分清净。

    说话间,许隆将车停在了一处繁复雕花的大门前。

    在两人还没下车的时候,一位身穿制服的销售便已经迎了上来。

    “许小姐,好久不见。”她脸上带着一个露着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不至于,我才来过没多久。”许隆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随意地说,“新客人,带他来随便逛逛。你们忙你们的,不用跟着。”

    销售前脚点头答应地好好地,但后脚还是在两人身后四五米的位置跟着。

    许隆不以为意,仿佛是真的带人闲逛一般对着所经过的作品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见蒲千阳在一副画前多停留了一下,她便撤回一步抬起下颌:“看出什么没有?”

    蒲千阳诚实道:“看不太懂艺术,但看得懂价格。”

    这挂在画下边的零的数量着实令人咋舌。

    “其实艺术这东西我也不懂,你让蒋菲来或许能给你讲出个门道。我刚刚的话都是从她那边偷的。”她耸耸肩,然后凑到蒲千阳耳边小声说,“不过也别看标价高,其实最终过手后留下来的不多。”

    “过手?”蒲千阳意识到了什么。

    许隆点头,又补充道:“肯定没有卖那东西来得有钱啊,还能顺手卖人家人情。毕竟要是人家能顺利当选,接下来好几年连门路都不用跑了。”

    走到一处被上了电子锁的楼梯前,她对着跟着两人的销售招呼:“上二楼的门麻烦开一下。”

    销售愣了一下,随后解释说:“许小姐有预约吗?如果没有的话,这我没法做主,得请示一下老板。”

    “这会儿你们老板还睡着呢,那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许隆有些不耐烦,“客户有多重要需要我跟你解释吗?”

    销售陪着笑:“请许小姐不要难为我们。”

    “万一他死外边了,这二楼就彻底打不开了?”许隆的语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要我介绍一下能卸墙的装修队吗?”

    她倒对于这位销售没有意见,只是在施压罢了。

    销售被夹在中间,非常难办。

    要么得罪许隆,要么得罪老板,这两件事她哪个都不想做。

    可是非要选一个的话……

    销售退开几步去打电话了。

    远水不解近渴,一个最底层的销售不被允许有什么远见。

    几分钟后,她走了回来。

    “失礼了。”销售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抚摸上了许隆的脸颊,手中点了一下她刚刚收到的语音文件。

    “这玉玲珑有所求,谁能忍心不答应呢?”一道充满了玩味的男声从她手机中传了出来。

    蒲千阳轻轻撇过头不去看被羞辱中的许隆。

    被摸上脸颊的许隆倒没表现出什么怒意,反而不在意地在脸颊上轻轻掸了两下,随后自顾自走上了楼。

    蒲千阳跟在她身后上楼后,一副等身的画作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第253章 第三个旗袍女人

    就在一楼去往二楼的楼梯间第一个拐角的地方挂了一副半人高的彩色描线版画。

    画中央是一个身着旗袍拿着水烟斗的女人。

    她的面前摆了张麻将桌, 她的下家左手边是位黄仙,右手是灰仙,对家是柳仙。

    虽被妖物环绕, 可这女人却丝毫没有慌张,反而将玉颈扭转,媚眼如丝地朝外斜眼观着赏画的人。

    这张画的下方的角落里已经被按上了一个章,代表着这张图已经被卖出去了。

    或许因为这张画的有些年份,当时是用手写的方式记录了画的交易内容, 而手写的墨水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洇在了一团。

    蒲千阳在当前的角度只能勉强认出收件人姓季, 具体叫什么委实是看不清了。

    “我跟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走在他前方的许隆嘴上内容听着挺大方,但说这话语气仿佛是要一脚踢翻对方坟头的果盘。

    或许是在幻想中把对方瓜果皮核的盘都踢了个遍,她平息了这番怒火后,方分出了心神给到蒲千阳:“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慨终于有一幅我看得懂画的是什么了。”蒲千阳选择说真话, 但不全说。

    毕竟事关祝云宵与他的父亲, 再加上之前的很多边边角角的细节, 这事儿他打心里觉得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许隆不放过任何一个打趣蒲千阳的机会:“哦~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的?”

    ……

    蒲千阳想说自己喜欢祝云宵那个类型的, 但他又担心但凡自己这句话说出口, 接下来的话题就会被这女人拽到十万八千里开外, 最后只能无视了刚刚这句问话并将话题转到正题上:“你能看出来当时是谁买走了这幅画吗?”

    闻言,许隆也朝着那张贴在画下方的纸张眯眼看过去。

    半晌后她说:“看不出来, 但我看得出来画这幅画的人大概不懂麻将,换成我,无论这画画得多好,我都送不出手。”

    这句话倒是给了蒲千阳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

    “怎么说?”

    “你看。”许隆抬手虚虚一指, “这麻将里边带着东南西北风,是那种一套一百三十六张的标准麻将。”

    “你应该知道, 摸牌和打牌本质上都是一种策略手段手段,最终玩的还是凑牌型。”她又指向另一个点,“这里上下家已经做出了一碰两杠,而这明面两碰一杠基本上把这女人目前所能成牌型的选择全都拦走了。”

    “你再看对家的分隔阵势,大概率那一碰剩下的那张牌就在他家。”

    “无论是被做了局,还是就这么时运不济,她如果不打算变化自己的手牌,那就是在等一张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牌了。”

    “若这不是画家特意这么画的,那我只能觉得这人必然不懂麻将。谁这么打谁等着被吃死吧。”

    蒲千阳点点头,表面上是受教了,实际上心中正暗中记着。等什么时候有机会跟祝云宵复述一番。

    借着对于这张画的点评,许隆也顺带着把这二楼的情况跟蒲千阳介绍了一番。

    “一般进入预约取走时间段的东西就会被搬上二楼,这里直通后边的马路很方便运输。”

    “对于这些用于‘过手’的物件,没被取走就基本上等于是死账。”

    “你要关注的,最近跟中央赌场打了二次预约的那幅在那边。”她伸手一指。

    蒲千阳有些惊讶,自己并没有明确说过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而这个细节正是自己偶然在某个小博主的背景图里发现的。

    “不用惊讶,作为职业情报人,我肯定是会到处埋线的。”许隆好以闲暇地坐在一张沙发上,“姓祝的揪一条,我就埋一条,他就算自己洁身自好,但他能管得住手下所有的人吗?”

    “事情做过,就会有痕迹。”——

    厉若水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自举报奖学金舞弊之事导致自己休学之后就朝着一个非常诡异的方向如脱缰的野马般一去不复返。

    结果自己妈妈几句话的功夫,就把野马关回了马厩,也把自己重新塞回了学校里,虽然更贴切的说法并不是学校,而是补习班。

    这雅思补习班坐落在香城CBD区域的一栋高楼里,包了三层楼,里外打扫得窗明几净。

    看着这里成排的桌椅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女同学们着实是让厉若是蓦然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今日是一次试听课。

    为了让这批同学和他们背后的家长快速感受到机构的实力然后在合同上签字交钱,雅思补习班安排了不同科目的金牌导师轮番上阵,在白板前激情四射地宣讲着,试图调动学生的情绪。

    每一位老师都会强调考试的重要性,并将考完试之后的生活描绘得美轮美奂,仿佛考了雅思就能凭这个敲门砖进入最顶尖的学校,最炽手可热的专业,毕业后走上人生巅峰。

    厉若水摆弄着笔冷哼一声,要是这梦想这么美好而且唾手可得,那这帮留学归来的高材生又何必在这里当个老师?

    出来挣钱就出来挣钱,可别整蜡炬成灰为你好这出啊。

    不过,相比于,台上“挥斥方遒”的老师,一边的助教反而让厉若水觉得更像是一个正经读书人,正经老师。

    Anna老师讲听力时,这位助教在一旁安静准备材料,标记重点考试词汇。

    Lisa老师讲阅读时,这位助教在一旁梳理文章脉络,小声讲解帮基础比较弱的同学理清思路。

    Emily老师讲写作时,助教在一旁帮忙批改作文,用红笔圈出所有的拼写和语法错误,用蓝笔提出作文的修改意见。

    Bella老师讲口语时,助教……助教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毕竟这个时候教室里所有人都在讲话,多他一个不会有任何助益只会添乱。

    四门科目老师是有相互替班,但学生都是同一批学生。

    几个小时下来,再有精气神的祖国的花朵也蔫儿了。

    所以当下午一点的放课时间一到,花朵们就像久旱逢甘霖一般,当场支棱起来。

    在之前几次课程交替的间隙,花朵们已经循着同类的气息,快速抱成了团。

    于是,此时的他们三三两两地挽臂拉手勾肩搭背地开始往教室外走。

    而厉若水为了表现对老妈暴政的强烈控诉,整个上午除了被点到要说上两句英语的时候会说两句,其他时间一直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原则。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他心里压着事儿。

    虽然之前他已经从一些苟延残喘的八卦小报中窥见了自己老妈年轻时候的做派,并且为此道心破碎一次。

    但吴芸昨天的通话内容还是让他大为震撼。

    他要向杨千道歉,之前自己对杨千的一些做法提出过质疑,现在看来人家当时的决策已经是充分过自己的接受度了。

    “不饿吗?怎么在这里发呆?”之前自我介绍姓柳名崇文的助教注意到了厉若水这一朵不太一样的花朵。

    “没,我舒缓一下大脑,现在电梯和卫生间哪个都挤不进去,不如等等。”厉若水随意应了一句。

    “我也觉得学校的安排有些过分。”柳崇文听他这么说,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随着动作而微微起伏的衣襟下传出的浅淡的药味此时终于在空旷的教室中传到了厉若水的鼻腔里。

    其实有一些坐在前几排的人早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特殊气味,甚至有些人主动问起这是什么型号的香水。

    当时柳崇文的回答好像是他最近在喝中药,或许是他自己被从里到外地腌入味了。

    但厉若水并不是那些能被轻易敷衍过去的普通人。

    他能闻出区别。

    这分明是止痛药的味道,还是黑市专卖的那种。

    第254章 吃冰激凌

    这下厉若水精神了。

    怎么回事儿?

    是自己的错觉吗?

    于是他认真观察了一番柳崇文。

    这个男人在冬日开足暖气的教室内身穿一件鼠灰色的低领毛衣, 毛衣里边的衬衫扣到了熨烫板正立领下方的最高的一颗扣子。头发大概是早上洗过的,被吹风机吹顺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耳边鬓角也打理得十分齐整。

    这样学者气度的男人, 怎么想都不应该会跟黑市扯上关系才对,更没有理由会用到那些肌肉止痛药吧……

    厉若水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

    该死的,自己又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了。

    别人都吃一堑长一智,自己倒好,吃到饱都不长记性。

    这样的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达到杨千和妈妈的期待呢?

    “电梯间已经没人了。”柳崇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侧身朝外看了一眼, 回过头善意地提醒厉若水。

    “嗯嗯, 马上。”

    厉若水知道自己不能再跟柳崇文待在一个房间了,不然自己怕不是会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细节来佐证自己的已然根植在脑海里的想法。

    所以他特意在收拾东西的期间拖延了些许时间,这样才可以跟柳崇文错开乘坐电梯。

    可即便如此,他在走出补习班的大楼之时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正在公交站等车的柳崇文。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柳崇文所等的车辆刚好进站。而当柳崇文抬手去抓固定在车门上的扶手的时候, 他的袖口顺应着物理规律自然而然下滑, 然后露出了一截他裹在小臂上的绷带。

    ……

    早知道自己就再去上个厕所再坐电梯下来了啊可恶!

    “看什么呢?”蒲千阳的声音从厉若水身后响起, 与此同时, 一个散发着冷气的物件被递到了自己脸侧。

    厉若水转头一看, 随即大为震撼:“什么天气你吃冰激凌?”

    蒲千阳倒浑不在意, “麦当当做活动呢,新品第二份半价。消费满一百块还送个小玩具。”

    厉若水这才注意到, 面前的人的左右手各拿着一个看着是抹茶粉奥利奥混合起来又加淋了一些蜜色奇妙液体的甜筒,手腕上还挂着一个纸袋。

    纸袋里坐着最近在网上火得不行的一个财神爷形象的发牌叮当猫。

    厉若水接过甜筒,却没有立刻舔掉几乎已经淌到边缘的融化的液体。

    蒲千阳何等心思细腻,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厉若水这略微反常的表现。

    “那位是?”他用眼神示意了一番载着柳崇文远去的公交车。

    厉若水诚实答道:“是补习班助教。”

    “助教啊, 真是一个已经好久没有接触到的词汇了呢。”蒲千阳舔了一口自己手上的冰激凌,“兜来转去, 是不是觉得还是这样的生活好?”

    厉若水盯着甜筒已经有些融化了的尖尖,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就是感觉自己回不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就比如在刚刚那个助教的身上我闻到了黑市专卖止痛药的味道。”面对杨千,厉若水没有隐瞒,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瞒不住,“虽然我非常尽力地说服自己那是某种香水,可是我骗不过自己的鼻子。”

    蒲千阳点头表示理解,“所以你是想……。”

    “我能打理清楚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不错了。”厉若水当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并且为了表达自己并不想继续关于柳崇光的话题吃一大口冰激凌。

    万一自己真是的想法被面前的人说了出来,自己怕不是又有理由和动力去管闲事了。

    在冰激凌的甜味的刺激下,厉若水的情绪好像涨到了一个临界点。

    “之前我想着,我只要变强一点点,就能够帮到我妈了。或者说,如果我在举报别人在申请奖学金的时候舞弊的时候,有跟现在一样的能力和判断力就好了。”

    “现在我想着,要不要停在这里。可如果我止步于此,它又会不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后悔的选择。”

    蒲千阳并没有对他的想法做出什么评价,只是说:“人总是会去美化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道理是这个道理……

    厉若水突然开口:“这个洪天赐,是一定要动吗?”

    “这是自然。”蒲千阳回答地斩钉截铁。

    “我是说,一定要我们动吗?”

    蒲千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对劲之处,但依然答:“对。”

    只有这样,你才有资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进除夕大宴。

    只有这样,我才能带着祝云宵出逃。

    厉若水看着蒲千阳,感觉出对方的目的似乎不是很纯粹。

    可他已经习惯了全身心地相信这个人。

    就算有些事情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但一直以来的结果都是最合适妥帖的。

    所以这次自己也就当做很纯粹吧。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厉若水三下两下解决了甜筒,呼出一口凉气,“因为我妈也把他当做目标了。”

    “你确定吗?”蒲千阳目光一凛,“没理由吧,如果阿姨想要从洪天赐下手,她大可以不用拖到现在才动手。”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她改了主意。”厉若水微微抬头望向身边的人,恳切地说,“但这件事是我亲耳听到的,绝无作假。”——

    “你是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郑二烦躁地拨弄着沙发的缝线。

    “我只能保证这并不是我本人的意图。”洪天赐的左手在一旁的狗脑袋上摸了两把,“毕竟如果当真是底下人犯贱捅了篓子,最终不还是都要算在我头上。”

    他自顾自乐了一下,“这就是老大的责任,这就是当一把手的代价。”

    仿佛为了赞同他的这句话一般,趴在他脚边的那条身材壮硕的比格犬大声汪了两下。

    洪天赐大笑,“不愧是我的小乖狗。”

    “你这些东西也趁早收了,让人跟狗打地下擂台,真是变态。”郑二心中有了估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就往门外走去,“我哥他对于清扫这些,毒瘤,志在必得。”

    虽被评价为毒瘤,但洪天赐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大笑两声:“毒瘤?怪不得你一直亲自抓着货源,原来是上场时就想着撤场了啊。不然你哥要是知道自己弟弟为了帮自己上位成了他要铲除的对象,得多心塞啊。”

    郑二对洪天赐的评价不置可否。

    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清理?打扫?这话你当我没听过吗?我没少听啊!”洪天赐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就算是坐的头等舱也让人腰腿酸痛。

    他身边的比格犬也顺势跟着他站了起来,随后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献媚。

    “你那大哥也是现在还没当上特首才能说出这种话。等他坐上特首的位置后,很多事情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听到洪天赐对自家大哥言语中多有不敬,郑二不悦地转过身打算警告一番。

    而洪天赐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更何况,现任特首的支持率也没就定死了,就算你们捏着3%的压轴选票又如何呢?”

    他三两句话就把郑执毅当前竞选特首最大的阻碍摆了出来。

    “现任特首也是个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他找了个好助理,该他管的管,想试探的就交给助理去试探,不该管的彻底不管。”

    说完,洪天赐玩味地看了一眼同样占据着“助理位”的郑二。

    “我在香城出生,在香城长大,顺顺利利没有缺胳膊少腿地活到现在这个岁数,你以为呢?”

    “年纪大了,跟你们这帮玩政治的花花肠子说话废我多少脑细胞。”

    说话间,他用夹子从一旁的从冰柜中捞出一块血淋淋的鲜肉,掂了两下。

    “休息日还是得欣赏真正的艺术。”

    他将这块肉奋力向远处一抛。

    房间里的比格犬在嗅到这新鲜的血腥味道后,一改刚刚的温顺形象,当场撒开四肢奔了过去,一个起跳将那块肉死死地咬在嘴里。

    它满口的钢牙被鲜肉筋骨尽断而迸发出的血丝浸泡地愈发雪亮。

    第255章 狗票

    经过一道道老式石制的拱门步步深入地下, 再拐上几个弯,人就进入了豁然开朗的大厅。

    这地下的空间虽然看着有些年份,但在不断的改造的加成下, 也算是贴合历久弥新这四个字。

    潮气刚从石缝中渗出来就被强力的鼓风机吹散开来,明晃晃的白炽灯光径直照在擂台之上,偶有微微晃动的光亮扫到一旁的简陋诊所和琳琅满目的武器店药店。

    外侧几圈则是层层加高的观众席,观众席上被钉死的塑料椅的边缘已经泛了白。

    另外两边早早就结束了今日的轮次,只剩下中间的舞台上还有两个人在角斗。

    叮叮叮叮叮——!

    随着裁判的手高高举起宣判了结果, 围在擂台周边的人终于爆发出了他们压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情绪。

    “好小子!”

    “倒霉啊淦他爹的。”

    “打得好啊!”

    “生个大块头顶个蛋用!”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句俗语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比起擂台, 或许斗兽场更适合形容这里的氛围。

    柳崇文将手腕从裁判的手中抽出来,随后便有些失力而勉强地靠在擂台边缘大口喘息。

    无怪自己这一场的胜率被设置得那么高,若不是自己在技巧恰好完克了对手,现在趴在地面上进气少出气多的大概率就是自己了。

    那边他的朋友隔着绳子将一瓶透明无色的液体裹在一条被洗得有些发僵的毛巾里递了过来,颤颤地说:“打完刚刚这场, 你的积分到三万了。已经够换一张狗票了。”

    “嗯。我先休息一下, 待会儿去买。”他将那瓶液体倒在毛巾上, 随后用它擦过身上混合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对方血丝的汗液。

    那无色的液体快速地渗入皮肤, 舒缓了他被对方锤得抽痛的肌肉。

    然后他垂手从挂在角落的背包里翻出一卷崭新的纱布, 一圈一圈地缠在了自己的小臂上。而那纱布后边放着的还有一本夹着书签的英文原著。

    他的朋友看着他的动作张张嘴, 半晌挤出一句话:“这狗票,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情况……”

    柳崇文打断道:“我知道。”

    不等他的朋友再说什么, 他又补了一句:“谢谢,意已决。”

    他朋友不死心:“那狗肯定算不得普通的狗,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而且就算是那些拿到钱活着回来的人也对他们所经历的比赛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畜生养的畜生罢了, 打死一条算一条。”柳崇文淡淡道,“先不说那些, 帮我一把,有点没力气了。”

    他朋友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帮他把擂台一边的绳子压了下去以方便他不费力地跨出来。

    而顺着朋友制造的豁口背身从擂台翻下去的柳崇文也因此没有注意到从另一侧走进来两个身影。

    “感受到在香城地下拥有权力和姓名的美妙了么?”蒲千阳打量了一番这地下拳场的布置,“只要你想知道的事儿,就能知道。只要你出得起价格,就能办成。”

    “那么代价是什么?”厉若水有些闷闷不乐。

    此时此刻他切实体会到了为什么杨千曾形容香城像个泥沼。

    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偶有几从野草长得生机勃勃,可一但踏入,绝对不得脱身。

    前有吴芸,后有自己,无一例外。

    可杨千不一样,他在这趟浑水中闪转腾挪好不自在,就像开在被深埋在那片泥沼中的骨血上最鲜艳的花。

    可如果有机会,厉若水还是更想把这朵花种在土里,放在能被阳光照到的玻璃房中。

    “买一张狗票。”被他们尾随了一路的男人粗声粗气地对着售票员说。

    听到狗票这两个字,原本百无聊赖无精打采的售票员瞬间来了劲儿。

    他手上操作着系统点了两下,在另一边机器滋滋吐纸的时候,嘴里就迫不及待地高声吆喝道:“一张狗票!”

    不少待在售票处附近的观众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都看了过来。

    狗票这东西,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亲眼看到有冤大头花三万积分它还是头一回。

    三万积分是什么概念呢?

    跟很多游戏的PVP机制一样,在这个黑市里,每一个注册入场的人的初始积分也不过一千,在不同的评级里,胜场加分负场扣分,累积到一定分数可以晋级。

    一千积分以上的部分可以用于消费,从购买力上来对标的话一积分基本等同于外边的十元钱,上下偶有浮动,不过基本上可以稳定在这个状态。

    换句话说,能因为救急而来这里卖命的人,大多数都不会攒到三万积分才去花掉它。

    “阿姨就是阿姨,我搞不定的事儿,人家就能搞定。”蒲千阳扶着栏杆,借着那男人身边各种反着光的物件在心中大致勾勒出了这男人的相貌,“普通人没事儿谁会拿着用命和尊严拼来的血汗钱去买一张跟狗打架的入场券呢?”

    就算有打赢了一条狗就可以获得五百万这根胡萝卜钓在前边,但有前车之鉴,大多数人并不愿意以身犯险。

    然而依照厉若水所转述的吴芸那边的计划,这是这段时间内想见到洪天赐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最近一段时间洪天赐选择了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态,即使他挂着什么名誉顾问的抬头也是如无必要绝不出席。

    但只有一种活动他本人绝对无法拒绝——人狗赤膊赛。

    先不论这个恶心人的娱乐方式到底是什么时间被挖掘出来的,但它能一直保留到现在,洪天赐“功不可没”。

    要是时间再往前推个二十多年,当时社会人员统计和管理还不规范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让人开着车去捡一些倒在街边的流浪人员,把他们扔上擂台,跟他的小心肝好好玩上几场。

    但慢慢地他就对这种基本上纯粹的单方面的虐杀失去了兴趣,转而投向了更加“艺术”的追求。

    他转而开出高昂的悬赏,要人主动来跟狗打。

    他以为,最原始的追求才能诞生出最炸裂的艺术效果。

    不过这些过于意识的东西尚且没有被厉若水所纳入考量范围,他只是担忧地问:“待会儿你打算怎么抢那张狗票?抢到之后,下一步你不会要代替他去跟狗打一场吧?”

    “当然不,狗票只不过是去见洪天赐的敲门砖而已。阿姨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蒲千阳无所谓地说。

    正当两人打算继续追踪刚刚购买了狗票的男人的时候,柳崇文将自己裹严实后从休息室的通道里走了出来,来到售票处。

    “一张狗票。”

    另一个买狗票的?

    售票人先是一愣,随后他尚未平复的兴奋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狗票一年到头根本没有人会买,这今天倒是卖了两张出去,当真是奇观。

    “又一张狗票!”他用比刚刚还要高的声线宣布道。

    被追踪的男人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如钩地看着站在售票处的柳崇文。

    这下全场的人都兴奋起来了。

    因为这传闻中,洪老板的狗可是只有一条的……

    第256章 选C!

    “雅思阅读有个特点, 它的答案一定是按顺序出的。”Lisa老师站在讲台上传道受业解惑,厉若水在最后一排坐着假意被授业解惑。

    因为有批改课堂练习的需求,今天柳崇文便坐在了教室的后排, 跟厉若水就隔了两个空位。

    或许是为了备战人狗赛,他最近大概没有再去拳场,所以身上的镇痛药剂的味道减淡了不少。

    此时的他手握红笔,在刚刚小考的试卷上圈圈点点。

    即使是自己亲眼所见,厉若水还是没有办法理解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场合, 还用了宝贵的三万积分去换了一张狗票。

    不过其实这个问题在发现柳崇文也买了狗票的当天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非常简单, 柳崇文的家里濒临破产。

    他能知道拳场相关的事宜完全是因为拳场的装修当初是由他家工程队承包的。

    而能承包到这种工程项目的工程队,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这就让厉若是格外纠结。

    因为柳崇文是被惠及的家人角色,所以他就罪有应得吗?

    作为一个圈外人,他就活该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得不从高等学府退学来到这样一个人语言机构当一个小小的助教吗?

    好,就算抛开这一切不谈, 就算他能出国留学的钱带着原罪, 那三万的积分至少也是他自己通过某种意义上的努力获得的, 那凭什么要因为跟他真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而功亏一篑呢?

    大概洪天赐也从来没想过, 自己发行的狗票居然能在同一天的时间内卖了两张出去。自己的恶趣味居然还能有需要安排轮次的一天。

    但对于他来说, 这大概不算什么问题。

    就算自己手下的这条爱犬被打死了, 他再换一条养也可以。两个三百万对他来说也完全构不成负担。

    但对于吴芸那边来说,这种意外是不可以接受的。

    如果当时柳崇文购票时周围人没有那么多, 或者说买票人别多那么一句嘴,她大可以直接私下出钱跟他把狗票买走。

    毕竟如果这人冲着三百万去,那么比起去用命去搏一个可能性,只要是个有着正常思维模式的人大概都会选择直接交票拿钱走人。

    可是没有如果, 当天在地下场的人都知道,有两个不同的人买走了狗票。

    这要是第二个人隔天就死了, 必然会打草惊蛇。

    同时,无论是她还是杨千都不愿意放过这个近期唯一可以见到洪天赐的机会。

    这狗票的背面写着加过密的洪天赐的联系方式,并且为了保证绝对的单向联系,后续还会有几道其他各不相同验证方式。

    也就是说,谁先经过了第二道验证,谁就能被排在前边跟洪天赐的狗来上两招。

    吴芸那边在拿到票的第一时间已经进行了联络,想必柳崇文这边也是一样的。

    不过洪天赐生性多疑,并不会立刻给出第二道验证,而且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看心情随便挑一个先回复。

    就因为柳崇文手上的那张狗票,使得原本敲定的行动出现了变故,这令吴芸有些暴躁。

    这狗票,只可以有一张。

    吴芸要先下手为强,杨千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以厉若水对自己老妈的了解,柳崇文此番怕是在劫难逃。

    Lisa老师一推眼镜,“所以,坐在助教旁边的同学,这道题的答案是?”

    厉若水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Lisa老师点的是自己,直到坐在一旁柳崇文在自己面前甩了两下红笔。!

    柳崇文这排竟然只有自己一个学生!

    可恶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热爱学习都在往前排坐啊!

    自己基本从柳崇文坐在身边起就在走神想事情,根本没有额外的线程去听老师讲了些什么啊!

    不过凭借着自己多年当学生的经验,厉若水急中生智,果断说:“选C!”

    然而他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引得教室中的学生齐齐哄笑起来。

    看到厉若水疑惑的神情吗,身为“助教”兼“同桌”的柳崇文无奈提示道:“填空题……”

    被“选C”两个字敷衍到的Lisa头上青筋暴起,勉强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位同学麻烦下课留一下,好吗?”

    “要叫家长咯。”同学再次起哄。

    厉若水默默用课本挡住自己的脸,小声应了一句:“好的。”

    当然,作为商业机构不可能真的让辅导老师叫家长,万一叫来的家长是个不好惹的还给自己添麻烦,但人家也的确要为自己的招牌负责任。

    所以在Lisa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下,点头如捣蒜的厉若水再反复承诺自己下次一定好好听课之后,重获自由了。

    等他回到教室拿东西的时候,教室里又只剩下了柳崇文一人。

    “看得出你家庭条件不错,可是你父母的钱也不是大风过来的。既然来了就好好学吧,不要辜负你父母的期待啊。”柳崇文淡淡说。

    厉若水心中长叹一声。

    不仅已经辜负了,还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已经走到房门口的柳崇文突然在拉开门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自嘲式地说了句:“这话被我说出来是不是挺假模假样的?”

    厉若水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没有的事儿。”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越界和失态的柳崇文朝着厉若水轻笑一下以示歉意,随后推门离开了房间。

    哎……

    一种自从与杨千共事后就很久没有产生过的无力感笼在了厉若水的心头。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吃完饭还要写作业呢,这是自己前脚才答应了Lisa老师,总不能第一天就破功吧。

    正赶上高峰期,这上上下下好几趟电梯经过,厉若水硬是一趟都没挤上去。

    又气又饿,他一不做二不休,选择走楼梯下去。

    这CBD的楼梯间的装修就没有那么讲究了,为了将钱用在刀刃上,这里楼梯间的玻璃都是用的单层三毫米的版本。

    换句话说,就是超级不隔音。

    也正因为此,厉若水才在自己下到二楼的时候听到了一句:“吴芸小姐,我们已经看到他了。”

    虽然他的耳力还没有灵敏到隔着玻璃听见电话对面人的声音,但从这几人接下来的行动,他不难猜到自己妈咪在那边说了什么。

    柳崇文还是照常地在公交站等车,手上拿着一本快看完的英文原著。

    而此时被他拿来当做书签的,正是那张狗票。

    也是,这么宝贵的东西,确实是拿在手里最安心。

    更何况,那狗票背后还有对应解密所用的秘钥,就算是为了第一时间回复洪天赐的消息,柳崇文也得随身携带它才是。

    吴芸派来的人分散开来朝将柳崇文围在了中间。

    其中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家伙率先朝着柳崇文走了过去,然后无意间将柳崇文的书撞了一下。

    柳崇文一时不察,差点被他把书撞掉到地上。

    “抱歉抱歉。”那瘦小男人在走远的时候合十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柳崇文看了他一眼,选择将书连带着作为书签的狗票一同放回了书包里。

    另一个人又出手了,这次是个女人。

    披着长发一身学生气的她从柳崇文身后挤过假意去看公交站的站牌信息。

    而手上早就拿着一片锐利的刀片在周围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在划着他的包。

    如果换成是普通的帆布包,大概在这刀片的切割下大概一秒钟就会散开。

    可柳崇文的包的材料是那种层层叠叠交织在一块的材质,着实让着女人花了点功夫。

    然而这布料再怎么紧实也抵不过刀片的锋利,最终她还是成功在他的包的下方切出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口子。

    下一秒她用手指轻轻一挑,那本夹着狗票的英文书就从切口里滑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里。

    紧接着,这本书就立刻被交到了骑着电动车经过的第三人手里。

    这一切的变故是在半分钟内完成的,换成是平常人根本不可能有所察觉。

    可柳崇文能生生从一千打底的积分拼到三万分,又怎么能与平常人划等号呢?

    他在身后背包一轻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转过身的第一时间,柳崇文就锁定了那个远去的电动车的身影,把已经是累赘负重的书包往地上一扔就追了上去。

    那原本还在正常骑电动车的人从后视镜看到柳崇文追了上来,当即一扭车头,从几道车流中蹿过去,引发了好几道急刹的锐响和愤怒的鸣笛。

    柳崇文顺着他制造的缝隙继续追上去,可又被下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拦住了去路。

    那人快速在街巷中开了好几个弯,在确定柳崇文短时间内追不上来后,他取出那本书打算拿走狗票然后交接给负责下一环节的同伙。

    此时的他过于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头顶袭来的装满着纸笔的书包。

    “香城法律难道没有规定,当街偷盗违法吗?!”厉若水给自己的登场加了两句自认为超级帅气的台词,“退一万步讲,你妈妈没有教过你,抢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吗?!”

    第257章 柳助教,说来话长……

    古有大将军登高望敌军之旌旗, 今有厉若水爬楼观察劫匪动向。

    好在这片区域里的建筑物有新有旧,而旧的建筑偏多,所以这CBD的高楼勉强符合一个瞭望塔的标准。

    所以厉若水很快地就捕捉到了自己老妈手下的动向。

    接下来, 就是经典的翻窗上屋顶跑酷的环节。

    等等,为什么这会变成自己的经典操作啊?!

    就算情况再怎么紧急,自己总能分出心思吐槽。

    或许,这也是一种个人特色吧。

    脑海中吐槽归吐槽,可厉若水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连跨三间楼顶后, 他借着几户人家窗外的空调外机顺利地从上方袭击了那个骑电动车的男人。

    被一背包的书砸在了头颈处, 男人手上反射性地松了一下。

    柳崇文那本厚重的英文原著便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面上,原本干净的书脊也沾上了之前被一旁店铺泼出来的污水。

    厉若水一个翻滚缓冲就把书捡到了手里,顺便用袖口抹了一把那道污渍。

    ……反正都是洗衣机洗,脏就脏点没关系。

    那人虽然因为没有注意到来自头顶的威胁而被厉若水偷袭成功,可毕竟他也是个老手, 很快就调整好了姿态摆出反击的姿势。

    在这一个行业里, 老手和新手的区别其实不在于格斗技巧的强力与娴熟, 而更多的是在于经验, 尤其是在面临劣势时候的经验。

    然而就算是再老的老手, 估计也少有面临这种问题的时候。

    这自上而下袭击自己的人, 居然是自己老板的,亲儿子?

    啊?

    那, 自己这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这要是动手了但没掌握好轻重,回头人家跟自己老妈一告状可怎么办?

    作为老板,手下可以有很多个但亲儿子只有一个,孰轻孰重毫无悬念。

    可要是不动手, 看这小伙子的架势是马上就要开溜啊。

    再加上他刚刚嘴上说的什么“偷窃是违法的”“你妈妈没教过你”之类的话,他该不会是想把这书连带着狗票一起还给那小子吧?

    这种决策肯定不会是吴芸的授意, 关于这点这人还是能肯定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这老板儿子会出现在这里呢?

    一时间,这人的大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拼凑起来的坊间传闻。

    什么自家老板和丈夫关系常年不和啊。什么老板的两个儿子似乎私下里有过见面啊。老板大儿子早就被老板死对头挖了墙角啊。

    林林总总不胜枚举,让人浮想联翩。

    那边厉若水可没想这么多。

    将书拿到手后,他一边向后撤一边检查柳崇文夹在书页中的狗票是否健在。

    在翻倒仍然充当着书签角色的狗票之时,厉若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用跟对方过上两招并分心去翻人家的口袋了。

    虽然被称了一个厉小老板,他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点数的。

    此次能偷袭成功全仰赖于自己预先占据了信息和地形的优势。

    嗯,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身份压制。

    总之,自己得先开溜,然后在被老妈抓住拎耳朵打屁股之前,把书和狗票一起还给柳崇文然后给他安排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度过这几天的验证期。

    如果洪天赐那边倒霉,先挑了吴芸手下的人回复,那除了柳崇文损失了一个理论上三百万之外万事大吉。

    钱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大不了自己回头再找个什么机会,比如什么家庭一对一辅导之类的,用高额时薪的方式补给人家呗。

    想必老妈也不会反对的。

    怕就怕是柳崇文这边被挑中了……

    那边吴芸的手下终于在五花八门的行动中选定了一个相对稳妥的解决方案。

    他决定把人尽量毫发无伤留住,然后当场叫老板过来管教一番,直接把责任踢回去,自己三不沾。

    完美。

    定了心神后,他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尽管厉若水凭借着自己对此处边角巷道的熟悉成功甩脱那人好几次,可最终他还是被堵进了一个死胡同,藏身在一处木材废料堆里。

    毕竟自己只有一个人,但对方却是一个至少三人的团体。

    汇合后的对方几人观察了一番地势,确定凭厉若水一人绝对插翅难逃后,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联系到老板没有?”骑电动车的男人问。

    那女人摇摇头:“电话没打通。”

    负责撞书男人解释道:“老板现在这会儿有重要的客人,她肯定是不会接电话的。”

    三人齐齐望向厉若水的藏身之地,心中冒出一个共同的想法:

    先按住这特能钻缝溜边的小崽子,其他的之后再说。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这几人身后响起:“三位,我们是不是刚刚在车站见过啊?”

    柳崇文终于借助街边小店中的监控录像赶到了现场!

    刚刚的问话只是宣布他的到来而已。

    在声音传到这几人的耳中时,柳崇文攥紧的拳也落在了那个身材瘦小的撞掉自己书的男人的太阳穴上。

    柳崇文先是一拳撂倒了这人,随后他又顺势用膝盖和双臂钳住了那女人,一施力便将她两边的手腕双双卸脱了臼。

    要是换到平时,他必然不会这么对待一位女士。

    可现如今他们是敌人,敌人就是敌人,敌人是不分性别的。

    剧痛之下,这女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在瞬间解决这两位后,他将目光放在了骑电动车的男人和不远处那个唯一能藏匿下一个人的角落。

    之前在看视频的时候他就有些许的疑惑,为什么这男人在抢到自己的票后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这附近绕圈子。

    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自己并不了解“帮”自己拖延了这么久时间的那位到底是什么目的。

    不过无所谓了,在这个地形里,谁都别想走了。

    一对一的赛场,他很熟。

    厉若水那边原本以为自己肯定是要被捉回去兴师问罪了,连面对老妈怒火的借口都编了好几套,可没想到好几个一分钟过去,那几人还是没有过来。

    这就很奇怪了。

    他壮着胆子探出头看过去。

    只见头皮渗血的柳崇文此时正骑坐在那个骑电动车男人的背上,以一个不太标准的姿势擒住了对方。

    眼瞅着那人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面部几乎被憋成了猪肝的颜色。

    厉若水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万一这人真让柳崇文打出什么问题,到头来耽误了老妈的大计怎么办?

    于是他立刻带着书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大声说:“书在这儿,票也在。你把人放了!”

    看到是厉若水从那边走了出来还要求自己放人,柳崇文原本清晰的思路打了个节。

    厉若水也知道自己掺和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荒谬,所以他将书拿在一边的手上,两只手以投降的姿势举起,带着一个尴尬的微笑慢慢朝着柳崇文的方向走去,“柳助教,说来话长……”

    确定对方当真是来还书和票的,柳崇文的手上也松了些劲儿。

    经过刚刚这段时间自己手臂对对方颈部血管的压迫,这人至少也得昏迷个十多分钟。

    如果有的选,自己其实也并不想杀人。

    眼见着事情就要迎来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只要厉若水能让柳崇文在收到洪天赐的消息时主动放弃这次机会或者“推后”自己的那次比赛就万事大吉。

    可就在此时,事态发生了变化。

    原本因为脱臼的剧痛而昏倒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转醒,但她依然假装自己处于无法行动的状态,就为了等待一个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在厉若水经过时,她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径直飞起一脚就踢上了那本被厉若水单手拿着的英文书。

    在她这一脚的作用下,那英文书便从厉若水的手上飞了出去。

    书的硬质书皮向一旁掀开,书页乱翻,连带着那张书签精准地被送进了旁边居民安置在户外的燃煤灶里。

    仅仅几秒,这狗票便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为了灰烬,与柳崇文的英文书的灰烬混在了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能抢到最好,抢不到就毁了。”她嘲弄地复述了一遍此次行动的要求,随后用自己刚刚勉强接上的双手将两位同伴拖走了。

    此时,这死胡同里只剩下了厉若水和柳崇文两个人。

    还有冒着纸张没有充分燃烧而产生的黑烟的燃煤灶。

    柳崇文嘴唇微颤,半晌后,苦笑一声重重地靠在背后的杂物上。

    他这样一个平常总会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的人,此时连血从头皮经过眉尾最终汇入眼眶都没有抬手去擦了。

    厉若水看过去,发现柳崇文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力气与希望,像极了一个被扯开线扔在垃圾桶里的破布娃娃。

    ……

    好吧。

    如果之前的他还有一些摇摆,那现在的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那些原本会接在刚刚那句“说来话长”之后的内容也被尽数省略掉了。

    “要是现在我说自己只是路过的正义人,原本只想见义勇为一下,是不是有点假模假样的?”

    哎,这回旋镖来得真快啊。

    厉若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在柳崇文无神的目光中朝着他伸出一只手。

    “那我就不说来话长,直接长话短说了。”

    反正老妈和杨千想得到这张票的最终目的都是送洪天赐上西天。

    “既然这票又不是实名制的。”

    这听上去和先骗他三百万并不矛盾呀。

    “所以抢一张过来,是不是也算数?”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妈也教过我这个来着。

    第258章 总之就是非常抱歉!

    吴芸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因为面见客人而错过的这几个告状电话居然那么轻易地影响了自己整个计划。

    还把自己儿子卷进去了。

    等她那边结束开机,厉若水早就回了趟家,过于干脆利落切理直气壮地从她的房间里习惯于放置重要物件的地方把现在仅存的那张狗票和那插着联络过洪天赐的手机卡的手机齐齐摸走了。

    厉若水甚至没有去二次验证这手机是不是真的。

    毕竟依着自己老妈的性格, 这些重要的东西她肯定是会亲手把控的。

    什么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

    将身后的门关拢,厉若水长出一口气。

    这一下午兵荒马乱的,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好饿。

    同样在这个屋子里待着的还有已经清理好了头上血迹的柳崇文。

    “嗯,给你。”厉若水把这两样东西递到了柳崇文面前。

    但柳崇文那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物件, 反而异常谨慎地看着厉若水。

    在两个小时之前, 这个名叫厉若水的小男生在他心中的形象还是一个善良,脑子有点聪明但好像不用在正事上的普通中产家庭的孩子。

    可现在看来,他之前的判断简直是错得离谱。

    哪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能独自和那些一看就是惯犯的人周旋那么长时间?

    又有哪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会知道这票的来历和重要性以及使用方式?

    至少自己就不是。

    况且面前这位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少自己就没办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没有摄像头而且不会验证身份信息的小旅馆。

    见柳崇文迟迟不接,厉若水感觉光自己这么伸着手有点尴尬。

    他讪讪地将东西放在一边的入口处的台面上,故作镇静地给两个人倒了水, “说来话长啊。”

    “话长也说。”柳崇文拿过一杯水就当做台阶递了过去, “现在我们当真是休戚与共。所以至少, 请你尽量保证接下来说出来的部分都是真话。”

    厉若水坐到一侧的床沿上, 摸摸头皮上的赐福地, 开始尝试组织语言。

    他思考了一下, 发现当真要追溯起来,自己应该追溯到自己被老妈委派去那个叫童佐的怪人家里去取东西的那天。

    是那天, 自己被囫囵地打晕塞到了沙发里,从此走进了香城的泥潭。

    也是那天,自己遇到了杨千。

    虽然对面的人用于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但柳崇文并没有催促。

    因为他能看得出来, 这人之前是真的想帮他,而现在也在费尽心思地思考。

    大概, 这也是截至目前为止,他对厉若水唯一没有看走眼的地方了。

    终于,直到一旁的茶水都被浸得有些发苦的时候,厉若水终于理顺了思绪,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相关的内容对着柳崇文娓娓道来。

    柳崇文就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喝一口水。

    两人手中的水杯空了又添,经过了好几轮,厉若水终于把事情讲了个大概脉络出来。

    “总之就是非常抱歉!”

    他突然对着柳崇文深深弯下了腰。

    虽然说这一切的缘起看起来只是一场巧合,这购买狗票的双方但凡有一方迟上些或者早上些日子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替老妈向柳崇文道歉。

    毕竟这抢票的人也真的是她派来的。

    柳崇文摇摇头,将手上的水杯放回到茶几上,“你告诉我这么多,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他抬头望着这旅馆边角有些发霉的天花板,淡淡道:“过往这些地下门道,我也只是略微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当真……”

    当真?

    厉若水的心提了起来。

    虽然说无论对方此刻怎么批评甚至谩骂都是冤有头债有主的事儿,可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老妈被柳崇文归类到什么过于糟糕的形容词里。

    “不同凡响。”柳崇文之前也许是想骂的,可看到厉若水的诚意后,那口气还是卸掉了,换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词汇。

    得到“大赦”的厉若水向后仰躺在床上,伸手去掏自己的手机。

    “事已至此,干脆把杨千叫过来一起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吧,他总是有办法的。”

    柳崇文闻言,起身按住了厉若水要去拿手机的动作,缓缓道:“如果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会建议你暂时不要联系杨千。”

    厉若水不解。

    呃,这人该不会是对杨千之前选择了作壁上观的决策感到不满吧?

    他刚想替杨千解释一番,房间中猛然响了起来几道突兀的来电声音。

    听到这陌生的响铃,柳崇文说:“不是我的。”

    可这也不是厉若水的。

    随后,两人齐齐看向了之前被放在一旁的狗票和手机。

    果不其然,正在响动的是那一个厉若水带来的电话——

    在香城混了这么多年,甚至混到了几乎等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洪天赐自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他当然会思考:这同一时间卖出的两张狗票,难道当真是巧合吗?

    不过能在地下场里打出三万积分的人,多少都会让人有些印象。

    随便找几个相互之间不认识的人打听一下也就基本能把信息收集个大概。

    最终汇拢回来的消息表示,买走狗票的两个人除了在擂台上有过几次交锋,其余的时间基本上桥归桥路归路,毫无交集。

    而且各自的三万积分的由来也的确可以查询,如果需要甚至可以精准到每一个场次。

    这样一来,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自己手上的狗的确只有一条,那就要分一个先来后到了。

    洪天赐思考了一下,从那两张狗票里边挑了一张出来,顺着之前发来短信的手机号打了回去。

    如果自己的直觉没错的话,这张票背后的指使人,应该是那这段时间风头正盛的吴妮子。

    几声响铃后,电话就被接了起来,从听筒里传出一声:“您好。”

    洪天赐神色微动。

    这声音听着实在是有些年轻了吧。

    “还是姓张的吗?”他随意地问道。

    对于他来说,试探在这里是不需要的,甚至是自降身份的。

    “不重要了,您现在只会联系到我了。”柳崇文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洪天赐听到这句话倒是起了些兴致。

    无论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人的票无法使用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而且这么容易就被劫了票子,非常地不够艺术。

    洪天赐大笑:“哈!好!既然如此,我们都干脆点,直接明天凌晨三点了结了。地址会发到你的手机上。”

    电话这端的柳崇文和厉若水有点难以想象,这事情居然可以这么顺利?

    不过本来所谓的验证都是对方单方面的事情,购买狗票这方的人可做不了主。

    柳崇文看了一眼一旁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被察觉到的厉若水,追问:“就我自己吗?”

    “怎么?没信心拿走三百万,打算带一个人给自己收尸?”那边洪天赐嘲弄地笑了一声。

    “三百万纸币太明显了,总得有人分摊一下。”

    洪天赐听到“纸币”看两个字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人看起来是做了点功课的。

    “无所谓。”他简单回了这三个字后便挂断了电话。

    随后,柳崇文手上的手机就收到了那个写着地址的短信。

    厉若水凑过来看了一眼,发现那地方距离这件小旅馆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脚程。

    可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实在是诡异……

    突然这严肃的氛围被厉若水胃部发出的抗议扰乱了。

    “助教,你是不是也没吃呢?”厉若水试图给自己解围,“我去前台买两桶面咱俩将就一下吧。你是吃红烧牛肉的?还是小鸡炖蘑菇的?”

    “不必了。”柳崇文设了闹钟后翻身躺倒了床上盖上了被子,“我先休息一下,你自便吧。”

    听着柳崇文那边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声,厉若水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自己这边一腔奋勇地搅和了老妈的计划不假,自己也愿意去弥补这个疏漏不假。

    可只凭自己,真的能杀掉洪天赐吗?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的柳崇文突然说:“或许你有心理负担,但我没有。”

    厉若水转过头去吗,发现柳崇文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如果你真的下不去手。”柳崇文非常郑重地说,“我可以帮你。”

    “对我来说,杀掉一个畜生和杀掉两个畜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后边的处理可能就要麻烦你了。”

    说完这些,他又翻了个身,背对着厉若水,正式开始休息。

    或许厉若水并不是当真做不到,但他总是需要有那么一个心理上的退路。

    之前承担这个角色的人是杨千,然而这次自己是第一次违背杨千的想法在行动,所以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有点期待,但更多的是惶恐。

    但现在,柳崇文站在了杨千的位置上,成为了他的保底。

    大概就有点像,有些人长大了依然需要握着那块几经缝补破破烂烂完全走形的小口水巾才能入睡一样。

    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松弛了下来,厉若水唰地站了起来,出门朝着前台走去。

    这次还是吃红烧牛肉味的吧,经典。

    然后自己也最好休息一下,毕竟在打赢之后的事情也算是个体力活。

    第259章 人与犬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 两台手机同时在这件小旅馆的房间里响起。

    厉若水按下手机闹铃的时候心情十分暴躁。

    很好,他现在真的有点想宰掉那个将比赛时间约在了凌晨三点的洪天赐了。

    在大学的时候自己上个早八都要死要活,今天直接提前到早三, 可喜可贺。

    另一边的柳崇文起得反而非常地利索,甚至还在浴室里冲了个澡。

    听着一旁浴室中撞击瓷砖的水流声音,厉若水还是缓缓坐了起来,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醒神。

    此时,柳崇文在浴室里说:“厉同学, 你过来一下。”?

    一瞬间厉若水的所有困意都消失无踪了。

    这种场合, 这种台词,这种雾蒙蒙的调子,太微妙了!

    “干嘛啊?”他故作镇定地问,顺便把被子往身上裹了两下。

    柳崇文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刚刚那句话引起的歧义,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你想过怎么杀了对方吗?”

    这个问题确实问住了厉若水。

    他顿住了一下, 回答说:“嗯, 我计划是用刀来着。”

    刀也是普通居民唯一能在超市里购买到的而且上手最为简单的凶器了。

    柳崇文不置可否, 只是又问:“你觉得洪天赐这个身份级别的人, 会让你带着刀接近他的身边吗?”

    这好像, 确实, 是一个问题啊。

    柳崇文从厉若水的静默中得到了答案。

    “所以你先过来,我教你怎么用双手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说话间, 那边浴室中的水流声停了,随后传来毛巾擦过皮肤的声响。

    既然有关正事,厉若水立刻滚起身来到了浴室。

    那边柳崇文已经穿上了下半身的衣服,赤着上半身与厉若水面对面地站着。

    他的皮肤是那种属于亚洲人的健康的黄, 在浴室的照明中还泛着些许的白。

    但上边那一道道瘢痕凸起着实是让人看着就替他疼。

    “如果我跟那畜生打完之后还有气力,我一定会来帮你。”他淡淡道, “如果我没办法行动了,那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到时候,你就打这个地方,可以偏一些没关系,但下手一定要狠。”他抬手指在了自己胸口侧边的位置。

    “这是连练家子都要防备的地方,一旦被集中,心脏就会收到巨大的冲击,连带着脑神经也会有片刻的晕眩。”

    厉若水正打算在自己身上小小实验一下,柳崇文又换了一个位置指着。

    “另一个选择是这里。虽然效果没有上一个好,但至少也能使对方的横膈膜反射性地抽搐,带来暂时的窒息感。”

    “就算是最顶级的拳手也很难同时护住这两处,就算洪天赐再怎么经验丰富,但老了就是老了肯定不比得你的。”柳崇文的这段言语中带上了些许的不屑。

    “接下来,就是钳制住颈部的血管。这个我在你面前示范过。”

    厉若水想起来了,当时自己被堵在死胡同里的时候,柳崇文确实是这么击败的那个骑电动车的男人。

    交代完毕,柳崇文便将自己的上衣套了上去遮住了那一道道疤痕。

    “虽然这次的教学实在是太过于简陋了,但还请见谅。”

    “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一般香城凌晨的街道上只会有两种人,刚刚开完Party回来的,和刚刚下班从公司走的。

    今天倒是多了一种:赴宴的,还是一场鸿门宴。

    好在这样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太孤单,两个刚刚好。

    洪天赐那边发过来的地址是一处集合了茶室剑道弓道与一体的日式道场。

    为了达到附庸风雅的目的,那道场建筑将外部悉数用木质的贴立面裹了起来。效果的确立竿见影,至少从远处看起来能从一众的钢筋混凝土中脱颖而出。

    那道场的大门看似紧闭,实际上只轻一推就向内侧打开了。

    未开灯的一楼看着黑黢黢的,在这香城夜色中竟然多少还带上了几分深邃的味道。

    依照短信中的地址,厉若水和柳崇文要上三楼才是。

    走进道场,厉若水的眼睛一时之间还没适应这种黑暗的氛围,一时不察被地面凸起的走线金属条绊了一下。

    “小心。”走在前边的柳崇文非常自然地回转过身拉上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说话。

    上到三楼,总算是从尽头的那扇门里透出了些许的光。

    柳崇文这才松开手,两人并着肩向那边走去。

    那尽头的房间门在两人靠近时就自动向侧面打开了。

    装修地这么古拙的道场,木门居然还是电动的,感觉有种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进入了那扇门,有两位身穿黑色冲锋衣的人高马大的保镖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搜身。”其中一人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线说。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随后两位保镖将厉若水与柳崇文两个人从上到下都摸了一圈,收走了所有坚硬的物件,比如手机和钥匙。

    厉若水怀疑,要是自己今天穿的裤子需要皮带系紧,对方都会把皮带扣摘下来扔进旁边的那个小框里。

    而在这房间大概靠中央的位置设置了一扇屏风。

    此时,那屏风被投上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形。

    毫无疑问,高的那个身影属于洪天赐,而蹲在他脚边的较矮的身影,就是柳崇文待会儿的比赛对象。

    或许是听到了这边门口发出的响动,那矮身影站了起来,撒着欢地绕过了屏风朝着两个人跑了过来。

    厉若水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比特犬。

    油光水滑的毛皮,虬结的肌肉,外翻的唇沿,无一不彰显着这只比特犬被以非常好的条件饲养着。

    “汪汪!”那比特犬朝着厉柳二人摇着尾巴,又恐于没有主人的命令不敢靠近。

    “坐!”洪天赐喝了一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洪天赐隔着屏风招呼厉若水与柳崇文二人:“坐。”

    在房间的另一端,摆放了两张椅子,这很明显是为来人准备的。

    柳崇文自然没有按照洪天赐的命令入座,而是直接下了场。

    “开始吧。”他注视着洪天赐。

    洪天赐对于柳崇文的任性或许有一些小小的不满,不过对于他来说,惹自己生气是一种对对方的抬举,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规则就是没有规则,至死方休。”他伸手将狗脖颈上的项圈解了下来,又在它的臀上拍了一把,“上吧,小心肝。撕、碎、他。”

    之前看着还算乖巧温顺的狗在听到“撕碎他”这三个字的指令之后,眼神立刻发生了变化。

    它原本收敛着的爪子瞬间深深地勾入了木质地面,随后四肢发力朝着场下的柳崇文极速奔来,张口便朝着他的腿咬去。

    柳崇文自是不能让它得逞,但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与这种畜生的争斗,一味躲避只能让自己无端端地消耗体力,然后陷入被动挨咬的局面。

    于是他干脆迎了上去,主动将全身上下最结实的胶底鞋跟送到了它的嘴里,然后在卡住犬牙的一瞬间腰腿施力将它侧压在了地面上并擦出了很一长段的距离。

    若是换成水泥地面,这一击至少能擦掉这比特犬的半边头皮和一只耳朵。

    可这道场的场地是木质的,甚至打了不少抛光用的油漆,所以这段距离根本没能对它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与计划相反的是,原本无法咬穿厚胶底的犬牙此时已经深深地陷在了柳崇文足跟的皮肉里。

    这时,柳崇文和厉若水才发现,这狗的牙齿竟然不是原装的,而是金属倒模制成的。

    那边打架中的柳崇文还没说什么,一旁观战的厉若水指着场下的一人一狗大叫:“这不是作弊吗!”

    这句话给洪天赐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他抚掌笑道:“好好好!我就爱看这个表情。”

    “再打,再打!三百万啊!”他站起身,像那些平常会在地下拳场观战的那些最普通的观众一样,试图通过言语的煽动让战况更焦灼一些。

    而场下的一人一狗早就不等他说出这句话就相互分开调整了姿态随后又战在了一起。

    比特犬狠,但柳崇文更狠。

    在发现普通的攻击对它不起作用还很有可能让自己被咬中之后,他就换了策略。

    刚好这场地的周围为了方便客人换鞋,放置了不少类似于竹席之类的物品。

    他随手抄了一张起来,一施力便将它撕成了两半。

    被扯断的竹纤维暴露在空气中像极了一把不甚锋利的锯,上边浸着柳崇文指间淌下来的血。

    下一秒,这把血锯就缠上了比特犬的后腿,并深深地勒在了它的筋肉之中。

    比特犬吃痛,发出一声哀呜。

    柳崇文加大了手上的劲道,并斜斜地望向了一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洪天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奈何竹席就是竹席,负责固定竹席的压边在比特犬几下大力的挣扎下断裂成了小段,竹也四散地洒落开来。

    这半边的竹席就用不了了。

    但这不重要,在这道场中,竹席可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几轮重复下来,这比特犬的可以说是被绞得皮开肉绽,可原本应该显露出白骨的地方反而闪着金属的光泽。

    厉若水大受震撼。

    这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将自己的狗从里到外都改装了一遍啊!

    还让普通人跟这种狗打。

    这洪天赐绝对是他所见过的最变态的人,没有之一。

    终于,比特犬的攻势缓了下来,下一个回次里,柳崇文手上不知道第多少章竹席终于绞上了它的咽喉。

    在柳崇文的手下,这比特犬渐渐没了呼吸,原本强而有力四肢缓缓垂了下去,抽搐几下后再也没动过。

    当然,更恰当的形容应该是三肢。

    它的前小腿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柳崇文扯断抛在了一边。

    厉若水激动地站起来。

    柳崇文赢了!

    三百万!

    洪天赐没有半分心疼刚刚还被他称为小心肝的比特犬,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条小腿被咬了对穿,一双手臂全是齿痕的柳崇文,淡淡道:“还不错嘛。”

    两位一直都没什么动作的保镖围了过来,其中一人将一个黑色的包裹放在了洪天赐的足边。

    “三百万,拿去吧。”

    然而此时的柳崇文也基本上丧失了八成的行动能力,坐倒在狗尸旁喘气。

    “这件事我算是有了交代,现在我们来聊一下另一件事吧。”洪天赐看似悠哉地走下了场,站在柳崇文面前。

    他弯下腰,从一个极有压迫感的角度俯视着柳崇文。

    “吴芸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给她卖命?”

    在他说话的瞬间,那两名保镖出手将一旁的厉若水全身都按倒在了地面。

    洪天赐将那节掉落在一边的一头露出断裂金属的狗腿踢到了柳崇文面前。

    “你去把她儿子杀了,不仅这三百万归你,你家的那点破事儿我也可以帮你摆平。我还会送你出国,去到一个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似乎想到了什么,洪天赐又加码道:“或者,你想不想继续读你的那个什么文学?给我一点时间也不是不能做到。”

    那金属腿骨寒光逼人,布满血丝的金属光面反射出了柳崇文没什么血色的面庞。

    半晌后,他捡起那根腿骨,强行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朝着厉若水的方向走去。

    被按住的厉若水疯狂挣扎,但是只换得一个被越压越紧的结果。

    自己明明戴了口罩也换上了杨千给自己精心准备过的伪装,为什么会被发现啊!

    “香城人,只对自己老板效忠,老板的儿子可不是老板啊。”洪天赐笑着说。

    然而下一秒,那根腿骨直直地捅进了洪天赐的喉咙。

    柳崇文轻笑一下,手上的腿骨被他扭转了九十度插得更深了些。

    “香城人,只对自己老板效忠,老板的老妈可不是老板啊。”

    第260章 要真名

    俗语说“男怕入错行, 女怕嫁错郎”,这在香城这句话变成了“下怕跟错人,上怕看走眼”。

    不过在下的要是跟错了人最多不过落个碌碌无为, 在上的看走了眼大概率就会面临血光之灾。

    洪天赐坐上高位之后一直自负得很,而且自认看人的眼光毒辣无一疏漏。

    更何况他刚刚面前跪倒在地上的柳崇文的表现,无论是眼神还是微表情,都像极了他常见的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然而偏偏今儿个看走了眼。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懊悔的机会了。

    洪天赐怒目圆睁,一只手去拔那根带着金属尖刺的腿骨, 另一只手去掐柳崇文的喉咙。

    “大!啊!椅!”他用漏风的喉咙嘶吼道。

    他的发音太过于模糊, 以至于那两位黑衣保镖根本没听懂这指令是什么。

    趁两人分心之时,厉若水当即一个翻身随后一脚踹上了一人的胸侧。

    落力点与不久前柳崇文所教授他的位置一分不差。

    “他说的是,都打死。”

    随后踏又是一记肘击正中另一人的腹侧。

    “我都听出来了。”

    虽然两下偷袭都得了手,但厉若水毕竟也是个勉强学了三招两式的新得不能在新的菜鸟。

    或者说,刚刚这两下能击中对方都是上天保佑了。

    于是他没有补刀, 而是奔着不远处纠缠在一块的洪天赐和柳崇文而去。

    洪天赐要死, 也只能死在自己手上!

    因为我是吴芸的儿子。

    因为是我帮柳崇文拿到的仅剩一张的票!

    因为我是厉小老板啊!

    *

    柳崇文毕竟之前与那比特犬缠斗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此时整个人被形容为灯枯油尽也毫不为过。

    可是尽管如此, 他也没有倒下。

    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那根腿骨, 对抗着洪天赐的向外推的力量, 尽可能地向那血肉的深处刺去。

    深一点。

    再深一点。

    然而洪天赐那扼住他咽喉的手也在不断发力。

    重一点。

    再重一点。

    两人一老一伤,在对方的攻势下, 生命的流逝速度几乎一致。

    所以现在比的就是意志力。

    谁怕死,谁先死。

    混合着从齿缝间渗出的血丝的津液从柳崇文的嘴角滑落,沿着下颌线淌到了洪天赐的手上,手上的力气也松了几分。

    洪天赐以为自己胜利在望, 便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试图将面前这居然敢伤了自己的卑劣鼠人送进地狱。

    然而下一秒, 那根腿骨却再次发力,径直将他的喉部捅了个对穿。

    原来是厉若水赶到了。

    他从柳崇文的手里接过了腿骨,也接过了这最重要的任务。

    那两名黑衣保镖紧随其后。

    这次他们根本没有再给厉若水和柳崇文任何反抗的机会,非常干脆地把两个人放倒,并四条臂膀全部卸了下来。

    那洪天赐的喉咙被腿骨戳了个拳头大的口子,但人竟然还精神着。

    他躺在地上,用双手勉强合拢了自己垮在外的筋肉皮肤,暴怒道:“杀了。”

    这次的命令非常清晰。

    那两名黑衣保镖径直朝着厉若水和柳崇文走去,顺便从他们的小臂位置抽出了开了刃的匕|首。

    厉若水在人生的最后时间转过头对柳崇文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搞砸了。”

    柳崇文还以一笑,轻声道:“不怪你。”

    然而两个黑衣保镖原本流畅的动作凝滞了一下,随后两人依着惯性齐齐地向前方的地面倒去。

    两具魁梧的躯体就那么重重地砸在了木质地面上,再无生机。

    厉若水和柳崇文望去,发现那两人后背上的正心口处各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寸许长的飞刀。

    看到这飞刀,洪天赐的表情瞬间由一种手刃仇人的快意转为了混合了恐惧和震怒的复杂表情。

    跟着飞刀到来的,还有一双棕色绒皮小高跟。

    厉若水大喜。

    这鞋子他认识的!还是他帮忙拎回家的!

    “我家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踩着那双棕色绒皮小高跟吴芸从门口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洪大哥,你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跟小年轻一般见识?”

    “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比较血腥,小孩子别看。”

    厉若水刚想说现在不看是不是太晚了一点,可不等他说话,一双手就按上了他的眼睛。

    “老板,我觉得如果你不想晚上回家被鸡毛掸子抽得夜不能寐的话,最好还是听话。”蒲千阳的声音从厉若水的耳侧响起,“阿姨找你找得挺辛苦的,都把我翻出来了。”

    在厉若水看不到的地方,吴芸将自己手上最后一把飞刀竖着插进了洪天赐的心口,随后将她一边高跟靴的跟部平平地踏在了刀柄上。

    然后重重地踩了下去。

    *

    洪天赐眼神中的光渐渐熄灭了。

    直到他的尸体被吴芸带来的人拖走处理掉,蒲千阳才放开自己捂在厉若水眼睛上的两只手。

    厉若水重获光明的瞬间对上的是一双左眼到右眼连起来写着“你如果不是我亲生的现在就已经被打死了”的妙目。

    “妈咪……”

    厉若水使出了技能:撒娇。

    虽然对于一个十八岁快十九岁的男生来说,对老妈撒娇实在是一件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现在是什么在乎面子的时候吗!

    于是他一个飞扑,就埋进了吴芸的怀抱里。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和委屈。

    最后默默地哭了。

    在儿子到了年龄学会装酷之后就再也没被儿子抱过的吴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上了他的头。

    “能教雅思,英语应该不错吧。”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另一边几乎浑身是血的柳崇文,“你爹捅的篓子我可以帮他收拾了。父债子偿。今后你这个人就被买断,给我儿子当陪读吧。”

    完全不在乎柳崇文的回答,吴芸回过头对自己带来的人吩咐道:“带走,这两个都带走,直接带去机场,随便买张票去个有落地签的国家就行。那个留一下。”

    “那个”指的自然是蒲千阳。

    就这样,分别来得过于突然,厉若水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倒着抗了起来往外走去。

    不过就算他反应了挣扎了也没有用,吴芸手下的人只听吴芸的。

    蒲千阳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意外。

    他只挥挥手,对厉若水说了两个字。

    但是大头朝下的厉若水鼓膜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杨千变化的口型。

    两个字的话,应该是保重。

    *

    大概没有人会想得到,一场私下的人狗赛竟然让香城的地下换了半边天。

    与其说洪天赐是死在吴芸手上,不如说他是死在了自己的傲慢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绝大多数人并不会从别人的经历中吸取教训。

    迎着晨光,吴芸用两边的中指和无名指抚上了自己的眼角,“为这小子熬了一晚上,这得长多少皱纹啊。”

    “阿姨要不先睡一会儿?”蒲千阳提议说,“给洪天赐送邀请函的人应该不会来的这么早吧。”

    吴芸轻笑一声,“不是给他送,是给我送。”

    “朋友圈可真是个方便的东西,几张照片一发,一分钟后所有人都能看到了。”她随意地给洪天赐办公室中水缸里养的五颜六色的金龙鱼撒了一把鱼食。

    蒲千阳这才想起,昨天自己捂住厉若水眼睛的时候,吴芸在将脚踩下去后的确掏出了手机拍了不少照片。

    他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吴芸会用美颜相机给自己修图吗?

    两人又等了几分钟,果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沿着马路开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了大楼前。

    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从车的副驾上下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装得十分繁复精美的盒子。

    几分钟后,这人就按响了洪天赐挂着“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名誉顾问”牌子的办公室的门铃。

    吴芸主动过去开门。

    “管家公,好久不见。”她笑道,“你精神还是那么好呢。”

    “的确很久不见了,吴小姐。”老管家还以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当着吴芸的面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边躺着的是一张还没署名的邀请函。

    老管家拿起一边的毛笔,在受邀人的位置写上了吴芸的名字。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用正楷端正地写了上去,吴芸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问:“管家公,现在带人去除夕大宴的规矩还和之前一样吗?”

    老管家点头,“一样的。”

    吴芸了然地点头,接过毛笔在回执的地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簪花小楷,秀丽典雅。

    然后她回过头:“你呢,叫什么?”

    “杨千。”蒲千阳当即答道。

    可吴芸并没有落笔。

    “要真名。”

    看起来这马甲终于穿不下去了啊。

    “蒲千阳。”蒲千阳一字字重新答道,“蒲草的蒲,万千的千,阳光的阳。”

    在他报出姓名的一瞬间,门口的两人瞬间看了过来。

    蒲千阳一耸肩,“没错,就是你们现在想的那个蒲千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