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实验室的柜子。

    温德尔目光在实验室中转了一圈, 发现在他最右边的位置上竖着一个巨大的铁皮柜,因为过于巨大,表面光滑, 在实验室昏暗的灯光之下很不显眼,一开始被温德尔当成了墙面, 没有过多注意。

    他动作轻柔地让卡约斯躺在地上, 将自己的外衣垫在雌虫的脖颈之下,让他能睡得舒服一点, 而后起身来到柜前。

    金属微微有些锈住了,温德尔在实验台上找了根小型撬棍似的东西把门撬开,尖锐的摩擦声响起,柜子的门总算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堆积了一人多高的食物罐头, 以及高度毫不逊色的书籍纸笔,温德尔翻了翻,其中以实验草稿和实验笔记为主,画着他看不懂的符号公式,最上面的几本字迹龙飞凤舞,温德尔需要非常专注才能辨认出上面写了什么。

    这些文字记载的实验内容在西恩那里也许有用,但对于毫无科学天赋的温德尔来说, 并没有仔细读下去的价值。反而是扉页上的一副手绘图吸引了温德尔的注意。

    尖锐的笔触勾勒出一处逼仄的洞穴,里面挤满了有着黑色甲壳和透明翅膀的某种虫子。在洞穴最里面的位置,阴影中有一双眼睛被着重地描绘出来。

    那个生物看起来比其他虫子都更小一些, 但看起来地位很高, 被重重叠叠地保护在洞穴的最内侧, 其他虫子都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那个生物的盾牌。

    最能引起温德尔注意的是画家对于那双眼睛的描绘, 比起其他虫子漆黑麻木的双眼,那个不知名生物的眼睛透着一丝狡黠的智慧, 那几乎像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其他虫子都有着圆滚滚的身体,被着重强调的黑色外壳看起来坚硬无比,背在背后的虫翼和卡约斯等虫族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温德尔怀疑着些虫子就是虫族基因的另一半来源。

    他放下这本笔记,翻找起了其他有用的东西,顺便查看了一下堆得比他的头顶还高的一堆罐头。罐头的外壁很光滑,包装单调简朴,只有贴在上面的一小个纸条上写着里面装着什么种类的食物,营养价值又是多少,以及吃多少能维持一天的人体消耗。

    温德尔读了几个罐头上的纸条,眯起眼睛。在他的记忆中,蔬菜和水果不应该有这么低的营养含量,500g的米饭也不需要吃三顿才能勉强支撑一天的人体消耗。

    是人类对营养和热量的需求变多了,还是出于某种原因,自然食物能提供的营养变少了?

    看来人类最后的日子不仅是气味和所谓的射线对人类产生威胁,食物的短缺和营养的匮乏也是一个大问题。升降梯外的那一大片灰白色田地应该就是人类基地开垦的成果,人类在那里搭建温室并栽种农作物,以满足对食物的需求。

    这些罐头最好也能运回主星上的实验室,让西恩对它们进行详细的化验分析,说不定就能弄清雪祖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德尔一边想着,一边去翻剩下的几摞书。

    又翻阅了几本,温德尔的手触碰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触感。其他笔记和书籍都是使用了比较粗糙的草纸,但他现在摸到的这本书不仅比其他书都要大上一号,而且表面触感光滑,印着几个俏皮多彩的图案,就像是一本儿童睡前读物的封面。

    温德尔拿起来惊讶地端详了一下:这是……相册?

    他本以为人类的科技水平达到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创造出全新物种的程度后,所有纸质物品都会销声匿迹。但看看整个基地中的状况,也只有盛放尸体的容器和整个实验室中有着科技的气息。其他地方的电子产品含量,甚至还不如他上辈子记忆停留在的那个尚未毁灭的人类世界。

    还有这本相册。

    温德尔翻开的时候心中有很多期待,他希望能看到这颗星球在人类居住时候的样子,希望有的照片能记录下这颗星球发生了什么,人类又遭遇了什么,也希望能发现虫族融合的基因到底来自于什么物种。

    但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疑问已经无法被解答,因为照片已经被时光的痕迹损毁厉害。

    每张被夹在相册中的照片都因为变脆而断成许多碎片,虽然边缘处还拼合在一起,但上面的画面也早已褪色斑驳,人物的面容也都模糊掉了,只剩下一个个隐隐的白色轮廓,没有五官,像极了灵异故事中的鬼影。

    温德尔翻了翻,里面的照片没有几张,放在首页位置的是一张八个人的照片,里面的人数和男女比例和基地中尸体的情况相似,只相差一人。

    虽然面容模糊不清,但看体型判断,照片中有而尸体不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一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留存影像中男人提到的女人“席丽尔”。

    温德尔继续往后翻,在第二页中有一张人数更多的照片,损毁的也更加严重,上面人像的肩膀处都连成片,第一眼看上去像是某种变态的基因融合物。但从这些人影背后的房子以及树影道路的轮廓判断,这应该这是在人类社区照下的一张普通影片。

    温德尔仔细辨认这照片上的人影,发现他们似乎都穿着厚重的衣服,带着帽子和耳罩,全副武装。

    他没有在整本相册的任何地方找到兽人存在的痕迹,难道是因为这些厚重的衣物遮掩了兽人特征?

    背后传来的跌撞声打断了温德尔的思考。他转过身去,发现卡约斯的双手已经被他从墙上拿了下来,现在正无力地垂软在身体两侧,上面有两个呈现黑紫色的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银眸雌虫把自己的手肘狠狠撞击在墙面上,当成支点勉强站起来,却在中途腿一软,发出“唔”的一声闷哼,向地面跌去。

    他落入了一个比自己的体温更加温热的怀抱。

    “温德尔?”他含糊不清地说道,用力眨着眼睛,想要借此恢复神志清醒。

    温德尔理了理他变得凌乱的淡灰色长发,担忧道:“是我。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卡约斯顿了顿,突然把脸靠近温德尔的脸,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温德尔看清了那些像幼鸟容貌一样柔软的淡灰色眼睫和颜色稍深的灰眉,就是这些寡淡的颜色加剧了卡约斯冰雪一般冷冽的气质,也让虫族对他敬而远之。

    温德尔耐心地等着卡约斯说话,同时注意到他的瞳仁其实是和头发一样的淡灰色,片刻后,他发现自己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卡约斯的脸。

    这就有点奇怪了,温德尔想。他清了清嗓子,想要稍稍退开一些:“卡约斯,你还好吗?”

    雌虫的手一把按住想要退开的卡约斯,强制地将他固定在离自己的脸极近的位置上,甚至还有更加趋紧的想法。

    卡约斯的声音因为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变得更加低沉磁性,温德尔总觉得他的声音中还压抑着另一种情感:“温德尔?”

    温德尔皱起眉头,抬手摸了摸卡约斯的耳朵:“你——”

    “你的头发是金色。”卡约斯说。

    温德尔骤然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惊喜地说:“你能看见了?”他仔细去看卡约斯的眼睛,但那双银眸依旧是涣散无光的样子,在温德尔的注视下轻轻地颤动着,“看”向他身后的墙。

    卡约斯摇头:“我在陷入伪暴//乱期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你头发的颜色。”

    他的声音淡淡的,需要很了解他的人才能听出来藏在其中的一声沮丧:“但我现在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我也看不到你眼睛的颜色。”

    温德尔小心地没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失望,他温和地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的眼睛是偏向于金色的棕色。”

    他拉着卡约斯的手摸向自己的眼睛,同时轻柔地按揉着卡约斯手腕上留下深色淤痕的地方:“我的眼睛没有你的好看,你看到之后说不定会失望。”

    卡约斯的嘴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我不这么认为。”

    温德尔也笑了:“是吗?”

    卡约斯点点头,手指在温德尔的眼睛周围拂过,新奇地拨弄着温德尔的睫毛,温德尔面带笑意纵容着。

    直到卡约斯收回了自己的手,呈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温德尔的笑意也淡下去。他知道一场谈话是无可避免的,尤其是在他用属于加勒德亚的雄虫信息素补充剂救了卡约斯之后。

    他心怀忐忑地等着卡约斯质问关于信息素补充剂的事情,在心中想尽能让卡约斯相信又不至于暴露同伴的说法。

    直到他听见卡约斯说:“我要加入忒西弥,你有资格帮我引荐吗?”

    嗯?!

    温德尔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卡约斯说:“我要加入忒西弥。”

    温德尔不由分说抱住卡约斯的头晃了两下,急促地说:“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知道忒西弥是什么吗?等等,我们从简单的开始问起,你现在还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吗?”

    信息素补充剂不会把这只雌虫的脑子给搞坏了吧?!温德尔惊恐地想。

    第062章 第 62 章

    “你认真的?”温德尔蹲在卡约斯面前, 不可置信地盯着雌虫看,泄气地发现卡约斯冷淡的面容上没有泄露出丝毫情绪,完全看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温德尔斟酌再三, 还是忍不住怀疑:“你不是想借此打入忒西弥内部,然后把我们一锅端了吧。”

    从理智上来讲, 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鉴于卡约斯以前提起忒西弥的态度都是赶尽杀绝。

    卡约斯给了他一个介于不耐烦和被冒犯之间的表情:“我不会利用你这么做。”言下之意就是,他说要加入忒西弥是认真的。

    温德尔说:“……好吧,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了吗?”

    卡约斯安静片刻,说:“在我昏迷之前,你给我注射了雄虫信息素。”

    温德尔承认:“没错。”

    “那是忒西弥给你的,对吧。”

    温德尔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 如果卡约斯能猜到这里,他应该就也能猜到忒西弥有办法提取雄虫信息素并帮助成员度过暴/乱期,虽然功效比不上与真正的雄虫结合,但已经能缓解大部分的不适,并且保住他们的性命。

    也许卡约斯加入忒西弥就是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素补充剂,以度过自己的暴/乱期,也许还能有幸恢复自己的视力。想到这里, 温德尔露出一抹欣慰的神情。这只雌虫总算开始为自己着想,意识到加入雌虫反抗组织是比依靠雄虫获得信息素更安全的选择。

    卡约斯的失明只能通过与雄虫的深度结合才能治愈,他自己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不过如果他愿意加入忒西弥, 也取得了其他成员的信任,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温德尔就可以向他坦诚自己的身份, 并且完成雌虫和雄虫之间的最终标记。

    温德尔这么想着, 也是这么说的。阿布戴尔曾告诉他不要向卡约斯透露太多,但如果能把卡约斯招揽进入忒西弥, 温德尔觉得是值得的。

    “不仅是信息素补充剂。你加入忒西弥后,我相信我们能找到恢复你的视力的办法。”他用暗示性的语气说。

    “我的眼睛?”卡约斯皱起眉,“这关我什么事?”

    温德尔陷入迷茫:“……啊?”

    刚才猜想的一切都被卡约斯的一句话打破了,温德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卡约斯要加入忒西弥,没错;卡约斯知道忒西弥会为组织成员发放雄虫信息素补充剂,没错。

    所以他说这不关他的事是什么意思?

    温德尔被卡约斯弄糊涂了,“那这是谁的事?”

    “你。”

    温德尔指了指自己,知道卡约斯看不见,所以这个动作更多的是做给自己的。完全出于他此刻的迷茫,“我?”

    他尝试着跟上卡约斯的思路:“你是说,你想加入忒西弥是为了我?”

    卡约斯点头,温德尔放弃地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可以解释一下吗,为什么要为了我加入忒西弥。明明之前你知道我是忒西弥成员的时候,依旧想要消灭忒西弥,不是吗?”

    “你还没有度过暴/乱期,身上没有成熟的雌虫气味。”卡约斯指出。

    “……对。”温德尔只能承认,他总不能说自己没有雌虫气味是因为他根本就是一只雄虫,没有度过暴/乱期纯粹是因为雄虫没有这个东西。

    话说回来,这也不算说谎对吧?

    “那只信息素补充剂是忒西弥发给你的,为了帮助你度过你自己的暴//乱期。”

    温德尔顿了顿:“这的确是,很有道理的推断。”

    卡约斯的声音低了下去:“但你把它给我用了。”他的尾音放的很轻,飘散在空气中,两人都知道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那你的暴/乱期怎么办?

    “也许我可以再向忒西弥领取一只新的。”温德尔说。他知道让卡约斯内疚是让他加入忒西弥的好办法,但出于私人情感考虑,温德尔并不愿这么做。

    “我从没有在帝国的地下市场见过真正有效的雄虫信息素,这很有可能是忒西弥专供给自己成员的,如果分发太多就会导致流入市场,最合理的情况是一个雌虫成员只配备一只,用于自己的暴/乱期。”卡约斯淡淡地说。

    “如果你去申请领取,最好的情况是他们会再发给你,但你必须告诉他们你用这只信息素补充剂救了谁。他们就会知道你向立场相反的我暴露了身份,让忒西弥陷入险镜,可想而知他们不会再发给你新的信息素补充剂。”

    卡约斯顿了一下,继续说:“或者,他们会直接拒绝。这两种可能都会导致同一个结果,你的暴//乱期不会再有信息素补充剂的帮助。”

    “你会死。”

    温德尔疑心自己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哽咽,来自于面前这个面无表情、语气冷硬的银眸雌虫。他同时也震惊于卡约斯对这件事的理解,逻辑自洽,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卡约斯很聪明,他关于忒西弥信息素补充剂发放的制度的确猜对了很大一部分,不过这些都是针对于普通成员。对温德尔来说,补充剂的原料就是他自己的信息素,所以组织中的限制对他而言并不成立。

    “你加入忒西弥,是为了领取忒西弥发放给雌虫的信息素补充剂,给我用。”温德尔轻声说。

    卡约斯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温德尔提醒他:“你目前只度过了伪暴/乱期,如果你拿到信息素补充剂给我使用,你的暴//乱期怎么办?”

    “我会乞求加勒德亚大人的信息素,我们之间的婚约是王室指派,里昂家族不会放任我的死亡。”

    “乞求”两个字让温德尔的胃不舒服地拧成一团,他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驳,说:“我是加勒德亚大人最宠爱的几个雌虫之一,他也不会让我因为暴/乱期死了。”

    卡约斯的下巴收紧了,他语气僵硬地说:“那会很痛苦。”

    温德尔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笑,觉得卡约斯的逻辑前后矛盾:“你也知道?你不会认为加勒德亚的折磨放在你身上就不会痛苦了吧?”

    卡约斯不容置疑地说:“我是军雌,我的承受能力比你强。”

    温德尔终于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在这种时候,卡约斯依旧说不出多好听的话来。但温德尔又不傻,他知道卡约斯是在说,他愿意用自己的痛苦和潜在的死亡风险换取温德尔活下来。

    这只雌虫是如此顽固,却又如此忠诚。

    温德尔的内心已经妥协了,但他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加入忒西弥就意味着要对雄虫不利,卡约斯。”

    卡约斯无动于衷:“我不会杀死雄虫或者伤害任何一只雄虫,这是我加入的条件。但我可以帮助转移或训练雌虫,帝国派我处理忒西弥的成员时我会视而不见,涉及营救雌虫的任务我都可以接。”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误以为温德尔的停顿是因为担心忒西弥不会接受这些条件,“不用担心,忒西弥会接受。他们也许不会信任我,但他们不会拒绝我转变立场,即使我什么任务都不做,他们也会为不与我对立而假意接纳我。”

    温德尔不得不承认,这是对的。如果他真的只是忒西弥的一名普通成员,如果阿布戴尔他们不知道温德尔与卡约斯之间的情感纠缠,这的确是忒西弥会选择的做法。

    毕竟对于忒西弥来说,一个漠不关心的朋友绝对比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要好。

    “我知道了,我会和高层成员说的。”温德尔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卡约斯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对他的担心,而这一切却建立在温德尔刻意的隐瞒和欺骗上。甚至雌虫所认为的亲密关系,都只是因为一个误会。

    虽然温德尔清楚自己对卡约斯的感情并不虚假。

    但现在,如果卡约斯愿意为了自己加入忒西弥,说不定这是一个向他坦诚的好机会——卡约斯对温德尔的感情足以让他一定程度上转变立场,他对忒西弥已经不是一个威胁了。虽然完全坦诚要等到卡约斯通过忒西弥的考察之后,不过现在一点点的暗示应该也无妨。

    温德尔按下心中的激动,毫无必要地清了清喉咙:“卡约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一个雄虫,你还会愿意加入忒西弥吗?”

    卡约斯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拢起眉头:“如果你是雄虫?那我当然不会加入忒西弥。”

    虽然莫名其妙,但卡约斯还是想象了一下温德尔是雄虫的情况,笃定地补充道:“而且我会全力追查忒西弥,让这个组织在一年内覆灭。”

    温德尔:“……”

    “不,”他连忙补充,“我说的情况是,如果我是一只加入了忒西弥的雄虫呢?”或者说,忒西弥其实就是他建立的。

    卡约斯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雄虫不可能加入忒西弥。”

    那可不一定,忒西弥里可是有两只雄虫,温德尔暗想,“我只是假设。”

    “这种假设是毫无用处的,”卡约斯说。但在温德尔的坚持下,他抿起唇角,给出自己的答案,“即使是那种情况,我的答案也不会变——我会确保忒西弥在最短时间中毁灭。”

    温德尔有些错愕:“为什么?”

    “忒西弥是一个雌虫反抗组织,他们一旦成功,就意味着雄虫的地位就会下降。”卡约斯说,“如果你是一只雄虫,我不能容忍那样的情况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不会让忒西弥对你的生活造成一点损害,所以我会确保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卡约斯冷冷地说。

    他甚至微微弯了弯嘴角,形成一抹残酷的冷笑:“如果你是忒西弥的成员,那样反而容易一些。我会利用你进入忒西弥,然后从内部摧毁这个组织。”

    温德尔:“……”

    他默默按灭心中两分钟前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把向卡约斯坦白身份的时间无限延期。

    第063章 第 63 章

    回到地面上, 温德尔立刻用光脑向西恩发送了此地的坐标,简单阐述了他和卡约斯在地下基地中发现的种种。

    他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等来西恩和艾纳的消息。于是又给在主星的阿布戴尔发去通讯, 告知他们关于卡约斯要加入忒西弥的想法。

    这次倒是很快就受到了回信。阿布戴尔的态度和温德尔预想中的差不多,他明确表示并不能马上相信卡约斯, 但也绝不会放过把敌方最强战力拉拢到己方的机会。

    温德尔清楚自己在卡约斯相关的事情上投入了太多感情, 不是做决定的理想人选,于是把决定权交给了阿布戴尔, 让他决定应该分配给卡约斯怎样的任务。

    简短的打字交流结束前,温德尔又看了一眼和西恩的通迅,依旧没有看到西恩的回复,这让他不由得升起些微的警觉。

    温德尔皱了皱眉, 向阿布戴尔询问西恩最后和主星联络的时间,得到的答案是黎明的时候,而那已经是三个小时前了。昨晚西恩照常熬了个通宵,在凌晨时分曾与留在主星的忒西弥科研技术员们同步研究进展,之后就没再发消息来了。

    难道是去补觉了,或者是和之前一样直接睡在实验室里了?温德尔稍稍放下心来。

    因为突如其来的伪暴//乱期,卡约斯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靠在升降梯旁边裸露的岩壁上闭目养神。温德尔放下光脑时,银眸雌虫依旧阖着眼睛,慵懒地开口:“我带你回去。”

    “你刚度过伪暴//乱期, 还是我——”温德尔突然顿住。

    卡约斯嗤笑:“我没有那么弱, 而且你是没有虫翼的亚雌, 难道你要走回去?”

    温德尔的确是这么想的, 准确来说,他本来想说的是:‘我用兽人形态背你回去’。但随即想起卡约斯并不知道他并不是完全的虫族。

    又是一件他瞒了卡约斯的事。但这是一件和忒西弥完全无关的事, 也不会让卡约斯联想到温德尔与加勒德亚之间的关系。

    他至少可以在这件事上和卡约斯坦诚。

    上辈子因为兽人特征而受到的冷眼相待突然在脑海中闪过,温德尔因此迟疑了半秒:如果他露出豹族兽人的特征,卡约斯会怎么看他?

    虫族没有种族之分,但非常排斥外来物种,一直虎视眈眈想要侵占虫族领地进行繁衍的巨虫族被虫族视为毕生之敌。在领地边缘,由军雌组成的巡逻队时刻警觉,提防着其他外星生物的靠近。

    虫族星球上确实有非常类似于豹子的生物,智慧要比地球上曾经存在的豹子高一些,和虫族的习性甚至有些类似,甚至被认为和虫族有某种基因上的联系,是虫族比较接受的物种,某些贵族雄虫甚至会在庄园中饲养这些生物作为观赏宠物。

    王室据说在城堡的后花园中也曾有过饲养,卡约斯一定也见过,所以至少雌虫会知道他的豹子特征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而不会误以为他是某种外星来的、将虫族外表作为拟态的基因突变怪物。

    温德尔抿了抿唇,走到倚靠着岩壁的卡约斯面前:“卡约斯,站直。”

    疑惑从卡约斯脸上一闪而过,虽然不知道温德尔要做什么,但卡约斯还是在听到的第一时间服从了温德尔的命令。毕竟他都愿意为温德尔加入一个雌虫反抗组织,这表明温德尔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与帝国平齐。

    温德尔抓住他的双手环在自己的脖子上,把卡约斯垂落在自己脸上的淡灰色长发拨到后面,向前躬了躬身,直到银发雌虫的前胸贴合在他的背上。

    卡约斯的身材虽然称不上壮硕,但厚实的肌肉依旧均匀地分布在他身体的每个部位,体重算不上轻。对于温德尔来说,他必须是在兽人形态下才能背着卡约斯在雪地上快速移动。

    好在,变为虫族后,他的兽人形态就只剩下了一条不太起眼的尾巴以及一双利爪,前世的兽耳和部分兽类毛发都不再显现在他的身上。

    温德尔小心地握起拳头,把利爪收进掌心。确定利爪被抱着手心内不会伤到后面的雌虫后,他提醒正在愣神的卡约斯:“好了,把腿放到我的手臂上。”

    卡约斯刚要茫然照做,突然感觉到一个细长条的毛绒状物体扫过自己的腿根。在耳边,温德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吸了一口凉气,声音中带着点惊慌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雌虫一把抓住那细长条的不明生物,牵制住它的去向,动用自己的感官获取这不速之客的全部信息——

    毛绒的触感来自于动物毛发,特征短毛稍硬,整体不存在心跳和呼吸。

    卡约斯从没有见过或听说过这种生物,于是猜测可能是雪祖星上的特有物种,并在脑中缓缓构建它的外观和位置,一端扫过卡约斯的腿根,现在正僵硬地停滞在空气中。

    另一端……

    怎么连接的是温德尔的尾椎骨?

    卡约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温德尔见状忐忑地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一股窒息般的紧张爬上他的喉咙,“我知道这很奇怪,但你听我解——”!

    一声短促尖锐的爆破音从温德尔的嘴里发出。他像是被捏住后脖颈的猫一样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一双眼睛惊愕地盯着卡约斯把手滑到自己的尾巴根。

    对于豹族兽人来说,那里很脆弱,而且很敏感,温德尔想要伸手把自己的尾巴从卡约斯的手里抢回来,但突然想到自己的利爪还没收回去。

    就是一犹豫的时间,温德尔失去了夺回自己尾巴的机会,而卡约斯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卡约斯开始向外方向拽温德尔的尾巴。

    温德尔先是睁大眼睛,然后马上痛得蜷缩起身体,不断地吸冷气,喊道:“住手!别拽了!卡约斯!”

    卡约斯没放手,但还是减轻了手上的力度,松松地用手圈着温德尔的尾巴。

    温德尔的五官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他把被卡约斯弄乱的尾巴根毛发一点点地理顺,心疼地轻轻在那里揉了揉,叹气,“你在做什么,很疼的。”

    卡约斯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不赞同:“你不能因为疼痛就放任它生长。我帮你下手,最好把眼睛闭上。”

    温德尔:?

    “等等,卡约斯,我好像没理解你的意思。”他困惑地说,发现不仅卡约斯不知所云,连自己尾巴上的毛发也不知道为什么全部竖立起来。

    他低头又梳理了一遍自己金色与黑色交替的尾巴,抬起头,却发现卡约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一双虫翼放了出来,纤薄的边缘在雪光中闪着奇异的彩色碎光。

    “我的虫翼非常锋利,你不会感到很强的疼痛——除了最后我把剩下的部分从你身体中扯出来的时候。”卡约斯耐心地说,“不过我会做很干净。战场上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有处理经验。”

    温德尔忍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拼命护住自己的尾巴,“等、等等,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你不是真的想要切掉我的尾巴吧?”

    还要把剩下的部分从他的身体里扯出来?温德尔很确定,最后被扯出来的东西只有自己的脊柱,还有生命。

    卡约斯一滞:“你的尾巴?”

    温德尔操纵着自己的尾巴靠近卡约斯,谨慎地勾住他的手腕,轻轻蹭了蹭:“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可以控制他的行动。”

    卡约斯保持警惕,“有的外星生物可以控制你的精神,让你以为这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产生虚假的连接感和记忆,实际上只是它们寄生的一种手段。”

    他的语气是那样笃定,连温德尔自己都不禁怀疑了一下。

    虫族身上出现兽人特征的确是奇怪了点。从本质上说,虫族作为人类基因融合改造的产物,也算是兽人的一种了,温德尔既有豹子的特征,又有虫族和人类的特征,的确看起来和虫族格格不入,像是另外一个物种。

    但前世的记忆非常鲜活,而且温德尔可以肯定,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被外星生物寄居的普通虫族,以他雄虫的身体素质,是绝不可能背得起卡约斯的。此时收在手心的利爪是兽人身份货真价实的另一个有力佐证。

    温德尔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在卡约斯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浅浅发白的划痕,然后引导卡约斯的手指触摸指甲的形状和锋利边缘。

    “如果这条尾巴是外形生物的寄生,那我的指甲总不可能是另外十种外星生物同时寄生在上面吗?”

    卡约斯顺着温德尔的力度摸了摸他的指甲,又触摸着自己手臂上的白痕,低声说,“我以为你之前都是用的藏刃匕首。”

    温德尔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之前应该告诉你的,但我很久没用过冷兵器了,担心用匕首控制不好力度。”

    卡约斯默不作声地点头,然后开口,“那以后……”

    温德尔保证,“以后我会用真正的匕首,如果你对这个比较介意。”

    卡约斯猛地握住他的手腕:“不要换,我想你用你的手让我流血。”

    温德尔无奈,“我更希望你只需要疼痛,最好不要流血,对你的身体造成的伤害会小一点。”

    卡约斯把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挂在温德尔背后的方式,让温德尔明白,这是雌虫无声地告诉自己这件事免谈。他倒是也不失望,一句话就能改变雌虫多年的习惯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不过雌虫能称得上撒娇的做法倒是让他有些惊喜。

    温德尔笑了一下,把身体放得很低,几乎与地面平行,指挥着让卡约斯重新抱住他的脖子,双腿夹紧他的腹部:“我很久没有载过人了,你抓紧一点,不舒服就随时叫停我。”

    卡约斯说:“好。”

    片刻后,卡约斯突然问:“你还载过谁?”

    温德尔差点急刹车一头栽进路边的雪坑里,那其实是上辈子在人类社会中的事了,他背过几个处于昏迷状态的兽人小崽子,也背过一两个受重伤的同伴,基本都是把他们绑在自己的背上才能移动。

    在清醒状态下还能被温德尔允许骑在自己背上的,卡约斯是第一个。

    温德尔刚想模糊一下物种信息然后照实相告,却听见卡约斯低声问,“是加勒德亚大人?”

    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陈述句。

    温德尔噎了一下,直直跑出去两百米后,他才含糊地点了点头:“……也算,有过。”

    他还能怎么说。

    第064章 第 64 章

    也许是因为全速奔跑, 温德尔陷入积雪的四肢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比之前更加温暖。他很久没有使用全力奔跑过了,在虫星因为害怕保留自己有别于虫族的身体器官, 温德尔很少露出过兽类形态,尤其是自己的尾巴。

    他沉迷在这种畅快又自由的感觉中, 基因中属于兽类的那部分沉浸在满足中。

    过了一会儿, 他才意识到一直没有听到卡约斯说话,意识到这沉默可能代表的含义, 他高昂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你很安静,是对我的……这个形态不太高兴吗?”

    “不,”卡约斯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温德尔意识到他听起来莫名消沉,“我没见过你的长相,现在你身上又多了一部分我看不到的东西。”

    温德尔沉默片刻,“卡约斯,你知道加勒德亚大人长什么样子吗?”

    “失明前我曾在光网上阅读加勒德亚大人有关信息,上面有图片参考。”卡约斯说。

    那张照片是一张加勒德亚·里昂在宴会上的合影。加勒德亚身上的礼服是柔和的水绿色,冲淡了他脸上的阴郁气质, 和灿烂的金发一起凸显出雄虫五官的俊秀,比身边的亚雌更漂亮几分。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只亚雌因为加勒德亚·里昂的靠近,被吓得面目扭曲】上传图片的虫族在配图边这么写到。

    所有雄虫对于卡约斯来说, 都是必须尊敬和保护的对象, 无论美丑。所以他那时只是惊讶于这只雄虫肩膀处的肌肉看起来意外紧实, 比其他雄虫更有力, 但达不到军雌的水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受。

    直到今天, 温德尔问起来,卡约斯才又想起那张图片,有了其他的发现。他说,“你的头发颜色和和加勒德亚大人一样都是金色的。”

    温德尔似乎愣了一下,再说话的时候有点结巴,“能、能和加勒德亚大人有相同发色,是我的荣幸,加勒德亚大人也是因此才注意到我的。”

    察觉到卡约斯信以为真,温德尔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试探,“你觉得加勒德亚大人长得怎么样?”

    卡约斯没怎么接触过雄虫,沉吟片刻,凭借着自己在战场上的多年经验给出回答,“有高于雄虫的攻击力,但趋于内敛。”

    温德尔十分确定这是【他看起来很阴险】的委婉说法。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形容还挺到位的,但还是不免受到了打击,垂头丧气地向前闷头跑去,不再开口。

    过了几分钟,卡约斯打破了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平静地说,“我见过你。”!

    温德尔差点急刹车,爪子在雪地之下的岩层上留下几道深刻的抓痕,惊吓道,“你说什么?!”

    卡约斯知道他是加勒德亚·里昂了?!

    卡约斯说:“我曾经在索源星上见过类似的种族,它们被附近的虫族称为【豹】,体格健壮行动矫健,猎食小型兽类为生,生命力顽强。它们身体覆盖厚重金黄色的毛发和暗色斑点,尾巴细长,同样覆盖金色短毛,和你的很像。”

    “多年前,国王曾在王宫中引进豹子,饲养在王宫后花园中。”卡约斯顿了一下,“我曾经见过一眼。”

    那时卡约斯还是个虫族幼崽,但并不居住在王宫,而是被贵族们送去了全日制的军校预备班。每隔一段时间需要回到王宫,向老国王和贵族们汇报学习进展。

    卡约斯还记得那天因为上一个军事会议尚未结束,所以他被允许在后花园中消磨时间。就在一颗巨大的花树后,他看到了一双令人胆寒的褐色眼睛冰冷傲慢地盯着自己。绕过树干,他发现那是一头自己从未见过的野兽。

    大块的肌肉随着它站立起来的动作移动着,野兽的眼睛一错不错地与卡约斯对视,张开嘴露出闪烁着寒光的尖牙,发出一声类似咆哮的巨响。

    受到威胁的卡约斯唰的一下张开自己的虫翼与野兽对峙,像是呲牙的野兽幼崽。直到宫中侍从听到声音后急忙跑来,告诉卡约斯这是国王新养的猛兽,最好不要靠近。转身离开前,卡约斯看到野兽的后脚被一根铁链牢牢地拴住。

    多年后,卡约斯率领的军队在战场附近的一处荒星扎营,在丛林中又看到了这类的猛兽,唯一不同的是它们的眼睛是蓝色的。当地虫族告诉他,这是一种比虫族更加古老的动物,他们叫这种生物【豹】。

    “那王宫中的那只豹子现在还在吗?”温德尔好奇地问。

    “我没有再见到它。”

    温德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有些遗憾。豹子是他基因的另一半来源,如果能在这个世界见到,就算不是真正的豹子而是外形相似的外星物种,对他来说也会感到很亲切。

    卡约斯像是从温德尔的沉默中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开口道:“索源星上依旧存在这类物种。”

    “那很好,你愿意哪天和我一起去看看吗?”温德尔的眼神柔和下来,温柔地说,“我没什么太空旅行的机会,而且,我也很想看看你曾经走过和住过的地方,卡约斯。”

    温德尔轻柔的话语像一只撩拨心弦的羽毛,让卡约斯有一瞬间心跳加速,但他随即挥灭了脑海中刚刚形成的、属于他们两个的太空旅程的想象,回归现实。

    他说: “需要加勒德亚大人的同意。”

    温德尔笑了笑,不在意地说,“他会同意的。”

    卡约斯不知道他为什么听起来对加勒德亚·里昂的反应如此有信心,但不等他继续问下去,温德尔突然减慢了一些速度,带着歉意说,“我得接这个。”

    腕间的光脑在他的面前弹出一张光屏,长着半长金发的雌虫出现在画面里,看起来有些焦急。

    看到通讯被接通,他的眉头微松,露出半个微笑,脱口而出,“雄主——”

    温德尔小幅度地摇着头,示意伽露看向自己的背上。当雌虫的视线移向后方时,正好和卡约斯的浅色眼睛有一瞬间的“对视”。

    伽露瞪着两人此时的姿势,目瞪口呆,又想起刚才脱口而出的对温德尔的称呼,额角冒出几滴冷汗,语气拐了个弯。

    “雄主——最宠爱的雌虫温德尔,”他僵硬地说,假装看不到温德尔谴责的目光,“雄主有事找你,速回。”

    说罢,以一种不符合他本人温柔性格的冷酷动作,伽露挂断了通讯。温德尔知道这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像凯蓝玛拉他们一样擅长戏剧性表演,又因为通讯开始的时候在卡约斯面前差点露出破绽,所以在慌乱之下用力过猛,行为变得僵硬。

    但卡约斯显然不了解伽露,于是得出了和事实截然相反的结论,他语气冰冷地问,“他们都对你这个态度吗,是因为加勒德亚大人比较宠你?”

    温德尔痛苦地做了个鬼脸,卡约斯到底理解了什么诡异宫斗戏码?

    “不,只是加勒德亚大人这几天心情不好,所以大家情绪也都不高。我现在要加速返回,以免加勒德亚大人不高兴。对了,你这阵子也最好不要主动去找加勒德亚大人。”温德尔半真半假地说,主要目的还是阻止卡约斯和【加勒德亚·里昂】有过多接触,以免节外生枝。

    卡约斯安静了几秒钟,就在温德尔背着他攀爬悬崖岩壁回到来时洞口的时候,他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你会没事吗?”

    温德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卡约斯这是在询问他,加勒德亚会不会伤害到他的生命。

    “当然,我当然会没事。”温德尔肯定地回答道,察觉到卡约斯的肌肉松懈下来,他带着笑意又补充,“我办完加勒德亚大人要我做的事情之后,就会来找你。”

    ——

    两人顺着洞穴原路返回,因为这个通道只有直来直去的一条路,免去了迷路的危险,两人很快就来到出发点,通过反转的机械装置重新回到木屋中。

    因为伽露在通讯中的脸色不太好,温德尔判断是比较紧急的状况需要他以【加勒德亚·里昂】的身份出现,于是紧赶慢赶,将整个路程压缩到最短的时间。回到木屋后,温德尔只简单和卡约斯告了别,就急匆匆地向营地中的主建筑走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有几只忒西弥的成员在门外等待着,并且在焦急地四处盼望。看到温德尔的出现,他们的脸上出现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安地瞟了一眼身后建筑的位置。

    温德尔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了?”

    其中一只雌虫上下打量温德尔一眼,惊呼,“雄主你去干什么了,为什么衣服这么脏?”

    温德尔这才发现,因为在地下基地抱着昏迷的卡约斯坐在地上,他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太多的灰尘,奔跑时溅起的雪粒黏在衣服上又化开,和尘土一起变成泥水,把他的衣服大面积地染成一种难看的黄褐色。

    “调查的时候不小心弄得,”温德尔尴尬地说,“先不说这个,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看伽露在通讯里很急的样子。”

    雌虫一怔,“他没告诉您吗?”

    温德尔更尴尬了,“当时卡约斯就在我身边,所以伽露并没透露太多。”

    雌虫的嘴角抽搐一下,像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咳嗽一声压住了然的笑意,“好吧,其实是其他贵族雄虫来这里找您了,他们希望和您一起去中央草坪附近散步。”

    温德尔皱眉,“你们还好吧,抱歉我来的晚了——他们有骚扰你们吗?”

    雌虫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谢谢您的关心,我们都没事。来的雄虫只是想来找您,并没有注意我们。伽露正在大厅中接待他们。”

    温德尔点头,刚要迈步进去,又有些犹豫地扫了一眼身上的脏衣服,征求身边雌虫的意见:“你觉得我要不要先换一身衣服再过去?”

    雌虫善解人意地宽慰道:“没事,您可以说刚才正在露天席地的地面上惩罚其他雌虫,并进行了交合,这也可以解释您不在主建筑中的原因。”

    温德尔:“……”

    他宁愿说是自己不小心从房间的窗户掉出去了,当个四肢不协调的倒霉雄虫总比当色中恶鬼虐待狂好。

    第065章 第 65 章

    考虑到大厅中有好几名陌生雄虫, 温德尔还是没去把衣服换掉,不放心地直接进门来到厅中。

    进门后,温德尔却一下愣住了。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一只虫族, 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大厅中都空空如也, 只有沙发前的桌上摆着两套用于招待的茶具, 杯中的茶水还缓缓冒着热气,彰显着几分钟前有虫族曾经坐在这里。

    这时, 温德尔察觉到楼上似乎传来隐隐的争执声。他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跑到楼上的主卧前,发现伽露正在和两只眼熟的雄虫站在主卧进门处僵持不下,金发雌虫若有若无地挡在两只雄虫前, 看到温德尔来的时候眼睛一亮。

    这两只雌虫是温德尔在失忆前结交的“狐朋狗友”,都是把雌虫当成无关紧要的私有财产的虫渣,和【加勒德亚】在外的形象十分相配。不过温德尔在失忆前就意识到了这些雄虫对忒西弥成员的危险性,用了一些手段,塑造不喜欢私有财产被侵犯的形象。

    所以,即使这两只雄虫对伽露此时的阻拦感到十分恼怒,但碍于温德尔的面子, 他们并没有对伽露出手,而是不耐烦地连声抱怨,威胁要等到加勒德亚·里昂回来的时候向他告状, 惩罚这个竟然敢顶撞雄虫的雌虫。

    “雄主, 您回来了。”伽露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用无可挑剔的贵族礼仪向温德尔问好。

    两只雄虫回头, 发现温德尔正站在他们的背后,面露喜色。

    稍矮的那只雄虫指着伽露说, “加勒德亚,你回来的正好。你家的雌虫胆子可真大,竟然还敢对雄虫指手画脚。你要是没时间,把他送到我那里让我教教他规矩。”

    他眯缝着的小眼睛中透出不怀好意的神色,颇为淫邪地扫了一圈伽露的脸,自以为把脸上的贪婪掩藏地很好。

    加勒德亚·里昂家里的雌虫都是高等货啊,雄虫心中暗想,给这个虐待狂真是暴殄天物了,说不定会把这只难得长了漂亮脸蛋的军雌给很快玩死,还不如先给自己享受享受。

    温德尔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开口,“你说错了,这只雌虫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是走进我的卧室,这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来的地方。”

    温德尔的话意有所指,表面上像是在责骂伽露,但却让两只贵族雄虫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知道他实际上是在指桑骂槐,也是在骂他们俩。

    里昂家族是最老牌的贵族之一,在图里欧帝国权势滔天,温德尔又是三皇子刚刚公开的王室联姻对象,所以纵使脸上有些挂不住,两只雄虫并没有反驳的勇气,只好当做没听出温德尔的话里有话,憋屈地把怒火发泄在伽露身上。

    “你准备怎么惩罚他,让我们也看看吧。”“整天炫耀你的手段,还没有雄虫真正见识过呢。”两只雄虫一唱一和地说着,满怀恶意地看到碍事的金发雌虫的头深深埋下去,肩膀颤动了一下。

    “那你们可别怕做噩梦,”温德尔兴致缺缺地耸肩,看到两只雄虫满怀希望地盯着自己,慢吞吞地说出后半句,“不过这次不行,我宁愿没有目击证虫在场——你们知道的,我最近要跟王室的那只雌虫结婚了,得低调着点。”

    他包含深意地跟两只雄虫对了个眼神。

    要求被直接拒绝,两只雄虫却没有丝毫不高兴,因为他们知道图里欧帝国的法律中并未精致雄虫虐待雌虫,唯一触犯法律的事情是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对雌虫进行虐//杀。温德尔的话在他们的耳中,基本上就等同于承诺会将这只金发雌虫折磨致死。

    两只雄虫兴奋地对视一眼,“我们明白,不过之后风头过去,你可一定要记得给我们看看现场。”

    稍矮的那只雄虫还在假惺惺地劝解,“毕竟还在风头上,也不用做到那种程度,给他吊着一口命就行。到时候你要是烦了,我家还有几只不错的雌虫,我们可以交换着玩。”谁都听得出来,这句话的重点是在最后一句话上。

    温德尔不悦地皱眉,意味深长地说,“我更希望我的东西留在原地,不过我对你的雌虫倒也有点兴趣,回主星你开个价吧。”

    那只雄虫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这话说得像是他需要出卖自己的雌虫换取金钱一样,是对雄虫的一种侮辱,但他最近实际上手头比较紧,如果温德尔肯出一笔钱的话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趁着两只雄虫都不说话了,温德尔向伽露摆了摆手, “去准备吧,你知道去哪里等着。”

    伽露轻声道,“是,雄主。”

    离开的时候,借着温德尔身体的遮掩,在其他两只雄虫看不见的角度,伽露向温德尔投以一个好笑的目光,温德尔向他回眨眼睛,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和雌虫一起交换着成功愚弄自大雄虫的快乐。

    伽露消失在楼梯拐角,稍矮的雄虫一脸可惜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回想着金发雌虫姣好的脸庞和优越的身材比例,口水都快要留下来。

    “他是我的雌虫,把你的眼睛放对位置。”温德尔冷冰冰地说,手一扬关上房门。

    稍矮雄虫感到再次丢了面子,脸涨得通红,刚要发作,他身边瘦高的同行雄虫赶紧岔开话题,不希望惹到阴晴不定的加勒德亚。

    “加勒德亚,你房间里的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的,你生病了?”他问,探头看了看房间中的各种实验设备和实验台。

    温德尔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屋内扫视一圈。

    房间中就只有他们三只雄虫,没有西恩的踪迹,这让温德尔有种不好的感觉。西恩很习惯吃住都在实验室,尤其是在有他感兴趣的研究对象的时候,甚至可以十天半个月都不踏出实验室一步。

    来到雪祖星之后,他明显对女尸非常感兴趣,没道理突然离开他的实验室。但实验室中的各项设备都关着,显示屏上不再跑着各种复杂繁琐的数据,各种仪器乱中有序,不想是被其他外来者翻过的痕迹,足以证明西恩是将设备关上后自行离开的。

    这让温德尔又稍微放下心来,集中精神应对眼前的问题,两只雄虫不知道为什么执意要闯进他的卧室,还发现了西恩留下的实验设备。

    温德尔没有回答雄虫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们为什么会来我的卧室?”

    两只雄虫对视一眼:“刚才从你这里飘出去了特别重的雌虫信息素。我们转了一圈发现是从你的卧室传出来的,你那只雌虫又不肯告诉我们你在哪里,我们担心你有危险,就上来找你。”

    后半句完全是编的,他们很清楚加勒德亚·里昂此时应该不在家中。平时这雄虫的占有欲都非常强,不希望自己的雌虫接触其他雄虫,所以一般都能多快就多快地下楼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把自己的雌虫从他们面前赶走。

    这次坐了十分钟后,他们发现加勒德亚·里昂还没有下来,就知道他应该是不在家了。至于上楼找他的目的也并非担心,而是希望卧室中有一只无人照料的正在发情的雌虫,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找些乐子。

    但在不顾阻拦打开卧室的门之后,他们却发现房间中空无一人。四下张望,高个子雄虫发现那股浓重的雌虫味道似乎是从实验台上散发出来的,但那里却只有一台真空保存仓。

    “雌虫信息素的味道,”温德尔重复道,“你们闻到的是雌虫信息素的气味?”

    但卡约斯当时明明说的是闻到了雄虫信息素的味道,难道是不同性别的虫族会闻到不同的气味吗?但奇怪的是,温德尔自己依旧什么都没有闻到。

    高个子雄虫越过温德尔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真空保存仓和连接在上面的无数设备,好奇地问:“加勒德亚,你是在做什么实验吗?”

    温德尔看他一眼,把皮球踢回去,“你觉得呢?”

    稍矮的雄虫兴致勃勃地猜测:“难道是诱发雌虫发//情的实验?那些家伙的暴乱期只有一次,但伪暴//乱期有很多次,只是随机性太强——要是能被药物引发就好玩多了。”

    温德尔走了几步打开房门,借转身的功夫掩饰住眼中的厌恶,“随你们怎么想。现在,离开我的卧室,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两只雄虫看起来很不高兴,但看温德尔神情不虞,再加上他们也知道自己擅自闯入其他雄虫的卧室是不妥的行为,也只好悻悻地照做。

    离开前,稍矮雄虫提醒温德尔一定要好好惩罚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金发雌虫。在他再一次表露出对伽露的垂涎三尺前,温德尔把他们赶出了自己的营地。

    盯着两只雄虫走得足够远了,温德尔才收回视线,观察起主卧的布局,片刻后得出和刚才一样的结论:西恩的离开是自愿的。

    房间中没有出现搏斗的痕迹,所有的仪器设备都以一种专业的方式陷入休眠。窗户虽然一直是打开的,但这扇窗户只能从里面打开,即使是长有虫翼的雌虫从外面只能强行击破才能进入,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好。

    换言之,一无所获。

    也许西恩是和其他雌虫一起外出继续探查尸体周边的雪山了?想到这里,温德尔急匆匆地下楼,叫住第一个看到的忒西弥成员,向他询问西恩的下落。

    没想到,雌虫一脸茫然地看向温德尔,迟疑道,“天亮之后就没看见过了,他难道不在临时实验室里面么?”

    这只雌虫刚好是昨晚值班的雌虫之一,守在门口的他表示完全没有见过西恩的身影。

    至此,温德尔不好的预感成真了:西恩从一栋充满军雌的建筑中,毫无线索地,凭空消失了。

    第066章 第 66 章

    知道西恩也从未和主星联络过, 温德尔紧皱眉头,深感事情棘手。他匆匆问道:“艾纳在吗?”

    雌虫说:“艾纳大人也不在,他昨晚没回来。”

    看到温德尔惊疑不定的表情, 他连忙补充,“艾纳大人走前向我们报备了他的目的地, 他在两个小时前去往了莱蒙家族的营地, 与麦迪罗编剧会面。”

    温德尔记得【莱蒙】是一个比较沉默寡言的雄虫,在中心飞船上总是和他的雌君一起独自坐在餐厅一角, 很少与其他贵族雌虫进行攀谈。

    温德尔不太了解这只雄虫。不过他对莱蒙的雌君倒是有所听闻——因为麦迪罗就是艾纳最喜欢的星际探险系列动画片的编剧。

    “雄主你要不要给艾纳发通讯,问问他知不知道西恩大人在哪里?”雌虫建议道。

    温德尔点开光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我之前发过, 艾纳并没有回复——以防万一,你能告诉我莱蒙的营地在那个方向吗?”

    雌虫给他指了个方向,但在温德尔准备出发的时候,雌虫挡住他的去路,上下打量一番,委婉地指出,“雄主, 你最好还是去换件衣服。”

    低头一看,温德尔发现自己胸前背后的泥浆已经结成土块,不知怎的, 甚至比之前看起来还要更加狼狈。

    温德尔苦笑着答应下来。

    回到放着自己衣服的房间。看着满屋子的华贵衣装, 温德尔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对贵族时尚比较有研究的雌虫进来, 帮忙挑选合适会见雄虫的应季礼服。

    但他又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时莱蒙身上朴素的穿着打扮, 温德尔认为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欣赏多彩礼服的雄虫。

    最终他决定自己随便穿一件,随手抓了一件淡紫色袍子, 另外一只手把身上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的便衣脱下来。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衣服的暗袋中掉了出来。

    温德尔正在与礼服领口处的繁复设计搏斗,抽空瞥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发现是他从人类地下基地中带出来的小型木牌温度计。

    当他瞥到温度计上面此时的数值时,温德尔直接瞪大了眼睛,再一次对这只温度计的正确性产生怀疑。

    顾不得穿到一半的礼服,温德尔弯腰把温度计捡起来仔细端详,上面的度数牢牢定格在一个低得不可思议的数字上。

    温度计显示,雪祖星的地表气温竟然达到了零下100摄氏度。

    ……

    十几分钟后,温德尔站在另一处营地的主建筑前,研究着面前这扇平平无奇的木门。

    雪祖星上有一队跟着中央飞船从主星来到这里的建筑师,他们会将各个营地按照雄虫的爱好进行改造。

    莱蒙的爱好风格意外的古朴简约,主建筑被涂成低调的灰色与白色相间。门前栽种了几棵零落的绿色植物,虽然长势不好,但植株上枯黄的叶子并没有被刻意移除,被坦然地放在外面,充分体现冰寒天气下植物贫乏的生长情况。

    那几株植物的花杆上,只剩零星几片的残缺花瓣正随着雪祖星的寒风打转。

    温德尔盯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刚刚在温度计上看到的读数,一股与天气无关的凉意席卷了他的整个头脑。

    他再一次地意识到在相同的体型和外表下,人类和虫族存在着巨大的生理差异。零下100度可以轻易地在极短时间内冻死一个人类,但虫族只会察觉到些微的寒冷,并感觉肢体僵硬,穿一件较厚的衣服就可以恢复正常。

    一个事实摆在他的面前:无论他的脸和上一辈子的脸如何相像,甚至身体的豹族特征都还保留着,但能在零下100度里自如活动的他,已经成为了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物种。

    轻微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屋内的虫族能通过一扇光秃秃的木板门意识到他的存在,说明这扇门既不需要敲也不需要按门铃,而是会通过感应向屋内发出来客提醒。

    温德尔抬眼,和门内一双透着惊愕的眼睛正好对视。

    门里是一只他不认识的棕发雌虫,惊诧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后他很快镇定下来,把温德尔向屋内请,并以训练有素的速度将一壶虫族饮品和几小碟食物放在温德尔的面前。

    这个看起来像是莱蒙从家中带来的管家的雌虫,在整个过程中完全没有显露出对【加勒德亚·里昂】身份的过激情绪,询问温德尔对茶饮的口味需求时声音平稳。

    如果不是开门时从眼底划过的惊恐暴露了他,温德尔恐怕会以为这只雌虫完全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棕发雌虫并没有询问温德尔的名字和来意,把招待的东西备齐,他无声而恭敬地施了一礼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楼梯的后面。

    温德尔借此机会打量起莱蒙家中的配置。

    这是一个处处透着古朴的屋子,家具和墙面都是单调的黑白灰三色,乍看上去和虫族的审美有些相悖,但墙上张贴着的漂亮画作又为这里增添了十分明快的感觉。

    温德尔一张张地看过去,发现这座屋子里面的绘画实在很多,基本隔着几步就会有一幅画悬挂在墙壁上,上楼的楼梯旁也是一样。

    画的内容基本都是五颜六色的花和植物,都是一些和温德尔上辈子在地球上看到的植物有些相似的品种,不像主星上面的植物那样枝繁叶茂到夸张的地步,让温德尔心生好感。

    他的视线随着楼梯旁边的画向二层看去,发现有一个雄虫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个头不高,体态均匀,脸和眼睛都圆滚滚的,显得很年轻的,正是莱蒙家族的雄虫。

    莱蒙并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以一种彬彬有礼的贵族腔调说:“加勒德亚,你来这里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刚才管家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根据雄虫脸上隐隐的防备看来,温德尔认为这是“你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的委婉说法。

    温德尔贯彻【加勒德亚】的纨绔做法,完全没有寒暄的意思,理直气壮地问:“我的雌虫在你这里吧,我要见他。”

    莱蒙皱眉,声音中染上不快:“你什么意思。”

    温德尔歪头看他,刚想露出不耐烦的假笑,突然想到艾纳对麦迪罗无比崇拜的态度。

    如果他今天得罪了莱蒙,说不定这只雄虫会阻挠艾纳和麦迪罗以后的往来。这么想着,温德尔收敛了嚣张的态度,稍稍坐正一些,以不易察觉的谨慎盯着莱蒙的反应。

    “他来这里,我没意见。”温德尔慢吞吞地说,“但现在我有事要问他。说两句话我就离开,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他轻佻地向莱蒙眨了眨眼睛。

    莱蒙的表情和缓下来。他不是爱管闲事的雄虫,平时加勒德亚对待雌虫的方式与他无关,但要是这只劣迹斑斑的雄虫在他的建筑中发疯,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还好,加勒德亚即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莱蒙很高兴潜在的冲突可以避免,略微沉吟,也做出让步,“他们在楼上麦迪罗的房间,我带你上去找他们。”

    平心而论,温德尔很欣赏他尊重雌虫的做法,不是通过光脑把雌虫直接叫下来,而是尊重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自己上去找他们。

    为了维持【加勒德亚】的设定,温德尔还是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姿态,脸色难看地随着莱蒙上楼,目光略过墙上挂着的画。

    “这是虫工画,电子自动画像出现前的一种古老艺术。你看的这些都是麦迪罗画的。”

    莱蒙回过头来,正好捕捉到温德尔落在画上的视线。他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的雄虫竟然对古老艺术产生兴趣,略带惊讶地解释。

    “古老艺术。”【加勒德亚】神情古怪地重复。

    莱蒙看他一眼,以为他又要发难,但加勒德亚很快安静下来,随着莱蒙继续往楼上走,目光若有所思地滑过一幅幅画作。

    “这间是麦迪罗工作用的,他们就在里面。”说着,莱蒙回头,却发现说话对象完全没在听,而是驻足在某一副画前发愣。

    这是怎么了?莱蒙好奇地走过去,了然道,“这幅是麦迪罗最喜欢的几幅画之一,要不要猜猜画的是哪个星球?”

    温德尔瞪着那幅画上眼熟的蓝色星球,底色是蓝色,虽然陆地的颜色被描绘为大片的白色和少许绿色与黄褐色,但大陆的形状分布还是十分眼熟。白色的流云像白纱一样遮住这个星球。

    按捺住心中的怀念,温德尔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回答,“那个什么星际动画里的东西?”

    莱蒙很高兴,“你看过麦迪罗的作品啊。这幅画确实是星际探险里蓝色星球的原型。”

    温德尔骤然抬头,紧盯着莱蒙,表情复杂地重复:“原型?”

    也就是说

    “这颗星球,就是我们现在所在星球原来的样子。”莱蒙向温德尔揭晓谜底,颇为得意地看到对方的眼睛因为惊异而瞪大。

    “没错,这颗星球就是雪祖星。”

    陌生的声音传来,麦迪罗出现在他们身边,仰头和他们一起看向那副充满太空神秘色彩的画作,“不过这是虫虫族的叫法,以前这颗星球上的原生物种,似乎把这颗星球称为【大地星球】。”

    不是【大地星球】,温德尔在心中默念。在遥远的过去,这颗星球被上面的人类居住者称为——

    【地球】

    第067章 第 67 章

    “雄主, 这不就是——”艾纳惊愕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画,猛地转头看向温德尔。

    艾纳对雄虫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心理,温德尔和凯蓝玛拉是唯二两只让他能够忍受的雄虫, 陌生雄虫莱蒙显然不在他感到自在的范围之内。

    经过麦迪罗的同意后,他一直都是从麦迪罗房间的窗户直接飞进去, 不走正门, 自然也就还没有见过这幅不久前刚刚被挂在走廊中的画。

    趁着麦迪罗和莱蒙没有注意,温德尔赶紧向艾纳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不要在别的虫族面前透露太多。

    艾纳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把后面的话吞下去,只是眼里的震惊一直没有消退,一个劲地拿余光偷看温德尔的表情。

    片刻后, 雌虫的眼中多了几分困惑。

    按照他的想法,温德尔在十几年的时间中一直坚持寻找这个星球的更多信息,现在终于找到,温德尔的表情却并不是艾纳预想中的愉悦和惊喜,反而隐隐透着抗拒。

    说实话,温德尔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他即震惊于画作上对于地球几块大陆版块的精准描绘,又对上面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色彩组合感到茫然。更重要的是, 他不知道麦迪罗是如何得知地球原本的样子,又是怎么知道雪祖星和地球之间的联系的。

    ——难道,麦迪罗也是穿越者?

    麦迪罗若有所思地看着温德尔, 带着谨慎问道, “加勒德亚大人似乎对我的这幅画很感兴趣, 但这幅画我已经赠与我的雄主, 您需要我再为您绘制一副吗?”

    温德尔没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复杂地看他一眼, 问道,“你说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雪祖星,有什么证据吗?”

    麦迪罗变得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证据也算不上……是我看的一些书籍里提到了这件事情,雪祖星毕竟是虫族的起源,在比较古老的文献中出现的频率很高。”

    “什么书,用光脑传一份给我。”温德尔以加勒德亚的口吻命令道,颐指气使是演出来的,但其中的急迫情绪完全真实。

    察觉到温德尔的情绪波动,麦迪罗饶有兴趣地看了他几眼,出言道:“您现在有时间吗,那份文献就在我的工作室中,没有电子版能传输给您,但如果您现在有时间进我的工作室坐坐,我可以把那本文献拿给您看。”

    麦迪罗与表现得非常不赞同的莱蒙对了一个眼神,给了雄虫一个安抚的手势,在片刻的沉默后,意料之中地听见了【加勒德亚】肯定的回答。

    ……

    麦迪罗的工作室的墙面被刷成浅棕色,很接近雪祖星上零星几棵小树苗的树干颜色,自然古朴。房间内最醒目的就是一排巨大的红褐色木质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不少书籍——这还是温德尔第一次看到虫族还存在着的纸质书籍。

    与他记忆中的人类做法不同,红木书架被一层真空隔离层保护着,像是一个装在展示柜里的远古历史遗留物,虽然某种意义上两者倒也相差不远。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放置在房间正中的一台仪器和巨大屏幕,靠近扶手椅的位置悬浮着一根触感笔,前端的镜头有投影功能,被投射在墙面上的画面中是某个温德尔不认识的外星物种,不过也有可能是现实中不存在的动画设定。

    在另一侧的巨型屏幕中则播放着一小段动画样片,里面同样出现了墙面上的外星物种,不过笔画变得可爱简洁,略去了一些让虫崽可能感到恐惧的细节,比如密密麻麻遍布利齿的皮肤以及长在前腿上的、混沌凶恶的六只眼睛。

    麦迪罗短暂地出去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去安抚离去时显得忧心忡忡的莱蒙。

    房间中只剩艾纳和温德尔的时候,温德尔压低声音问艾纳,“西恩离开房子前告诉你他要去哪里了吗?”

    艾纳一脸迷茫地摇头:“西恩没在房子里吗?我临走前问他的时候,他说他这几天会一直在临时实验室里研究您发现的尸体,直到返回主星。”

    温德尔揉了揉额角,心想这下麻烦了。为了避免房间中有收音设备,他给艾纳发通讯解释:[不,西恩没在房子里,三个小时前就没有任何虫族见过他了。]

    读后,艾纳调出自己的某个光脑界面看了看,回复【雄主,我和西恩在中央飞船上时进行了生物体征的绑定,这些数据应该表明他是清醒的而且不需要帮助。】

    温德尔扫了一眼艾纳给他发过来的生命体征检测报告,发现如艾纳所言,西恩此时的确是清醒的,不像是陷入昏迷以至于毫无反手之力。

    西恩和艾纳绑定生物体征监测的步骤包括植入警报器。也就是说如果西恩遭遇了危险需要求救,可以给内置在口腔中的报警器施压,警告信息就会立刻发送到艾纳的光脑上,并发出低频率嗡鸣声,沿着手腕内侧皮肤持续震动,直到引起艾纳的注意。

    现在,生命体征检测一切正常,至少能说明西恩的实验室之所以毫无破坏迹象,很有可能是他自己选择了离开,这让温德尔稍微放下心来。

    他刚要询问艾纳是否能定位到西恩目前所在的位置,就听见房间的门被打开,之前见过的褐发雌虫,也就是莱蒙家里的管家端着虫族饮品与糕点进入房间,后面跟着麦迪罗。

    麦迪罗身材匀称,个子不高,外表看起来比莱蒙要大一些,但很难看出具体年龄。总体来说他是一只颇具亲和力的棕发雌虫,总是笑眯眯的,说话轻声细语。

    他侧脸和管家说了几句话,褐发雌虫点了点头离开房间并带上房门,把空间留给麦迪罗、艾纳和温德尔。

    “加勒德亚大人,请用。”麦迪罗把温德尔让到书架边的沙发上,把托盘上的虫族饮品和糕点摆放在他的面前。

    温德尔对着这些没什么兴趣,只是急迫地想要知道雪祖星上发生过什么,以及麦迪罗提到的书籍上到底记载了什么,这只雌虫又知道多少关于地球的事情。他摆了摆手,催促麦迪罗进入正题。

    他把自己的迫切隐藏在【加勒德亚】的粗暴性格之下,麦迪罗没有产生怀疑,不过也没有流露出对【加勒德亚】的恐惧。

    麦迪罗从容不迫地走到书架前,真空隔离层识别到他的生物信息,缓缓打开。

    雌虫熟练地从书架上抽出最厚重也看起来最老旧的书,皮质封面上印着几个符号,不是虫族目前使用的语言,也不是人类的语言。

    捧着这本书,麦迪罗坐在温德尔和艾纳对面的沙发上,翻动着书页。

    他似乎是看了这本书很多次,所以确切地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在书中的什么位置,只翻了几页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把书平摊着放在桌子上推向温德尔。

    “您一定认得这个种族,它们是一切的起源。”麦迪罗说。

    摊开向上的两页书页共同拼成一副巨大的图片,或者说是一张照片,背着圆形甲壳的虫子密密麻麻地从一个山口洞穴中涌出,飞向天上。

    温德尔不知道上面的生物究竟是什么,但他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在人类基地的温度计上看到的花纹刻度,也是实验室中曾经看到的图案。

    是虫族基因的另一半来源。

    但他确实不认得这是什么物种——也许失忆前的他知道,但现在他毫无头绪。

    好在,艾纳间接为他解答了这个问题。

    “巨虫族?”身为军雌并多次上过战场的艾纳一眼就认出了这群物种,脸上同时出现了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因为巨虫族来过,雪祖星才变成了这样!”

    他的声音非常兴奋,麦迪罗很喜欢这只孩童心智的雌虫,也非常给面子地点头附和,“没错,你想的完全正确。”

    温德尔却感到一头雾水。

    雄虫一直被保护在安全的主星,很少有雄虫上过战场。麦迪罗不知道温德尔失忆的事,以为温德尔和大部分雄虫一样毫不关心战场上的进展,所以对巨虫族完全不了解,于是向他解释:

    “巨虫族的繁殖非常消耗能量,往往会对一个星球的生态系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向星球本身吸收能量。所以在它们离开后,星球几乎不可能恢复原样。他们所居住的星球上主要物种最终都会灭亡,巨虫族得以独占资源。”

    “雪祖星在以前应该并不是积雪覆盖,并且存在着另一个数量庞大的主要物种,和虫族相似。巨虫族发现他们正在消亡,于是被吸引来到这个星球,这是原来物种才真正覆灭,巨虫族在这个星球上迅速繁殖,直到虫族的诞生,巨虫族被迫迁往其他星球。”

    温德尔想问既然巨虫族能够毁灭人类,为什么却没有消灭虫族,甚至恰恰相反地被虫族驱赶出了地球。但麦迪罗说的如此理所当然,为了不暴露自己对虫族知之甚少的事实,温德尔转而问:

    “你的意思是,在巨虫族到来之前,这个星球上的物种就已经开始衰减——原因是什么?”

    麦迪罗却摇头:“书中没有提到这一点,低温是很有可能的一个原因,但巨虫族和雪祖星上的环境互为因果,作者无法分辨到底是巨虫族导致了低温,还是突然出现的低温导致了原有物种的灭亡。”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叹息着说:“曾经我有个朋友对雪祖星很感兴趣,我把这本书借给他读过之后,他曾说自己会去雪祖星勘察,可以帮我补充这本书中没有的信息。可惜的是,后来我失去他的消息了。”

    温德尔若有所感,向前倾身:“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霍尔莱利。”麦迪罗回答。

    第068章 第 68 章

    自此, 温德尔终于知道为什么霍尔莱利会随着王室派遣的建筑队来到雪祖星上。这位雌虫科学家并不是随机选择了这个地点,而是在看过麦迪罗的这本介绍虫族起源的书之后才决定来到这里。

    不过,霍尔莱利的本意是研究基因编辑, 为什么他会将雪祖星和基因编辑联系在一起,这依旧是温德尔想不明白的地方。

    “霍尔莱利有没有和你说, 他为什么想来雪祖星?”温德尔不假思索地问。

    麦迪罗顿了一下, 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您认识霍尔?”

    温德尔一时语塞,察觉到自己的上一个问题略显突兀。他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好的答案, 只好用傲慢的语气搪塞:“这不关你的事,回答我的问题。”

    麦迪罗并没有被唬住,而是将视线放在温德尔身边的艾纳身上,对视几秒后, 终于被艾纳请求的眼神说服,告诉温德尔:“我只知道他在那之前跟随研究院的派遣小队,在巨虫族离开过的战场上做过一段时间的研究。

    “回到主星后,他多方打听后来我家看了这本书,之后就决定去雪祖星。”麦迪罗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还有, 霍尔那段时间经常往研究院的医疗实验室跑,他曾经提到过想申请转组,进入雄虫医院工作。”

    雌虫科学家一直都对雄虫退避三舍, 一心扑在自己的科学研究上, 所以麦迪罗不知道为什么霍尔莱利当时会突然决定退出研究员, 进入雄虫医院工作。

    因为没有医疗相关的背景, 霍尔莱利的申请被军部拒绝了,但他依旧向研究院辞职, 离开主星,从此消失在宇宙中,和以前的朋友全部断了联系。而这就是麦迪罗知道的全部了。

    “当时他好像是在研究……基因编辑相关的东西,具体我并不是非常了解,只知道这项实验被提交到军部后被以‘有可能损害雄虫健康’的名义否决了。我猜就是因为这个,霍尔才决定离开研究院去其他星球独自寻找研究的机会。”

    说罢,麦迪罗抬眼,怪异地看了温德尔一眼,欲言又止,“加勒德亚大人,他的实验之所以被否决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种实验不稳定,说不定会波及到您和身边的虫族,还是谨慎微妙。”

    这番话把温德尔从思考中拽出来,他疑虑地和麦迪罗四目对视,不知道这劝慰是从何而来。

    难道麦迪罗知道忒西弥组织的计划,还知道【加勒德亚】和忒西弥之间的联系?温德尔的心提了起来,等待着麦迪罗的下文,但雌虫却好像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打定主意闭口不再谈。

    “你在说什么?”温德尔追问。

    麦迪罗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莱昂大人说,雄虫大人们之间都在传,您杀死了一个处于暴/乱/期的雌虫然后在他身上做实验——我不知道您是在做什么实验,但如果是基因方面,还是请您再考虑一下,毕竟制造雄虫信息素已经被帝国明令禁止……”

    温德尔双眼一黑。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严重怀疑这是那两只被赶出里昂家族营地的雄虫的胡编乱造。而且他记得这才过了一个多小时吧,虫族之间的八卦是因为有光脑才传播的这么快吗?这种毫无根据的胡编乱造怎么连莱蒙一家都知道了?!

    他不能为自己辩驳,只好维持着漠不关心的姿态,冷笑着听完麦迪罗委婉的劝告。又套了几句话,确定麦迪罗不知道更多关于霍尔莱利的信息后,温德尔准备赶紧离开。

    在起身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摆在麦迪罗桌子上的皮质封面书,动作又停滞下来。

    他发现从倒着的角度自己竟然能够看懂上面的文字,那其实是人类文字和虫族文字的结合,只是虫族文字的比例占的更多,人类文字的比例小一些。霍尔莱利和麦迪罗能看懂这本书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能看懂这种文字?”温德尔问。

    “这是虫族的古文字,我们家族传下来的东西,我从小喜欢这些,所以看得比较数量。”麦迪罗说。

    温德尔重复:“虫族的古文字。”

    “据说这种文字是之前居住在雪祖星上的物种留下的,他们预言到虫族的诞生,把科技成果和社会文化文明都以书籍的形式保存下来留给虫族。”

    这倒是解释了虫族的科技如此发达的原因,但他并没有从虫族的社会建构中看到人类现代社会文明的缩影,与科技水平相比,虫族的社会模式未免过于落后。

    “你的家族也收藏有社会文明相关的书籍?”温德尔问。

    麦迪罗摇头,“那些书籍都已经在星际旅行中被毁掉了,我的家族中留下的文本都是祖先们来到主星后仿写的,只有这一本现在还在。里面只讲述了虫族诞生的历史和雪祖星,没有提到其他的。”

    看来虫族并没有发现那个地下基地,也许他们看到的只是人类想让他们看到的。温德尔一言不发地把这个信息记在心里。

    ……

    艾纳依依不舍地与麦迪罗告别,随着温德尔走出莱蒙家族的营地。确定两人走出足够远的距离、对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之后,温德尔便让艾纳通过绑定的生物信息监测功能,找到西恩目前所在的位置。

    无论如何,西恩一句话都不说就悄悄离开显得十分诡异,温德尔还是觉得他的离开并非出自西恩自己的意愿。但毫无搏斗痕迹的房间和收拾得当的实验仪器,却又和他的想法有着不少出入,让整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可就在温德尔和艾纳的注视下,代表西恩所在位置的定位光点闪烁几次,竟然在光脑投射的屏幕上消失了。

    “这代表什么?”温德尔惊愕地看向艾纳。

    艾纳皱起眉头:“信号被屏蔽了。”

    他想了几秒,苦恼地说:“这不应该啊,如果西恩进入的建筑有屏蔽装置,光脑会震动向他报警,他可以通过牙齿贴片上的压力报警器向我发送消息,可我什么都没收到。”

    “……我知道他在哪里了。”温德尔突然说,转头看向艾纳,“你先回去,告诉他们不用着急,我和西恩会一起回去。”

    艾纳歪了歪头:“好的,不过西恩到底在哪里?”

    “他很安全,但具体地点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抱歉。”

    温德尔带着歉意看向艾纳,后者十分理解地点点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有危险,一定要触发光脑上的警报通知我们。”

    “我知道。”

    和艾纳告别后,温德尔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也就是整个虫族营地的中心位置。边走,他边回想着之前的那些线索,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推想。

    需要避开门口值班的雌虫、让西恩在房间中“凭空”消失,这件事很容易办到。除了亚雌,雌虫都有虫翼,打开主卧那扇大得惊人的落地窗飞走,就悄无声息地从营地离开。而且当时只有黎明时微弱的光线,飞得高一点就不会被其他虫族发现。

    但是,西恩是自愿离开的这点就很耐人寻味——不仅西恩自愿离开,对方也愿意留时间让他保存实验数据并关停实验仪器,并不担心他会借此机会向外界传送求救信号。

    这说明让西恩从房间中离开的是他信任且熟悉的虫族,两人之间甚至关系不错。

    但是,西恩现在的所在地正在对信号进行屏蔽,代表着所在地的主人不信任西恩,这是一个截然相反的讯息,说明这只虫族和原本让他自愿离开房间的虫族并不属于同一势力。

    同时,西恩在明知自己的光脑信号在被屏蔽的状态下,依旧没有触碰牙齿上的压力警报器向忒西弥进行求救,这依旧代表中西恩的信任,或是不想让对方暴露的意愿。、

    温德尔猜测,让西恩离开房间的虫族很有可能就是忒西弥的成员,西恩信任他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同时也不想搞砸那只虫族的计划,所以才选择静观其变。

    如此一想,他知道的满足上述条件的、目前位于雪祖星上的雌虫就只有一个:表面上效忠于雄虫蓝钦,实际上是忒西弥组织在蓝钦身边卧底的雌虫,蔡司。

    他的所作所在极有可能是蓝钦的授意,而他把西恩带去的地方,应该就是蓝钦目前的营地。

    只是不知道蓝钦要见西恩的目的是什么。

    温德尔也犹豫过他这次前去会不会打草惊蛇,干扰到蔡司不管是什么的计划。西恩就是为了配合蔡司,所以让自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离开他们的营地。

    但不管怎么样,温德尔还是决定去看看。西恩信任蔡司,但温德尔并不信任他,或者说蔡司是温德尔在忒西弥成员中唯一不信任的一个人。

    温德尔上辈子是蔡司手下的一把刀,性命掌握在蔡司的手上,所以蔡司从不需要担心他会把一切说出去影响他在平民心目中的形象,所以那些贵族之间肮脏的明争暗斗从不背着他。温德尔看多了他背刺同伴,知道蔡司的心目中没有同伴、道德和良心,只有永远的利益。

    他会加入忒西弥,只是因为他所在的这具身体是雌虫。如果他是雄虫,那蔡司一定会成为忒西弥最大的敌人。

    想到这里,温德尔突然明白为什么蔡司会到蓝钦身边卧底。

    因为城府深沉、善于伪装的蓝钦,就是雄虫版本的蔡司。他一边表面上尊重雌虫,赢得大众的赞誉,暗地里却用尽手段希望摧毁忒西弥,维护雄虫在虫族中至高无上的地位,让雌虫永远无法得到与雄虫平等的身份地位。

    各怀鬼胎,相互利用,蓝钦和蔡司这对已经订婚的虫族伴侣,还真是彼此挺般配的。

    温德尔因为突如其来的想法暗自发笑,走到蓝钦营地的主建筑前不远才收敛笑意,套上【加勒德亚】的傲慢无礼的社交面具,激活门边的感应装置告知主人自己的到来。

    过了一阵,门被打开,面容精致的雄虫蓝钦笑吟吟地站在门后,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温德尔的时候,面色如常,“加勒德亚,你怎么来了?”

    温德尔熟练地勾起一抹轻佻微笑:“我就是来告诉你,需要雌虫和我说一声就好,我可以送你几只合心意的。”

    第069章 第 69 章

    不出温德尔的预料, 蓝钦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给他送雌虫的提议,但还是把温德尔请到门里,让他在大厅的会客区域稍坐片刻。

    蓝钦这次前来并没有带其他侍从, 随行的就只有与他订有婚约的雌虫切斯,也就是忒西弥组织的卧底蔡司。但温德尔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蔡司, 整个建筑中空空荡荡, 声响全无。

    温德尔并不确定西恩是否在这栋建筑中,但他基本能确定蔡司就在西恩的身边。

    蓝钦没让他等太久, 就端着虫族的饮品从厨房的位置出来,正好和另一只正在从三楼飞下来的雌虫碰面。

    那只雌虫正是蔡司。他的出现让温德尔基本确定西恩就在这栋建筑中的某处,很有可能就是他刚才所在的三楼。

    蔡司和温德尔对视一眼,娃娃脸上顿时挂上紧张的微笑, 显得内向羞怯。但根据温德尔对这个人多年的了解,这完全就是一种无害的伪装,就像是食人花柔嫩艳丽的花瓣。

    “切斯,这是加勒德亚,”蓝钦对蔡司柔声说,“你不是在完成军校的功课吗,怎么下来了?如果忙就先回房间吧, 我来招待加勒德亚就可以了。”

    听起来体贴入微的一番话,反而再次印证了温德尔关于西恩就在这里的想法。蓝钦的言下之意就是催促蔡司赶紧完成原来他正在做的事情,也不想让蔡司介入到他和温德尔的对话中。

    但蔡司听到楼下的声音走出来, 这表示他需要参与到蓝钦和温德尔的对话中, 或者是有信息需要传递给温德尔。

    温德尔懒洋洋地向后靠去, 眯着眼看向面前的娃娃脸雌虫, 话却是对蓝钦说的,“别这么死板嘛, 仔细看看你这只小雌虫也挺耐看的,不如就让他留在这里给你参谋参谋,看要什么样的雌虫,我帮你找到了直接送上门呗。”

    蔡司冲他挑了挑眉,看向蓝钦的时候又恢复到一派天真腼腆的神情,犹豫着问道,“什么雌虫?”

    蓝钦微微沉下脸来瞪了温德尔一眼,声音柔和地向蔡司保证,“这只是加勒德亚的意思,我只需要你一只雌虫就够了,切斯。不要担心,好吗?”

    两只虫族表白心迹后,柔软的眼神交融在一起,完全就是陷入爱河的样子。

    一边的沙发上,作为这对‘恋人’之间的‘恶人’,温德尔玩味地观赏着这出各怀鬼胎的戏码,对蓝钦的演技给予了高度评价。至于蔡司……

    这家伙“充满爱意”的眼神,和上辈子他看平民献给他的小羊羔的眼神一模一样,带着怜爱和感动,保证会一直好好养这个小家伙——但后来温德尔出任务回来就再也没见过这只羊,也不知道是第几天被杀了吃肉的。

    这么一想,蓝钦和那只小羊羔的处境根本一模一样。温德尔端起杯子假意喝了一口,并没有让任何液体进入他的喉咙,只是为了掩盖住唇边的笑意。

    蔡司盯着他唇边的杯口,拇指的指腹以一种随意的动作划过食指侧面,摩擦几下,每次幅度不一,依次蹭过指尖和两个关节,看起来就像是无意识的小动作。

    但温德尔知道,这些看起来就像是无意识的小动作中其实蕴含着信息,是上辈子杀手团伙间经常使用的一种打暗语的方式。

    【接受催眠,睁开眼睛,直视蓝钦。】

    温德尔淡淡地看了蔡司一眼,用目光告诉他自己接收到了他的意思,蔡司回了他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加勒德亚,你的兄长贝伦德有几句话托我告诉你,你正好来我这里,我们去二楼书房谈谈?”

    蓝钦不动声色地挡住温德尔看向蔡司的视线,看起来像是护着身后的雌虫,但在场的三个人全部心知肚明这只是因为他怕温德尔太关注蔡司,以至于妨碍到之后对温德尔的暗杀。

    切斯安静地目送他们上楼。

    在楼梯拐角的位置,蓝钦的视线被暂时挡住,温德尔用同样的暗号方式问蔡司:【西恩?】

    蔡司了然,瞬间明白了温德尔突然到来的目的。他知道温德尔不信任自己,正如他也不信任温德尔一样:【回去了。】

    ……

    蓝钦带他来到的房间位于二楼的尽头,把自己的光脑对准房门上的电子密码锁。锁眼处的金属薄片缓缓升起,探出一个微型摄像头的前端对准蓝钦的虹膜进行扫描,确认无误后才终于打开。

    温德尔想知道蓝钦到底认为他有多傻才会相信,用如此复杂的程序锁住的房间会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书房。

    走进屋内,违和感更重。

    这明显不是一间可以静下心的房间,墙壁上挂着重复而扭曲的线条,颜色单调重复且黯淡,不是虫族喜欢的鲜亮颜色,看久了甚至一阵困意上涌。

    看起来这就是蔡司提到的【催眠】将发生的场所了。

    在温德尔知道的情报中,蓝钦在虫族军校中所教授的科目是“作战心理学”,与其他老师不同的是,他主要研究在战场上虫族的心理,认为同伴的心理状况是军雌在战场必须了解的领域之一,有助于战队中的沟通配合。

    蓝钦对催眠的了解也许正是源于他所教授的学科,这倒是讲得通。

    只是……

    温德尔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在所有的刑讯逼供方式中,催眠是他最不喜欢的方式,没有之一。他的性格比较敏感温和,非常容易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需要付出比同辈杀手更大的意志力才能抵抗催眠的作用。

    蓝钦看他怔愣的样子,误以为这是墙上的线条起到的作用,略带得意地笑了笑,随手打开一边的机器,一阵轻柔奇特的声音从机器中传了出来,轻柔的白光笼罩在温德尔的身上。

    抓住温德尔的肩膀,蓝钦把他引导离窗户最远的沙发上,让他坐下,而他自己则坐在对面的一把扶手椅上。

    他挥了挥手,一个缥缈的声音夹在充斥着房间的音乐声中响起,说话的语调呆板怪诞,像是在唱歌,又像是温德尔上辈子听到过的宗教诵经的声音。

    【检测完毕,催眠成功。】

    这就是那个时机了。

    奇怪的是,温德尔并不觉得自己被完全催眠了,实际上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神志十分清醒,并且通过上辈子的技巧检测确定这种清醒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可蓝钦对自己的催眠显然十分自信,温德尔正好将错就错。

    他转动眼球,收敛里面的一切情绪,空茫呆滞地看向蓝钦。

    毕竟是不普及的技术,蓝钦的催眠术在以往的被试者身上无往不利,也就看不出温德尔的状态是装出来的,还认为自己的催眠十分成功。

    四目相对,蓝钦谨慎地放轻声音,先是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今天为什么来我这里?”

    “随便走走,看看你在做什么。”

    蓝钦目光一凝:“你在观察营地中所有雄虫的动态吗,还去了哪些雄虫那里?”

    最好的谎言比例是半真半假,在这个问题上,温德尔选择据实以告:“莱蒙。”

    蓝钦并没有接着问他关于莱蒙的事情,而是声音紧绷地,问了一个让温德尔十分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准备在这趟旅途中动手?”

    温德尔完全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

    对面雄虫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并且认为温德尔此时已经处于深度催眠状态,连着问出了好几个问题,只是这些问题每个都比上一个更让温德尔茫然:“你们的实验进行到哪步了,有多少虫族知道这件事?你们的实验基地在哪里?”

    什么实验?

    温德尔知道的忒西弥中唯一与实验相关的项目,就是西恩主导的基因编辑,但这个项目甚至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资料开始,也完全不到实验阶段。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温德尔的回答十分坦诚,完全没有欺骗的成分,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他确实一个也不知道。

    蓝钦看起来十分恼怒,“你一共提供过多少次雄虫信息素和基因物质?”

    又一个怪异的问题。

    温德尔给忒西弥提供过不少雄虫信息素,但基因物质?西恩的实验完全没有开始,也用不着温德尔提供基因物质,温德尔甚至都不知道项目中需不需要这东西。

    到这时候,温德尔终于察觉到,蓝钦很可能问的实验并不是忒西弥的基因编辑实验。

    甚至,从头想想,蔡司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蓝钦对温德尔的兴趣来自于忒西弥,也没有说过,蓝钦知道温德尔是忒西弥的成员。但他们都假设性地认为蓝钦是因为知道温德尔和忒西弥之间的联系,才要想方设法除掉温德尔。

    毕竟,这是温德尔/加勒德亚的生活中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如果,失忆前的温德尔还有其他的秘密呢,一个甚至连忒西弥都不知道的秘密。蓝钦是因为察觉到这另一个秘密才盯上了温德尔,而他并不知道温德尔和忒西弥之间的联系,甚至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温德尔心中想着,但受过训练的他在神情中完全没表现出内心的想法,平板地回答:“很多次,记不清具体数字。”

    “你见过实验体吗?”蓝钦阴沉着脸问。

    三言两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巨大,温德尔已经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或许参与了另一个实验,而那个实验比忒西弥基因编辑的实验项目进展快得多,已经有实验体被做出来。

    那到底是什么实验?要不是担心打草惊蛇,温德尔恨不得上前逼问蓝钦,让他看看比催眠更有效的刑讯手段是什么样的。

    “没见过。”温德尔说。

    “该死,真是白痴雄虫,”蓝钦对自己催眠出的结果十分失望,失去表情控制狠狠骂了一句,“就这样还想杀死所有雄虫统治帝国,简直痴心妄想。”?!

    温德尔心中骇然。

    杀死所有雄虫统治帝国?这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自己会做出的事情。这让他开始怀疑,蓝钦也许是找错人了,或者完全是弄错了整件事情产生误会。

    但随着蓝钦的话,他的心中竟然逐渐涌出渴望,让温德尔感到措手不及,尤其是听到“杀死所有雄虫统治帝国”这些话时,来自身体内部的欢欣鼓舞像是刻印在骨子里的反应,头一次让温德尔感到这具身体如此陌生。

    难道是真的?温德尔恍惚地想,难道我在失忆前真的背着忒西弥的同伴另有阴谋?

    第070章 第 70 章

    杀死所有雄虫统治帝国, 其实温德尔并不在意前者。

    在已经开始为蔡司效力的少年时期,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被卖进斗兽场, 也许他会成长为一个善良的兽人,虽然依旧会因为自己的兽人身份受到不公, 但依旧能心怀善良地对待这个世界。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 但于此同时温德尔也清楚,自己的心早已经被流淌的鲜血染得漆黑, 从很早以前,温德尔就已经对生命的逝去无动于衷,甚至被同伴称作有杀手天赋。

    只是,他也许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但他绝不会成为一个独裁的统治者,更不会为了权力而杀人,这是温德尔给自己设定的底线。

    可于此同时,他也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他的否认没有那么笃定,甚至开始悲观地想,如果这是真的呢?如果虫族社会畸形的结构早就影响了他的心智,让他变成了那样的人呢?

    温德尔的心中五味杂陈, 只好尽力清空思绪,不让蓝钦看出破绽。

    因为之前的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蓝钦焦躁地在房间中转了好几圈, 就此作罢又不甘心, “你的庄园中的雌虫知道你在做这些吗, 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唯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温德尔确信自己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不知道实验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我答应包庇他们, 他们为我无故离开庄园做掩护。”

    “那个西恩呢,他没有参加到实验中吗?”蓝钦追问。

    原来这就是蓝钦让蔡司把西恩带到这里的原因,他怀疑西恩帮助温德尔参与了那个不知名的实验。

    “没有,他不知道这件事。”温德尔坚定地说道。

    蔡司目前还属于忒西弥的这一方,所以温德尔选择相信他没有把西恩搭建的临时实验室里面的情况告诉蓝钦。这让他能更轻松地将西恩摘出这件事。

    “怪不得这只雌虫什么都说不知道。”蓝钦焦躁地嘟囔。

    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重新坐在温德尔面前的椅子上。房间中回荡着的背景音乐突然变了调,从柔和舒缓变为险峻的变调,音调以一种诡异的节奏上下滑动。

    温德尔意识到蓝钦说话的语调也与之前大不相同,变得坚定有力,介于命令和说服之间。

    “雄虫有必要存在,你也是雄虫,当雄虫替代品被研制出来只会让雄虫的地位一降再降,作为唯二的雄虫,你不仅不会被雌虫供奉起来,反而更可能因为失去用处而被杀死或者被囚禁。你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有很大风险,所以改变想法,不再想让雄虫全部灭绝。你会向他打探情报,避免雄虫性种的灭亡。”

    温德尔知道蓝钦正在通过催眠,试图把这些想法根植在他的脑内,以此改变温德尔的做法。

    但出于之前相同的不知名原因,这些思维诱导同样对温德尔不起作用。他对外表现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恍惚神情,实际上心中正在思考:蓝钦话语中的“他”到底是谁?“唯二的雄虫”又是什么意思,另一只被剩下的雄虫会是谁?

    音乐停止的瞬间,蔡司推门进来,吸引了蓝钦的注意力。当蓝钦再转过头去看温德尔的时候,温德尔已经读懂了蔡司的暗示,装作昏睡的样子躺倒在沙发上。

    “你这边结束了吗?”蔡司面无表情地问蓝钦。

    蓝钦烦躁地点点头:“结束了,等他醒了我送他下去。你那边呢,那只雌虫送回去了?”

    蔡司点头,“你问出什么来了吗?”

    蓝钦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要问你不该问的。那只雌虫,你确定加勒德亚那边没有虫族发现他失踪?”

    “没有。”

    温德尔意识到这是自己该“醒来”的时候了。

    他装作被蓝钦的话术骗过,对自己被墙上的花纹影响而睡了一觉的事情深信不疑。蓝钦一边道歉,一边把他送出屋门,还提议陪温德尔走回他的营地,被温德尔一脸不耐烦地拒绝了。

    蓝钦离开并走得足够远之后,温德尔收敛了表情,脸上一片空白。

    一天之内,突如其来的信息太过了,他的大脑几乎过载。几乎还来不及接受雪祖星其实就是地球的事实,就被告知自己失忆前还有除了“纨绔虫渣”、“秘密反抗组织领袖”之外的第三层身份,而且还涉及到一个惊天阴谋。

    奇怪的是,失忆后的温德尔在光脑上并没有察觉到异常,这说明第三层身份接触的对象在此期间没有联络温德尔。

    要不就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要不就是他们联系得并不频繁,剩下的可能就是,导致温德尔失忆的药物就是对方的手笔。

    温德尔此时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个所谓的“实验”,失忆前的自己是瞒着所有忒西弥成员的。他不打算把这件事马上告诉忒西弥,但这并不影响他感到愧疚。

    ……

    当回到里昂家族的营地,看到昏睡在主卧床上的西恩时,温德尔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忒西弥的所有成员都是他认可的伙伴,他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受伤,甚至包括蔡司。

    有一只雌虫站在床边用可移动式的医疗设备测量着西恩的生物体征,看到温德尔进门,他愉快地打招呼,“雄主,刚才蔡司大人来过了,还把西恩大人带回来了。没想到蔡司大人也在雪祖星上。”

    温德尔点了点头:“我知道。”

    想到蓝钦的手段,他有些忧虑看向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西恩,问站在西恩床边的雌虫:“他没事吗,什么时候才能从昏迷中醒来?”

    雌虫却诧异地反问:“昏迷?西恩大人没有在昏迷啊。”

    温德尔眨了眨眼:“什么?”

    雌虫耸耸肩:“他只是熬夜太多身体撑不住了,现在是在补之前的觉。”

    想起什么,他补充道,“不过雄主您能在这里看着西恩大人吗,一会儿他应该就会醒了,蔡司大人说希望您和他聊聊。”

    “好。”

    雌虫问过温德尔要不要帮忙把中午饭送上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就准备下楼离开,温德尔犹豫了一下,在门口把他叫住。

    “卡约斯的午餐也拜托你们送过去,他不会主动靠近这栋主建筑。”

    听到卡约斯的名字,雌虫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温德尔看到后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卡约斯在雌虫间的名声并不好,很多雌虫都是这样,听到他的名字就打怵,“如果你不愿意——”

    没等他说完,雌虫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地说,“不不不,我去我去。这个就是……下意识反应,您知道的吧。卡约斯殿下在民间都算个恐怖传说了,不过既然他会成为同伴,我会努力克服这个的,您交给我就行。”

    温德尔略带惊讶地说,“你们已经知道卡约斯要加入忒西弥了?”

    “……”

    雌虫缓缓张大了嘴,震惊地盯着温德尔,“雄主,说真的?您真的让卡约斯殿下加入忒西弥了?要不您直接带我们攻打王宫造反算了,我们迟早要到这一步,您都把卡约斯殿下策反了,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别这么说,我还没有这种本事,卡约斯也说明了他不会为我们伤害雄虫,改变他的立场还需要一段时间。”温德尔苦笑道,这只雌虫太敢说了,让他有些招架不来。

    “不过你既然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说他之后会是我们的一份子?”他问。

    雌虫理所当然地说:“他会成为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只雌虫不是吗?”

    温德尔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这件事谁都知道了,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实话说?挺明显的。”雌虫略带同情地说。

    温德尔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出口了,红着脸把开始坏笑的雌虫“赶”出房间,拉了把椅子在西恩的床前坐下。

    过了十几分钟,他意识到西恩一时半会可能还无法醒来,就起身在房间中走动,隔着一些距离一脸敬畏地观摩那些充满未来感的实验设备。

    在雌虫启动医疗设备的时候,房间中的一部分实验设备也随之启动,有的已经进入了待机休眠模式,有的则还保留着西恩最后使用时的状态,包括用于记录实验进程的表格。

    温德尔好奇地读了两行,发现西恩正在对比正常雌虫和人类的各项身体数据的差异。

    因为人体已经是被冰冻多年的干尸状态,有些生前的身体数据很难再提取到,西恩只能比对一些身体组织的分布与体内元素组成。

    温德尔仔细地看着,发现人类的身体数据与虫族的高度相似,尤其是器官与肌肉的分布,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雌虫比人类多了一双虫翼,另外孕育虫蛋的地方和女性的子宫有一定形状上的区别。

    但接着往下看,温德尔却发现了一行偏差值非常大的数据。

    数据显示正常虫族体内的平均值在两千多,人类体内的含量却只有小数点后几位,几乎接近于零。数值的标注上是几个意思是“生存必需照射”的虫族文字,后面的括号中标注着一个奇怪的圆圆的符号,温德尔并不认得。

    表格下面还有几处标着“普通照射”的地方,都存在着虫族与人体之间的巨大数据差异,不过都没有上面那个圆形符号的差距大。

    温德尔用光脑随便查了一下其他的符号,首先跳转在界面上的是一副图片,里面是一捧蓝盈盈的不明粉末,看不出具体材质,看背景好像是在栽培营养作物的实验室中。下面的文字说明食物在栽培时需要特别净化掉这种物质,否则会造成过度吸收,导致虫族食物中毒。

    温德尔定定地盯着光屏上那捧蓝色的荧光粉末,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物质,但这物质隔着图片也能激发一种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伴随着如梦似幻又令人惊恐异常的矛盾感。

    手指一抖,温德尔退出界面,选择去搜索另一种圆形符号。

    温德尔浏览着界面,得知这是一种虫族自身能够合成的物质,还没有在其他的动植物身上发现过。关于圆形符号能找到的结果比蓝色发光粉末要少很多,就在温德尔即将看完的时候,一篇不起眼的报道吸引了温德尔的注意。

    那是很久之前的文章,那时虫族和巨虫族之间的战争还没有进入平缓期,报道采访战场上驻扎的科学家小队,询问他们关于新型军工武器对巨虫族的打击效果。

    聊到最后,一个科学家谈到他在战场上观察到的现象,巨虫族总是在被虫族近距离攻击后变得格外脆弱,也更容易通过远程武器摧毁,他怀疑这是因为虫族体内某种特殊的物质对巨虫族有消极影响。

    由此,这个科学家认为虫族其实是精准克制巨虫族的一类物种,不仅是因为他上述提到的观点,还因为巨虫族会释放出致命射线来杀死与它们争夺繁殖地的物种,但偏偏只有虫族不会受到它们的影响,反而会让巨虫族变得虚弱。

    于此对应的,虫族对巨虫族有一种天然的憎恶感与被威胁的感觉,就像是基因里的刻板动作,一批又一批虫族前仆后继地赶往巨虫族的繁殖地,不惜与它们同归于尽。

    基于这些证据,科学家认为,虫族不是自然诞生,而是被某个已经毁灭的智慧物种专门制造出来,用来对付巨虫族的武器。

    只是那个智慧物种在虫族诞生前,就无法抵挡巨虫族的致命射线而消失了。

    温德尔惊愕地盯着光屏中那个科学家的三维投影,认出这就是霍尔莱利。

    这个雌虫科学家是真正的天才,居然凭借着对交战战场上巨虫族的观察,发现了虫族和巨虫族之间疑点重重的联系,从而猜到了虫族是被刻意制造出的种族。他甚至在知道人类的存在之前就已经预设了这种观点,麦迪罗的书籍只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但有一点,霍尔莱利可能是错的。

    人类在第一个虫族诞生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种族濒临灭绝,已经无药可救了。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依旧选择实验造出虫族,不惜将造成人类灭绝的巨虫族基因与自身混合,让虫族能够更好地活下去。

    但与此同时,人类给虫族植入了憎恶巨虫族的基因,让整个种族与毁灭人类居住地的巨虫族陷入持续百年的战斗,不死不休。

    虫族不是人类生命的延续,而是人类对巨虫族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