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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河神第四(1)   河神有异

    五日前, 大荒山宗门大会。

    所谓宗门大会,乃是大荒山每一年最为盛大的降妖除魔之会。近期由宴月峰搜集的所有信息将会依据难度分成不同的等级,再由抽签的方式分派给弟子, 弟子们会随机结成小队,前去任务地点。

    每一年的宗门大会中, 每个山门都会派出五位弟子, 按照惯例, 大部分都是新入门的。弟子们通过任务的完成度进行排名, 前三名的小队将获得不同等级的珍宝奖励,对应的山门也会获得荣誉奖赏。

    因此,对于渴望出人头地的年轻人和希望打响名声的山门来说,宗门大会至关重要。

    “……此外,排名第一的队伍将被允许进入一次禁地。当然, 奖励不是目的, 最重要的是鼓励诸位惩恶扬善, 才不愧为我大荒山的弟子。”参寥说完, 晃了晃手中的扇子。

    顿时,一群金色的蝴蝶从玉台四方的龙首石像中飞了出来, 零星的光点记录着它们的行经之处,如同拖曳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数百名弟子仰着头,等着哪一只会落在自己的手上。

    阮潇不禁叹了口气。人家都是成群结队的, 奈何暮朝峰这样人数稀少的小山门, 只有她一个。难怪往年的排名中,暮朝峰永远是倒数第一。

    她曲起手指,正等待着一只盘旋不下的金色灵蝶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阮潇下意识地把那只灵蝶猛地抓进了掌心,扭头一看, 发现人群中央,不知是谁的蝴蝶调皮,引的那位弟子不停地乱窜,撞到了旁边的白襄。

    白襄趔趄了几步,被阮潇扶了一把。

    “……谢了。”白襄飞快道,旋即去找自己的那只灵蝶了。

    阮潇一低头,发现自己手心里的蝴蝶也不见了。正焦急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是这个吗?”

    明觉冲她笑了笑,摊开手心,一只金色的蝴蝶扇动着透明翅膀,飞到了阮潇的手指上。

    “哎,你们都打开看过了吗?”忍冬和若若也凑了过来。

    若若给他们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白色字条:“喏,我要去骊州啦!听说飞燕城的女儿都美丽婉转,男子都生得高大英俊,看来能好好饱眼福喽。”

    忍冬捧着自己的蝴蝶,不安道:“我听说字条的颜色越深,就代表着任务越困难。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差,列位宗师在上,紫微神君保佑,上星君祈福……”

    他越念越小声,恨不得将天上地下所有神君的名字都呼唤一番。

    阮潇没作多想,碰了碰蝴蝶的翅膀,顿时流光散落,一张带着浅色光晕的字条出现在了手心里。

    上书:雷州,猪妖。

    “真巧。”明觉道。他的手心里也是一模一样的字条。

    阮潇并不意外。

    盛云起告诉过她,这一次,她和白襄、明觉应该是同一个任务。因此,她只要苟住性命,确保主线剧情顺利展开就行了。

    在阮潇按下手印之前,忍冬惊呼了一声:“我、我怎么是深蓝色的字条?!”

    深蓝色,代表着此次宗门大会的中等难度任务。

    毕竟是新手,大部分人都会抽到浅色的。中等难度和最高难度的概率大概是百分之一。比起最为危险的红色,蓝色已经算不错了。

    阮潇瞥去,只见忍冬的字条上面写着——

    “簋镇,河神”。

    她清楚忍冬的实力,他连灵核都尚未修出,虽说不是最危险的等级,这个难度对他而言也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况且,往年在宗门大会中因为突遇危险而牺牲的弟子也不在少数。

    就在阮潇犹豫之际,她听见明觉对白襄道:“你怎么拿到了蓝色的?簋镇,你能行吗?不行的话,就找师兄换一个。”

    “当然可以了,你瞧不起谁呢。中等难度而已,本姑娘一人绰绰有余。”白襄鼓着脸道。

    忍冬哭丧着脸,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就在他挤出眼泪时,一只手抽走了他的字条。

    阮潇说:“我跟你换。”

    既然白襄没有抽到原定的任务,那她更要去看一眼,至少要确保白襄的安全。

    ——这种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忍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谢谢老大!你真是我的亲老大!”

    阮潇适时推开了他,才没让满脸的鼻涕眼泪蹭在自己的衣衫上。

    她在字条上按了手印,随即字条化为了齑粉,消失在了手心里。

    还没走两步,就见明觉站在前方,双指夹着一张蓝色的字条,微微一笑。

    不远处,有人羡慕道:“玄天峰和暮朝峰的一组了,岂不是可以轻松拿第一了?咱们可以努力才行呢。”

    “何止呀,我还听说,同尘君早就搜集了不少法宝,全都给阮潇师妹了,真是嫉妒都嫉妒不来。”

    “那是人家阮师妹聪明!小德你们都见过不啦?昨日还在我们五蕴峰巡逻呐!”

    ……

    姚衷祺冷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一点小聪明而已,真不知道同尘君是怎么想的。”

    “师姐,慌什么。中等危险程度的任务,他们可不一定能完成。等着瞧好了,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窃双阴阳怪气道-

    簋镇距离大荒山不远,位于乾溪最上游处,当地称为去鳞河。御剑半日就可抵达。此处向来是神木州西部贸易往来的中心,外来者甚多,因此他们初来乍到,倒也不算显眼。

    与阮潇同行的除了白襄和临时换了任务的明觉,还有黎原峰的桫椤。

    按理来说,桫椤是黎原峰的首徒,原本不应该参加宗门大会。但考虑到中等危险程度,才让她前来带一带新入门的菜鸡。而那几个抽到了最高难度的倒霉蛋则有至少两位首徒带着。

    “你们跟着我就好,”桫椤停下脚步,目光巡过三人的脸,在阮潇那里停留了片刻,“多余的话不要说,多余的事也不要做。尽快完成了就好,我还要早点回黎原峰处理事务。”

    言下之意是:你们可不要影响老子拔剑的速度。

    她话音刚落,阮潇就被路旁的小摊贩吸引了。

    只见一个矮胖的异族男人正拿着手里的镜子,得意洋洋地跟周围路过的人介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此乃霜华宫的照妖镜!只要挂在家中便能驱邪除祟,家宅平安!只要二十文!”

    有人问:“这么贵?还真能照出妖怪不成?”

    “那是自然,”异族男子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绝对的,霜华宫的首座亲自开过光!”

    阮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儿少说也有两百面镜子,难不成都是开过光的?那这位霜华宫首座岂不是要累死了?”

    那商贩一时语塞,羞恼起来:“休得胡言!大师长命百岁,心地善良,开个光对他老人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人家做些善事还要白得你们讨伐一通,得嘞,是诸位没有仙缘。咱们改日再聚。”

    说罢,那商贩作势就要收摊了。

    “那你不如卖一个给我?”阮潇爽快地拿了二十文。她本意也不是要为难对方,只是图个好奇。

    商贩犹豫了片刻,偷摸接了,还叮嘱道:“我今日可就只卖你一个啊。”

    阮潇刚拿了镜子,就听身旁人道:“嘿,这老东西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谁不知道霜华宫的首座才不到三十,比他年纪都小。”

    阮潇:“……”

    “你干什么去了?”桫椤语气不耐烦,瞪了一眼阮潇手里的镜子,颇多嫌弃,“此地多有黑心商贩,你们须谨慎小心。”

    他们先去了镇子东南的一处客栈休整。

    阮潇和白襄住一间,桫椤和明觉各住一间。三间房都在三楼,左右相邻。

    阮潇随手把镜子放在了靠近窗边的桌台上,朝着床边。白襄经过时,给它转了个方向:“别对着床头,小心半夜招鬼。”

    “不至于,都是心理作用而已。”阮潇安慰道。

    白襄坐在了她对面的床榻上,秀气的小脸不太高兴:“那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阮潇向来不太敏感,此时听见她语气加重,茫茫然地抬起头:“……啊?”

    窗户半开着,街上的行人映在了镜中。阮潇无意识地摆弄着镜子,余光里,有一团黑色从镜面一闪而过。

    她愣了愣,往窗外看去,只见街道熙熙攘攘,并无异样。唯有拿着糖葫芦的小童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孕妇,幸好并无大碍。

    再看镜中时,已然一片安详。

    或许是看错了。阮潇想。

    白襄顿了顿,浑然不觉:“下楼吃饭吧。”

    簋镇的吃食比起镜村来说要丰富得多,难得下山来一趟,自然要满足口腹之欲。唯独桫椤称要辟谷,因此没有出房门。

    阮潇寻了张靠窗的桌子,白襄坐在她身旁。明觉招手让小二去拿酒菜,回头朝她们道:“桫椤师姐说,咱们的线索很少,上报的人只说了一句——”

    “河神有异。”

    “这线人原来是宴月峰的外门弟子,名为谢裘珍。五年前重归俗世,嫁作人妇,就住在这簋镇。咱们的任务之所以被认定为难度最高,是因为她半年前用了一种特殊的加密符文。在宴月峰的信息搜罗中,象征着高度危险。”

    然而宴月峰每日都能收到几十条标注高度危险的消息,也只能按照时间顺序移交其他山门进行处理。再加上簋镇向来太平,有路过的道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于是就调低了紧急程度,排着排着就顺势扔给了宗门大会。

    ……大机构的弊病向来如此。

    阮潇捏着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鱼。还没喂进嘴里,就被窗外的动静震了一下。

    敲锣打鼓放鞭炮的热闹劲从巷子头一路到了窗下,那顶华贵的轿子刺眼得很。周遭的人群簇拥着,纷纷朝那顶轿子伸出了手。

    小二笑嘻嘻道:“哎哟,那可是河神大人的妻子呢。”

    “河神还能娶妻?”阮潇疑惑道。

    “可不是么,一娶还娶一双呢。现在底下那两位,可都怀着河神的孩子。这以后啊,吃香喝辣,一辈子不愁喽。”

    阮潇瞪大了眼睛。

    那轿子里坐着的两个人均用纱帘遮住了脸,小腹隆起,神容呆滞。

    可细看之余,其中一人喉部有结,那分明是一男一女。

    22.  河神第四(2)   谢裘珍

    微风吹开了帘幕, 坐在轿子里左侧的人顺势抬头望向上方。那是一双极为平静的瞳孔,静得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任何事足以引起波澜。

    阮潇被那视线扫过时, 莫名感觉背后发冷。

    此时,白襄也觉出了不对来, 眉毛皱成了一团:“可那不是个男人吗?他、他怀的是什么东西?”

    “男人怎么了?河神既然是神, 那男人当然也能怀孕啊, ”小二理直气壮地说, 末了眼里起了些不屑,“看这打扮你们是外乡人吧?怪不得没见识。”

    白襄被他的语气激怒了,正要辩驳,被阮潇抢了先。她不卑不亢,用好奇的语气问:“这位小哥, 我们平日住得偏远, 自然不知道这些奇事。敢问簋镇一直都有……男人怀孕的风俗?”

    小二见她求知的神情, 清了清嗓子, 压低声音神秘道:“……非也。此事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但凡被选为河神的贡品, 就有可能怀上河神的孩子。这只要怀上了,就能得到河神赐予的无数的金银珠宝。”

    阮潇努力按捺住惊骇的神色,捕捉到了关键词:“……贡品?”

    “正是, 咱们簋镇每半年就会有一次祭祀河神的盛典。你们来得正好, 再过五天就能去凑个热闹了。”

    阮潇略微颔首,记了下来。

    白襄问:“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她说的是此时拥在轿子两侧,疯狂地朝轿子伸出手的人群,差点被把那行进中的轿子掀翻。这些人中有男有女,甚至男人占多数。

    这其中, 更有搔首弄姿者,那脂粉涂得比寻常少女更甚,还有哭哭啼啼跟失了智的一般。

    小二嘲讽般笑道:“他们啊,是在沾喜气。若能被选中当河神的贡品,那可就是天大的福气。瞧瞧,他们之前说河神喜欢身形瘦弱、性格温顺的,喏,就那边那个陈家的小公子,可是今年的大热人选。赌牌的馆子里可都压他。”

    他咧着嘴说:“现如今咱们簋镇的男子也成天跟女儿家比美,天天都想着生娃娃,好图个一生富贵呢。”

    明觉手一抖,酒杯差点洒了:“凭什么啊?那什么陈公子看上去神志不清的,就算河神想娶个老婆,也得稍微挑一挑吧。不然,图个什么呢?”

    小二挤眉弄眼:“你知道簋镇什么东西奇缺吗?就是那种书嘛,究其原因,不过是有人自己买了不准别人看……”

    明觉一愣,只见白襄面上一红。唯有阮潇毫不知情,目光还跟着窗外的轿子。

    白襄咳嗽了一声:“那又如何?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凭什么男子不能和女子一样柔弱可亲?”

    “谁说女子就一定要柔弱可亲?你在侮辱谁呢?”桫椤的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响起。她不知何时从客房下来了,神情依旧冷漠。

    明觉的食指贴近唇边,朝白襄道:“师妹,那神志不清的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又不是寻常人,怕是不能以寻常人的眼光去看。”

    他扭头望向小二:“我看这位小哥形容也算端正,怎么不去凑个热闹?”

    小二一甩手上的汗巾,扭头走了:“老子有吃有喝,还有手有脚,才不稀罕什么滔天富贵。”

    “这倒是有意思,”明觉玩味地捏着杯子,朝皱眉的桫椤勾起嘴角,“师姐,富贵险中求。要不,咱们也去求一个?”

    桫椤冷冷一瞥:“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谢裘珍的住处在簋镇北面,距离客栈有一段距离。簋镇此地以南向最为繁华,越往北走,便越是荒凉。

    等他们好不容易寻到谢裘珍的住处时,里面空无一人。

    明觉试图敲响了邻居的门,在老妪面前卖了个乖:“您见过谢裘珍吗……?”

    老妪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关上了门。

    他又敲了几家,反应皆是如此。

    阮潇从屋子里冒出了头,搓了搓手指上粘的灰:“这屋子确实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

    屋里空空荡荡,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找不出来。

    “谁让你擅自进去的?!”桫椤喝道,“真是不知深浅。万一留下什么线索,全都被你毁了。”

    白襄从阮潇身后探了出来:“方才我们已经检查了一遍,这里什么都没有。师姐不信的话,可以自己来看。”

    桫椤提着剑,本要发作,却在环顾一周之后,发现的确没什么东西可言。但周遭仅有的几户居民全都说,这里是谢裘珍的居所。

    阮潇的目光再次扫过了书架、桌凳等地,仍旧没有异样。她唤出了小骨,将灵力注入符文,让小骨去搜寻一番。

    桫椤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但认出了这是近来在大荒山颇有名气的机甲术。她扫了一眼,并拢两指,口中默念了一句咒文。

    几乎是同时,桫椤的灵力和小骨都钻过了结网的蛛丝,踩在了床角处的一片木板上。

    明觉蹲下身,用一把随身的小刀撬开了木板,从里头拎出了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画有咒术的纹路。

    ……红得跟血一样。

    阮潇见过相似的符文,凝神道:“这是宴月峰的求救符,但只画了一半。”

    “也就是说,这里的确是谢裘珍的家。”白襄下了结论。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谁?!”桫椤反应极快,从窗户跳出,径自追了过去。

    等阮潇他们跟上时,桫椤已经跟那人打了起来。

    桫椤的剑法快而厉,不消多时便轻松占了上风。

    显然,对方也不愿跟她继续打下去。

    “这位仙君莫要误会。”那人摘下了罩住大半张脸的黑袍,露出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桫椤尚未收剑,挑眉道:“你是何人?”

    “在下乃祭司莫天钧。”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一路到了嘴角边。

    ……祭司?阮潇听着有些耳熟,想起之前在镜村时,也见过一个。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莫天钧道:“想必各位是大荒山的仙君,那么自然见过桥村的祭司王晋阳?”

    这下,阮潇想起来了。王晋阳就是那个领头去抓息然的。

    奇怪,这一下子祭司、河神之类的全都搅在了一起,跟桥村又有什么关系。

    白襄道:“见过又如何?”

    莫天钧理了理衣袍,微笑道:“可曾听过乾溪三祭司之名?”

    桫椤面无表情道:“乾溪上游最大的三个镇子各有一位祭司,主掌祈福祭天,受当地百姓爱戴。分别是桥村、拂恩镇,以及簋镇。”

    “仙君见多识广,簋镇祭司正是在下。备受爱戴不敢当,只是深受信赖罢了。”莫天钧平和地说道。

    “敢问四位仙君前来簋镇,可是有要事?若在下能帮得上忙,必定全力相助。”

    这一番漂亮话瞬间将问与被问的立场置换。阮潇仔细观察着他那双平静的眸子,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桫椤虚虚拱手:“我们是来找大荒山的一位弟子,名为谢裘珍。”

    她朝身侧淡淡一瞥,阮潇会了意,白襄和明觉也未多言。

    莫天钧的神情依然温和,在听见谢裘珍的名字时露出了些许悲恸。

    “她啊……”他叹息了一声。

    “早在三年前,她就跳河自尽了。”

    四人皆是一愣。

    莫天钧痛惜不已:“她当时病重,全簋镇的人都看见了。唉,想必是什么邪祟上了身,让她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是怀胎十月的亲妹妹!这必然是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跳了河。”

    “怎么可能……她……”白襄不可置信。

    她明明半年前才向宴月峰求援。……怎么会早就死了呢?

    白襄还想说什么,被阮潇拉了一把。

    “莫祭司,谢姑娘是我们师门的故人,虽然她早就离开了山门,但师尊十分挂念。不知她葬在何处,可否容我们去祭拜一番?”

    阮潇说话时,桫椤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莫天钧叹息一声:“当年是恰逢雨水多的时节,连她的尸骨都没找到。后来有好心人给她安了个衣冠冢,你们顺着乾溪往南边走个七里地就能看见了。”

    桫椤谢过了他。

    莫天钧问:“不知几位仙君在簋镇停留到何时,可是要多留几日?”

    桫椤礼貌而冷淡地说:“我们听闻五日后此地要祭祀河神,不知可否留下一观?”

    “自然自然,届时还望各位仙君赏脸。”莫天钧拱手道。

    离开时,阮潇总觉得有人在身后看着自己,她回过身去,与站在原地的莫天钧视线相撞。后者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今日天色已迟,桫椤让他们先回客栈休息了。

    “桫椤师姐,我倒觉得也可以去看看,正是百鬼夜行的好时候嘛。”明觉笑眯眯道。

    桫椤冷声道:“就凭你们?一个二个手脚不勤,脑子也不够好。此事有古怪,不急在一时。”

    明觉挠了挠头:“是我们拖师姐后腿了。”

    桫椤径自推开了阮潇和白襄的房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从明天开始,要是没有我的命令,不要乱说话。尤其是你,阮潇。”

    阮潇刚打开乾坤袋,被点名时才茫然地抬头:“怎么了师姐?”

    忍了一天的桫椤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瞧瞧你今天买回来的破烂,现在还在找什么?难不成还能找出个真的照妖镜来对比一下真假?”

    话音刚落,一枚照妖镜从乾坤袋里掉了出来。

    四周有暗黄边框,镜面如平湖。

    桫椤愣了:“……伏羲峰的照妖镜?”

    她抱着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找到了妖怪,也得有收妖绳……嗯?”

    阮潇迷茫地抖了抖乾坤袋,完全没有预料到里头有这么多宝贝。哗啦啦一声,全都落在了软榻上,差点将她埋了。

    她摸索了半天,拎起了一捆黑色的细线,询问般地看向桫椤:“这是……收妖绳?”

    23.  河神第四(3)   黑雾

    屋子里的烛影摇晃着。

    桫椤手里的细线色泽通透, 温凉如玉。

    “同尘君对阮师妹可真好,”明觉凑过来,感慨道, “这么多贵重的宝贝。要知道,有钱也买不到咱们玄天峰的收妖绳。”

    虽说这种物件每个山门都有, 但玄天峰的收妖绳和乾坤袋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最顶级的, 且产量稀少, 非玄天峰弟子难得一见。若非漆奉允许, 旁人根本碰不到。

    桫椤面无表情,见阮潇秀致的眉一蹙,心里生了些忿懑。同是大荒弟子,自己还比她早入门许多年,又是黎原峰首座弟子, 可师尊从来没有对自己有半分偏爱。

    在她眼里, 阮潇是蒙在一层懵懂的外皮下炫耀, 因此愈发生气。

    然而阮潇此时也有些不爽。

    ……盛云起是个什么意思?嘴上说着是个没难度的小任务, 结果把所有宝贝都塞给她……是盼着她中途出点什么事,还是瞧不起她?

    也罢,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用这些东西的。

    阮潇把那一大堆玩意儿全部装回了乾坤袋,伸手进去时碰到了袋子角落里软乎乎的植物。她低眸, 瞧见了蓝色的一点暗光, 随即不动声色地系紧了袋子口。

    “桫椤师姐,我们明天怎么办呐?”白襄捧着脸问道。

    桫椤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正了正神色:“先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谢裘珍的死必然是关键,”阮潇回忆起今天的经历,脑子转得飞快, “三年前的求救符明明没有画完,那半年前大荒山收到的那张是谁传来的?还有,她为什么跳河自尽?河神有异,指的又是什么意思?”

    明觉接话道:“河神有异,或许和男子有孕也有关联。今日小二说过,此事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不仅如此,我问过镇上其他的人,所谓河神祭祀一直都是乾溪上游地区的风俗,献上贡品一事由来已久。只不过,将人作为贡品也只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三年前,河神,谢裘珍。

    阮潇道:“时间对上了。”

    明觉点了点头:“我还听说,三年前神木州大旱,尤其是乾溪上游竟然两月无水。在献上新的贡品之后,旱灾就消除了。”

    桫椤沉思片刻,道:“不错,那么明日我们分头行动,尽量去问问镇上的人是否对三年前的事有印象。”

    “这还不简单么。”白襄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强忍着呵欠。

    阮潇明白了她的意思:“谢裘珍之前嫁过人,她虽然死了,但是她的丈夫还在。我们最好能找到此人问个明白。”

    门口的桫椤正要离开,被阮潇叫住了。

    “桫椤师姐,你在大荒山比我们时间长。你是否,见过谢裘珍?”

    桫椤的脚步一顿,素净的脸上生出了一丝恍惚。

    “见过一面,”她低声道,“但兴许是我记错了吧。”

    阮潇正要追问,桫椤已经离开了。

    白襄眯着眼睛,困得往旁边栽去。站在一旁的明觉正要伸手扶,还没碰到她的头发丝,白襄就猛地抖了一下,自己醒了过来。

    明觉无奈地笑笑,临走时替他们带上了门。

    等明觉走后,白襄才从袖中揪出了一条小黑蛇,与它四目相对:“你咬我干什么?”

    小黑蛇摇头摆尾,邀功似的长着嘴。

    阮潇认得,这是当时玄武送给白襄的礼物。

    竟然还挺机灵的。

    尤其是对比自己家只会睡觉的胖头鱼,可真是……一言难尽。

    “珍珠!”白襄咬牙切齿,听到近处若隐若现的笑声,立刻回头恼道,“你笑什么!”

    阮潇没忍住,笑得更大声了:“珍珠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它自己选的名字,又不是我非要叫的。”白襄把小黑蛇丢到了软榻上。继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你那头鱼还没吃吧?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像是要跟阮潇交易一样,白襄主动道:“珍珠和寻常蛇不同,怕水,但不怕火。而且还不会被火烧死。”

    阮潇呆滞了一瞬:“你烤过它?”

    白襄冷眼道:“你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说正事。现在轮到你了,胖头鱼就没什么异常?”

    阮潇仔细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最终肯定道:“在水里淹不死。”

    白襄:“……”

    她扭头一口吹熄了烛火,一句话都不再跟阮潇说了。

    阮潇和衣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朦朦胧胧中,阮潇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仿佛还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咝”声,某种冰凉坚硬的触感滑过了颈部。

    她浑身一抖,猛地坐起了身。

    然而四周空无一物。

    “醒了?”

    她循声而去,发现是白襄盘腿坐在对面的榻上。小黑蛇盘在白襄的手腕,正朝阮潇吐着芯子。

    “怎么了?”阮潇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

    “没什么,”白襄的手指散漫地摩挲着裙角,小声道,“就是做了一个梦。”

    她跳下床,握住了逍遥剑,呆呆地望着半开的窗外。

    阮潇没有在意,对着桌上的霜华宫“照妖镜”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这镜子虽然不怎么精致,论起照妖效果来也属于假冒伪劣,镜面倒是挺清晰的。

    她打开了窗,举起镜子准备借点光线。

    就在最后一根发顶的呆毛要被强行按下去的时候,一团淡淡的黑雾出现在了镜子边缘。

    阮潇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抹。

    不对,这不是镜子上的东西。

    她回过头,长街熙攘,天光明媚,并无任何异样。再看时,镜子里的黑雾已然消散了。

    阮潇灵机一动,将佩月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你干什么?”白襄警惕了起来。

    “看看。”阮潇将那雪白的剑柄对着身后,目光一紧。

    果然,黑雾仍在,比镜子里看见的更浓。它缓慢地飘动着,如同长了脚一样,随即,停在了对面的酒楼下。

    阮潇立刻回头,只见酒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最诡异的是他那隆起的腹部,将衣衫撑了起来。

    一顶轿子在他的身旁停下。

    莫天钧撩起轿帘,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男子,直到他木木地移动着脚步、坐了进去。

    莫天钧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时,只看见了紧闭的窗。

    “大祭司。”轿子中的人出了声,低沉冷硬。

    “闭嘴,”莫天钧不耐烦道,“再有三日便要去见河神了。”

    “不可能。”里头的声音道。

    莫天钧眉头一皱:“袁青,你莫不是想起来了?”

    他掀开了帘幕,只见叫做袁青的男子和身旁的女子并列而坐,二人均是神情恍惚,目光呆滞,手抚着腹部。仿佛刚刚的声音都是他的幻觉。

    在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岔子。

    莫天钧摆了下手,让抬轿的人跟上。

    而帘幕后,袁青涣散的神色逐渐收拢来。他动了动指尖,低声唤身旁的女子:“阿菡。”

    他喊了好几声,发现阿菡没有反应。于是咬开了食指,将渗出的血滴覆在了阿菡的手背上,指腹默默地画了两笔。

    渐渐地,一缕黑雾竟从阿菡的腹部冒了出来,顺着他的伤口钻了进去。

    袁青眉头紧皱,似乎疼得直冒冷汗。但他一声都没吭,直到那黑雾逐渐变细,然后消失。他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往后一跌。

    阿菡的神色渐渐清醒了过来,她侧过头,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她正要说什么,袁青捂住了她的嘴,默默摇了摇头。

    簋镇北部,阮潇和桫椤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三年前的事情。

    她们和白襄、明觉分头行动,让后二人去南边靠近乾溪的地方。

    然而这一路并不顺畅。北部住的基本都是老人,没几个人愿意讲,就算要讲也讲不明白。神木州的方言甚难,阮潇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几个词。

    ……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一户门前。

    “哦哟,那有什么好问的?”老头子作势要关门,被桫椤硬生生地卡住了。见势不妙,老头嫌弃道:“你们这样的修仙门派我见得多了,也没几个能做出些什么。真有那好本事,怎的连救死扶伤都不会。”

    桫椤正要反驳,却被老头抢了先:“你看看,隔壁吴老太婆家里的孙子前天死了咧,吴老太自己今天早上就咽了气儿。肯定是河神来报复了。”

    “什么?镇上死人了?”桫椤一震。

    “哎呀,死人有什么稀奇。就是嘛…… ”老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停住了嘴。

    桫椤瞪了瞪眼,摸出了几个铜板。

    老头这才继续道:“就是这个月尤其多,这两天都已经有七八个人了。哎呦喂,生死不由人呐。”

    “怎么死的?”桫椤问。

    老头摇头道:“不知道。反正脸都是黑漆漆的,就跟煤炭似的,而且连心脏都没……”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

    桫椤盯着他,追问道:“没有什么?”

    然而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再没有一丝动静。

    “桫椤师姐,他好像死了。”这时,阮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桫椤的手还放在老头的肩上,垂眸时,老头的胸口已然被血迹氲开了。

    只听“哇”地一声,一口血从老头的嘴里吐出,泼了桫椤一脸。

    ……那血是冷的。

    阮潇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手里拿着的佩月剑正发出了嗡鸣声。

    方才,她透过剑身,看见了两团黑雾。

    一团在老头身上。还有一团,在桫椤身上。

    24.  河神第四(4)   陷阱

    “你……”桫椤话一出口, 音色变得极其喑哑。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却满手都沾上了刺目的血迹。”桫椤师姐!”阮潇见状,也顾不得什么黑雾不黑雾的。她立刻上前去, 发现桫椤的呼吸急促,好像喘不上来一样, 整张脸开始变得青紫。

    而她身后的老头早已断了气, 如一张薄纸沥过水, 枯槁无形, 摇晃都没有便成了地上的一摊软肉。

    “快,快去……是……”桫椤说不出完整的话,整个人摇摇欲坠。

    阮潇赶忙扶住了她,试图唤醒她的神智,却发现桫椤的神情恍惚, 似乎异常痛苦。她浑身抽搐, 双手在半空中试图抓住什么一样。挣扎了片刻后, 便陷入了呆滞。

    这种毫无生气的眼神, 阮潇曾经见过。

    和昨日轿子里看见的人一模一样。

    难不成……?

    紧要关头,阮潇也顾不得那许多。她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把无蕊花, 捏碎了之后给桫椤喂了一点,然后循着记忆画了一张清净符拍在了她的胸口。

    同尘君不是医者,留下的笔记里自然也没有涉猎太多救死扶伤的东西。因而阮潇只得先暂时用清净符护住她的心脉, 降低血液流速——无论是中毒还是妖气入体, 都能暂缓一些。

    与此同时,阮潇嗅到了一丝危机。

    桫椤是黎原峰首徒,按说肯定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敏锐才对,但是连她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况且,镇上的居民死得这样蹊跷却无人过问。这里头, 显然有更多的隐秘。

    这时,邻居的屋门开了,一只脚尚未伸出,尖叫声便响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张老头死啦!”

    周围的门窗纷纷打开,脚步声立刻响了起来。闻声赶来的人们都探头探脑,却无人敢靠近。

    “哎哟,张老头怎么死了?”

    “这里还有两个人呢,不会是被她们给杀了吧?”

    “啧,我看像。看着脸生,是外乡人,手里还拿着剑呢。快看,剑上还有血——”

    “该不会,前些天那几个都是……”

    面对着议论声和怀疑的眼神,阮潇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

    桫椤身上和剑柄上都是老头的血,也蹭了阮潇自己一身。

    她将桫椤的手臂架在肩上,艰难地将她托了起来,想要先离开此地再说。然而,院前的小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没有任何人要让开的意思。

    一个拿着锄头的男子从人群中跑了出来,那双略显沧桑的眼睛瞪圆了,先是对着后面的尸首悲怆地大喊了一声“爹”,而后又拦在了阮潇跟前。这人高大的身影跟小山似的,嘴唇哆嗦着吼道:“说,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爹?!”

    阮潇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扶稳了桫椤。

    附近的镇民立刻将她们团团围住,或怀疑、或警惕、或愤怒的眼神将她淹没在了其中。

    阮潇定了定神,试图解释:“不是我们…… ”

    刚出了个声,就被接连不断的指指点点打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视线里是仍然毫无知觉的桫椤。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厚重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二人宽的小径。

    阮潇看向来人:“王晋阳?”

    来人正是在镜村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晋阳。他那双眼睛跟狐狸似的,在看清楚了被围住的人时眉心跳了跳,立刻笑脸迎了上去。

    “哎,这不是仙君吗?”

    阮潇稍稍松了口气:“你来得正好,我师姐不太对劲,必须尽快找人医治才行。”

    一听她的话,镇民们不乐意了。

    “呸!你们是杀张老头的凶手,咱们大家都看见了!”

    “祭司,你可要为咱们做主啊!”

    “还仙君呢,仙君我们可见多了,仙君才不会杀人咧。”

    张老头的儿子张先“扑通”一声跪在了王晋阳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祭司,我爹他一辈子没有做一件坏事,去年祭拜河神的时候,你、你也是见过他的。你可一定要为他做主啊!”

    王晋阳背着手,听他们三言两语地讲了事情的经过,沉思了半天。

    “王祭司,”阮潇说,“我们刚来,才说两句话他就死了。依我看,此处定有妖邪作祟,不信的话……”

    “我当然相信仙君。”王晋阳笑眯眯道。

    他转过头,摆了摆手:“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你们可有谁真的看见了仙君亲手杀了张老头?是怎么杀的?”

    “就、就是我亲眼看见的,”头一个邻居囫囵道,“谁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妖法。总之啊,你看他们身上的血迹不就知道了嘛。”

    阮潇反驳道:“你既没有看见怎么杀的,又哪里来的定论?”

    “你竟然还狡辩!”

    “啧啧啧,现在这些修仙之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王晋阳越听越皱眉。他沉吟了半天,凑到了阮潇跟前,压低了声音,似乎极为苦恼:“我当然知道此事跟二位无关。只不过现在没有证据,也解释不清,我看呐,你们二位还是得跟我走一趟。不然,没法子跟这些镇民交代。而且旁边这位仙君也得找个地方歇脚不是,现在掰扯这些实在是不划算。”

    阮潇略一迟疑,垂眸发现桫椤的嘴唇开始变得乌紫。

    “我答应二位,我王晋阳一定会尽快还二位一个公道。”王晋阳补充道。

    阮潇想了想,眼下若是她一个人,大可以不用解释一走了之,但现在还有桫椤。她略略颔首,不再多言。

    站在人群后方的身影注视着阮潇和王晋阳离开,随即拉了一下斗篷遮住了脸。

    在他的身旁停着一顶轿子。他转过身去,只见轿子的布帘被风吹开了一角,又缓缓地回落。里头的人端坐着,毫无异样。

    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

    “在这儿?”

    阮潇将桫椤放在了房间角落的木床上。

    此处是簋镇的衙门后院。虽然说不上舒适,但也算干净整洁。

    “还望仙君在此稍作歇息。我这就去找位医者来瞧瞧,再将仙君另外两位朋友一同请来。”王晋阳拱手道。

    他退到门边时,忽听阮潇道:“慢着。”

    阮潇道:“您是桥村的祭司,为何会来簋镇?”

    “自然是为了祭祀河神,”王晋阳笑道,“每年的祭祀都是在簋镇进行的。”

    阮潇追问道:“那献活人为贡品的事,在桥村也有发生咯?”

    王晋阳大惊道:“哎哟,仙君呐,这可不叫贡品。他们都是自愿来祈福的,若能被选来簋镇的祭祀,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

    阮潇失语,说得好像他修过一样。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王晋阳叹气道:“我们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祭司,没得选,只是河神的仆人罢了。河神为乾溪诸地主持正义,自然需要祭司的帮助,那么祈福的事情就得落到普通人头上。”

    阮潇意味不明地问道:“那还有一位祭司呢?拂恩镇的那位也会来?”

    王晋阳没有回答,而是一脚退出了门槛:“这位仙君看样子不大好了,我先去请医师来瞧瞧。”

    此时,阮潇早已握紧了佩月剑,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有两位朋友的?”

    突然,情况陡变。

    原本明亮的屋房立刻暗了下来,四周无光,极其暗淡。阮潇的视野瞬间窄了起来,一股没由来的风声“砰”地一声吹上了屋门。

    紧接着,她的脚下一空。

    整个人连同着身后的那张木床一起往下坠去。

    等到再看清时,阮潇已经摔到了冷冰冰的牢房里。四下阴森,鞋履踩在湿润的稻草上会发出黏腻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阮潇立刻用了燃灯诀,将周围照亮了一些。

    两面是墙,另外两面黑漆漆的铁栏将她和桫椤禁锢在了窄小的空间里。周遭跟冰窟似的,冷得使人发抖。

    她在脑海里搜寻着符文,试图画出几种能直接破开周围墙壁的,或是能将她撑上去,打开头顶上方的那道门。

    然而情况有些不对劲。

    在阮潇尝试着画符文时,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似乎跟随画出的符文正在不停地溢出。跟以往那种使用灵力的去而复返不一样,这一次,能明显感觉到灵力的流逝。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一张符画不到最后一笔就直接破碎成了尘埃。

    与此同时,就连原本亮了的烛光都逐渐微弱了下来。

    她蜷起手指,按住了食指的指腹,意图阻止灵力的流失。但却并没有任何效果。

    “别白费力气啦。”一个拖长了的声音传了过来。

    阮潇循声而去,只见栏杆的另一端有个人影。那人翘着腿,仰卧在石床上,正在玩手里的稻草。

    他的衣衫已经被不知为何的污渍染得发黑,但袖口的袖文和鞋履的勾边能看出来绝不是寻常人家。

    大抵也是哪个仙门的人。

    那人慢悠悠地从石床上翻身下来,走到了栏杆边,缝隙里露出了一张脏兮兮的脸。那张脸上画满了红色的符咒般的图案,显得无比狰狞。倒是那双眼睛还算亮堂,在打量了阮潇一番后,冷哼了一声:“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大荒山的人啊。老子几个月都没见过活人了,怎么一来就来个讨厌仙门的讨厌鬼。”

    阮潇自动忽略了他的不满情绪,冷静地问:“你是哪家仙门的道友?”

    对方震了一下,语气怀疑:“你不认识我吗?”

    阮潇摇头。

    那人晃了晃自己的衣袖:“看到没,紫色的,莲花纹。”

    阮潇沉默了。

    像是在无声地询问:紫色是什么,应该知道吗?

    那人也噎住了。

    过了好半天,才道:“你看清楚了,老子可是霜华宫的弟子。虽说大荒山的人本来就没什么见识,但你这修行这么多年,不应该吧……”

    “我是刚入门的弟子。”阮潇简单道。

    对方又是一愣。

    “奇怪,你刚刚这符文画得挺好啊,一点不像是新来的,”他又嘀咕道,“难不成,大荒山已经比我们霜华宫厉害了么?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阮潇却顾不得与他寒暄:“这位霜华宫的前辈,你快看看我师姐,她到底是怎么了。”

    阮潇虽然不认得莲花纹,却知道霜华宫以医术闻名天下。

    “我凭什么要看?”齐约不高兴道。

    阮潇闻言,懒得废话,默默地转过身去,准备给桫椤再拿一点无蕊花。

    然而手还没伸进乾坤袋,就听见齐约厉声道:“哎呀你不要再用灵力了,省着省着。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阮潇顿住了手。

    齐约不耐烦道:“不过,你得先讲讲你们什么情况。”

    阮潇仍旧不是很相信他:“你先说你的。”

    齐约沉默了片刻,似乎衡量了半天形势,只得道出了实情。

    原来他是霜华宫的弟子,三个月之前来簋镇找一味难得的药材,结果无意之间撞见了簋镇的一个怀孕的人。那孕妇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凭着最后一丝清明向他呼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相助,对方便直接在他面前咽气了。不仅如此,还有一团黑漆漆的雾气从肚子里钻了出来,开膛破肚般。最诡异的是,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这才看清楚,那人肚子里的根本不是胎儿。

    说话时,齐约看向了角落里昏迷不醒的桫椤,视线落在了她的腹部。

    “根本救不了。这是妖气入体,身体里藏着的都是蛇卵。”

    25.  河神第四(5)   九瘴蛇妖

    原本就很冷的牢房里, 此时温度如同骤然下降十几度。

    “……蛇卵?”阮潇皱起眉。

    而回忆起了当时场面的齐约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这时,阮潇头顶的那扇门骤然开了一瞬, 一个人影随着阴风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该死, 这是什么地方?”白襄挣扎着坐了起来, 刚适应了周遭的光线, 就看见了脸色发黑的桫椤, 整个人颤了一下,好在被阮潇扶了一把。

    白襄抬头望着她,又发现了隔壁牢房的齐约,神情愈发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潇非常能够感同身受,毕竟她也很不理解。

    本来按照抓猪妖的剧情, 重点都在白襄和明觉纠结的感情进展上, 她只要当好炮灰苟住性命, 时不时负责煽风点火就好了。

    结果就因为换了任务, 事情和之前的进展完全不同。眼下就算有金手指,也得先想方设法地活着。

    她倒不是害怕, 只是对这个蛇卵非常感兴趣。

    按理说物种之间明明存在生.殖隔离,结果蛇卵不仅没死,还想方设法吞食了母体, 还能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方式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这难道就是修真界的特色规律……?

    阮潇的沉思落在了白襄眼里, 成了深深的担忧。

    “……总之,我和明觉碰到了莫天钧,他带我们来的。方才一进府衙,他就说你在这儿等我,然后让明觉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说是有关于大荒山的要事相商。恐怕他现在也被抓起来了。”白襄简要说了几句他们的经历。

    她有些懊恼:“我早该看出来不对劲的。”

    阮潇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这实在不怪白襄,毕竟她上辈子也去抓猪妖了。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你、你们刚刚在说蛇卵,那是什么……?”

    阮潇侧过头,发现桫椤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虚靠在冷冰冰的墙上,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那个地方如同汇聚了流淌的冷气,竟然正微微鼓起。

    齐约叹了口气,似乎不忍直视。

    白襄倒抽了一口气:“师姐,你、你的肚子……”

    “不、不对……”桫椤咳嗽了两声,喃喃道,“这和之前告知的任务难度不一样。九瘴蛇妖……不对,得、得立刻告知师门。”

    她话音未毕,正想催动灵力,不料一丝腥气漫上了喉头,一股红色从嘴角溢出。桫椤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眼神逐渐变得绝望起来。

    “禁灵术……”桫椤喃喃道。

    “这不是禁灵术。”齐约摇头。

    阮潇曾在思过山见识过禁令术,那时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跟凡人没有区别,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齐约说出了阮潇心底的猜测:“在这里强行催动灵力只会让体内的灵力消失得更快。我刚被抓来的时候不懂,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尤其是她这样已经被寄生了的情况,会被体内的东西吞噬得更加厉害。”

    此言一出,桫椤不可置信地摸上了自己的腹部:“那被寄生了的人,会怎么样?”

    齐约摇了摇头。

    “你说话呀。”桫椤厉声道。

    齐约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我当时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死在了我面前。在他死后,我发现他的肚子冒黑气,心脏缺失,整个人几乎就只剩一张皮了。”

    “你既能说出九瘴蛇妖,想必也听过它的传闻。九瘴蛇妖,一年可产卵两次,但幼蛇存活不易,只能靠吸食人的精血为生,因此造下诸多罪孽。原以为百年前这妖物已灰飞烟灭,却没想到它仍苟活于世。”

    桫椤直勾勾地前方,声音愈发虚弱:“照妖镜给我。”

    阮潇唤了一声:“师姐。”

    “给我!”桫椤红了眼眶。

    阮潇从乾坤袋中拿出了照妖镜,只虚虚一瞥,便呆在了原地。镜中的桫椤腹部,全是清晰可见的黑色蛇卵,堆积在了一起,正在蚕食着周围的血肉,令人顿时头皮发麻。

    但似乎清净符起了一些作用,淡蓝色的光护住了桫椤的心脉,让那些蠕动的东西无法进一步动作。

    “宴月峰的照妖镜?!”齐约认了出来,不住惊叹了一声,“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比别的照妖镜好用得多。你瞧见了什么,让我也看看。”

    “你闭嘴!”白襄骂道。

    这时,桫椤强行去夺阮潇手里那扇小镜子,尚未拿到时,却又放弃了。

    饶是桫椤往日里再坚强,此时也遭受不住。她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想要拔出自己的剑。但她周身灵力尽失,连剑都拔不出来。

    “桫椤师姐,你别急,”阮潇阻止她道,“我们肯定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我才不要像他们一样……”桫椤想起了今天张老头死时的场景,声音都颤了起来。

    她握着剑柄不肯松开,只呆呆地流泪。

    不多时,剑从她的手里滑落。桫椤的神情再次陷入了呆滞。她如同失去了神智一般,靠坐在墙边,双唇嚅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四周陷入了静默。

    好半天,齐约才问:“对了,阮姑娘,你们今天可是也遇到了莫天钧?”

    阮潇道:“正是。”

    “那就对了,”齐约冷笑了两声,“所谓祭司既是当地的巫祝,又兼有管辖之责,没想到竟然和妖物沆瀣一气。”

    阮潇微微皱眉:“你是说,这是祭司与那九瘴蛇妖串通的一场阴谋?”

    “谁知道呢。还没等我查出个所以然呢,就被关进来了,”齐约摇头道,“我们宴月峰弟子本就不擅打斗,我也只得被抓来了这个鬼地方。”

    白襄的声音此时从一旁传了出来:“我和明觉今日去询问了镇民。乾溪上游一直都有三个祭司,簋镇的莫天钧,桥村的王晋阳,还有拂恩镇的陈岩。但是——”

    “陈岩三年前死了。根据镇民的话来看,他死于谢裘珍自尽的当天。”

    阮潇微愣,又是三年前。

    “你们可找到了谢裘珍的夫君?”阮潇问。

    白襄无精打采道:“问过了,此人名为袁青,本是簋镇长大的孤儿,和谢裘珍成亲是镇上人人乐道的一件好事。后来,谢裘珍去世后,他便搬离了原本的屋子,独自一人,整日里浑浑噩噩的。”

    “直到半年前,他被选为了河神的贡品……几天前咱们在街上见过的那顶轿子里,坐的人就是他,另一个则是拂恩镇的姑娘阿菡。”

    白襄越说越离谱,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而且,最诡异的是,那些人怀孕了并不能真的生出来。哪怕是蛇卵,连条蛇的影子都没有。从三年前到现在,总共十二人,其中半数离奇死亡,剩下的每每到十月临盆之际人就失踪了。”

    哪怕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因为但凡能被选中前去为河神“祈福”,便能凭空得到无数的金银珠宝,足够他们的家人一辈子吃穿不愁。

    九瘴蛇妖……

    阮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齐约拖长了声音道,“咱们现在被关在这里,连个出去的法子都没有。我们霜华宫的人通常一出门就是好几年,就算真的死在这儿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但你们大荒山人丁旺盛,总有经常经过此地的吧?再不济,可有人会寻你们?”

    阮潇说:“掌门正在闭关。往年的宗门大会,弟子出行半年也是常事。我们才离开几日,自然是不会有人管的。”

    “得,那咱们可要一起在这里化为白骨了。不过有二位跟我作伴,也算不枉此生呐。”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咒文也都凝成了一团,诡异之中透着一丝滑稽。

    “谁要跟你作伴?”阮潇冷声道。

    她环顾了一圈,仔细地摸索着这间地下牢房的结构。随即,她扭头问齐约:“你方才说你在这里被关了三个月,那你平日里靠什么活着?”

    人如果基本的食物,最多也活不过半月。哪怕是修仙之人可以辟谷,没有水也顶多只能撑一个月。

    齐约笑道:“我们霜华宫自然有禁食的法子,每日只要能正常呼吸,只靠睡觉就能维持基本的体征。当然,我身上还揣着点食物,在头一个月就已经耗尽了。”

    呼吸……

    阮潇被提醒了。

    既然有空气,就不是什么完全密闭的空间。

    阮潇一边想着,一边认认真真地用手触碰着墙体,指尖从墙壁一直落到了铁铸的栏杆上。

    这时,她抓着栏杆,将脸贴了过去。在冷冰冰的触感之下,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声音,像有什么在流淌一般。就跟老化了的暖气片似的。不过此处不发热,而是制冷。

    她慢慢地循着这声音,将耳朵挪到了地面。刨开那层稻草,果然,微弱的水流声更加明显了。

    她伸出手指,浅淡的灵力溢出,却朝着黑色的栏杆而去,消失在了粗糙的表面上。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藏在了脚底下,正在专门吸附来人的灵力。

    阮潇拿出了照妖镜,顺着地面检索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奇怪,难不成这和孕育蛇卵不是一个逻辑。

    “对了,珍珠呢?”阮潇问向白襄。

    不提还好,这一问,白襄立刻垮起了脸:“珍珠不见了……我今早出门时还见着了它,但就是一转眼它就不在了。”

    要是小黑蛇还在,她也不至于受这个气。

    白襄正要继续埋怨,却忽然停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盯着阮潇手里的照妖镜。镜面刚好对着她,照出了一双发紫的唇,和小臂上黑色的颗粒。

    她使劲儿甩了甩手,又用左手去拍右臂,然而那镜子里始终无甚变化。

    阮潇不可置信地瞥了一眼镜中:“……白襄。”

    “别跟我说话。”白襄转过身去,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她的声音如游丝般:“如果等一下蛇卵到了我的心脉处,你就直接杀了我吧。”

    她哽咽了一阵:“就像在梦里一样。”

    阮潇想要画一张清净符,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白襄说:“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昨晚梦见,你用佩月剑杀了我。”

    “怎么可能。”阮潇知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事。

    她从来不知该如何安慰人,此时只有拍了拍白襄的肩膀。白襄扭过头,看见一双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

    “我们既然一起出的大荒山,那定要一起回去。”风轻云淡的语气坚定不已,像是在说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白襄顿了顿:“……好。”

    “那你最好快一点。”齐约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紧接着,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只见他脸上红色的咒文顺着脖子一路滑到了胸口。再往下,便是青黑色的一片。

    阮潇这下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快要被吃完了。

    26.  河神第四(6)   传音铃

    ……不可能。

    阮潇的视线落在了苦笑的齐约身上, 继而又看了看白襄和桫椤。她手里的照妖镜垂在身旁,映出了她脚腕上一圈黑色的印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妖气缠上的。或许是在张老头死的时候,又或许是和王晋阳说话的时候。

    一片寂静声中, 阮潇就地坐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破除之法。

    这时, 身旁的乾坤袋不知为何打开了, 一声清脆传来。

    阮潇伸手进去, 循着声音摸出了一枚传音铃。

    虽然符咒和法术不能用, 但这灵宝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她摇了摇银色的铃铛,却不太确定该如何使用。

    最诡异的是,这个铃铛发出的声音竟然透着某种规律——

    两短一长。

    ……这是谁要集合呢。

    阮潇想了想,用手指长按在了银铃上。

    瞬间,传音铃接通了。

    “……这东西连个使用说明都没有, 总该有售后服务吧。”盛云起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吓了阮潇一跳。

    她环顾了四周, 发现其他人并无反应。紧接着,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单字。

    “喂。”

    盛云起道:“哦。”

    阮潇这才确定了,传音铃的使用不会让周围的人听见, 纯属加密性质。

    “我就是想问问…… ”

    “帮我个忙。”

    二人同时开口道。

    “咳,”盛云起立刻调整了道,“你说。”

    顺便提醒了她:“传音铃每次只能用一炷香的时间, 长话短说。”

    阮潇言简意赅地描述了蛇妖的状况, 随即权衡了轻重,朝他道:“南面书架第三层西侧的第二十一本,是关于妖物的书。我想知道,上面第三百五十九页画的是什么。”

    盛云起的脚步声传来。过了一会儿,他迟疑道:“……南面是左边还是右边?”

    阮潇:“……”

    “左边第三层从左往右。”

    盛云起很快找到了书, 回应道:“上面注释的是上星君的笔记,九瘴蛇妖生于阴湿之处,喜水,所经之地腥臭异常,一年产卵两次,惧火,因而可用疾火符应之。”

    疾火符,顾名思义,是取烧灼之意,对妖魔之物皆有作用。

    但若以疾火符直接作用于人,想必不妥。

    阮潇思索到了先前自己画符文的经验。同尘君在那卷未完成的《符文新启》中说过,若能正确使用符文的语言,那么操纵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在话下。

    倘若能将疾火符,清净符,以及养人血肉的生息符相结合——

    但眼下,如何催动符咒呢?

    盛云起的声音响起:“对了,那两株龙涎草你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用的时候也不要让别人知晓……”

    对了,龙涎草!

    他后面说的什么阮潇已经听不见了。

    她从乾坤袋里翻出了一支笔,一张薄纸,还有一块墨锭。以及她放进去的一囊水。

    很快,阮潇就在纸上勾画出了她预想的三合一符文。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盛云起略显不悦。

    阮潇将一株龙涎草用手捏碎,紧接着跟盛云起确认道:“龙涎草生于大荒山禁地,本身便聚有天地灵气,所以才可促进修为,那用灵力催动符咒和用龙涎草催动其实是一样的吧?”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灵力是可再生的,龙涎草则是稀有之极,换了漆奉都不敢这么奢侈。”盛云起话音刚落,意识到了不对劲。

    阮潇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将一点粉末涂在了符文上。她想了想,决定先拿自己做个实验,于是咬进了嘴里。

    幸亏纸薄,咬不了几下就能吞进去。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奇怪,你们当时为什么会换任务?不是抓猪妖么,”翻书的声音传来,“九瘴蛇妖乃是上星君亲手封印的三大凶兽之一,镇压于碧云湖下不知多少年了。按理说,早该灰飞烟灭了才对。你确定那是九瘴蛇妖?”

    “不知道,”阮潇承认道,“只有亲眼看看才清楚。”

    “等出去之后,立刻发一个求救符到上清殿,剩下的事情不要继续了。”盛云起沉声道。

    阮潇还没来得及说“不行”,传音铃便暗了下去。

    这时,她的脚腕处突然传来一股蛋白质烧灼的气味。阮潇吸了吸鼻子,身体倒是毫无察觉,但如果用照妖镜看的话,就能发现那圈黑雾正在渐渐消散。

    不多时,便一干二净了。

    有用了!

    阮潇立刻另画了三张符文,先给了白襄和齐约。

    齐约犹犹豫豫地捏在手上:“真的假的?别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见阮潇没说话,齐约笑道:“行吧,早死晚死都一样。”

    白襄二话不说,第一个将裹了龙涎草的符文塞进嘴里嚼了一阵。片刻之后,她忽然全身发烫,皮肤就跟着火了一样,碰都碰不得。

    齐约的反应更大,甚至吐出了黑色的不明絮状物。

    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白襄便好了起来。只是刚除尽了蛇卵,她的身体尚且虚弱,脸色苍白。

    阮潇得出了初步的结论,被妖气侵蚀越严重,那么驱除的反应就会越大。

    毕竟齐约直接躺倒在了地上,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于剩下的桫椤,阮潇不敢如此冒进。但眼看着桫椤逐渐削弱的呼吸,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将剩下的半株龙涎草粉末全部兑了水,将符文也溶在了其中,全部喂给了桫椤。

    那双原本呆滞的眼睛开始渐渐地唤回了一些神智,但她明显疼得要命,整个人开始拼命翻滚,还往自己的手腕上咬。

    阮潇没办法,只得先打晕了她,希望她身体里的符文能够自己运转起来。

    一时间,整个牢房里都充斥着烧焦的气味,可半点火星子也见不到。

    阮潇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没有搭在这里。

    没多久,她的耳尖轻轻一动。

    墙壁和地下的水流声似乎发生了变化。

    她往桫椤所在那面墙靠去,用手敲了敲墙面。

    ……跟方才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但在靠近桫椤脚边的那个地方,声音明显要比别处的清脆不少。

    那里是空的。

    不仅如此,昏暗的光线下,还透出了一道黑色的暗纹,隐约勾勒出了门的轮廓。

    这时,那面墙的后方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警惕地注视着那个地方。

    脚步声停了,随即是几声虚弱的咳嗽。

    “轰”地一声——

    门开了。

    佩月剑瞬间架在了来人的颈边-

    宴月峰后山,盛云起正在与参寥下棋。

    “这个不算,重新来。”参寥硬生生地悔了一步棋。

    “师弟啊,你这个棋风怎么和原来不大一样了?”

    盛云起轻轻抬眉:“如何?”

    参寥恼火道:“你原先下棋稳重自持,可谓是一股清流。怎么如今这攻击性这么强。”

    “近日天干物燥,上火。”盛云起轻描淡写。

    参寥:“……”

    这时,一个宴月峰的弟子跑到了参寥身旁,挡住了嘴形朝他低声说了几句。

    参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荒唐!这么愚蠢的错误,你们究竟是如何办事的?!”他皱了皱眉。

    “怎么了,师兄?”盛云起关切道,“该不会是不想和我下棋了吧?”

    参寥在输棋的时候,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借口。

    “怎么可能。”参寥嘴硬道。

    他朝弟子摆了摆手:“这等小事,来找我作甚。快滚。”

    弟子左右看了一眼,从命退下。

    参寥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难免有些慌乱。

    弟子刚刚说什么来着?

    ……在宗门大会分派任务的时候,竟然有人暗自改写了内容,疑似混入了连排名靠后的大宗师都难以匹敌的凶兽。

    也罢。

    小命总比任务重要,做不成的人也应该会求援。

    大荒山的弟子嘛,当然应该放聪明一点。

    不然他不仅会被掌门师兄骂,还会被克扣今年的龙涎草数量。

    ……那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几位仙君,在下袁青。”

    脱去了斗篷的男子露出了深陷的眼窝。他只有一只眼睛在转动,剩下的一只就跟失明了一般。

    袁青身后跟着的女子则是掩面而泣。

    阮潇收回了佩月剑,只听袁青深吸了一口气。

    “我与阿菡亦是被关押在府衙之中,听闻今日又有人被抓,因此前来查看。”

    他说着,忽然就要跪下。

    “还请仙君救救阿菡。”

    “袁大哥!”阿菡叫住了他,拼命摇头。

    “慢着,你站直了说话。”阮潇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起身。

    同时,她往后退了一步,挡在了仍处于虚弱的白襄跟前。

    见阮潇仍有疑惑,袁青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玉镯。

    白净通透,和阮潇他们在入门试炼时佩戴的一模一样。

    “这是亡妻谢氏的遗物。”袁青看着这枚镯子,如见故人,眼中是难以遮掩的哀痛。

    那枚玉镯的边缘,刻着一个“谢”字,旁边是一枚小小的弦月,代表着宴月峰的身份。

    白襄轻声道:“谢裘珍虽是外门弟子,但参寥师叔看重她,在她离开时赠予了这枚玉镯。”

    袁青哽咽道:“正是如此。”

    那年,谢裘珍离开了大荒山,回到了簋镇。原以为他们二人可以平安幸福地度过一世,却没想到意外来得这般突然。

    “你们先进来。”阮潇盯着袁青的腹部,总觉得看见了某种在动的东西。

    相比之下,阿菡的情况要好得多。

    似是注意到了阮潇的神情,阿菡红着眼睛道:“袁大哥将我身上的妖气引入了自己体内,我倒是没什么事,可是、可是袁大哥他……”

    “阿菡,”袁青对她摇了摇头,语气温和,“若换了裘珍,她也会这样做的。”

    阿菡听到谢裘珍的名字时,捂着脸,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几位仙君,我并非修仙之人,所用引渡之法也是许多年前亡妻所教。但我想,仍不足够救阿菡的性命。”袁青诚恳道。

    阮潇叹了口气。她将方才的符文如法炮制,只不过他们二人都不是修仙者,不必用龙涎草作引,用仙灵草足矣。

    阮潇先将符文给了阿菡,让白襄看顾着她。袁青的情况则要复杂很多。

    “阮姑娘,”袁青冲她摇了摇头,“我不要紧。但蛇妖的妖卵早已在这三年间遍布簋镇,再过两日便是祭祀河神的日子了,我恐怕会出乱子。”

    最糟糕的情形出现了。

    这和阮潇之前的设想几乎一致。

    蛇妖的卵既要吸食人的血肉,而且近日离奇死亡的人数大增,证明它需要更多的人来填饱肚子。

    那么祭祀的日子再合适不过了。

    “不要紧,”阮潇有了数,想起了那枚二十文买回家的霜华宫照妖镜,目光转到了齐约身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正在恢复中的齐约猛地打了个喷嚏,差点把自己呛个半死。

    27.  河神第四(7)   活血化淤,强健身体……

    阮潇抬了抬下巴:“在簋镇卖照妖镜的那个人, 你认识吧?”

    齐约下意识地点头,紧接着摇头:“不、不认识。”

    阮潇怀疑道:“嗯?不认识他还敢拿霜华宫当噱头?”

    齐约抹不开面子,想了好半天, 这才承认道:“好吧,白叔这个人确实早年和我们霜华宫有些交情。确切地说, 我们欠了他的。因此,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他借着霜华宫的名头卖些东西而已, 也就不追究了。”

    “他卖的照妖镜大约也不是普通镜子吧?”阮潇想起之前看到过的模糊的黑雾,猜测道

    齐约耸耸肩,坦白道:“其实没什么区别,主要是里头混了些霜华宫不要的边角料,所以偶尔……可能也会有那么一点作用。反正白叔又不知道, 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咯。”

    “不过, 你问这个做什么?”

    阮潇道:“既然妖气已经在簋镇蔓延开了, 就算我们能出去, 单靠我们找出所有的也不太可能。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要劳烦几位与我一起卖力了。”

    她拿出了纸笔, 蘸着墨汁画了一个比较复杂的符文。这是在先前的版本上进行了改进,加入了缚灵术,可以让身怀妖气的人暂时陷入昏睡状态, 可以维持三日。

    若能将此符贴在镜子背面, 便可以一举两得。

    齐约听了她的主意,思索了片刻,略微颔首:“簋镇约有一万余户居住。白叔那里的镜子我上回问过,最多五千余,若能让邻里彼此协助, 也是好的。只不过,要说服这些镇民可不容易,就算打着霜华宫的名头……”

    他顿了顿:“不行不行。这乾溪上游既然与大荒山相邻,那必然要借大荒山的名义了。”

    齐约朝袁青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袁大哥,你必须要跟白叔说清楚了,这件事是暮朝峰的阮仙君主使。若出了什么意外,和咱们霜华宫可是半点不相干的。”

    阮潇:“……我听得见。”

    袁青先是听愣了,随即点头笑道:“我明日会与他们一同去城东的庙宇,会途径白先生的地方。此事交给我来便好。现在外面守卫森严,而且莫天钧此人深不可测,你们如今的情况并不好动手。切记,河神祭祀是在两日后的子时,到时莫天钧和王晋阳都不在,我会想办法来这里带你们出去。”

    “有劳了,”阮潇盯着他的衣服,“可你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这一张符纸能驱除阿菡姑娘身上大部分的妖气,对你却无甚作用。”

    袁青却问:“你可知我为何成了贡品?”

    阮潇一愣:“不是……被抓去的吗?”

    “瞧他那不怕死的样子,多半是自愿的。”齐约懒洋洋道。

    阮潇微怔,不甚理解。

    袁青自嘲般地笑了:“三年前,亡妻为妖物所害。我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却苦苦找寻不到答案。”

    “你是说,谢裘珍并非自尽,而是死于蛇妖之手?”阮潇艰难道。

    袁青点了点头。

    那年,乾溪上游大旱。三位祭司认为此事是因河神发怒而起,因此决定向河神进献活人作为贡品。在第一双男女在祭祀活动中被献进乾溪的河神洞之后,甘霖忽降,旱灾果然结束了。

    十二个时辰之后,那双男女竟然活着从河神洞出来了。

    可他们如同失去了记忆,关于在洞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与此同时,二人在两月后均被发现腹部鼓胀,疑似怀有身孕。

    莫天钧声称那是河神的孩子,必须要好生修养,若能顺利诞下,便是修来的福报。

    紧接着,二人的家里便开始莫名其妙多出了金银器物,往日里穷困的茅草屋也成了贝阙珠宫,惹得旁人纷纷艳羡。

    那名怀孕的女子,就是谢裘珍的妹妹,谢棠莲。

    当时谢裘珍随商队外出云州,等她回来时已是大半年之后了。

    “她觉得此事古怪,但当时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我虽信她,却劝她不要插手此事。现在想来,都是我的错。”袁青悔恨不已。

    “她守在棠莲身边,只遇到棠莲清醒过一次。就那一次,棠莲求她杀了自己。第二日,裘珍再去时,便知道那人不再是她的妹子了。她说,那只不过是个孕育妖物的器皿。棠莲,棠莲她已经被妖物吞食,救不了了……”

    于是谢裘珍持剑杀了棠莲,想将她体内的妖物一并除去。

    然而,事情却远非那么简单。

    谢裘珍被莫天钧派人抓了起来,关押在了牢房之中。等袁青找到时,谢裘珍浑身都是血,她的身边倒着一具尸体。

    ……是拂恩镇的祭司陈岩。

    任凭袁青怎么唤她,谢裘珍都没有任何反应。袁青被赶到的莫天钧抓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裘珍提着长剑径自走到乾溪边,一头跳了进去。

    回忆起当时的事情,袁青痛苦得弯下了腰:“如果,如果我能拦住她就好了…… 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当年,我不应该让她和我一起回簋镇的。哪怕是她当时有一点灵力,也不至于……”

    离开仙门的人若不严格加以修行,久而久之便会失去自己的灵力。谢裘珍作为外门弟子,更是如此。

    阮潇想起了谢裘珍那张未曾写完的求救符:“河神有异……她当时说的河神,便是那九瘴蛇妖吧。后来大荒山收到的那一张加密符文,是你写的吗?”

    “什么?”袁青露出了疑惑,极为不解。

    白襄道:“河神有异,不是你传到大荒山的?”

    袁青摇了摇头:“我的灵力低微,也没有修行的经验,写不了这样的符文。”

    ……那便奇怪了。究竟是什么人在谢裘珍死后三年借她的名义发送了求救符。

    阮潇微微皱眉。

    不过,跟袁青的状况比起来,那都不太要紧。

    因为袁青一直在将阿菡身上的妖气引渡到自己这里,因而他肚子里的东西要比阿菡大得多,也会让人更加痛苦。

    阮潇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意志让他能够一直坚持清醒的神智到现在,但想必是极为不容易。

    “你……你别担心,再容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救你的法子。”阮潇道。

    袁青似乎想起了那个记忆中的人,眼神先是怅惘,再笑着摇头道:“阮姑娘误会了。我能苟活到今日已是万幸。若能抓住害死裘珍的妖怪,让它不再祸害人间,那我也就没什么念想了。”

    “你别这么说,”白襄道,“你的妻子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袁青一怔,苦笑着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

    此时,阮潇问道:“你还记得,你和阿菡作为贡品时,究竟在河神洞中见过些什么吗?”

    “并未。当时有一台轿子将我们二人抬了进去,刚一进洞中我便晕了过去,什么也不记得了。再醒来时,已回到了簋镇。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时我闻到了一种非常难忍的腥臭味。”袁青道。

    那便是了。盛云起念过九瘴蛇妖的记录,其中就有这一点。

    齐约插话道:“我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

    “——你方才说准备五千扇镜子,得有五千张符咒吧?现下我们都没有灵力,那要怎么办?”

    阮潇不假思索:“有手就行。”

    只见阮潇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纸,抓了一把毛笔。

    齐约:“……”

    白襄:“……五千张?”

    阮潇点头:“不够还有。”

    至于驱动符文,用仙灵草的粉末描边,加之霜华宫边角料的镜子足矣。

    阮潇将纸张分成了三份,拿了其中一叠给齐约。

    齐约推辞道:“这栏杆挡着的,真的不方便。”

    佩月剑一出,“咣”地一声,就将铁铸的栏杆削断了。

    齐约颤抖着接过了纸笔:“……”

    “拜托了。”阮潇诚恳道。

    此时距离祭祀河神只有两日了,他们务必要赶在这之前做好准备。

    她摸了摸桫椤的额头,还在昏迷发烧之中,但是身体里应该已经没有蛇卵了。阿菡的情况也差不多,但因怕被莫天钧和王晋阳发现,因此还得继续假扮孕妇。

    唯有袁青的情况非常糟糕。恐怕是蛇卵寄生已久,直接用现在的符文恐怕会产生相反的作用。

    她一边思考着可行的方式,一边和白襄、齐约一起抄写着符文-

    两日后。

    “这个方法值得一试。”盛云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赞许。

    过了一会儿,识海里的声音又道:“不过,免费么……是有点亏了。对了,下回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告诉我。虽然按照规定,大宗师不能插手宗门大会的任务,但去看看总可以吧。”

    阮潇没有放在心上,转身查看着其他人的情况。桫椤稍有好转,但仍旧没有完全醒过来。她体内的蛇卵已除,然而却残余了蛇毒。

    白襄、齐约和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盛云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星君曾经救过中了蛇毒的人。若要彻底接触,需取它腹中血,以毒攻毒。”

    这么说来,不止桫椤,袁青和阿菡也需要九瘴蛇妖的腹中血。

    看来,她必须要去一趟了。

    今日祭祀河神,是最好的时机。

    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时,与袁青约定好的敲门暗号响了起来。

    阮潇他们带上桫椤,顺着地下的暗道一路走到了府衙外,从一处干枯的水井钻了出来。此时簋镇静悄悄的,但东南方向则传来了一阵热闹。

    “走呀。”白襄见阮潇站在原地,用手肘撞了撞她。

    下一秒,白襄就反应了过来:“你、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去捉妖吧?”

    阮潇没有否认,只道:“河神祭祀半年一回,证明九瘴蛇妖在产卵,它正处于虚弱期。况且它半年才现身一次,错过了今天,就不好抓了。”

    “这不过就是个试炼任务,难不成还要你豁出性命去完成?”白襄神情复杂,“明觉现在也失踪了,总不能还要……”

    “任务可以等,但是他们等不了。”阮潇瞥了一眼昏迷状态的桫椤,和脸色苍白的袁青。

    “白襄。”

    白襄一怔,阮潇的语气宽慰,但说出的话却让她气得跺脚。

    “你留下来照顾桫椤师姐,倘若恢复灵力,便想办法联系你们玄天峰的大师兄。”齐约和白襄都尚未痊愈,她只能独自前去。

    白襄下意识道:“你不也没灵力吗……喂!”

    话没说完,阮潇就已经提着剑走了。

    白襄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转过了身。

    此时正值满月,浅淡的光线拖长了人的影子。阮潇学着其他往乾溪边走去的人,罩上了一件黑色的袍子。

    她混迹在其中,听见旁边的人正在小声交谈。

    “你拿到那个暮朝峰阮仙君亲自开过光的镜子没有?那效果真是不错。还免费的呢。”

    “拿到了,那姓白的挨家挨户地送呢。他不先前还说是霜华宫吗,怎么忽然又变成了这劳什子暮朝峰?”

    头一个说话的人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那你就不懂了吧,这霜华宫的是照妖镜,咱们这儿又用不上。可是暮朝峰开光的这个,活血化淤,强健身体嘛,尤其是咱们这儿老毛病多,好用的咧。”

    “这倒是,白老板这回没有忽悠人,用那镜子一照,我的痔疮确实是好了些。也不知道这位阮仙君人在哪儿,咱们得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阮潇:“……???”

    那一瞬间,她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28.  河神第四(8)   味道肯定鲜美

    高大的山峦披着一层薄薄的月色, 溪流的另一端,雾气从山洞里弥漫了出来。鼓声阵阵,几个戴面具巫师正跳着诡异的舞蹈, 口中唱着分辨不清的字句。

    阮潇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人手里的东西, 问道:“大爷, 您刚说, 这镜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哎呀, 不就是治疗那个嘛,”对方脱口而出,随即神色狐疑道,“你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 该不会也……”

    阮潇连忙摆手:“我没有。”

    “没关系, 这是咱们簋镇最常见的病症了, 你去问问, 谁家里没有。我邻居的女儿也是这样,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大爷笑了笑,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老白来送镜子的时候, 还让咱们给家里猫狗也都照一照呢, 没什么差别。”

    阮潇好不容易缓了缓,认真问:“那您照了吗?”

    “那当然了,老白说要全身上下都照一遍,头发丝都不能放过,这样才能有效。”大爷说。

    这时, 大爷身旁的一个妇人低声道:“可别说了,我家里那口子从今年初就开始脑子不灵光了,叫人都不答应。昨天一照啊,还能闻到烧焦的气味,哎呦熏死个人了呀,我差点以为要去买棺材了。谁让我邻居几个都说正常,是这样的反应。”

    阮潇一听,明白这镜子是起作用了。于是她将计就计,追问道:“那您丈夫现在好些了吗?”

    妇人道:“谢天谢地,他人倒是清醒了不少,方才还帮我叠衣服来着。不然,我必须要找姓白的麻烦。”

    听到她的话,周围还有几人也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一位露出了十分敬佩的神情:“看来大荒山不仅出仙人,连治病的水平都比别处好。来日我也要去大荒山,就拜这位阮仙君为师,之后再回来替大家治病。”

    阮潇:“……”倒也不必。

    她稍稍放下了心,跟在人群末端,慢慢地往乾溪边聚集而去。

    越往前走时,周围便愈发安静了下来。鼓声停了,连悄悄说话的人都闭上了嘴。

    阮潇裹紧了外袍,眼睛越过人群的缝隙,往前看去。

    只见乾溪边搭成了一个高台,莫天钧负手立于其上,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了下方的人。在撞上他的视线之前,阮潇侧过了头。

    然而,正在此时,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她的肩。

    阮潇猛地转身望去,眼前却是一片白雾,整个人立刻失去了意识。

    四下鼓声大起,明月高悬,诡异而压抑的氛围顺着溪水上的薄雾蔓延开来。不知鼓声响了多久,终于重归宁静。

    “……诸位,”莫天钧站在高台上,微微拱手欠身,“今日乃我簋镇河神大祭。六月已过,须按惯例向河神献上供奉。而今日,我们的贡品则有所不同——”

    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有人道:“祭司,以往都是现在挑人,怎么就已经定下贡品了呢?”

    “就是说啊,祭司,这不公平!”

    “凭什么啊?”

    ……

    莫天钧微微皱眉。此时,站在他身侧的王晋阳安抚道:“诸位莫要急躁。我等收到了河神示意,此番的贡品以修道之人为佳。因此,我和莫祭司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了两个合适的人。若将他们献给河神,河神定当非常满意,如此才能泽福镇中百姓。”

    “而且,今日河神垂怜,”王晋阳微微一笑,“诸位皆可进河神洞中,面见河神,若有缘者可得河神赐福。”

    此话一出,方才的议论都被此起彼伏的欢呼淹没了。人群沉浸在了诡异的喜悦之中,仿佛得了莫大的赏赐,忍不住欢欣雀跃,但又不希望别人比自己幸运,因此只能暗自怀揣期待。

    王晋阳走到了高台边的两个架子旁,揭下了上面黑色的布,露出了被绑在架子上的两个人。二人皆在昏迷之中。

    “待他们进入河神洞后,河神自会出来见各位。”王晋阳微笑着说道。

    此时,溪水上方的雾气渐浓,一个巨大的漩涡若隐若现。慢慢地,一团黑雾逐渐上升,从水中升起,露出了轮廓。

    是一顶红色的轿子。

    那轿子如同会飞一般,慢慢地升到了高台旁边,等待着有人掀开帘幕。

    莫天钧微微颔首,王晋阳会意,上前去解开了架子上二人的绳子。然而刚解开一个结,就被突然睁眼的人狠踹了一脚。

    “你竟然醒了?!”王晋阳忍不住变了神色,阴测测道,“……不过这样也好。”

    其实在他说话之前,阮潇就已经醒了。

    绑着她的绳子实在是有些粗砺,磨得手腕生疼。而她旁边另一个被绑来当贡品的人,则是明觉。

    阮潇试图想唤醒他,但明觉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周身仍旧没有灵力,不能轻举妄动。

    但此时再不反应,就晚了。

    阮潇拼尽全力,用自己最大的声音朝底下聚集的镇民喊道:“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根本没有河神,那是蛇妖!他今天要你们来此地,就是因为产卵后虚弱,想吸食你们的精气!”

    出乎意料的是,王晋阳和莫天钧都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急于阻止阮潇,反而是镇定自若地站着,仿佛她才是那个妖言惑众之人。

    下一刻,底下便传出了怒吼。

    并不是对王晋阳和莫天钧,反而是对着阮潇。

    “胡言乱语!你怎可对河神不敬!”

    “就是,这样的人凭什么给河神当贡品!这是渎神呐!”

    “妖女胆大妄为,必要遭天谴。”

    “我们簋镇从来都没有妖怪!”

    阮潇一愣。

    王晋阳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嘲笑和轻蔑。他走近后,用只有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道:“莫要挣扎了,阮仙君。你再说多少,他们也不会信的。”

    然而,阮潇再次沉声道:“诸位,你们拿出大荒山的镜子,往这台上照一照便是。”

    她的声音空灵,随着风声落了下去。

    王晋阳微微皱眉,显然不知道这镜子是何物。

    “先前白先生就是受我大荒山所托,给诸位挨家挨户分发了镜子。这东西并非用作治病,而是除妖的。若近日有人闻到了火烧之气,便是蛇妖的胎卵被除去了,诸位大可放心!”

    莫天钧没有动作。

    阮潇志在必得:“如若我没猜错,莫祭司,蛇妖就在你体内吧?”

    王晋阳脸色大变,扑上前去想捂住阮潇的嘴,然而阮潇狠狠咬了他一口,喊道:“若是大家不信,用镜子试试便知。再不照,就晚了!”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相信谁。

    然而,方才与阮潇对过话的大爷第一个解下了腰间的镜子,不疾不徐地转了转:“哎,小姑娘,你说的是这个东西么?”

    那镜子转动时,镜面折射着月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照向了台上。

    几乎是一瞬间,阮潇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之声。

    众目睽睽之下,莫天钧的衣袖连带着他的眉毛烧了起来。然而他整个人毫无察觉一般,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虚空。

    一股浓浓的烧焦的气味伴随着淡淡的黑雾从燃起的袖袍飘散到了空中。

    “这是……妖怪?”

    有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说的是真的吗?”

    也有人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镜子。

    人们陆续地模仿着彼此的动作。

    一时之间,数道光线交汇在了高台上,风声阵阵,恰如擂鼓。骤然间,一团黑气从莫天钧的嘴巴里冒了出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而一旁的王晋阳则如同遭受了重创一般,捂着肚子翻滚在了地上,同时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笼罩着莫天钧的黑雾发出了“桀桀”的阴冷笑声:“凡人的躯体,的确不好用。尔等雕虫小技,竟也能在本尊面前卖弄。”

    红色的蛇信子从黑雾之中伸了出来。

    那东西如同没有尽头一般,伸向了离台下最近的人。

    “有,有妖!!”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溃散一片,逃窜的、推搡的,还有呆在原地不敢动的。

    阮潇大喊道:“大家不要惊慌!”

    她的声音像是提醒了莫天钧,那骇人的蛇信子猛地转向了她。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阮潇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捂住了嘴。

    然而这要吐不吐的样子显然激怒了莫天钧。

    她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乾坤袋,然而因为失去了灵力,她连这么个小布袋子都完全打不开。

    一阵狂风卷起,模糊了阮潇的视线。

    再次有意识时,阮潇是被唤醒的。

    她听见了水滴的声音,冷冰冰地顺着岩壁,“啪嗒”一声砸在了水面。还有同样的冰凉滑过了脸颊。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离她的鼻尖一寸之处,小黑蛇摇头摆脑。

    “珍珠?”

    珍珠像是喝醉了一样,整条蛇晕乎乎的,往阮潇身旁凑了凑,似乎对什么很是惧怕,因此飞快地蹿上了阮潇的手腕。

    阮潇逐渐适应了暗淡无光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山洞里。明觉仍在昏迷中,躺在她身旁,二人都被绳子捆住了手脚。不远处是一片暗河,水面闪烁着幽光,极为诡异。

    过了一会儿,阮潇好不容易撑着上身靠在了凹凸不平的岩壁上,这才发现那些幽光是怎么回事儿——

    是成片附着在坚硬的鳞片上的小虫子,通体莹白,闪着淡淡的光。随着庞大躯体的挪动,它们也此起彼伏,如同波浪一般。

    黑色的鳞甲如泼墨一般,逐渐从水中伸出了头颅。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阮潇,如同看着一块肥美的肉,涎水从利齿间流了出来。

    在九瘴蛇妖的身后,在水中翻腾的尾巴立了起来,竟然足足有九根粗壮的尾尖。其中一根断了,只有其他的一半高。

    一阵恶寒紧贴着阮潇,她感觉自己被一股气压桎梏,动弹不得。

    这时,乾坤袋亮了亮。

    是传音铃。

    原本该出现在识海中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响在了耳边。

    “喂,那个九瘴蛇妖你可别真的打死了。这家伙活了几百年,原本是大江大河里的东西,味道肯定鲜美——”

    青年温淳的声音飘荡在了石壁间,撞出了回音。

    没等阮潇的反应,他接着自我纠正了一番:“不行,肉肯定老了,你记得把尾巴截下来,只留蛇骨就行。”

    “嗯?你听见了吗?”

    29.  河神第四(9)   为师很是羡慕

    阮潇对上了九瘴蛇妖那双逐渐变成深红色的眼睛, 一时有些恍惚,竟不知谁才是处境落于下风的那一个。

    想来九瘴蛇妖也和她一样,不然也不会停滞在原地, 分毫未动,似乎在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阮潇保持着警惕, 幽幽道:“现在, 并不是这个问题。”

    她转而向九瘴蛇妖表示了尊重:“不好意思, 刚刚有人说话吗?我耳朵不太好使。”

    然而传音铃另一端的盛云起没有会意:“……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出门一趟, 带个纪念品不可以吗?”

    九瘴蛇妖眸色一沉。

    阮潇拼命摇头,严词拒绝:“……怎么可以随便吃小动物呢,野生的就更不行了。”

    盛云起略显失望,叹了口气:“唉,别人的徒弟每逢下山总会带些东西孝敬长辈, 为师很是羡慕。”

    语气还透着一丝委屈。

    这时, 九瘴蛇妖双目暴红, 显然把他的话当成了挑衅, 怒气攻心,朝阮潇猛冲了过来。

    “等一下!”阮潇用手挡在了面前。

    方才说话的间隙中, 阮潇被绑在身后的手已经慢慢摸索到了绳结。是个死结。

    但阮潇默默地在心里说了句“抱歉”,然后捏着珍珠的嘴巴两侧,硬生生地刺激它张开了嘴, 一口咬在了绳子上。

    此时, 九瘴蛇妖和传音铃都陷入了沉默。

    近距离观察着眼前这九瘴蛇妖,阮潇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她越看这家伙越是眼熟——

    “等等,你怎么跟暮朝峰禁地的骷髅蛇长得这么像?”

    骷髅蛇本身不稀奇,但阮潇在拆解的时候曾经仔细摹过。比起寻常的蛇类,骷髅蛇的嘴角到眼睛的距离非常短, 几乎是贴着的,因此每当张嘴时,就像撕裂了眼眶一般。

    除开分了九个岔的蛇尾,九瘴蛇妖简直就是有皮肤的复刻版。

    “……你在骂谁丑?”盛云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九瘴蛇妖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鸣,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用莫天钧的声音说:“原来是你。”

    “……秦桢城那厮的小徒弟。”

    盛云起道:“……为什么会有第三个人未经许可加入了会议?”

    阮潇:“……秦桢城是谁。”

    “我怎么知道,”盛云起像是突然发现了阮潇的处境,倒抽了一口凉气,“秦桢城,秦桢城……是我师尊,大荒山的上星君。”

    九瘴蛇妖冷笑了一声:“呵,难怪。能一眼看穿本尊那凡人之躯,只有她的徒弟了。”

    阮潇冷静道:“那么按辈份来说,秦桢城是我师祖。……还有,你当时,尾巴从身后钻出来了,我看见了。”

    九瘴蛇妖没说话。

    阮潇:“……所以你是把真正的莫天钧吃了吗?就那种,吞噬了他的血肉,然后取而代之,而不是简单的鬼上身?”

    “本尊是妖,自然是吃了它!”九瘴蛇妖怒极,“本尊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盛云起非常自然地接过了话,好奇道:“你吃了这个莫什么的,扮成他的样子,又在今晚的河神祭祀上现身聚集簋镇的镇民,可是受了什么伤还没好,才得吸食人的精气?”

    他的语气关切,甚至有一丝诡异的真诚。

    出乎意料的是,九瘴蛇妖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回答了:“呵,凡人而已,岂能伤得了本尊。”

    “唉,想必是我师尊在碧云湖封印阁下时下手狠了。想当年我也在场,实在是不忍心,”盛云起就跟平时闲聊似的,毫无间隙,就跟见了老朋友一样,“抱歉,能跟我回忆师尊的,也只有阁下了。”

    九瘴蛇妖仿佛真的被他的话吸引了一般,哑着嗓音:“你果然是她身边那个小徒弟。让秦桢城来见本尊!我就不信,她还能再封印本尊一次!”

    阮潇顶着无辜的神情,借机挪开了手,解下了乾坤袋挪到身后,先把传音铃拿了出来,然后悄悄摸了摸里头的东西。

    ……还好,佩月剑早就自己藏进去了。

    盛云起再度叹了口气:“可惜啊。”

    “可惜什么?”九瘴蛇妖的头颅蹭过了湿润的石壁。

    传音铃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师尊她……早已仙逝。”

    “不可能!”九瘴蛇妖目眦欲裂,“本尊就是为了报仇!她若死了,我找何人复仇!”

    那双血红的眼睛扫过了阮潇:“这灵核有损的废物,杀了都没意思。”

    阮潇:“?”我惹你了吗。

    她被气笑了,刚要反驳,就听盛云起抢先道:“是啊,我这小徒弟天资极差,实在是不适合修行。我看,不如直接将她逐出师门好了,毕竟受损的灵核也修不成大道。”

    九瘴蛇妖的信子垂在了阮潇的头顶,眼中精光一闪:“但我好久都没有吸食过有修为的人了。不如将灵核剖出来,找个上百年的妖怪来养一养,然后再吃掉。不行,太慢了,还是用龙涎草暂时修补,一口吞掉比较好……啧,这香味实在是,令人忍不住……”

    口水落在了阮潇头顶,湿答答的。

    这声音过于明显,让盛云起发出了嫌弃的声音,随即他问:“龙涎草做调味料,是不是有点奢侈了?”

    他咬重了“龙涎草”三个字。

    阮潇不动声色。

    “你懂什么,”九瘴蛇妖“嘶”了一声,“龙涎草有龙骨真元,能激发灵核……虽说效果有限,但也够了……小鬼,你在吃什么?”

    阮潇抬起眼,三下五除二地把袋子里剩的最后一棵龙涎草全部塞进了嘴里。这东西咀嚼起来脆生生的,就跟凉拌章鱼腿一样,还有一股清甜。

    吃完后,甚至还打了个嗝。

    “你们耍我!”九瘴蛇妖暴怒,在喝声的同时,蛇尾顿生利刺,朝阮潇扫去。

    阮潇翻了个身,手心聚起淡蓝色的光。

    “咻”地一声,佩月剑横亘在了她和蛇妖之间。

    “对了,有个朋友想去看你,我就让它和你一路走了。”盛云起话音刚落,传音铃暗淡了。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

    阮潇云里雾里,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在她细细琢磨时,九瘴蛇妖一击未中,张开了血盆大口,猛扑向阮潇。那八根蛇尾卷起碎石,如一股飓风,连带着瘆人的腥臭味席卷而去。

    ……过分了,竟然使用化学攻击。

    阮潇忍着恶心,先画了一个祛味的符,这才敢正常地呼吸。她飞快地侧身,避开了碎石。随即,将一道操纵符贴上了佩月剑。

    那一瞬间,佩月剑仿佛与她心有灵犀。

    剑身化为一道淡蓝色的光,紧接着分裂成了数道光芒,穿梭在岩洞中,每逢擦过蛇妖的身躯时,都会划出一道血痕。

    然而蛇妖也不是吃素的,它的尾巴一拍,几乎将阮潇身后的岩壁击碎。愈发被激怒的蛇妖渐渐地开始鼓胀自己的身躯,企图将这石洞填满,让阮潇无路可去。

    阮潇想办法将明觉挪到了墙角,然而就在转身时,九瘴蛇妖的尾巴一甩,将她摁在了地上。利刃般的锯齿从她的脑袋两侧插入了地面。

    “他说的没错,你受伤了。”阮潇与蛇妖对视着,毫无惧色。

    “凡人!”九瘴蛇妖阴测测地磨牙。

    阮潇自顾自地说道:“当年碧云湖一战,上星君不可能对你手下留情,所以哪怕你挣脱了封印,仍旧虚弱无比。因此,你才需要不断地进食。碧云湖离大荒山很近,你又怕自己行踪暴露,引起上星君怀疑。所以才选择每半年产卵虚弱时进食。但是近来你的食量大增,要么是修行到了一定的阶段,要么是旧疾复发、亟待痊愈。”

    “在过去的三年内,你利用凡人之躯豢养你产下的卵,想将簋镇吞个干净。但从来没有人生出过自己的妖胎,我也没有在簋镇见过别的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卵,应该都已经被你自己吃掉了吧。”

    九瘴蛇妖凑近了她,血红的瞳孔幽深起来:“那又如何?”

    “不如何。你吃自己的东西没人管的着,但你随意残害无辜之人,不过也就是凡俗之妖,和别的妖怪也没什么区别。”阮潇不屑道。

    “妖便是妖,本尊从来不需要与任何人解释。”九瘴蛇妖张开了嘴。

    绿色的涎液低落下来。

    阮潇一偏头,避开了。

    “息娘子是你杀的。谢裘珍也是。”她低声道。

    九瘴蛇妖歪着脑袋,根本不曾记得这些名字是谁。它活得太久了,久到天地间的万物变化不过只是须臾。

    “杀不了秦桢城,杀她的后人,也是一样的,”九瘴蛇妖阴森地笑了两下,“那个女人就该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你可知她杀了我九瘴多少同族?”

    “足足三千。”

    “你想替他们报仇?”阮潇问。

    “呵,他们本就该死,不值得本尊同情分毫。但秦桢城,有她在一日,妖族就不可能实现宏图大业。我差一点…… 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可她竟然坏了本尊的好事!”

    阮潇嘴角抽搐。

    蛇瞳一瞥,阮潇清了清嗓子:“您真是心怀天下。”

    九瘴蛇妖又近了一寸。

    眼看着涎液再次落下,阮潇实在是反胃至极,顺手扯过了一旁的衣衫挡住了那一大片。

    正在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女声传来。

    “大胆蛇妖,还不住手!”

    阮潇低着头,看见了熟悉的人影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紧接着,阮潇看见白襄的视线一僵。

    她随之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衣尾是明觉衣服。因为扯衣服的缘故,明觉也被扯到了她身旁。二人靠得很近,哪怕是明觉昏迷不醒,也显得有些过于亲近了。

    在宗门大会的副本里,阮潇本就应该促进白襄和明觉的感情进展。那眼下,她是不是应该将计就计,操作一番——

    在感情方面一无所知的阮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小时候看的滥俗狗血连续剧。里头怎么演的来着?

    促进男女主感情还不容易吗,让白襄吃个小醋不就好了!

    阮潇捏紧了衣尾,蹭了蹭自己脸上的灰,还特别关切地看了明觉一眼。后者仍在昏迷中,脸上都是灰。

    阮潇伸出手,抹了抹明觉脸上的灰。

    果然,白襄瞪圆了眼睛:“阮、潇——”

    阮潇心中大喜。生气吗,生气就对了。

    她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啊,看来她在这方面也是个天赋型选手。

    只听白襄气得声音发颤,心疼极了:“你怎么能用珍珠擦嘴?!”

    缠在阮潇手腕上的小黑蛇听见了主人的声音,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困倦而又无辜。

    阮潇:“……嗯?”

    30.  河神第四(10)   嗝——

    正在阮潇怔愣之时, 白襄飞快地越到了她身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让珍珠缠绕了上来。许是和宠物分开过久, 白襄怜惜不已,挠了挠珍珠的脑袋。

    阮潇用手肘碰了碰明觉, 故意拖长了声音:“白襄, 明觉怎么还没醒啊?”

    白襄答非所问, 怒气冲冲地对着阮潇:“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一声, 真以为你自己就能把一切都解决了吗?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怎么跟同尘君交代?”

    这一嗓子把阮潇弄得一愣一愣的。明觉似乎也被喊醒了,紧闭的双眼微睁,整个人如同被呛着了一般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白襄的表情被阴影遮住了。

    阮潇心里盘算,这样下意识的关心就对了。她立刻帮明觉说道:“他伤得太重了, 方才一直昏迷着, 得好生养一段时间才行。也不知玄天峰有没有人照顾他。”

    “你放心, 总有人照顾他。”白襄说。

    阮潇恍然大悟, 白襄这是害羞,不肯直说。

    ……硬生生地将那一股子阴阳怪气忽略掉了。

    这时, 一块巨石从不远处的岩壁上滚落了下来,向几人砸来。

    阮潇这才注意到了一直没有动静的九瘴蛇妖。

    蛇妖紧紧地盯着他们三人的方向,自打白襄出现后便一动未动, 神情警惕。连巨石砸到它身上时, 都毫无察觉。

    只听轰然一声,九瘴蛇妖被石头压在了地上,那双血红的瞳孔仍旧死死地盯着阮潇他们。更准确地说,它在看着白襄。

    “……上星君?”蛇妖不甘心地开口。

    “你这妖孽在说什么胡话?”白襄将阮潇扶起,注意到了蛇妖跟随的眼神。

    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逍遥剑, 指着蛇妖。

    九瘴蛇妖见了那流光溢彩的剑身,反而更是跟确认了一般,眸色一沉,阴笑了起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没死,该轮到我报仇雪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襄低声朝阮潇道:“这逍遥剑是上星君的遗物,想必蛇妖是把我认成上星君了。”

    阮潇抖了抖衣袖,颔首道:“多半如此。不如先借机套一套它的话。”

    未等二人多言,九瘴蛇妖便厉声道:“秦桢城,你当年将我镇于碧云湖下,还将锁魂链九次穿于我身,可知这些年来我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白襄上前半步,故作镇定道:“你肆意伤害无辜百姓的性命,合该如此,没有让你魂飞魄散已是念你修行不易。”

    “你倒是说说,我害了谁的性命?”九瘴蛇妖反问道。

    阮潇记得盛云起念过的蛇妖生平,于是道:“当年碧云湖畔一个小村庄,百余人都死于你的毒瘴之下。上星君念你年幼无知,遭人利用,希望你悔过自新,这才饶你一命。”

    白襄握紧了剑:“还有,息然的娘亲也是你害死的。”

    蛇妖不屑道:“呵,为炼成妖丹,成我大业,都是不足挂齿的牺牲罢了。本尊初到这簋镇,原想安生些,谁料碰上了你们大荒山不识眼色的东西。既然如此,当然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毁掉,好让大荒山看看,这天地间究竟谁才是主人。”

    阮潇听明白了。它说的“不识眼色的东西”,大概是指的谢裘珍。

    “只不过让本尊的徒子徒孙吃几个人而已,秦桢城,你还这是小题大做。”

    “呸!你一个妖怪,所谓大业不过就是图谋人世不属于你的东西,何来的大业!”白襄忍不住跺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九瘴蛇妖放声大笑,“秦桢城,你忘了吗?我都出来了,那么你当年害怕的事情,现在全都来了。本尊大业将成,并不会放在心上。我劝你们最好给本尊让开,方可饶你们一命。”

    阮潇的神情忽然轻松了下来:“你不会是杀不了我们吧?”

    九瘴蛇妖狠戾的眼神一动:“你好大的胆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虚弱得很,”阮潇毫无惧色,“你三年前到此地,当时你才从碧云湖下逃脱,想必情况并不大好。因此你先吃了莫天钧,又因为惧怕秦桢城,不敢将此事闹大。故而按照簋镇当地的习俗扮作了河神现世。”

    山洞里的水滴声接连不绝。

    “你或许通过威胁让另外两个祭司给你找到了寄生者,因为你每到产卵期都会很虚弱,急需进食。可就算如此,你仍会半年产卵一次。为什么?难不成你是想通过卵生的方式给自己换一副躯体?”

    阮潇盯着蛇妖,它眼中的怒意几乎喷薄而出。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你从来没有成功过。所以这一次,你放弃了。你想直接吃掉簋镇的所有人,让自己快些恢复。你这么孤注一掷,想必是很着急了?”阮潇不紧不慢。

    蛇妖嗤笑一声:“就算你知道又何妨?”

    “我还是有一事不明白,”阮潇道,“拂恩镇的祭司陈岩和谢裘珍为何死在了同一天?难不成,你也把陈岩吃了?”

    九瘴蛇妖似乎想了半天,才终于记起了“陈岩”这个名字,冷笑道:“凡人无知。谢裘珍以为他中了邪,试图唤醒他,但陈岩一看见谢裘珍试图向大荒山求救,便起了杀心。”

    结果陈岩不敌谢裘珍,被她一剑捅死了。

    “陈岩倒是个忠诚的仆从。他相信本尊,远超他自己的同类。”九瘴蛇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水声渐散,忽然一声微弱的哭泣传入了阮潇的耳朵。

    但其他人仿佛浑然不觉。

    “呵,到时间了。你们都该死。”蛇妖仰起头,猛地将身上的巨石掀开,正要翻身骤起时,一张巨网在它的头顶展开。

    网绳之上满布了铃铛。

    白襄得意地拍着手:“你还真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呀?”

    阮潇一愣,回头时,只见三个人影从洞口的雾气中走了出来。

    “桫椤师姐。”阮潇唤道。

    桫椤脸色苍白虚弱,却还是一副高傲的模样:“谁让你擅自行动的。”

    齐约和袁青跟在她身后。齐约懒洋洋道:“我已禀明师门,霜华宫的人马上就到了。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九瘴蛇妖通红着眼睛,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声,绿色的涎水越淌越多。它那八条尚且完好的尾巴甩在了岩壁上,如同一把锤子钻了进去。

    只消片刻,便勾出了一抹白色。那东西融成了一团,正在发出泣音。

    这就是方才阮潇听见的声音。

    蛇妖沙哑着嗓音:“吃不了你们,还吃不了这个东西吗。秦桢城,你不配对本尊指手画脚。”

    “救命——”那团白色在锁紧的坚硬鳞片中逐渐显露出了一张泪水涟涟的脸。

    桫椤认出了她:“藻妖?!”

    “仙君,是我,救救我!”柔弱的声音道。

    阮潇听桫椤简单说了几句,这才知道藻妖与其他妖怪不一样,早年没什么本事,性格胆小,经上星君提点后一心向善,便被安排在了乾溪上游修行。藻妖偶尔会帮助凡人,渐渐地,便传成了“河神”。

    佩月剑“咻”地飞出,牢牢地架在了藻妖和九瘴蛇妖的利齿之间。

    阮潇和桫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画了一枚清净符拍向蛇妖。同时,白襄翻身跃起,逍遥剑毫不留情地砍向了蛇妖的尾巴。

    蛇妖痛得闷声一叫,尾巴骤然松开。

    白襄顺势接住了藻妖。

    与此同时,阮潇袭向了蛇妖的腹部,佩月剑划开了一道口子。水囊立刻接下了蛇妖淌出的血。

    这时,蛇妖头顶的网在桫椤的操纵下渐渐开始收缩。

    “快,取收妖绳!”桫椤朝阮潇喊道。

    阮潇收紧了水囊,在乾坤袋里一摸,忽觉不妙——

    这里头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又对收妖绳不熟,摸来摸去得摸个好半天。

    只听蛇妖嘶鸣一声,身躯瞬间暴涨,周身黑雾缭绕,如同一条腥臭的蛟,几乎要将洞内的空间吞没。

    洞内的几人瞬间都被挤到了石壁上,迫切的压力几乎要将人挤成肉泥。

    “快点!”桫椤催促道。

    阮潇也很着急。

    情急之下,她好像摸出了一个小袋子。那东西她没见过,眼下也看不清楚,但似乎十分易碎,阮潇稍微用力一握,就听见了玻璃碎掉的声音。

    一团滑溜溜的东西出现在了手心。

    阮潇冷汗都冒出来了:“……胖头鱼?”

    ……这就是盛云起说的那个,朋友?

    “这什么东西呀?!”桫椤的网被蛇妖撑大了,濒临裂开。

    胖头鱼似乎十分不满,用嘴嘬了阮潇的手心一口,随即摆了摆尾巴,漂浮在了空中。它慢慢地移动到了蛇妖头部的位置,就跟在水中一般自然。

    霎时间,暗河里的水成了颗颗晶莹的水珠,聚集在了胖头鱼的四周。

    “喂,你行不行啊,快回来。等会儿被吃掉了!”阮潇急切道。

    胖头鱼隐隐翻了个白眼。只见它张开了嘟嘟嘴,轻轻一吸。

    洞内狂风大作,但只是一瞬,所有的雾气都消失了干净。

    连同九瘴蛇妖,都一并不见了。

    胖头鱼变大了一倍,从半空中落了下来。阮潇险些接不住它,只听怀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饱嗝。

    “嗝——!”

    胖头鱼满意地吐了口气。

    阮潇屏住了呼吸。那股九瘴蛇妖独有的腥臭味从它的嘴巴里飘了出来,顿时让周围的人都呕吐不已。

    …… 真想不到,这胖头鱼还挺能吃的。

    但就是吃了之后,整条鱼都有点肿胀。该不会是撑坏了吧?

    阮潇提着鱼尾,抖了抖,只抖出了更多的饱嗝。

    她只得讪讪地把胖头鱼收回了乾坤袋。

    好不容易缓了下来,阮潇将盛有蛇妖腹中血的水囊拿出,忍着气味倒出了几滴在叶片上,让桫椤先喝下。

    桫椤皱着眉头喝掉了。

    “明觉,你体内可有蛇毒?”阮潇问道。

    明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浑身乏力,仍旧有些晕眩。想必只是晕厥太久罢了。”

    阮潇与他对了一下症状,发现他并无大碍,这才作罢。

    轮到袁青时,他却摇头道:“我自知时日无多,阮姑娘不必为我费心了。如今大仇已报,蛇妖已除,若能早一日去见亡妻,也算是了了我的夙愿。”

    “逝者已矣,你这又是何苦?”明觉叹了口气。

    袁青站在原地,神情落寞。

    这时,那团白色的藻妖凑到了他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藻妖用手刨开自己的身体,从里头取出了一把已经生锈的长剑。

    “这是……裘珍的剑?!”袁青颤抖着接过,不可窒息。

    “她叫裘珍?”藻妖语气天真,“她是三年前掉下来的。”

    袁青皱眉:“你见过她?”

    藻妖先是点头,继而摇头。她用手指了指方才自己被抓出来的石壁裂口。

    “蛇妖将我关在此处,动弹不得,还拿吃剩下的骨头羞辱我。我不吃人的。但她的尸骨,我有留着。她是修仙之人,要给上星君看的。”藻妖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蔓延了出去,勾出了一把白骨。

    她先是看了看白襄,再看看阮潇,继而好生生地将那些东西如数归还给了袁青。

    “现在你来了,就还给你吧。”

    “那枚求救符,也是你画的?”阮潇问道。

    藻妖乖顺地点头:“我见到有一张没画完的符咒贴在了她的剑上,从石头缝里勾进去的。上星君教我画过,所以我就把它画完,让鱼群带出去了。”

    “幸好有她一直陪着我。”藻妖感激不已,泣泪涟涟。

    袁青蹲下了身,抱着那群骸骨,捂住了脸,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低低地哭了起来-

    上清殿后方,层层叠叠的烛光如同星海,在汪洋中飘忽不定。

    不多时,便有几盏熄灭了。

    象征着有人放弃了此次任务。

    “真是可惜,不过这一届的弟子们倒是坚持得很久。”伏羲峰大宗师欧泉子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按目前的进度,还是黎原峰的弟子最快啊。瞧那火焰越烧越亮了,”乾南峰大宗师感慨道,“撄宁宗师教徒有方,何时也指点我等一二。”

    “都是弟子们自己的悟性好。我不过随意点拨罢了。”撄宁谦虚地摆摆手。

    “哎呀糟了,快看,暮朝峰和玄天峰那三盏怎么都快灭了。这可是今年最有希望的三个弟子呢!”

    参寥心虚地瞧了盛云起一眼,解释道:“这个任务的难度等级有所调整,已经按照实际情况调到了最高级别。面对九瘴蛇妖,也是正常的……”

    “九瘴蛇妖”四个字一出,周围登时一片惊呼。

    “这……要是丢了性命,怎么跟掌门交代?我们可否施以援手?”有宗师道。

    撄宁沉吟片刻:“虽说不忍向伤及弟子性命,但按照大荒山规矩,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得出手。同尘君,你怎么看?”

    站在阴影里的盛云起露出了半张清俊的面容,微微抬了抬下巴,没有说话。

    众人随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原本将要熄灭的三盏烛光却在下一刻骤然照亮了整间殿堂。

    本次宗门大会之中,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小组出现了。

    在一片恭喜声中,盛云起看见撄宁黑了脸,于是语气轻快,从容而谦虚:“悟性谈不上,运气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