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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修仙第七十一天

    ◎敢不敢承认她是你的心上人◎

    浓郁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 是令梨儿时最熟悉的味道。

    她常在兄长大人发间嗅到桃花的香气,小女孩趴在男人肩上,忍不住想到昨天吃的桃花饼。

    她咂咂嘴, 啊呜一口啃上男人的长发。

    “……又来了。”令桃扶额,费了番功夫才从小妹嘴里抢回自己的头发。

    他顾不得天天被祸祸的长发, 先掰开令梨的嘴巴看了看, 确定自己没用太大力气磕断她的牙, 又从袖子里摸出准备好的桃花饼, 塞进令梨嘴里让她啃。

    酥松的饼干比啃不动的头发好吃, 令梨接受了兄长大人的替换方案,双手捧着和她脸一样大的桃花饼一口一口啃。

    “今天还去桃林里玩吗?”令桃揪她的脸,“昨天你到底折断了我几根桃枝?都说了新种的梨树才是你的, 怎么不祸祸它们?”

    令梨严肃地摇头,吃饼的嘴巴含糊不清:“不可同类相残。”

    令桃:“你哥的同类就可以残是吧?”

    令梨点点头,一副兄长大人你好聪明都会举一反三真厉害的表情, 把令桃气笑了。

    生气但并无办法, 自己养的小孩, 养成什么离谱模样都得自己受。

    “行,行。”令桃把令梨放下来, 让她牵着他的手自个儿走, “再养你几年,我这十里桃源变成九里桃源, 最后要是一里都不剩, 干脆全种梨树算了。”

    令梨啃着饼没嘴接话, 她眼睛盯着一束垂落的桃枝, 悄悄踮起脚抬手一捞, 捋下一朵半开的桃花。

    她挪开啃饼的嘴, 把桃花丢进口里嚼了嚼。

    满嘴馥郁的花香,吃起来却又酸又涩,令梨呸呸两声,连忙啃了两口桃花饼洗舌头。

    “该。”令桃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她就知道令梨在做什么,嘲笑道,“哪来的馋鬼,附身到我们小梨身上了?”

    令梨闷不做声地啃饼,忍了又忍,认真道:“兄长大人,这不合理。”

    令桃:“什么不合理?”

    “桃花饼好吃,桃子也好吃。”令梨道,“为什么桃花不好吃?一定是兄长大人偷懒没有好好种花的问题,请反思一下自己。”

    令桃无语,他有一堆道理可以和令梨讲,但唯独一点小妹说得没错,他确实偷懒没有好好种花。

    照顾十里桃源太过麻烦,令桃索性放出了桃枝能蒙蔽天机为人替死的消息,让前赴后继赶来夺宝的修士为他施肥。

    地上厚厚一层枯叶中埋葬了多少血肉的小事,就不必让小孩知道了。

    “桃花生长在天地间,自有阳光雨露哺育。”令桃拍了拍令梨的脑袋,“我未化形的时候不也是生长在此处的一株桃花吗?那时也没谁天天给我浇水施肥,我照样开花结果,修炼化形。”

    兄长大人的本体是桃花,令梨是知道的。

    令桃从来没瞒过她,偶尔还会从指尖开出小朵的桃花哄哄令梨,让她把掌心摊平,迎接小小的花瓣雨。

    令梨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和兄长大人一样,是个梨花精。

    兄长大人那么高,她这么矮,一定是没有用心浇水施肥的错。于是令梨每天很认真很认真地举着茶杯给自己浇水,想快快长大、长高。

    起初令桃没发现,他百思不得其解:小孩为什么每天头发和衣领都湿漉漉的,明明没下雨啊。

    直到有天他撞见令梨浇灌自己的现场,令桃哽到半天没说出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令桃蹲下身对小孩说,“你其实是个人呢?”

    “不可能。”令梨执着摇头,她很聪明地说,“我和兄长大人都姓令,你是桃,我是梨,你是桃花精,我一定是梨花精。”

    令桃:举的例子很好,下次别举了。

    “有道理。但真相可不可以是我收养了小梨,给了你我的姓氏,又因为琼玉梨枝的存在给你选了这个名字?”令桃教育道,“小梨仔细想想,是不是很合理?”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令梨被击败了,她输了。

    她捧着浇灌自己的茶杯吭吭哧哧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这样,我不该叫兄长大人为父亲吗?”

    “免了,虽然我好几千岁了,但还没到喜当爹的年纪。”令桃敬谢不敏,拿走小孩手里的茶杯,“别再把水往自己头顶倒,实在想浇,浇给院子里新栽的花树。”

    令梨家里有两处树林,一处是她日常散步练习走路的院子,新种了梨树、杏树之类的花树,另一处是包围了整个府邸、只留了一个缺口的桃林。

    桃花林瘴气重重,离得太远,令梨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力自己走过去,只能远远望着那边的桃花。

    知道自己不是梨花精的令梨沮丧了好一阵,一度疑心那片桃林里的桃树才是兄长大人的亲生子。

    得知小孩复杂心思的令桃:微笑面对生活。

    兄长大人亲口说不想喜当爹,但桃花妖和桃花之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蔽关系,令梨聪明地换了个说法:“那片桃林是兄长大人给自己种的兄弟姐妹吗?”

    “不,那些是我的分魂。”令桃怕了她,只好解释得很详细,“虽已化成人形,我的本体毕竟是一株桃花,有花期,也有花开花落。”

    “落下的桃花丢掉太奇怪了,像把我自己的一部分扔掉一样,我就全都种了起来。”

    种着种着,这里便有了十里桃源的称号,他也成了别人口中十里桃源的主人。

    桃花擅用瘴气,令桃擅使幻术,他给十里桃源留了个缺口作为府邸的大门,连通一处不起眼的小城院落。

    令桃平日里去镇上采买都是从哪儿走,他收养令梨前不常出门,某天心血来潮想去小城里逛逛,刚出门便在自家墙脚下看到一个被遗弃的婴儿。

    令桃是妖,没有什么善人心肠,第一反应其实是晦气。

    百八十年不出门,一出门就有弃婴碰瓷,是不是天道在惩戒死宅?

    令桃本想当作没看见,可他无奈看见路边饥肠辘辘的野狗一溜小跑向这边跑来,俨然要把婴儿叼去充饥。

    无视弃婴是一回事,眼见婴儿被狗吃掉是另一回事,令桃略感麻烦地皱一皱眉,把婴儿抱起来。

    “怎么不哭?”他拨开襁褓看了眼,“已经死了吗?”

    听见他的声音,女婴紧闭的眼皮动了动,令桃试着放了一根手指在她鼻尖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微弱如将熄的烛火,他又探了探脉搏。

    没救了,回天乏术的命数。

    令桃纵使没什么善心肠,见到刚出生、甚至先天之气未散的婴儿即将死亡,多少有些唏嘘。

    抱都抱了,替她埋了也是顺手的事情,再烧些纸钱保佑这孩子日后投个好胎,算他日行一善。

    令桃抱着女婴回了十里桃源,琢磨着给她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埋掉。

    抱着抱着,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这孩子骨头是不是太软了?

    婴儿骨头软很正常,但她软得就像完全没有骨头一样。

    令桃掀开襁褓,从头到尾给女婴摸了一次骨。

    半晌,他微怔地停下手。

    该有的骨头这孩子都有,唯独少了一根最重要的脊椎骨。

    “先天之气未散的婴儿、独独缺了脊椎骨……”令桃喃喃自语,把孩子翻过来,看向她的后颈。

    精准无比的缺口,是有人以剑气撬开,强行抽走了她的一部分。

    “天生剑骨。”令桃看着虚弱将死的女婴,“你——”

    你本天纵奇才,有无上资质,只叹遭遇天妒人祸,竟要命绝于此。

    “可惜,连你生命最后一刻,遇到的我也不是好人。”令桃叹一口气,“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我只能给你一张床,让你能在睡梦中安稳地离开。”

    令桃从不招待客人,能睡的床只有他自己的,他分了一半给可怜的女婴,自己躺在旁边等她失去呼吸。

    按照他把脉和摸骨的结果,莫约半刻钟左右,温热的襁褓便会变得一片冰凉。

    令桃耐心地等了半刻钟、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女婴呼吸越来越微弱,如风中抖动的烛火,可烛光就是不熄,偏不熄灭,像无言的生命诉说不甘。

    她出生在世上,不是为了没睁眼就去死的。

    令桃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动作很轻地伸了根手指过去,想试一试她是不是已经没了呼吸,是他错以为她还活着。

    男人的手指碰到女婴柔软的唇瓣,桃花香甜腻的气味惊动了她,小小的孩子费力张开嘴,嘬了嘬令桃的指尖。

    她饿了。

    “快要死的孩子,还会觉得饿吗?”令桃难以置信。

    他犹豫地站起身出门,又回过神抱起女婴,深夜敲响小城居民的房门。

    令桃找了几户人家,终于找到一位孩子出生不久的妇人,给了报酬让妇人喂女婴几口奶吃。

    “您的孩子虽然吃得不多,但胃口很好。”妇人温柔地说。“未来一定会长成健康的孩子。”

    健康?荒唐。

    令桃只觉得荒谬,这孩子早该死了,一个时辰前便该没了呼吸。

    他觉得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很梦幻,吃饱了的女婴在男人怀里美美地睡着了,在梦中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泡泡,微弱的呼吸一点点平缓。

    令桃把孩子抱回府里,深夜就着烛光看了她许久。

    他不得不承认,脉象的虚弱和没了的脊椎骨是事实,但这个时时刻刻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小孩,她的命说不定比阎王还硬。

    硬到只有有人给她一口奶喝,她就能苟延残喘一天,一点点抽条长大,长成一条不屈的生命。

    令桃大可不必养她,选个善心人家托付就好,就算一辈子都站不起身只能瘫痪在床,她也会成为一个顽强乐观的人吧?

    “你不会觉得不甘吗?”令桃低声道,“天生握剑的手,天生习剑的人,这具身体孕育了天生剑骨却被人残忍抽走,那人青云直上,你堕落凡尘。”

    或许不会,如果她在凡俗过了一辈子,哪会有人告诉她天生剑骨的事情,她只会以为自己先天残疾。

    “我会不甘。”令桃自言自语,“如果就这么把你送走了,等很久很久之后,我还是会记着这件事,觉得很憋屈。”

    “可不能让你这个碰瓷的小家伙成了我的心魔。”令桃长长呼出一口气,“行了,你赢了,我养你。”

    “要给你取个名字才行,姓氏随我,取个什么名呢?”

    一养许多年过去了,小小的婴孩长成女童,小女孩会走了会跳了,无师自通拎着小木棍当成剑耍,在桃林里到处祸祸桃枝。

    十里桃源的桃枝都是令桃的分魂,他无语又没办法,只能开放禁制给他养的麻烦小孩,随她玩去。

    粉雾盈盈的桃花杀了多少被引诱进瘴气的修士,化神道君亦不能免俗。

    只有十里桃源的主人随手摘了花给家里小孩做桃花饼吃,拎着小篮子跟在男人脚边的女孩子学着令桃的样子,扯下桃花往嘴里扔。

    “你直接碰了桃枝?!你为什么没有死?!”伽野的族叔惊讶到恨不得自挖双眼。

    随着桃花被扯落,借着分魂降临在小妹身边的令桃心想这才哪到哪,你没见过她之前怎么折腾我的桃林,那才叫肆无忌惮。

    又是个被他家小孩折腾的可怜人,令桃难得好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她从小祸祸的桃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桃林的枝桠都快被她祸祸秃了。”

    他话音刚落,令梨顿时扭头,满眼难以置信: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兄长大人怎么可以记仇记到现在?

    被扯下的桃花还攥在她手里,令桃不知道令梨是怎么理直气壮倒打一耙的。

    算了,自家小孩,打不得骂不得,还不是只能选择原谅她。

    令桃叹息着摘下开在身边的桃花,挽着令梨耳边的碎发替她簪在发间。

    “兄长大人。”令梨摸了摸发间的桃花,乖乖巧巧端正站好,“我许久未归家,不知兄长大人过得可好?”

    “本来很好。”令桃道,“闭关闭到一半感受到分魂传来的信息,就不是很好了。”

    令梨:心虚.jpg

    她一个立志不啃老的自强少女,终究还是沦落到找家长撑腰的地步,令梨心中有愧。

    “我可以对兄长大人发誓,我绝对没有啃老的险恶心思。”令梨严肃道,“自拜入凌云剑宗以来,我日夜打工为生活奔波,在成为打工皇帝的路上越走越远,独立结丹,独立夺冠,自强不息。”

    “如今兄长大人被惊动,完全是拟凤道君和那个人的错。”

    令梨说着说着,也有了小脾气:“我还是个金丹,被化神道君围着打都不可以叫家长的吗?”

    懂不懂修真界同级竞技的基本法,一群不讲武德的老东西!

    令桃边听令梨说话,边一一看过附近的几个人。

    宿回云,凌云剑宗弟子,和小妹在一起不离奇。

    但也不寻常,令梨拜宗后特意写过家书回来,她只是外门弟子,什么时候和首席弟子有了交集?

    伽野,妖族少主,和小妹八竿子打不着一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在场唯一一个化神修士、把脏手掐在他妹妹脖子上的男子,令桃看着眼生,想了半天才回忆起也是只狻猊——龙裔数量太少,不然他真想不起来。

    花草树木化形的妖也称妖修,但和注重血脉的妖皇一支关系较远,修为低些的听妖皇驱使,修为高如令桃就不必买账。

    但本族少主他姑且认过脸,妖皇老来得子到处找人炫耀,硬是守在十里桃源门口把令桃催出来看了一看。

    没什么好看的,襁褓里裹了只金眸黑猫,刚出生便活力十足地闹腾。

    令桃勉勉强强说了两句恭喜,心想他最不喜欢猫,他没化形的时候老是有野猫挠掉他的花。

    令桃:猫不爱护花草真令人生厌。

    还是令桃:小孩祸祸花草是天性,我不能压抑孩子的天性。

    令桃看过一圈,除了一张小嘴叭叭叭告状的不靠谱妹妹,只有伽野算他半个小辈。

    “那边的小崽子。”男人习惯性从袖子里摸了块桃花饼塞进令梨口中让她别说话专心吃饼。

    “在我拎着你的尾巴把你丢给你爹之前,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你和小梨怎么认识的,一五一十给我说明。”

    整个地域被桃花占据,伽野被浓郁的花香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花妖这么喜欢开花的吗?对猫猫太不友好了。

    桃花妖,大乘期尊者,叫他小崽子,若所料不错,是他父皇曾提到过的十里桃源之主。

    阿梨,伽野心情复杂地想,十里桃源主人是你兄长,你作甚要参加东海风云会夺得桃枝?回家自己折一根不方便吗?

    她不啃老的决心和斗志,着实令伽野佩服。

    这样一想,顶着妖族少主头衔的他和背靠凌云剑宗的宿回云完全是自强的反义词。

    伽野见多了家族里有元婴老祖坐镇的仙二代横行霸道,第一次见到大乘期尊者亲手带大的妹妹自强不息沉迷打工,硬是在啃老和拼哥之间开辟出一条打工王者的新道路。

    太了不起了,不愧是阿梨,永远走在超脱寻常的最前沿。

    即使令梨现在双手捧着桃花饼埋头吃得香喷喷,丝毫不管被她哥为难的小猫咪,伽野心中也只有敬佩。

    “事情说来话长。”伽野换上最真挚的语气,“一切的开端,是一包罪恶的木天蓼。”

    吃饼的令梨一下噎住:死去的黑历史突然开始攻击我。

    伽野相当诚实地讲述了令梨从星天城转战金鳞城一路发生的种种意外。

    这些事不仅令桃是第一次听,伽野的族叔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一直很纳闷自己的侄儿到底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如有神助,明明自己的计谋如此歹毒,他怎么能次次逃脱次次反杀,伽野背后究竟站了哪位高人?

    听伽野说完,他逐渐失去了表情。

    “竟是命中犯了克星!”干瘦男子不甘道。

    他绝不愿死在这里,可大乘期尊者与化神期之间的差距岂是他一己之力可以弥补?

    眼见伽野又一次逃出生天,男子眼中闪过一抹阴毒,语调尖利道:“尊者为救那位姑娘而来,岂不知她一路涉险全赖我们尊贵的少主。”

    “我向天发誓,我之谋算只针对我那侄儿,既无心得罪凌云剑宗,亦不想攀扯旁人。若姑娘只为魁首之位前来金鳞城,我与拟凤道君的招待必会让她宾至如归。”

    “姑娘一路助少主良多,如今又遭他拖累落入敌手。我实话对尊者说,若姑娘只有凌云剑宗弟子一个身份,我定不为难。可那侄儿亲口承认,姑娘是他心上人。”

    伽野的族叔盯着伽野:“侄儿,我所说之话,可有半句作假?”

    伽野默然与他对视,突然笑道:“不假,是我说的,我自然敢认。”

    “我确实有言,今日事毕便回族禀告父皇,要他撕毁龙鳞结亲的许诺,还我无拘无束之身。”

    “我也确实心慕阿梨,想回归自由身后重新与她结伴相游。不是用讨她喜欢的幼猫的模样,是用我本来的样子。”

    “先前说阿梨喜欢我,我心知肚明是对猫猫的喜欢,至于‘伽野’其人,在她心中并不特殊。”

    “我亦深思,我所心慕的是因为偏爱猫猫而溺爱我的阿梨吗?如若以真实的模样与她相识相交,这份钦慕又会有何变化?”

    “我还没得到答案,若是没有族叔今日这一遭,我不会说得这么早。”

    伽野看向令梨,闪耀着太阳光泽的金眸真挚且坦然。

    他不是不知道族叔引出话题的恶意。

    十里桃源之主在外风评残忍,对令梨之外的人毫无好感,言语间又颇有妹妹被人带坏、在外受了欺负的迁怒。

    族叔故意这样讲,是想勾起令桃的怒气——说不定呢,十里桃源主人出了名的谁的面子都不给,为了养在膝下的小妹,杀死妖皇独子的事不是做不出来。

    说不定族叔心里还想令梨再多告状几句。他要杀令梨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着送她和伽野在阴间做一对苦命鸳鸯,一言一行都暗示令梨:你会死都是伽野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帮他。

    伽野说完后,空气静默了好一阵。

    他说得真心,没有一门心思示爱,更没有找令梨要个回答,甚至称不上表白,只剖白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故而宿回云不能开口,令桃上下打量妖皇家胆大包天的小崽子,没有说话。

    能打破沉默的人只有令梨。

    伽野刚开口时她还在沉迷吃饼,少年第一句话说完后令梨怔怔地停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明眸晶亮的女孩子眼中含着惊讶,沾了些饼干酥的嘴角让她看起来特别像一只偷吃的花栗鼠。

    伽野一看就笑了:“我不是故意为难阿梨,这些话你听着就是,该努力的部分都由我来。”

    “族叔的事我肯定要回族告知父皇,正好想办法让他撤下龙鳞结亲的许诺。”他认真道,“无论如何,我不会遵守他人为我选定的婚约,我只想和我心慕的人相伴同路。”

    “但龙鳞对我还挺重要的。”伽野头疼地说,“只能想想别的法子能不能寻到了。”

    “是、是这样啊。”令梨清了清嗓子,“包办婚姻确实不好,妖皇陛下一定能体谅少主。”

    “强娶强嫁是不会得到幸福的,能改变这等封建陋习真是太好了。”

    “至于少主口中对你很重要的龙鳞。”令梨小心斟酌措辞,谨慎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可能大概,我知道它的下落?”

    伽野:“什么?”

    “意思是,”令梨从袖中掏出龙鳞剑,递到伽野眼皮底下,“它好像在我手上。”

    作者有话说:

    伽野:反悔了,好想包办婚姻

    第72章 修仙第七十二天

    ◎反骨姻亲◎

    此时归还龙鳞, 令梨深觉合情合理。

    龙鳞对她毫无作用,又是妖族至宝,她一直打算物归原主, 奈何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如果龙鳞只是一个单纯的宝物,令梨遇见伽野第一天就可以送给他。

    然而不是, 小小的宝物有大大的深意, 少主的终身大事依托其上, 令梨不可以不慎重!

    作为一位精通嫁衣刺绣的手艺人, 令梨见证过无数对新人的诞生, 她对临时上阵的红娘兼职信心十足,摩拳擦掌要搞出一番大事业。

    伽野是她第一也是唯一的委托人,自星天城衣料铺子初遇起, 令梨便将为少主寻个好人家托付终身的大事牢记心间,每日积极浏览各大相亲论坛,时刻不忘初心。

    “可叹少主时运不佳!”令梨扼腕叹息, 她从未想过给猫猫寻婆家最大的阻碍竟然是猫猫的娘家人!

    伽野的族叔坏事做尽!把令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相亲行程破坏殆尽, 她只得全力应对风云会赛事, 暂缓替猫相亲一事。

    这一缓便缓到了今天。

    “少主言谈间对包办婚姻颇为抗拒,是我思虑不周。”令梨内心反省道, 她一心想着为伽野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却忘了伽野和她一样是个反抗命运的人。

    少主一身反骨,怎愿走他人安排好的路?

    都是妖皇死要面子坑害亲子的错, 令梨和伽野同仇敌忾, 一听他说回族后定要让父皇收回许诺, 立刻将龙鳞剑拿了出来。

    “我得到此物也没多久, 都是机缘巧合, 并非恶意扣留在手不归还, 不信可以去问我师兄。”

    令梨双手捧着龙鳞剑,递到伽野面前。

    她抬起头,冷不丁对上一双神情极为复杂的金眸。

    震惊,难以置信,不知所措,茫然,惊叹,天降馅饼的不真实和一丝难以遏制的后悔。

    前面的令梨能理解,但后悔是为了什么?

    “龙、龙鳞!!!”一声惊天惨叫打破了平静。

    受制于大乘期威压、动弹不得的伽野的族叔像疯了一样挣扎,什么风度礼节甚至作为妖的尊严统统不顾,难看的咆哮模样仿佛看见自己瞧不上眼的外甥拜入上品仙宗后强势回家打脸的无能狂怒极品亲戚,连令桃都被他惊了一惊。

    “不可能!不可能!”干瘦男子疯狂地叫喊,“我族寻找了千百年的龙鳞!谁也无缘得之的龙鳞!伽野——小崽子!畜生!狗东西!为什么一切都是你的!”

    “龙血是你的,龙鳞是你的!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啊!”

    男子眼珠中凸起的红血丝分外骇人:“为什么好运的总是你,为什么心想事成的还是你?我辛辛苦苦谋算了这么多年,全族上下苦苦寻觅了这么多年,谁都一无所获,连皇兄都几乎不抱希望,为什么会有人把龙鳞直接捧到你面前!”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他强行扭过头瞪向令梨,用吃人的眼神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要把龙鳞给他!小崽子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我也可以,我是化神尊者,我能给你多得多的东西,我比他更配得上这一切!”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令梨被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吓了一跳,纳闷地摸不着头脑。

    “虽然你质问的声音很大很有理。”令梨真诚地说,“但是这位道君,我和你很熟吗?”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呢,一直用“幕后黑手”和“伽野的族叔”两个代称来回称呼。

    “不是很懂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令梨摇摇头,“龙血属于少主,龙鳞属于少主,当然是因为此宝与他有缘。”

    “他与我相遇,便是与我有缘。”

    令梨拉过伽野的手,把龙鳞剑放进他掌心,怕他拿不稳,又体贴地替他握成拳,满意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臂。

    “好了,这回是正正经经的物归原主。”她自己点点头,“收好了,是给你的。”

    伽野的族叔说话太难听,令梨担心伤到了猫猫敏感脆弱的心灵,加重语气道:“少主不要听他瞎说,你一路吃穿用度都是我买的单,上哪儿去找迷魂汤灌我?他已经是个嫉妒得面容扭曲心魔丛生的废物了,猫猫学好不学坏,你离他远一点。”

    令梨养猫养了一路,养出了责任心,看着伽野的族叔揪心不已:说好的妖族少主呢,怎么身边净是些极品亲戚?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伽野拿的不是《妖族少主狠狠爱》剧本,而是《我本为妖皇独子,极品亲戚人面兽心将我诬害,关注我给我打赏,待我复仇归来封你为妖君大将》剧本?

    好惨,听听极品亲戚说得都是些什么垃圾话,把自己的失败统统归结于他人的好运,在这里怨天尤人四处发癫,都不反省自己一路做了多少“好事”。

    令梨妥妥归还了龙鳞,无事一身轻,她向后退了一步,准备撒欢似的奔向兄长大人。

    她在伽野手臂上拍了一拍的手,突然被少年拉住了。

    “怎么了?”令梨停住脚步,“我手上只有一片龙鳞,没有第二片可以给你了。”

    “不,已经够了,够了。”伽野上前一步,微微俯身让令梨能平视他,“阿梨已经给了我太多,再继续提要求,我都要骂自己一句无耻。”

    “其实族叔说得没有错。”他轻轻摩挲令梨的腕骨,“为什么好运的总是我,为什么得到一切的总是我?这一路我心想事成,任谁看了都要嫉妒。”

    “幸运来得太多太密,哪怕下一秒遭天谴我也不觉得稀奇。”伽野笑道,“那就让我遭天谴吧,已经得到手的宝物,谁也别想让我放弃。”

    “本来就是你的。”令梨不赞同地说,“将龙鳞剑给我的前辈说,拿着它能强娶妖族少主,整个妖族的财产都是陪嫁,要是我哪天想暴富想疯了,就拿着它去找你。”

    如今令梨已然暴富,她的乾坤袋里装着她凭本事赢来的赌金。

    “简而言之,无论我们有没有网友面基,或早或晚我都会把它还给你。”令梨一字一顿地说。

    “这不是什么幸运,是我必然的选择,天道没有资格谴责你,他人没有资格嫉妒你。”

    女孩子认认真真地反驳了伽野的话,明明最不会把族叔的难听话听进心里的人就是她,一字一句替伽野怼回去的还是她。

    “我这下是真的后悔了。”伽野自言自语。

    “我可以收回前面的话吗?”他眼睛亮亮地看着令梨,“最前面那句,回族找父皇取消婚约的话。”

    “是我狭隘了。”伽野语调上扬地说,“包办婚姻有什么不好?包办婚姻可太好了!我英明神武的父皇一诺千金,岂可轻易撕毁允诺?”

    “阿梨给了聘礼。”他颠了颠手中的龙鳞剑,“我非嫁你不可了,等我半月——不,三天,三天就够,我这就回族收拾嫁妆来找你。”

    短短几句话时间,伽野欣然替他自己定完了终生。令梨几次张口欲言,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够了!”令桃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妖皇家的小崽子,你当我死了吗?”

    当着他的面拐带他一手拉扯大的妹妹,不愧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皇家的种,和他爹一模一样惹人生厌。

    差点忘了旁边还有两个碍事的……伽野不情不愿地收敛了飞扬的心情,尾指欲拒还迎地勾过令梨手心,一脸猫猫委屈地看着她。

    令梨对黑猫没什么抵抗力,对人心硬如铁,她倒不是完全不怜惜猫猫眼的少主,但兄长大人已经用眼神催促她好几次了。

    “兄长大人生气很可怕。”令梨小声说,“少主也不想被桃枝吊起来抽吧?”

    伽野看了眼漫山遍野开满的绚烂桃枝,遗憾地松了手。

    声名赫赫的令桃妖君,脾气果然和他父皇说的一样可怕。他渡劫期的父皇尚可仗着修为高深讨价还价,还在生长期的小猫咪只好揣着爪子做人。

    令梨小跑着回到兄长大人身边,迎上令桃迟疑地打量:“龙鳞怎会在你身上?”

    令梨比他更迟疑:“龙鳞不可以在我身上吗?”

    不,那倒不是,只是令桃一想到妖皇这些年找龙鳞快找疯魔了的过往,又想到他不择手段甚至把独子的终身许配出去也了无音讯的惨状,再想到自家妹妹轻而易举得到了妖族的至宝,一脸不当回事地送了出去。

    不知为何,令桃有点愉快。

    看啊,堂堂妖皇的独生子,刚满月被他爹猴急猴急怼到令桃眼前炫耀的本族少主,和他妹妹一比,高下立现。

    什么妖皇,养孩子的本事连他小指头都比不上,猫科就是不行。

    令桃还没愉快一会儿,又看到伽野做给令梨看得委屈猫猫脸,眉头一蹙。

    哪来的野猫,本事不多胆子挺大,竟想把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叼走。

    令桃抬手,桃树瞬间抽条生枝,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刹那间将伽野的族叔捆得密不透风。

    桃枝丢皮球似的把人形粽子丢到伽野面前,令桃朝伽野抬了抬下颌:“人给你带回去,快走不送。”

    “顺便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告诫他看好自家教养的猫,别随便盯着别人家种的梨。”

    令桃皮笑肉不笑:“尤其是我家的。”

    顶着兄长大人的威压,令梨向伽野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少主不是说龙鳞是妖族至宝吗?至少先把宝贝藏在家里才心安。”令梨传音过去,“风云会事毕,我或许会跟着师兄回一趟宗门,拟凤道君的事就交由少主了。”

    伽野肯定要回一趟妖皇宫,他私心很想邀请令梨回家做客,奈何人家兄长在一旁眼神杀人,他多留一秒,多一秒被就地格杀的机会。

    “好吧。”伽野小声道,“反正我也要回家筹备嫁妆……那,阿梨下次离宗游离,我可以申请一个陪玩的名额吗?”

    令梨没多犹豫地点了点头,伽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拎起捆成粽子的族叔。

    “多谢妖君相助,也谢过宿道友。”临走前,伽野客套且礼貌地道谢,“今日之情我谨记于心,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族中找我,绝不推诿。”

    他客套且生疏,被道谢的两个人反应差不离的冷淡,只有令梨用力挥了挥手,伽野朝她笑笑,流淌蜂蜜色泽的金眸专注温和。

    回族的路程比伽野预想中要短。

    他在星天城青姨的衣料铺子露了个面,这些天担惊受怕噩梦连连的绣娘尖叫一声,伽野回来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传回族里。

    伽野刚歇了歇脚,写了封家书回去,来自他亲爹的指令便蒙头扑来,只有两个字:速回。

    亲爹一句话,孩子跑断腿。伽野大叹一口气,拖着他唯一的行李——族叔粽子,日夜兼程地赶了回去。

    北域,妖皇宫。

    暗金色的王座上,高大的男人闭目养神。

    岁月在他眼尾勾勒些微的皱纹,却丝毫不损他容颜的肃然威严。

    “陛下。”心腹满心喜悦地走入殿中,“收到了少主的密信!少主无碍!”

    “这可真是太好了。”心腹大松一口气,“收到青姨消息时,真是把人吓了一跳,少主那么大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偷猫!不知廉耻!”

    “他都多大了,还猫猫猫的。”妖皇睁开眼,状似嫌弃地说,“被人偷了也是他没本事——查出是谁要害我儿子了没,挫骨扬灰之后把骨灰拿过来给我瞧瞧。”

    “少主信上没有明说,只道令桃妖君替他捉住了幕后黑手,少主正带着此人赶回族里。”心腹道,“少主还说,让陛下派人去一趟金鳞城,捉拿拟凤道君。”

    “拟凤?怎么扯上了化神期妖修。”妖皇先是因担忧皱眉,又缓缓舒展,“既然他特意在信中写了,你们派人捉来就是。”

    心腹:“不查查证据吗陛下,万一少主纯属私怨报复人家呢?拟凤道君好歹是位化神道君。”

    “那又如何?”妖皇冷哼,溺爱独子溺爱得毫不掩饰,“我族少主想报复个人,我这个做父皇的岂有不偏帮的道理?”

    “好嘞,我这就去请得空的妖君出手。”心腹习以为常地答应下来,正准备离开,又被妖皇唤了回来。

    “等会儿,你刚才提到了令桃?”妖皇纳闷道,“令桃不是一天到晚在他那十里桃源闭关吗?不上网不出门不见人,我上回见到他还是伽野出生的时候,我站在十里桃源外威逼利诱,才让他勉勉强强对吾儿说了两句吉祥话。”

    突然失联的儿子和终年失联的死宅,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两人竟有了交集,奇也怪哉。

    “少主信中没有明说。”心腹老老实实答道,“但少主马上回来,陛下可亲自问之。”

    妖皇嗯了一声,端着架子在王座上闭目养神,实则神识外放生怕错过儿子回来的时机。

    听到伽野在星天城失踪的消息,妖皇心乱如麻,他老来得子,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

    “没事,那小子命大得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险象还生之余指不定收获颇丰。”老父亲安慰自己。

    独子不知去向,老父亲吃不好睡不着,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育儿路上的点点滴滴。

    妖皇自认为父有道,尽心尽责,如果说他有什么对不起伽野的地方……

    “只有龙鳞了。”妖皇沉沉叹息。

    他也不想把独子许配出去的,但话都说出去了、刊登在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上了,骤然反悔,他一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婚约一事,怕是成了伽野的心结。”老父亲最想越难受,“那孩子随我,一身反骨,最不爱被别人安排,让他老老实实遵守婚约比杀了他都难。”

    听青姨说,伽野在星天城拍卖会上失踪,也是幕后黑手以龙鳞做局引诱他的结果。

    “可恨!”妖皇一拍座椅,“别让我知道是谁!拿什么做文章不好,非拿龙鳞做文章,苦苦寻了这么多年,硬是丁点儿消息没有,难道龙鳞与我族无缘不成?”

    妖皇想起这事就心情负责,他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位容貌看不清的年轻姑娘拿着龙鳞主动归还给妖族,他一身反骨的儿子前一秒还在说:“婚约?可笑,婚约者敢找上门我就敢杀,大不了结个冥婚,我供她十个轮回的纸钱。”

    下一秒他看见年轻姑娘的真容,瞬间扭头看向他的老父亲:“爹,这婚我必结,你什么时候给我采买嫁妆?”

    妖皇梦醒之后,越回味越难受:这样两全其美的结局竟然只是梦吗?信男愿荤素搭配十年,换我儿美梦成真。

    “罢了,罢了。”老父亲叹道,“哪来的这么好道运,伽野能全须全尾回来就不错了。”

    虽然但是,妖皇着实好奇,伽野是怎么请动令桃帮忙的?

    那桃花妖性情古怪,八百年不出一次门,连龙裔的面子都不给,他亲自写信给令桃询问近况维系交情,信寄出了五年才收到回复。

    信上寥寥几个字:在养小孩,没事别烦。

    妖皇收到信后悚然一惊,八个字来回看了十二遍,派人加急送去了一堆幼儿用品,吩咐心腹旁敲侧击:一介死宅,哪来的小孩?偷的,捡的,自己造的?

    捡的,女孩子,当亲生妹妹在养,十里桃源被小孩撸秃了大半,凉薄无情的桃花妖管都不管,问他只会夸:“瞧她多活泼,多好。”

    妖皇打听了一下桃枝现状,不知为何想到了猫猫被撸秃的尾巴。

    “我那一身反骨的儿子,正适配这样一身反骨的姑娘。”妖皇隐隐心动。

    多合适,令桃的小妹,和他家门当户对亲如一家,何等完美的一桩姻亲!

    “哎呀!天底下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老父亲梦里想得越甜蜜滋滋,现实越冷酷无情打击他的心。

    可恨!要龙鳞,龙鳞没有,要婚约,婚约没有,要姻亲,姻亲也没有!

    “父皇?”伽野大步走进妖皇宫,抬眼看见自己亲爹怒拍扶手,一脸生气。

    更年期犯了吗?他同情地看着老猫咪,他小猫咪没有这样的烦恼,无法共情。

    “回来了?”妖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庄严坐正,“消失这些天不给族中写信,我看你是玩野了心。”

    “让幼猫给您写信,未免太为难我小猫咪。”伽野单手拎着一只人形粽子,“父皇,看看这是谁?”

    妖皇第一眼看到捆粽子的桃枝,第二眼才看到粽子本人。

    “对,没看错,您的好弟弟,我的好族叔。”伽野随手把粽子往地上一扔,自在地走向王座,“托族叔的福,我这些天过得精彩纷呈,收获颇多。”

    妖皇看也不看眼珠满是血丝的干瘦男子:“压下去,先上刑,留一口气我等会儿亲自来审。”

    暗卫悄无声息行礼,托着动弹不得的干瘦男子隐入黑暗。

    前不久他还是妖皇幼弟,族中地位极高的化神尊者,一朝被俘,竟是半点辩解的余地也不给,直接上了刑。

    伽野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父皇除了龙鳞婚约坑儿子之外,其余事情对他极为信任纵容。

    要不了几天,拟凤道君便会在刑房里与他的好族叔重逢。

    “这一路辛苦。”妖皇对儿子放缓了语气,“先休息一晚,明日再与我细细说明便是。”

    “也好。”伽野略一点头,“我的确累了,明日再与父皇细说。”

    “至于今日,来都来了,我简单说说。”少年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父皇随便听听,就当下集预告。”

    妖皇也是追过剧的人,平日深痛恶绝说话露一节藏一节、刻意勾人胃口的下集预告。

    老父亲看看伽野平静的表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走过的路比这小子吃过的盐还多,吊他胃口?想都别想。

    “你说罢。”

    他要伽野说,伽野可就说了。

    伽野:“我此行结识了令桃妖君的妹妹令梨,得阿梨相助,妖君出手替我制服了族叔。”

    妖皇:这不是我预谋撮合的反骨姻亲吗!好小子,动作比我还快。

    男人靠坐在王座上的身体微微坐直,静待下文。

    伽野:“阿梨对我之大恩此生难忘,一路走来我亦心悦于她。可我有龙鳞婚约在身,不能自由恋爱,我只得万分遗憾地问她‘待我求父皇收回婚约,可否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妖皇:怎会如此!我一生一次的大错竟要毁了我儿的天赐姻缘,过去的我真该死啊!

    男人身体不自觉前倾,双手紧握,静待下文。

    伽野:“听我说完,阿梨双掌一拍,洒脱而不以为然地说‘原来如此,你不早说。’言罢,她拿出一物交予我掌心,慷概道‘送你,拿去玩吧。’”

    伽野:“父皇可知阿梨给了我何物?”

    妖皇急切问道:“何物?”

    伽野反手拿出龙鳞剑,在父亲眼前一晃而过:“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龙鳞而已。”

    王座上的男人瞳孔猛缩,大幅度起身要捉住儿子衣领细问。

    伽野一个后撤,险之又险地避开激动的老父亲。

    “下集预告讲完了。”伽野拍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堂而皇之往宫外走,“欲知后事如何,父皇明天再说。”

    “差点忘了。”他回头,“龙鳞婚约,父皇不必反悔。我认,我愿意嫁,您看什么时候选个良辰吉日,给我把嫁妆准备一下。”

    差不多就这些事,没漏下什么。伽野打了个呵欠,继续往外走,准备回宫睡觉。

    “逆子!”

    伽野身后,妖皇咆哮的声音震飞了宫中的鸟雀:“你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老父亲:不把话说全,你今天别想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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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修仙第七十三天

    ◎字里行间写满黑心资本家的灵魂◎

    “少主这趟回家路, 很是不易。”

    令梨遥遥目送短发少年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感叹道:“独子出门遇害,幕后黑手竟是同族亲叔, 妖皇苦涩质问幼弟‘你我手足,何至于此?’”

    “在独子和幼弟之间艰难抉择的妖皇, 心里一定很苦。”令梨怜惜道。

    “苦?”令桃讽笑道, “我看他八成已经乐晕过去了。”

    伽野一根猫毛没掉的回来了, 他回来还不够, 反手掏出妖皇找得都快绝望了的龙鳞拍在老父亲面前, 这是第一重惊雷。

    一身反骨的儿子完全忘了他曾经多么厌恶妖皇许诺的婚约,一心催促亲爹给他准备嫁妆,这是第二重惊雷。

    儿子要嫁的对象, 好巧不巧,竟是令桃含辛茹苦十几年浇水施肥拉扯大的妹妹,这是第三重惊雷。

    三重惊雷炸的妖皇眼冒金花, 朵朵烟花花团锦簇, 激得他一拍王座, 脱口而出:“竟有这等好事!”

    令桃想想就生气:光天化日偷人小妹,猫科动物, 天生可恨!

    “今日事必, 妖族一次性要处决两个化神修士,对整个族群都是大事, 那对父子俩短时间不会有空骚扰你。”

    令桃轻柔地抚摸令梨的黑发, 声音微凉:“小梨也稍微安分一点, 别随便掺合与你无关的事情。”

    令梨连连点头, 没敢说伽野前脚刚走后脚就发消息给客服小梨下单游戏陪打服务。

    网络一线牵, 在线即再见, 兄长大人这样的常年断网人对时代的便利一无所知。

    “我准备去天机门一趟。”令梨乖巧报备行程,“鬼算子前辈等着兄长大人的桃枝续命,我亦有一事寻求卦象。”

    “求完卦,我应该会回宗门,兄长大人不必忧心。”令梨踮起脚,摸了摸令桃的脸,触手冰凉。

    “这缕分魂要散了。”令桃不以为意地说,略弯了弯腰,让令梨不必费力踮脚。

    瞬息之间赶来金鳞城的不是令桃本体。十里桃源每株桃枝都是他的分魂,令梨揪下桃花的举动惊动了远在十里桃源的令桃。

    揪花人的气息他熟悉无比,她曾用同样的手法揪秃过令桃多少桃花,他不愿去数,只晓得不省心的磨人精出了事,眼巴巴等着做哥哥的替她扫尾巴。

    “兄长大人还在闭关中?”令梨问。

    “是啊,一年一年闭下去,是寿元先耗尽还是我先突破,谁说得清呢。”令桃习以为常道。

    果然,令梨心道,兄长大人仍卡在大乘期与渡劫期的瓶颈之间,数年未见松动。

    卡瓶颈最容易崩心态,令桃当初愿意收养令梨未尝没有顾虑瓶颈的因素:修炼已经很难了,再多加一重心魔缠身,双倍地狱双倍苦难,这是对他一生从不行善积德的报应吗?

    “兄长大人当爹又当妈把我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令梨暗暗握拳,“我不能给心态处于崩溃边缘的他最后一击。”

    她不能告诉令桃,拟凤道君和伽野族叔带来的威胁只是令梨苦涩人生路上稍微有点硌脚的石子,真正意图压垮她的毁灭性灾难远不止如此。

    “如果我没记错,魔尊薄念慈是历代魔尊中天资佼佼之辈,他百年前已位至大乘期尊者,曾杀戮同级修士数名,手下魔君魔将无数。”

    在修真界,同级杀人和越级杀人都是值得炫耀的事情,拿到的人头会变成那人辉煌人生的一道战绩,为人津津乐道口口赞颂。

    “我绝不会让兄长大人的名字变成魔尊战绩表上的一员。”令梨坚定道,“兄长大人的名誉就由我来守护!”

    “兄长安心闭关就好。”她仰着脸笑道,“我拿了风云会的魁首,该好好回宗门讨赏。此番回宗入了内门,我也是可以吃宗门补贴的内门弟子了。”

    令桃闭关断网,连妖皇寄来的问候书信都五年十年不一定回复十个字。

    他不知道小妹的名字在修真界如雷贯耳——令梨的名字代表至高无上的财富!想定居魔域吗?想升职加薪吗?想一夜暴富吗?魔域通缉悬赏榜诚邀天下豪杰共逐鹿,下一个有钱人会是你吗?

    “小梨虽然顽皮,也不至于捅破天。”令桃被令梨乖巧的表象蒙蔽了双眼。

    分魂能维持的时间不长,周围的桃花隐隐虚化,令桃覆手于令梨手中的桃枝,用最后一点灵气催生开被她捋掉的桃花。

    “凌云剑宗内门弟子的身份还算有用。”男人的身影渐渐变淡,“离家是小梨的选择,我不干涉。但只要你想回家,十里桃源永远为你留着一扇门。”

    “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令桃最后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实在解决不了的麻烦,啃老也没关系。孩子太独立的话,要长辈有什么用呢?”

    “兄长大人才是,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令梨轻轻勾住令桃几乎消散的手指,“我有瓜瓜,还有很照顾我的师兄,从来不是一个人。”

    令桃很淡地笑了笑,回勾令梨的手指。

    下一秒,桃花幻境化为碎光泯灭,只余令桃最开始簪在令梨发间的一朵桃花依旧灼灼绽放。

    令梨摸了摸脑袋上被兄长大人抚摸过的位置,有点怅然若失。

    离家多年,她在宗门勤勤恳恳修学分、打零工,每每抱着“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家过年”的心态赶年末死线,又在年末兼职工资暴涨的诱惑中挣扎退败。

    一年又一年,年年复年年,令梨拥有年假的卑微愿望始终卑微,始终是个愿望。

    “没想到最后还是兄长大人来看我,我真是好不孝顺一人。”令梨叹着气走向宿回云,“师兄,内门弟子年假能放几天?我配拥有假期吗?”

    宿回云看着眼含希翼的小师妹,没能说出口:休假是什么?修仙人从不休假,寒来暑往,每日如一。

    “师妹没有对令桃前辈说魔域通缉的事情。”宿回云声音很低,“无碍?”

    “师兄若是问我有没有一瞬间想啃老,答案是有,当然有。”令梨摆弄手上的桃枝,“兄长大人有多厉害,我是知道的,他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我也清楚。”

    “但是师兄。”令梨走进宿回云,特别认真地问,“我是下一秒就要死了吗?”

    “别胡说。”宿回云蹙眉,“师妹好好的。”

    “是,我好好的。”令梨笑,“既然我不是下一秒就要死了,魔尊也不是下一秒就要拧下我的脑袋,我有时间亦有可能解决自身危机,为何寄希望于他人?”

    “仙途是一个人走的路。”女孩子摇头晃脑地说,“入宗教育的长老不是说过吗?依靠他人的道路走不长远,除非那个人是你的道侣。”

    令梨说着说着,有些迷惑:“不依靠外力我是懂的,剑修本独狼,有事自己扛,可为什么独独依靠道侣是被允许的?”

    “道侣,自如其意,是走在同一条大道上的伴侣。”

    宿回云缓慢地、声音有几分凝涩地解释道:“不单单是两情相悦两心相知,还有全无保留的信任、不离不弃的陪伴和至死不渝的承诺。”

    “结为道侣是修士一生中最郑重的事情,或许究其一生亦无法抉择。”

    “经历了无数选择而结成的道侣,自然可以依靠信赖。”

    “结为道侣是很严肃的事情。”宿回云额外强调道,“与成亲、联姻、婚约不是一回事——今日妖族少主对师妹所语皆是一派胡言,根本不是求爱。”

    令梨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许是野猫叫春。”宿回云冷淡道,“我非妖修,不懂异类所思所想。”

    师兄他,是不是很讨厌少主啊?令梨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少主似乎也极为不喜师兄,应该是他们气场不合的问题。

    “我明白了。”令梨小鸡啄米式点头,“少主有少主要做的事,虽然我被通缉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但我已经决定自己想办法了。”

    她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就像入宗教育长老说得那样,我要独自一人,把路走宽!”

    “不必如此。”宿回云温声道,“仙途艰难,同门互助乃人之常情,宗门会帮师妹。”

    “我是你师兄。”他说,“我理应助你。”

    按这个逻辑,伽野是令梨的友人,也有帮助她的理由,可师兄却说他不行。

    人际交往学真复杂,令梨沉思,她有必要再选修一门外交课程给自己补补脑子了。

    “道侣”,令梨念着这个词,想着她曾见证过的无数场婚礼,和无数执手相约白头的恋人。

    在她所走的路途上,也会存在这样一个人么?

    “真难想象。”令梨甩了甩脑袋,不再为难自己。

    “师兄,我们还是快些去天机门吧。”她打了个响指,令瓜剑自动出鞘悬停在令梨脚边,“万一一拖再拖,鬼算子前辈撒手人寰,我将再度拿下天机门门派罪人的名号。”

    令梨已经是凌云剑宗的宗门罪人了,再加一个天机门,她是要把正道宗门挨个祸害一遍吗?

    令梨不讨厌集邮,但她从没想过用如此罪大恶极的方式集邮。

    女孩子轻巧地跃到剑上,她先前小心翼翼捧了桃枝那么久,现在终于不用装了——非要以灵气托举,不能收进乾坤袋?哪来的娇气桃枝,一点儿不懂事。

    “进去吧你。”令梨撑开绣着圆滚滚西瓜刺绣的乾坤袋,把桃枝丢进去,“放心,我的乾坤袋不会辱没了你。”

    这可是装过师兄剑穗和至宝龙鳞的乾坤袋,没有什么是它不敢装的。

    令梨赶着去天机门有三个原因。

    一是传说中的鬼算子前辈经过门下弟子口口相传,仿佛每天都在猝死边缘大鹏展翅,进气少出气多,令梨很怕自己走慢一步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二是风云会魁首之位易主的消息已然传出了金鳞城,无数天机门弟子翘首以盼,如同久旱盼甘霖似的扫塌相迎,盼令梨如同盼星星盼月亮,她几乎能在虚空中听见无数碎碎念阴魂不散:来啊大爷,官人我们想死你了——多听一句,令梨折寿十年。

    三是……

    “师兄。”令梨单手拎起一只仙鹤,“宗主来信好快,他写了些什么废话?”

    网络如此发达的修真年代,唯有凌云剑宗宗主坚持修仙需要仪式感,不发短信不发视频,一定要飞鹤传书。

    宗门养的仙鹤至今没被食堂阿姨痛下杀手,全是宗主滥用私权据理力争的结果。

    宿回云拆开信,两秒读完,思索该怎么回答令梨。

    师妹问宗主写了些什么废话,这信上全是废话,总不能完完整整给她配音念一遍。

    宿回云直接把“严令首席弟子亲启、不可外传”的密信递给了令梨。

    “可以看。”他言简意赅地说,“宗主每封信都会写上这句话,但若他要我回信,都是轩晓代写。”

    令梨:懂了,大家约定俗成的默契敷衍。

    她头一次在非假期通知书里读到宗主亲笔所书的文字,令梨怀着敬佩的心仔细阅读。

    密信开门见山,宗主写道:

    吾远在宗门,与金鳞城内外网络不通,故不能第一时间知道比赛结果。但汝安心,吾内心一直记挂汝之赛事,定让汝回程路上收到宗门的关怀。

    错失魁首之位一事,吾深感痛心,但汝竟一举寻得结婴契机,我宗再添一位元婴修士,吾心甚慰!

    虽然吾十分欢喜,奈何宗门招生办的人轰开吾的洞府,对吾怒吼:“没有四连冠,明天招生生源怎么办!给我方案!”

    其声震耳欲聋,吾心疾发作,险些见到了无量天尊。招生办执事气势汹汹,吾身为宗主亦难以招架。

    故,汝——吾心中最重要最优秀的首席弟子,理应为宗门分忧、为吾分忧。吾不为难汝,吾对汝只有一个要求:斩获风云会魁首之位的那位小友,剑耍得忒好,一看就有凌云剑宗弟子的面相!

    吾观汝也对小友十分欣赏,汝可知其师承为何,有没有兴趣拜入凌云剑宗?汝已至元婴没了参赛资格,明年宗门风云会的指标没了着落,吾万分迫切小友扛起宗门招生的旗帜!

    无论汝用何种方法,威逼利诱亦或直接绑架,守株待兔亦或麻袋拖走,吾要在宗门里看到小友的身影。

    另,如若小友有意入宗,记得转告:凌云剑宗为其下弟子提供贡献点交换资源的便利,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可交换大量贡献点,不知小友可有意愿?

    “不愧是宗主。”令梨读完了,大为感叹,“黑心资本家的灵魂都写进了信里。”

    令梨必须尽快赶往天机门的第三个原因:再晚一步,宗主疑似亲自扛着麻袋堵到天机门门口,要将她连人带桃枝一网捞走。

    “师兄没有告诉宗主我的身份吗?”令梨先问了一句,后警惕道,“难道宗主也觊觎我的赏金不成?”

    可恨,不该有的魅力增加了。

    “同门相残是重罪。”宿回云不是很努力地替宗主挽回了微乎其微的名声。

    “截杀同门到魔域领赏金,其罪不亚于弃仙入魔背叛宗门,师妹安心。”

    想抓令梨领赏金的渴望暴富人群以魔修、散修、妖修为主,大宗门弟子忌讳与魔域关系暧昧,不愿在明面出手。

    “师妹既要回宗门,宗主早晚会知道。”宿回云不在意地说,“现在不说,正好免得他叨唠。”

    好惨一宗主,令梨升起头发丝一样细的同情,没有轩师兄代笔,师兄信都不愿意回,更别提再看一封废话。

    “桃枝换贡献点的交易,宗主会让利给师妹,也算值得。”宿回云说,“但我想,师妹需要这一卦。”

    令梨要问的事只有一件,宿回云是知道的。

    令梨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加快了御剑飞行的速度。

    她和宿回云都是御剑极快的剑修,任周围天地云层绿林风景模糊成色块,剑尖指引前路的方向。

    他们御剑一天一夜,脚下出现了一片以八卦阵为形状林立的山峰。

    “可是风云会魁首与凌云剑宗宿道友?”守门弟子高声道,“天机门上下久候,两位道友请进!”

    事关太上长老的性命,天机门全体上下热烈欢迎令梨和宿回云的到来。

    “你们可算来了!”一位长老上前道,“太上长老在洞府等着二位。”

    眼前的长老令梨非常眼熟,正是凌云剑宗特意聘请回宗教授卜算课的客卿长老,让令梨连续挂科两次的那个男人。

    第一次期末考试,令梨卜算出客卿长老有生死大劫,他指责令梨恶意诅咒长老,罚她不及格。

    而后一阵狂风吹掉客卿长老头顶假发,露出他光滑的秃头,他当场社会性死亡。

    第二次补考,令梨卜算出客卿长老红鸾星动,单身至今的客卿长老又双叒叕觉得令梨是在恶意诅咒他,罚她不及格。

    而后客卿长老当街与猪嘴唇对嘴唇,舌头甩舌头,痛失初吻。

    他从此拉黑了令梨,再不许她上卜算课。

    天机门可能是想着客卿长老与凌云剑宗交情颇深,让他出来接待有几分香火请,却不幸勾起了令梨挂科的心酸回忆。

    “我真的应该相信卜算吗?”她质问自己,“鬼算子前辈自顾不暇,他的卦和星座占卜哪个更准?”

    令梨心里想了很多,但她不敢说,因为鬼算子前辈已经在洞府里做好了算卦的准备,精心保养的本命法宝八卦盘都掏了出来,一副要把令梨三生三世的命都给她算出来的架势。

    令梨:有被震撼到。

    她双手捧着桃枝交给急不可耐的客卿长老,客气道:“先为前辈续命要紧,我不急。”

    “没事,我先给你算。”鬼算子生着身材干瘦修长的老叟模样,声音尖细,“桃枝续命的原理是替死,我窥探天机太多,天道看我不爽降下雷霆,自然是我看得越多劈得更狠。”

    “若我刚拿桃枝挡下死劫,小丫头一个卦象又让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天道再劈我一次怎么办?”鬼算子一脸不信任地说。

    “你们这些小辈坏得很,问的卦一个比一个刁钻,生怕我还有命活。”老叟哼哼唧唧,“我不会上当,我给你算完再续命。”

    客卿长老接过桃枝先出去了,洞府里只有鬼算子、令梨和宿回云,令梨没有摘下兜帽,可鬼算子一眼认出她是个小丫头。

    “我向前辈求的卦不难。”令梨诚恳道,“我为寻一仇人而来,前辈可否算之?”

    寻仇算卦和问姻缘一样普遍,鬼算子稍稍松懈:“这个简单,还算你有点良心,没太为难我老人家。”

    “小丫头先把兜帽摘下来。”鬼算子道,“辅以面相算得更准。”

    令梨依言摘下兜帽,她抚了抚凌乱的长发,面对鬼算子盘腿坐好。

    “好了,前辈,这是我真容——前辈?你后退作甚?”

    令梨摸摸自己的脸,她长得很不堪入目吗?

    “没事。”鬼算子强行挪回向后退的身体,“我只是稍有惊吓,以为我没赶上续命,已经来到了阴间。”

    他细细观之,道:“有意思,小丫头你本是先天命绝而亡的面相,该在先天之气未散时死去。”

    “然,天命亦可逆行,修仙之人与天争命,有的人从引气入体那一刻开始争,有的人从出生起便踏上了这条路。”

    “你的生命顽强不屈,你的灵魂不甘命运,配上这副早夭的面相,是老叟平生罕见。”

    鬼算子来了兴趣:“若我所猜不错,你想知道的,是于襁褓中害你之人的来历姓名。”

    “正是。”令梨正色道,“我必要与那人做个了断,还请前辈一算。”

    鬼算子:算,都可以算!

    鬼算子修卜算之道,他们这行的祖师爷留下了不少混淆天机的方法,其实并不容易被天道嫉恨。

    但鬼算子这个人好奇心太重了,看到有意思的面相都挪不开步子,冒着被雷劈的风险也要给人家算命,终是走到快把自己算死的地步。

    如今鬼算子又兴奋了,操起本命法宝八卦盘一通狂算,疯狂掐指,眼白上翻自言自语,魔怔到令梨忍不住向后挪了挪身子。

    “咦?”令梨侧耳倾听,“耳畔怎有雷声?”

    她隐约听到了洞府外电闪雷鸣的声音。

    “是天机门哪位金丹真人结婴的动静吗?”令梨左顾右盼。

    宿回云起身欲离开洞府探查,迎面险些将客卿长老撞倒在地。

    “太上长老!”客卿长老急匆匆道,“您又在窥探什么可怕的天机!我们布的阵法快挡不住天罚了!”

    客卿长老心急如焚,但他预料中的惨状没有发生,电闪雷鸣一阵后,天机门上空的雷云竟缓缓消散了。

    看到这一幕,客卿长老的脸上没有喜色,只有惊愕。

    “卜算、失败了?”他喃喃道,“太上长老的卜算失败了?”

    天罚散去,因为要罚的人没有看见天机。

    “噗!”

    眼白上翻的鬼算子喷出一大口鲜血,场面触目惊心。

    他干瘦的手死死抓住令梨的胳膊,咳得撕心裂肺。

    “别听他瞎说。”鬼算子边咳血边断断续续道,“没人敢说我不行,我行得很,谁敢说我没算出来?”

    “但我看到的确实不多。”他哇的又吐出一口血,“你的仇人,他遮掩了天机,我只看得出是个男人。”

    “面容一片模糊,身遭一片模糊,他抱着襁褓,把婴儿丢在路边。”

    “我不甘心只看到这么点东西,就又多算了一点,结果引动了天罚。”鬼算子擦擦嘴边的鲜血,借着擦血姿势的掩盖,一道细细的声音传入令梨耳中。

    “无论你信与不信,抽了你天生剑骨的那个人,和宿回云有关。”

    作者有话说:

    先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不是师兄

    小梨:我师兄人美心善(肯定的语气)

    第74章 修仙第七十四天

    ◎不要耽误我治疗的时间◎

    鬼算子说完, 又是一口血喷出。

    这一口喷得格外恨,老叟擦血的同时瞧了令梨一眼,像在说:看, 说完反噬就来了,没骗你。

    “咳咳!”鬼算子咳嗽着收起本命法宝八卦盘, “老朽此生最后一个大卦算完了, 待我以桃枝替死后, 必洗心革面金盆洗手, 再不挑衅天道。”

    “剩下的路, 小友要自己走了。”他干瘦的手拍了拍令梨的胳膊,给了她祝福。

    老叟年岁极高,眼瞳却如一粒黑丸干干净净, 映出令梨的模样。

    年幼早夭,亲缘不顺,灾祸连连。

    “我看过无数人的命, 最后只得出一个结果。”鬼算子气如游丝, “越反抗的越不屈, 越坚韧的越长久。天道让我算不出你大仇得报的结果,这是我的命, 不是你的。”

    “感谢你千里迢迢为老骨头带回桃枝, 卦没算好,只能多祝你一句, 愿你得偿所愿。”

    令梨怔怔道:“前辈……”

    “咳咳, 卦象和祝福我都给了, 你快出去给我叫个人进来。”鬼算子戴上痛苦面具, “不要耽误我治疗的时间。”

    令梨大惊失色, 兜帽一戴出门喊医修。

    鬼算子吐血后元气大伤, 徒子徒孙将他团团围住争先抢救,令梨借机提了告辞。

    “此番天机门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太上长老对我宗至关重要,全宗上下都十分感谢小友义气,若小友再来做客,定举宴相迎。”

    客卿长老送令梨和宿回云出门,一路边和他们闲谈边欲言又止。

    他好想问问令梨,她到底用什么刁钻问题为难了可怜的太上长老,又怕他经不住诱惑也当场给令梨算上一卦,被天雷劈得假发焦糊冒烟。

    命修,人菜还瘾大,年年荣获最被天雷宠幸第一名的美称。

    天机门最流行的发型是爆炸头,别问,问就是艺术。

    “老夫就送到这里。”客卿长老站在天机门出口法阵边,笑道:“来年卜算课再见。哈哈,不知这位小友是否会出现在我的课上?”

    在客卿长老看来,每个散修都有一颗为自己寻找归宿的心,渴望上岸,渴望编制,凌云剑宗更是香饽饽中的香饽饽。

    黑袍小友又是剑修又是风云会魁首还与宿回云交好,不入凌云剑宗都对不起他们招生办每年歇斯底里的洗脑式宣传。

    卜算课见?令梨面色古怪。

    她也很想出现在客卿长老课上,夺回她在补考考场中遗憾错失的学分。

    奈何拉黑令梨正是客卿长老本人。这个男人嘴上说着再见,心里想的却是莫挨老子,两面三刀,不是好人。

    令梨无言地深深地看了眼客卿长老,眼神意味深长到让客卿长老毛骨悚然,有种浓浓的天道好轮回的不祥预感。

    “有缘自会相见。”令梨拱手道,“晚辈告辞。”

    客卿长老刚一点头,御剑飙起的狂风迷了他的眼睛,险些吹掉他的假发。

    客卿长老仰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感叹道:“这位小友,御剑飞行许可证考试成绩一定很高。”

    不错,满分选手正是令梨本人。

    天机门转眼被丢在身后,云层高的地方格外冷清寂静。

    令梨踩在剑上,难得没有一味加速,和宿回云保持了平行。

    俗话说,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当两位御剑飞行的剑修处于同一速度同向而行,他们之间就会从追击问题变为闲谈时间。

    “鬼算子前辈是当今修真界卜算一道最杰出的修士。”令梨闲聊般地说,“他算不出来的卦,我又能拿去为难哪个命修呢?”

    命修推演天机过度便会引来天罚,令梨思索这是否是一种求雨求雷新窍门:某地干旱,当地县令或城主紧急聘请令梨和一命修求雨,令梨向无知命修讨卦,那人掐指一算——轰隆!天降暗雷!

    百试百灵,薅天道羊毛仅此一家。

    令梨:我仿佛开发了一种很新奇的新业务。

    “男人。”令梨摩挲下巴,“鬼算子前辈说看到了一个抱着襁褓的男人——他没有算出对方的性别,而是窥探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块片段。”

    “他看到的是男人,那人真的非是男人不可吗?”令梨反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女扮男装?有没有可能是性别认知障碍?有没有可能是雌雄同体、雄性特征呈显性?”

    每一种可能都该考虑到,万一认错了仇人,场面一定会尴尬得令梨一个猛子扎进黄泉疯狂游过奈何桥抢过孟婆手里的汤桶一饮而尽。

    令梨或许不会记得死在她剑下的人姓甚名何,但她永远会记得自己脚趾抠地的每一幕,于每晚临睡前抱头叹息:愿散尽一身修为,只求人生重来一回!

    师妹的逻辑跳脱神奇,但又不能说绝无可能,毕竟世界这么大,保不齐有人比她奇葩,不可妄下判断。

    宿回云换了个方向问令梨:“若襁褓中婴儿是你,师妹可曾想过,那人与你是何关系?”

    “抱着襁褓的男人,怎么看都只有一种可能。”令梨认真地竖起食指,“那就是——人贩子!副业是人贩子的剑修!”

    宿回云:竟无法反驳。

    白衣剑修张了张口,冷淡俊美的面容上有一丝无措。

    宿回云想说有一种可能远比人贩子靠谱,又担心是不是令梨故意回避了这个答案,不愿去想,不愿去信。

    令梨看出了师兄眼中些许迟疑,她收敛了不正经的表情:“不开玩笑了,我个人确实更想要人贩子这个答案,但真相也不会让我多伤心。”

    “抱着婴儿把她丢到路边的男人,刚出生便抽走了天生剑骨的男人。”令梨看着虚空一个点,出神道:“应该,是我的生父吧。”

    她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像悬空的脚落在地上,脑海中隐隐的猜疑化为真实:果然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人总有来历。

    谁与谁的血脉构成了全新的生命,他们给予了这条生命什么,又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

    令梨不知道答案,不代表答案不存在。

    她有些走神,却能感受到身边冷淡中含着担忧的视线。

    师兄在担心些什么呢?担心令梨不肯接受真相吗?

    血缘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令梨听伽野说过他和他身为妖皇的父亲的往事,表面威严实则溺爱独子的老父亲,与边吐槽亲爹坑儿子边小声说回去一定要好好和父皇抱怨的好大儿。

    伽野的族叔一路谋算也是全冲着伽野的血脉而来,因血脉而生的羁绊、嫉妒、扭曲与执着,如此特别,如此排外。

    在结交友人之前,人与世界最天然的联系便是亲族。生来就有,甚至不容选择。

    凌云剑宗内门弟子中有不少仙二代,张口闭口总喜欢说“我爹爹、我娘亲是谁谁谁”,拼修为之前先拼爹妈。再比如令梨曾经踢馆遇见过的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送的一家人。

    逢君城、星天城亦是不少修仙世家的领地,联姻关系之复杂令人瞠目结舌,家谱如蛛网,三人行必有我亲戚,每年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贡献了大量宅斗打脸笑话。

    联姻多的地方辈分乱,如果你在路上看见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颤颤巍巍叫一个流鼻涕泡泡的小孩祖爷爷,不用怀疑,修仙世家的常规操作罢了。

    一边说着修仙之人亲缘断绝,一边又有着错乱繁复的人脉关系,令梨站在局外看着,总觉得很有意思。

    令桃是桃花化形的妖修,天生地长没有父母亲族一说,令梨每年过年只有兄长大人发的一个大红包,儿时曾被镇上的小孩贴脸嘲讽过。

    小梨颠了颠手里砖头一样厚的红包,又瞅瞅镇上小孩手里十几个加起来没有她三分之一厚的红包。

    不用多说一个字,她的高傲已尽数体现。

    镇上小孩嫉妒令梨手里的大红包嫉妒地包子脸皱成一团,嚷嚷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爹爹和娘亲,你有吗?”

    小梨:“我红包比你加起来都多。”

    小孩:“我还有祖父祖母,你有吗?”

    小梨:“我红包比你加起来都多。”

    三回合不到,小孩哭着跑走了:“你等着,我再去要,肯定比你多!”

    小梨没等,以她无师自通的社会经验,这个小孩要不到红包,等待他的只有竹笋炒肉和男女混合双打。

    “多么幼稚的比较。”小女孩老气横秋地收起红包,转身一头撞在男人腿上。

    令桃掐着小孩的腋下把她举起来,令梨熟门熟路地搂住兄长的脖子,欢欢喜喜地说:“我看到了冰糖葫芦的摊子,我拿压岁钱给兄长大人买糖吃可好?”

    “是你自己想吃吧?”令桃弹了下女孩子的额头,“免了,过个年吃了那么多糖,不怕半夜牙齿掉光?”

    令梨畏惧地捂住嘴巴,使劲摇头。

    令桃抱着她往院子里走,边走边佯装不经意问:“刚才那小孩说的话,小梨听了心里难受吗?”

    “为什么会难受?”令梨悄悄从袖子里摸出她私藏的糖块,掰了一半小心含进嘴里,另一边递到令桃唇边,执拗地往里塞。

    令桃含住妹妹的投喂,腮帮鼓起一点儿弧度:“因为他炫耀自己有父有母?”

    “我也炫耀自己有大大大红包。”令梨甜滋滋吃糖,不以为然。

    “小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有父母,你没有?”令桃又问。

    “因为我是兄长大人捡来的孩子。”令梨眼眸清澈地看着令桃,眼里是不掺杂质的疑惑,“这不是兄长大人亲口说的吗?”

    “难道兄长大人是在骗我?”令梨小脸紧绷,“其实我不是捡来的,而是我的双亲欠了兄长大人的钱,他们拿我抵债?”

    “兄长大人养我是为了成年后派我出门打工,每天洗盘子洗衣服,深夜就着烛光缝衣织布,织布机唧唧复唧唧,我拖着哭腔唱到:小白菜,地里黄,才三岁,卖了粮……”

    “够了。”令桃一把捂住令梨咿咿呀呀唱起来的嘴,“闭嘴,别说话,求你。”

    那天令梨被捂了嘴强行静音,第二天令桃又给了她一个砖头厚的红包:“别人家的小孩拿双份,我们小梨也拿双份。”

    令梨哇了一声,欢欢喜喜收下红包,那年过年她特别开心。

    她的童年可以用世俗的“幸福”来形容,虽然诺大的十里桃源只有两个人相伴,虽然练习行走和握剑都疼得骨头打颤,虽然被镇上的孩子暗地里叫了无数次怪胎,令梨依然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些什么。”令梨认真地说,她想了想,“除了以前的我稍稍有一点点仇富之外,再没有其它。”

    人可以什么都不缺,但不可以说自己不缺钱。

    就算是一夜暴富的令梨,也绝不会嫌弃钱多,不会放弃她苦苦经营的兼职。

    “可是,若那人是我的生父,为什么鬼算子前辈算不出他的模样和姓名?”

    这才是令梨最纳闷的问题:“以子女演算父母,不是命修送分题吗?”

    鬼算子前辈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命修受制于天道。”宿回云示意头顶的天空,“是天道不允。”

    遮掩了天机的人,还是被天道庇佑的人?

    修真界从不缺少传奇,宿回云在心里想了几个人的模样,没有头绪。

    他垂眼思索时,令梨安静地看着宿回云的侧脸。

    鬼算子细细的传音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她耳边。

    “无论你信与不信,抽了你天生剑骨的那个人,和宿回云有关。”

    有关。

    非常微妙的用词,什么叫“有关”?

    如果只是“有所关联”,整个凌云剑宗上至宗主下至食堂阿姨,都与宿回云有关。

    范围大得和没说一样。

    但,为什么偏偏是师兄?令梨想。

    鬼算子谁都不提,只提了宿回云。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令梨轻轻闭眼:在电闪雷鸣的刹那,在天罚高高降临的瞬间,研修命数一辈子的老叟抓住了一缕灵感。

    命运在他眼中交汇,或黑或红的线横纵交错,其中一条,一端绕在令梨腕间,一端绕在宿回云手上。

    “你的命运与他的命运交缠在一起,你要找的那个人,在你们重叠的命运里。”

    大口咳血的老叟再看不到更多,天机浓雾重重,他一介过客,无缘雾中复杂诡谲的往事。

    令梨心里十分感谢鬼算子,如果他日后还需要桃枝,她可以回家给他折一捆。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师兄呢?”令梨脚尖点了点长剑,自言自语道。

    “不要说。”令瓜立刻道,“说了又有什么用,指望他把祖宗十八代的名单写出来,让你挨个杀过去吗?”

    “谁知道你的仇人和宿回云是什么关系,万一是生死之交的手足兄弟或恩重如山的亲族长辈呢?”

    “若宿回云知道你要对那人痛下杀手,先下手为强解决掉你怎么办?”

    令瓜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除了主人之外的所有人,它一视同仁地抗拒一切可能伤害令梨的人与事。

    “宿回云又不是你,你的人际网全在手机通讯录里,一眼能望到头。他作为首席弟子被凌云剑宗培养,宗门外交总是要参与一下的。同辈切磋肯定要去,拜访前辈少不了他,粗略数数,如果我们按顺序一天杀一个,你猜是复仇在先还是你飞升在先?”

    令瓜这么一说,令梨想到一个更恐怖的可能性:如果和宿回云有关的仇人在令梨没杀到他之前飞升仙界,她岂不是要追着天梯杀到仙界去?

    “师兄。”令梨声音幽幽的,“你说你人缘这么广做什么……”

    连第一嫌疑人都不给她,害得她好苦啊。

    令梨郁郁寡欢地降落在凌云剑宗护宗法阵外。

    她早在离开天机门后就脱掉了斗篷,快乐地穿回凌云剑宗统一批发的初始道袍,端正地露出领口的宗徽。

    “伽梨选手随着风云会的结束也结束了她短暂但辉煌的人生。”令梨一本正经地对宿回云说,“师兄好,你失踪已久的小梨师妹走出了迷失的人生道路,又回来了。”

    宿回云眼底含笑地看她,顺从道:“好,是师妹回来了。”

    “伽梨选手已经注销了户籍。”令梨又强调了一次,“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对于这件事我很悲痛也很难过,但我也没有办法。”

    “我只能去食堂买一杯鲜榨豆浆配一笼香喷喷的花卷,祭奠她无疾而终的一生。”令梨指了指离食堂的更近的后山小路,“在此与师兄别过,有事网上联系。”

    “师妹不想和我一起见宗主?”宿回云道,“可以不公开身份。”

    令梨当然不会公开,她死也不会成为明年宗门招生办的宣传指标,黑心资本家宗主一定会把可怜的小梨里里外外利用得再榨不出一滴油。

    “不了不了。”令梨用力摇头,“我能猜到他的反应,宗主先是狂喜原来四连冠依然在凌云剑宗手中,继而飞快群发消息给招生办各大执事让他们立刻写出宣传文案抢占热度。”

    “遭到我不愿公开身份的拒绝后,宗主不怒自威质问我:‘你这个弟子怎么回事,一点都不为宗门着想,不肯为宗门做贡献’。”

    “我继续严词拒绝,宗主百般不肯地说:‘既然如此,你总得做些什么补偿宗门损失——接下来几届风云会,凌云剑宗的胜利就交给你了。带队的事不必担心,你的老熟人轩晓与你同在。’”

    令梨:“放过我,也放过轩师兄吧。伽梨选手想入土为安,不要再挖她的坟了。”

    令梨的话听起来夸张,但在熟悉宗门的人耳朵里,她未卜先知的本事起码领先鬼算子一个时代。

    宿回云不想勉强她,即使他知道宗主不可能达成目的。

    宗主上一秒强人所难,师妹下一秒原地跑路,跑到山无棱天地合与君诀的那天之前,绝不回头。

    好不容易才肯乖乖回来,又独自一人说走就走,被外头的野猫叼了去该如何是好?

    “稍微晚一些的时候,我去找你。”宿回云询问道,“还是那片竹林?”

    “那里清净。”令梨应了声,算是婉拒了搬去内门的邀请。

    凌云剑宗对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洞府划分的区域要求不严,内门弟子大多跟着师尊住在灵脉充盈的山峰,也有炼丹天才半夜烧炉子烧得走火入魔,被同门投票赶去偏僻地方的案例。

    令梨半夜在竹林练剑的时候,远处丹炉爆炸和诡异药气飘起的袅袅青烟不绝如缕,她偶尔还能听见桀桀桀的反派怪笑。

    “大家的夜生活真丰富啊。”月色下,同样在熬夜的令梨感叹道,“修仙人,修仙魂,修仙人夜里不做人。”

    宿回云提到令梨的小竹林,勾起了她的思念之情。

    好久没回去了,告别师兄后,令梨一个人踩着枯枝走在偏僻无人的山道上,内心激动满满。

    离宗前她还是困于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夜夜私偷宗主峰网线的法外狂徒,如今令梨王者归来,再没有人可以夺走她的WiFi.

    远远能够看到洞府的轮廓,令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落脚极轻,一路竟没踩断一根枯枝,林中只有微风刮过的沙沙声。

    风吹过,一片无痕,安宁平静。

    “竟有埋伏。”

    令梨双手抱臂,陷入沉思。

    她的洞府干净得连只老鼠都不肯来串门,竟然有接待宗门大师兄和不速之客的高光时刻。

    真亏不速之客能找到这里,他的方向感得有多差才能准备避开一切好走的路,走到这偏得不能再偏的地方。

    知道令梨住在这里的人寥寥无几,除非拿着名单一个个找过去,刻意在找她。

    至于令梨是怎么发现有埋伏的……

    “他再往左走两步,就碰到我的小竹林了。”令梨小声自语。

    不速之客隐蔽在竹林边,或许是觉得竹林的遮挡能更好消除他的气息,亲近自然。

    但凡他往左走两步,令梨今日就见不到这位客人的全尸了。

    竹林中残留的剑气会教他做人——转世投胎后,重新做人。

    客人不大聪明的样子,金丹期,风云会初赛过不去的水平。

    令梨站在原地没动,拿出手机给宿回云发消息。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师兄,我见到了一个很新奇的物种。】

    宿回云一如既往地秒回:“什么?”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第一次知道,我宗居然真的有魔域卧底。】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猫猫吃惊.jpg】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吃鲸

    第75章 修仙第七十五天

    ◎不要问,问了她也不能说◎

    卧底, 又称二五仔,是一门非常古老的职业。

    早在农耕时代争夺水源和田地的时候,这门职业便已人才济济, 江山代有人才出。

    真理有言:每个搅动风云的势力背后,都有一众卧底负重前行。

    他们谨慎隐忍, 他们卧薪尝胆, 他们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胆识和气魄, 他们不怕苦不怕累, 风餐露宿只为使命必达。

    “就个人而言, 我很欣赏这份见不得光的工作。”令梨道,“如果暗杀目标不是我,我还能更欣赏一点。”

    少女蹲在被捆成粽子的贼人面前, 温柔地摸了摸他的眉心和喉咙。

    冰凉柔软的指尖碰触皮肤本是十分舒服的事情,卧底的眼睛却越瞪越大,恐惧如红血丝在眼白里蔓延。

    他能感受到, 两道冰冷的剑气如细细的竹签钻入他的皮肤, 一道停在他眉心, 一道停在他咽喉。

    剑气入体是什么感觉?

    ——削得极细的竹签,前端尖后端粗, 直接野蛮地撬开指甲盖, 捅进指根,越捅越深, 整根竹签贯穿手指, 又从掌心中央穿出。

    剑气是冷的, 被贯穿的皮肤烫的想死, 一切痛楚的始作俑者轻轻松松拍了拍手, 好心地摘下卧底发间沾上的枯叶。

    “你可以把绳索挣开了。”令梨说, “被捆手的滋味不好受,我亲身试过,所以不为难你。”

    虽然令梨是喝醉酒后被捆,睡得也挺安稳,但双手发不了力只能像毛毛虫一样挪来挪去实在有违人权保护法。

    卧底也是有人权的,令梨近期恶补了许多法律知识,整个人都变文明不少。

    时代在进步,美德在滋生,今天的她依然如此宽容大气,不愧为超脱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新晋金丹真人!

    令梨陷入莫名的自我感动:瞧她人多好,卧底埋伏在她洞府外被她人赃俱获,她却愿意给他松绑还他自由,只加了两条小小的剑气限制。

    “好歹同门一场,我不愿用粗暴手段对待卧底师兄。”令梨拍了拍他的肩膀,“勇敢自首吧,只要愿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一定有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的机会。”

    咽喉的剑气锁住了声带的震动,连氧气在气管中流通都又涩又痛,卧底徒劳地张开嘴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嘶哑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令梨皱眉看着不愿和她交流的卧底,“不配合可是要吃些苦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卧底努力瞪大眼睛:是你,用剑气锁住了我的喉咙;是你,剥夺了我发声的权力;还是你,在这里质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不愧是魔域派来的专业二五仔,不是普通讯问手段可以征服的存在。”令梨看向卧底拼命瞪她的血丝眼,有些棘手。

    “我不擅长虐杀和审问,只能等师兄来了吗?”令梨摩挲下唇,“可兄长大人说过,什么时候掌握新知识都不算晚,一份活生生的练手教材摆在我面前,我是否该好好珍惜?”

    本领多多兼职多多,说不定过了今天她能把业务开展到衙门呢。

    “既然你不开口。”令梨缓缓拔剑,“我只能采取一些过激手段……咦,师兄?来得好快。”

    令梨拔剑拔到一半,眼尖地看见一抹冷色的白。

    “师兄来得正好。”令梨找到了告状的人,十分愤慨地说,“这位卧底师兄好生可恶,我好心为他松绑,他却闭口不言宁死不屈,欺负我没有升级刑讯技巧。”

    卧底看到宿回云时脸色更白,他的眼睛里又是惊怒又是茫然,不懂住在如此偏僻的洞府、仿佛被排挤的外门弟子怎么会认识首席大师兄。

    他收到的情报不是这样!

    卧底师兄埋伏进凌云剑宗很有些年头了。

    他是散修上岸拿到编制的弟子,金丹真人的身份在散修中金光闪闪,在大宗门朴实无华,作为一位底层金丹,卧底师兄在凌云剑宗低调蛰伏。

    入宗后,他每年在学分修不满的期末地狱挣扎,边在死线边缘疯狂狗刨,边盯着学分排行榜上第一的宿回云和第二的匿名弟子“**”,嫉妒得夜不能寐。

    他一天比一天知道自己与真正的天之骄子间差距何等之大,一天比一天焦虑,渐渐走向邪魔歪道。

    卧底师兄结识了一位声名赫赫的弃仙修魔前辈。

    原上清仙宗弟子、现九重宫护法,明朗真人!

    “叫我小明师兄就好。”明朗真人为人爽朗大气,身为一介传奇却十分平易近人,很快俘获卧底师兄的心。

    小明师兄人脉极广,在他的帮助下,卧底师兄总算找到了花钱请人代修学分的途径,成功用金钱买到了及格。

    “客服小梨究竟是门内哪位师妹?简直如我的再造父母。”卧底师兄捧着自己金灿灿的学分证书,虔诚地送上五星好评。

    他自此成为了客服小梨的忠实客户,更是感激小明师兄引荐之功,也越发不满凌云剑宗的学分制度。

    “若是学小明师兄弃仙修魔就好了。”卧底师兄思量着,“客服小梨一视同仁所有老板,即使我为魔修,只要钱在,她的心就在。”

    卧底师兄悄悄递出橄榄枝,明朗真人没有明说接纳他的投诚,只道要他在凌云剑宗多留些时日:“或许尊主有事需你之力,有功劳在手,入职九重宫也容易些。”

    卧底师兄于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魔域卧底,时不时领到来自明朗真人的活动经费。

    拿钱要办事,卧底师兄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他的差事。

    “你的机会来了。”明朗真人一句开场白,改变了卧底师兄接下来的人生。

    “魔域前些日子断网的大事,想必你在凌云剑宗亦有耳闻。”明朗道,“有人得罪了尊者,惹出了天大的祸端,魔域全体上下群情激愤。”

    “身为魔域外围人员的你,有必要在行动和精神上配合我们的工作。”明朗严肃道,“据可靠情报,胆大包天得罪魔尊的那个人,正是凌云剑宗弟子!”

    卧底师兄倒吸一口凉气:“竟有如此猛人?小明师兄你哪来的情报?”

    “我的情报网领先魔域一个时代。”明朗哼笑,“我不仅知道那个人是凌云剑宗弟子,我还知道她的真名和她的网名。”

    卧底师兄迟疑道:“这人连尊主都敢得罪,我区区金丹修为……”

    “不必慌张。”明朗说,“她不过是凌云剑宗外门的小小筑基弟子,没存款没家世没师承,胆识的确过人,可惜时运不济。”

    筑基期?卧底师兄大松口气,拍着胸脯一口答应替明朗在宗门内寻人:“我定会为小明师兄找到贼人,放心交给我。令梨对吧?她竟敢和我最推崇的客服小梨师妹撞名,这个梁子我结定了!”

    明朗:“嗯……是的呢,所以你一定不要听她狡辩,套了麻袋扛上就跑。”

    卧底师兄信心十足,自信满满地蹲守在了令梨洞府外。

    一蹲守,就守到了今天。

    “都是明朗真人误我!”卧底师兄嗓音嘶哑道,“他说你是筑基弟子,在宗门孤立无援,说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升职加薪全款拿下魔域内环海景房。”

    令梨在宿回云的提醒下抽出锁住卧底师兄咽喉的剑气,不等她初次尝试上刑,卧底师兄如倒泔水似的一口气说完了证词。

    “我被人骗了。”卧底师兄难受道,“我要请律师,我要聘请客服小梨,我不能没有她——期末死线快到了,没有她给我刷学分,我怎么活啊。”

    令梨眨了眨眼,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一路往下滑,屏幕递到卧底师兄眼皮底下:“网名【上岸散修性感补考】?连续四次给我五星好评,我返还了你一张八折券的老板?”

    卧底师兄看着熟悉的聊天记录,整张脸扭曲成呐喊的形状。

    “我、我……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人竟是我自己!”

    打击太大,卧底师兄险些一头晕倒,人如游魂般被宿回云带去宗主峰。

    令梨作为当事人不得不跟着一起来,路上她拽着宿回云的袖子,小声说:“师兄,我实在不想被宗主当成招生办明年的宣传指标。”

    “我可是背着魔域通缉令的逃犯。”令梨眼神真挚,“我会败坏宗门的名声,让本就参差不齐的生源更加岌岌可危,还请宗主三思。”

    “不会。”宿回云摇头,“我先前说稍后去找师妹,正是要解决这件事。”

    “宗主不会为难师妹。”他淡淡道,“因为他正在被人为难。”

    令梨:“???”

    她更不解了,但宿回云不再多说,轻轻扯了扯被令梨拉住的袖子,示意她跟上。

    令梨偷过很长时间宗主峰的网线,但亲自登门拜访是第一次——多不好意思,门都没进,先记住了人家的WiFi密码。

    “宗主。”宿回云带着令梨问好,她有学有样地低头行礼,又听见师兄道:

    “见过师尊。”

    师尊?令梨悄悄揪了下耳朵,无心剑尊?

    “嗯。”被问好的人平平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与宿回云如出一辙的冰冷。

    单凭这个,这两人定有师徒关系。

    令梨藏了半个身体在宿回云身后,一副突然拜见宗门大人物好紧张的小弟子模样,实则满怀探究之心地看向了无心剑尊。

    无心剑尊沈无,剑道第一人。

    身形颀长的男人坐在主座,背后长剑不加半点儿装饰,他简短地应了一声亲传弟子的问好,便将在场所有人无视了个彻底。

    渡劫期剑尊,以他的实力无需在意任何人情世故,无论是占了宗主峰的主座让宗主无座可坐,还是无视令梨和卧底师兄,都没人会挑他的错处。

    “可剑尊对师兄好冷淡啊。”令梨在心里嘀咕,“师兄不是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吗?”

    沈无活了这么多年,只收了一个弟子,各类天才地宝皆不吝啬,怎得态度如此冷漠?

    如果哪天令梨和兄长大人说话只得到他一个“嗯”字,她定会惊慌失措拎着农药和肥料奔向桃林:兄长大人竟然不理小梨,一定是树根进了害虫桃枝没了营养,不要慌兄长大人,我这就来救你性命!

    宿回云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除了“见过师尊”几个字显得恭敬些外,他对自家师尊的态度和师尊对他一样冷淡,两个人都不觉得有问题。

    冰山和冰山之间拥有奇怪的默契,他们师徒关系其实很不错,沈无尤其厌恶外人,如果令梨和卧底师兄不是宿回云带进来的,他已经一道剑风将他们扫出千里了。

    宗门内辈分最高的宗主的师叔祖默认了进来的两人,宗主清咳两声,摆出威严中不失亲近的脸色:“这两位弟子是?”

    “师妹。”宿回云简单介绍道,“和魔域派来捉捕师妹的卧底。”

    宗主:没了?你说完了?

    他不死心地看向自己最得意最优秀的首席弟子,没有看出一丝补充说明的意图。

    “习惯了。”宗主努力平心静气,“我早就习惯这两人如出一辙的德行,我不会破功,我已经和师叔祖认识几百年了,我的心已经不会更寒冷了。”

    宿回云是宗主师叔祖的亲传弟子,真算起来辈分比宗主要高,“长辈”说的话,他怎么能有意见呢?

    宗主:让吾阅读理解一番。

    首先,宿回云称呼他身边的女孩子“师妹”。

    仅这一点,就很不寻常!

    “他承认过谁是他的师妹吗?”宗主苦苦回忆,顺着凌云剑宗内门弟子名单一个个数过去,无论是姿貌双全之辈还是家世极盛之辈,宿回云对她们的称呼方法永远是叫全名。

    偶尔他懒得记名字,干脆不叫,被剑气锁定的人自然浑身激灵反应过来大师兄有事找她。

    “他甚至没有带姓氏,只说是师妹。”

    因为不会再这般称呼第二个人,所以不必特意区分以免错认。

    凌云剑宗是个宗门,宗门内人人互称师兄弟姐妹,可真正被承认的只有同个师承下的弟子。

    按入门序齿排序,年长者对年幼者承担责任,年幼者遵从年长者,这样的关系在修真界甚至可以超越血缘上的亲族。

    宿回云称这个女修为师妹,除了亲近之外,还有愿意教导她、帮助她、为她背负责任的含义。

    几乎是明说着表了态。

    “原来她就是得罪了薄念慈的女修。”宗主仔仔细细打量令梨,“剑修,胆识过人,于秘境生死之际凝结金丹,心性极佳,第一次参与东海风云会便夺得魁首。”

    这倒是可以理解宿回云的另眼相看,要不是无心剑尊在这里坐镇,宗主已经拽起令梨的袖子把她锁在招生办宣传旗帜上了。

    可惜,太可惜了,宗主扼腕叹息。

    宗主眼神连番变化,令梨尽收眼底。

    她轻轻拽了拽宿回云的袖子,对无心剑尊的方向努努嘴,眼睛眨眨。

    宿回云很轻地点了下头。

    师兄,太机智了!令梨在心里疯狂鼓掌。

    不愧是最了解宗主黑心资本家人设的大师兄,他知道令梨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这一劫,干脆借力打力,请来宗主唯一得罪不起的师叔祖。

    唯一的亲传弟子结婴,沈无自然要考校宿回云的剑术,可有可无地走了一趟宗主峰,将宗主的邪恶心思扼杀在萌芽里。

    令梨已经在宗门最大的两位大人物眼皮底下过了明路,无论如何,她宗门里的安生日子有保证了。

    “汝当真不能公开我宗弟子身份?”宗主不死心道,“吾可以担保,只要汝不离开宗门,魔域狂徒绝不能近汝之身。”

    令梨瞅瞅宗主,又瞅瞅卧底师兄,客观道:“禀告宗主,此人于我洞府外蹲守半月有余,无人知晓。”

    令梨:你的保证,狗都不信。

    宗主咬了咬牙,不甘心招生大计失败,还要再劝。

    “你得罪了薄念慈?”沈无突兀问道。

    他话一出,万籁寂静。

    谁也没想到无心剑尊会和一个金丹修士搭话,令梨看了眼宿回云,如实答道:“是,因为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我与魔尊结怨。”

    一件她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盗用宗主峰网线害宗主半夜掉线数次、嚣张在游戏里五杀魔尊的难以启齿的事情。

    真相中藏了她太多罪名,令梨端正脸色,一副你不要问,问了我也不能说的架势。

    年轻的女孩子神色不显张扬,她一直没怎么吭声,宗主以为又是个与其他弟子一样,威慑于宗主和剑尊名声,小心忐忑的晚辈。

    好的,是他看走了眼,她明明是个无论对谁都敢歪理正说的法外狂徒。

    宗主甚至觉得,就算无心剑尊和宿回云都不在这里,他也没可能把令梨捆上招生办的大船,更可能是被她反手卖掉。

    沈无略微端详令梨的表情,又顺着视线看了看她的剑。

    “可要与我一试?”他问。

    “试剑吗?”令梨眼睛明亮,“在这儿?”

    “你还没有能力接我的剑。”沈无抬手,聚灵气塑成一柄虚无的剑,“一招,我看看你的剑意。”

    名震天下的无心剑,若说令梨不想见识,肯定是假话。

    但无心尊者说的不假,令梨和他的修为差距大如天堑,巨大的实力压制下比较剑招毫无意义,只能沦为单方面的吊打。

    “请剑尊赐教。”令梨抽出令瓜剑,就地划开剑域。

    剑域一出,此战必打。

    宿回云退到不影响战局的外围,宗主站在他旁边默念三万遍:不生气不生气,打坏的是你的家具,拆掉的是你的山峰,你不心疼没人心疼,不生气不生气……

    好恨啊,你们说打就打之前能不能问问主人家的意见,宗门那么多演武场你们不拆,多好的给门下弟子观摩学习的机会,你们偏要拆他的家!

    气死了,不想干了,这破宗主谁爱干谁干。

    闲杂人等离场,令梨持剑缓缓呼气。

    沈无不会动用渡劫期的修为,否则一切全无意义,剑道第一人只在乎剑术,也只看剑术。

    “无论是谁。”令梨轻而又轻的声音泯灭在层层升起的剑气中,“站在我的剑前,就是我要杀的人。”

    杀戮剑,出剑的意义只有“杀”,没有怨恨,没有不甘,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沈无漠然望来,眼眸一片荒芜。

    无心剑尊,修的是无情剑。

    他斩落的是凡尘情感,而杀意中本就无情。

    以灵气凝结的虚无之剑洞穿了令梨的剑域,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连绵一片。

    沉淀无数时光岁月的冷心冷清之意吞噬了杀戮剑意,将之一点点同化。

    杀戮剑与无情剑非常相像,令梨能在无心剑尊的剑意中看到许多她熟悉的影子。

    一道道剑道刻痕,是她修炼过、承认过的印迹,而那些她没有见过的刻痕,是否是因为她的剑修修为不够,无法领悟其中真意?

    剑道第一人,一定走在最正确的道路上,令梨的剑意与他趋同、融合,岂不是修正了错误,走上了正途?

    令梨轻微赞叹地、着迷地凝视无情剑意。

    “很美丽。”她由衷地说,“如果是在我刚刚握剑的时候,我一定会升起转修无情剑的念头。”

    沈无眼中的荒芜浅浅消退了些,他看着围绕在令梨身边苦苦支持、却不受他剑意影响的杀戮剑意,点了下头。

    “你对你的剑道很坚持。”沈无抬手,无情剑意忽地烟消云散,“是第一个面对我,完全没有动摇的剑修。”

    杀戮剑意在无情剑意下节节败退,相似的剑意、巨大的实力差距,感到力不从心的剑修很容易被无情剑意吸引,不自觉地模仿、融合,将本属于自己的剑意与沈无同化。

    一旦趋于同化,等同于剑修修了无数年的道被其亲自否定、亲手扼杀。

    他们要么剑心崩溃再提不起剑,要么狂热地转修无情剑,终其一生逃不开无心剑尊的阴影。

    只有很少很少人,咬牙在剑道争锋中坚守自我坚守到了最后。

    他们或多或少还是会动摇,只是最后选对了路,像眼前小姑娘一样完全不受影响的,沈无第一次见。

    “你对自己的剑道很自信,也很喜欢。”沈无说,“就算输得一败涂地,也不更换自己的选择吗?”

    “其它剑道说不好,但无情剑与我相性不合。”令梨收了剑势,温柔抚摸手中长剑,“纵使我对天下无情,对我的剑总是有情的。”

    “剑尊先前看了我的剑,眼中无甚喜爱,想来是觉得令瓜不好。”

    她收剑入鞘,坦然道:“你欣赏不来我的本命剑,我自然欣赏不来你的无情剑。”

    沈无没有因为令梨的出言不逊而冷脸相待。

    相反,他难得认真地听完了她说话,承认道:“的确不好,如果你是我的弟子,我会让你换一把剑。”

    宿回云的流云剑造材世间罕见,名震天下的无心剑更不用说,肯定是用令梨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至宝熔炼而成。

    “剑只是剑道的载体。”令梨否认道,“并非我溺爱于它而不肯更换,若我剑术有所寸进,当是我自身修行所得,绝非外物之故。”

    “这……她是要与师叔祖论道吗?”围观的宗主浅浅吸了口凉气。

    论道绝对没有求同存异一说,两个道义不同的人若是一方说服了一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说服的人背弃原道,二是被说服的人身死道消。

    “师叔祖何必与小辈计较。”宗主立刻上前打了圆场,“论道当以同修为之人相论,岂是三言两语能得出结果的。”

    沈无和令梨同时看了宗主一眼,两人眼里一模一样的“谁让你多管闲事”看得他忍不住倒退一步。

    “罢了。”沈无平淡道,“好生修炼去吧。”

    他瞥了眼宗主:“风云会的魁首奖励,把那个东西给她。”

    “那东西或许可以帮她解决薄念慈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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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修仙第七十六天

    ◎带薪翘班◎

    “什么东西?”

    令梨听到有奖励, 忍不住踮起脚问道:“食堂一个月的免费豆浆券吗?我要!”

    口头表扬就算了,请给她更实惠的奖励,饭票和餐券就很好!

    宗主:“汝能不能再敢想一点?”

    堂堂正道第一宗, 发给门下弟子的奖励竟然是餐券,他不要面子的吗?

    宗主承认自己平日的作风是略微黑心了那么一点点, 压榨弟子的剩余价值压榨得过头了那么一点点, 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 他一向拎得很清。

    你看, 刚才师叔祖一言不合征用他的山峰过招, 他不是一声都没吭吗?并不是他惧怕师叔祖,他只是展现了一种名为尊老爱幼的美好品德。

    宗主把手伸进袖口,拿出随身携带在身边一只玉匣。

    玉匣莫约半个巴掌大, 围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一看就不是会装食堂免费豆浆券的匣子。

    令梨期待踮起的脚尖又悄悄耷拉回去。

    宿回云看她仿佛在看一只蹲在树下期待天上掉下一颗橡子,橡子没有来, 只砸下一块啃不动的金子的失望松鼠。

    师妹还是这么重口腹之欲, 他无奈地想。

    “吾事先说好。”宗主捏着玉匣, 对令梨严肃说道,“匣中之物乃我宗飞升上界的前辈留下的一缕剑魂, 是进出南疆蜈城附近一处仙人府邸唯一的信物, 无价之宝。”

    “剑魂之主不再此世,可择认它主。”

    “目前已有三位元婴剑修意图收服剑魂, 皆被其反噬, 至今还在医药堂抢救。”

    宗主警告道:“若不是剑尊要我把它交给你, 我不会让你一试, 风险太大。”

    “南疆蜈城的仙人府邸?”令梨问, “是与秘境一样的地方么?”

    “是也不是。”宿回云解释道, “秘境是由人构建空间法则演化而成的一片小天地,进出修士需要满足令牌和修为限制两个要求。”

    “秘境内外隔绝,时间流速不一。时常有修士自言进入某个秘境不足十日,离开时外界却沧海桑田轮过半年。也有人进入秘境仅仅一日,离开时已然白发苍苍寿元无几。”

    “我明白了。”令梨一听就懂,“秘境自成规则,而且秘境内外网络不互通,全靠修士们自己搭建临时论坛临时群聊过活。”

    “仙人府邸则坐落于现世,只是屋子锁着,非要拿着信物的人开门才能进去,里头的时间流速和WiFi信号与外界无甚差别,对不对?”

    “对,师妹说得没错。”宿回云颔首,“仙人府邸信物唯一,不必担心外敌杀人夺宝。”

    令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挑了些不懂的问题问,宿回云一一耐心地答了。

    宗主脸色微秒地站在旁边,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挪移。

    他,一宗之主,今天被人无视多少回了?

    负责解说工作的不是他吗?宗主打一开始压根没考虑这对冰山师徒能胜任任何需要开口的工作。

    在他的预想中,沈无和宿回云只会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等宗主耐着性子给无知令梨讲完,中途说不定还因为不耐烦而提前离开。

    面前这个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解释细节的人真的是他的首席弟子吗?宿回云平时对他这位宗主的耐心有今天十分之一多?

    不能细想,再细想宗主又回想起过往无数次他字字喋血亲笔寄出的书信,和聊天框里一眼就是轩晓写好后请宿回云复制粘贴发回来的回信。

    他这被敷衍的、被区别对待的一生。

    “可仙人府邸与魔域通缉有何关联?”令梨不解道,“剑尊的意思是,让我在府邸里躲着,一直躲到魔尊飞升?”

    方法确实可行,令梨一开始也是打算在秘境躲个天荒地老,顺便寻找结丹机缘。

    “我不讨厌躲避,避祸是聪明人的做法,以卵击石不可取。”令梨为难道,“可避祸永远只是权宜之策,重要的难道不是自身修为吗?”

    她的计划是一边逃一边躲,一边悄悄修炼卷死所有人。

    “那里有你的机缘。”沈无无意解释,“我不是命修,看不太清楚,是否要去你自己决定。”

    渡劫期修士飞升在即,与天道的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他们即将超脱命运,临架于命运之上,自然可以窥探命运的一角。

    无心剑尊莫约是听到令梨与薄念慈结怨时,冥冥之中灵感被触动,迷雾中的线头指向了宗主手中的玉匣。

    至于仙人洞府是能让令梨躲过魔域搜捕队的捉拿,还是让她命丧黄泉成为她的长眠之地,那就不知道了。

    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也是办法的一种,天道的指引怎么会有错呢?

    “确实。”令梨仔细思量,“万一我死在仙人府邸,转世成鬼修在阴间修行,不也是逃过魔域通缉令的一种办法吗?”

    格局打开了。

    令梨决定上路。

    此上路非彼上路,但日后也可以是彼上路。

    她伸出手,从宗主手中接过寒气萦绕的玉匣。

    “为汝之性命着想,吾再强调一次。”宗主加重语气。

    “南疆蜈城的仙人府邸尘封许久,其中布置无人知晓,汝可能遭遇开门杀、迷宫杀、回头杀、地洞杀等无法预测的险境,绝没有拿着信物进门可保平安的好事。”

    “再者,这缕剑魂震慑了三位元婴剑修的魂魄,他们至今还在医药堂休养生息,如今床位紧缺,吾不会给汝开后门抢号。”

    令梨听懂了宗主的告诫,但她的格局已经打开了。

    住院未尝不是一种避祸的手段,一个连转世重修都做好心理准备的人,有什么好怕?

    “我明白,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令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请宗主解惑。”

    哟,居然记得问他而不是扭头问宿回云,这位小弟子还算上道。宗主矜持道:“何事,你问罢。”

    “剑魂,是什么东西?”令梨迷惑道。

    如果从字面意义理解,她只能想到“剑修的灵魂”。

    但一位飞升仙界的前辈,他居然遗落了一缕灵魂在下界,他的内心不空虚吗?

    “我听说,修真界曾有一位魔修前辈修为凝滞,又困于贫穷买不到延寿丹。某日他淘到一本古老的秘籍,秘籍上说,他若想延绵寿元,可将自己的灵魂切成片置于宝物中封存。盛放灵魂的器皿不坏,他不死。”

    “那位魔修前辈坚信七是有魔力的数字,于是他把自己的灵魂切成了七片。”

    令梨兴奋地复述这个她特别喜欢的话本:“后来人们为了消灭他,不得不一一找出他的魂器,杀了他足足七次,终于打败大魔王拯救修真界,传为一段佳话。”

    “飞升了的前辈也是如此吗?”她求知若渴,“他知不知道自己掉了一片灵魂在下界?”

    “还是说剑魂的意思不是剑修的灵魂,而是类似于团魂一样的存在?我必须经过重重历练,与队友同吃同住,在暴雨下挥散青春的汗水,直至打出团魂,得到剑魂认可?”

    令梨越说越离谱,宗主又不了解她,没来得及赶在前摇让令梨强行闭麦,听得眼睛越睁越大,逐渐呆滞。

    在场另外两个人,宿回云早已习惯小师妹不靠谱的画风,眉眼放松地听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时不时微微点头,免去她单口相声的冷场。

    沈无本来习惯性无视一切,但女孩子又轻又快的声音就在耳边,他或多或少听了几个字,因为内容逻辑太过清奇,天道都推理不出上下文,没忍住跟着听完了全程。

    “……我的理解莫约如此。”令梨说完了,看向三位评委,“剑魂和我想的一样吗?”

    宗主:不能说一模一样,起码毫不相关。

    “剑魂不是剑修的灵魂。”沈无道,“是剑灵的灵魂。”

    “名剑有灵,剑灵不似人类,可分出剑魂封存于某处,替剑主完成未尽之事。”

    宗主接着说:“前辈飞升前留下自己的府邸,以剑灵一缕剑魂作为开启府邸的钥匙,交予宗门保管,以待有缘人。”

    “收服剑魂有两种方法。”他说,“你且拿出本命剑来。”

    令梨依言拔出令瓜剑,劣剑锋刃黑沉,与名剑明亮银白的剑锋相距甚远。

    宗主看了有些伤眼,他完全理解无心剑尊的意思:怎么会有剑修愿意用凡铁打造的劣剑作为本命剑,她早该在引气入体后就将它换掉。

    “第一种方法,把你的本命剑呈给剑魂择选,若它愿意栖息于上,成为你的剑灵,你只需与它好生融合,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宗主道:“三位元婴剑修中的两位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可惜剑魂拒绝了他们,不愿屈尊。”

    飞升仙界的剑仙留下的剑灵之魂,虽然没有主人的修为境界,但见识过原主本领的它怎愿屈尊降贵,非稀世名剑不肯栖身。

    “若是纯粹的庚金之剑,以汝之剑术,剑魂或许愿意选择汝。”宗主可惜道,“如此劣剑,只怕不成。”

    他忍不住劝道:“剑灵的存在对剑修的意义之重大,汝不可能不知。天赐良机在此,汝何不换一把剑,白得一个剑灵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至于第二个方法,更不用考虑。”宗主加重劝说的筹码,“剑魂是剑灵一缕残魂,剑灵可以分出灵魂,必然也能吞吃同类的灵魂。”

    “三位元婴剑修中最后一位,他的本命剑已经孕育出有自我意识的剑灵,两灵相斥相吞,飞升前辈的剑灵凶悍无比,赫然将原剑灵撕咬重伤。”

    说着说着,宗主也有些心悸:“剑灵浑然天成,大多懵懂乖顺,一心听从剑主命令。飞升前辈的剑灵明明得到了主人要它再择二主的命令,却因为不肯被吞噬,反咬一口,凶悍难驯。”

    “剑主杀机。”令梨不解道,“剑灵凶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宗主:“吾可没见过连主人叮嘱都不顾的剑灵。”

    那你一定也没见识过会和主人吵架,嘴巴很毒很爱嘲讽的剑灵。

    “我完全理解了。”令梨抚摸长剑的剑锋,“只是,宗主既为剑修,为何不问弟子本命剑的剑茗,一口一个‘劣剑’地叫它?”

    “我没有很介意,但这孩子容易生气,生气生多了,脾气就变得不好。”

    令梨仔细梳理梨花白的剑穗,特别认真地介绍道:“它大名令瓜,小名瓜瓜,因为我很喜欢拿它切西瓜,特意取的名字。”

    “瓜瓜西瓜切的很好,但它心眼很小,听见宗主说它坏话,它心情更差。”

    说话间,令梨破开了玉匣上的禁制。

    一缕无形的剑魂刹那间冲出匣子,狠狠撞在令瓜剑上。

    它如一头凶悍的小兽,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叫嚣着要将令瓜撕碎成纸。

    宗主说的不错,剑灵是极纯粹的,这缕剑魂满含凶悍之意,气息间不掺杂其他情绪,十分纯粹。

    而它要撕碎的同类,情绪尖锐得五彩斑斓。

    嫉妒、厌恶、恶意、杀念、愤怒、贪婪,如打翻了的调味品溅起黑色浓稠的水花,浓郁的铁锈味凝聚成黑红色的雾气,一把裹住冲撞而来的剑魂。

    什么东西来抢我的地盘,什么玩意在那里口口声声要我的主人抛弃我?

    憎恨与贪婪织就的网黏住陷入网中的同类,漆黑的口腔越张越大。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回荡在空中,凶悍的剑魂挣扎着反抗着,却敌不过浓重的怨气,被无形的牙齿一口口啃噬,残暴吞入肚中。

    空气中隐约传来饱嗝的琐碎声音,意犹未尽的贪婪游动于剑锋之上。

    宗主说的话从一开始就错了,剑灵择剑绝非是择材质,剑魂要挑的是能孕养它灵体的剑。

    令瓜剑孕育出了何等鲜活自在的灵体,剑魂一眼看中。

    它满怀战栗的兴奋,要将令瓜吞噬下肚、驱逐出剑身,它要鸠占鹊巢,占领这柄饱含主人心血与爱意的本命剑。

    令瓜怎么肯让?

    令梨手中甚至没有一柄备用的剑,可见她剑灵的排外性和独占欲有多重。

    杀了你,撕碎你,吃掉你——仙剑遗留下的剑魂又如何?被嫉妒和贪婪啃噬吧,成为它的一部分,如此一来,你的愿意也变相达成了,不是吗?

    乖戾的剑灵满足地附在剑身上,梨花白剑穗轻轻摇晃。

    剑灵彼此吞噬只在刹那之间,宗主只看见令梨不由分说地打开了玉匣,像把他的告诫当成耳旁风。

    现在小辈非要吃点苦头才晓得听老人言,不知道医药堂床位能不能挪一个给她……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宗主随后听到了无声的惨叫。

    没有声音,是一种无形的感觉,从匣中钻出的剑魂如飞蛾扑火般奔向他眼中的劣剑,主动得让人害怕。

    剑魂寻求能将它孕育完整的剑身,这点宗主是知道的,就如同鸟雀为自己挑选母巢,渴求天才地宝。

    一柄凡铁锻造的劣剑,怎么可能吸引剑魂?

    宗主的疑惑刚刚升起,下一秒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完整的、鲜活的、自主意识极强的剑灵于长剑中睁开猩红的眼眸,翻滚的恶意满怀嫉妒和贪婪。

    难以想象,宗主看向令梨又看向她的剑,年轻的女孩子眉眼含笑一副开开心心可可爱爱的模样,本命剑灵却满心暴虐残忍,对同类投以贪婪的注视。

    剑魂几乎没能抵抗一瞬,像被狼群分食的生肉,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道印迹浮现在令瓜剑上,是进入南疆仙府唯一的凭证。

    宗主看着令瓜剑的眼神愈发复杂。

    剑灵诞生不易,凡铁孕育剑灵少之又少,如此凶狠残暴更是特例中的特例。

    让人不由得惋惜,若是令梨以更好的材料炼剑,又会催生何等名剑。

    “师叔祖那等寡言之人,也在过招后劝她换剑,想来是十分惋惜,难怪之后甚至和她论起道来。”

    宗主不由得对宿回云使了个眼神:既然爱护你的师妹,何不多加劝说?与剑尊意见相驳不是自找苦吃是什么?趁年轻还能掰回来,等到日后卡瓶颈卡得想死,她就会后悔了。

    宿回云没有回应,他敛目看向温柔抚摸剑柄的令梨,在心里轻轻摇头。

    视剑如命的人,听见人一而再再而三劝她弃旧换新,不生气不计较是她心性绝佳,得寸进尺倚老卖老的又是谁呢?

    固执如师尊都暂且尊重了另一位剑修的坚持,宗主却不懂给予同样的敬意。

    “要师妹寻更好的材料炼剑,是要她再长一根脊椎吗?”宿回云想。

    她甚至还没找到抽她剑骨的人,千里迢迢赶赴金鳞城和天机门,得到的却是早有预料的冰冷答案。

    只盼南疆仙府之行,能让师妹顺遂如意。

    吃饱了的剑灵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栖息在剑身里。

    “你还好吗,瓜瓜?”令梨摸了摸剑柄,“有没有消化不良?”

    “我嫌它不够我吃。”令瓜哼声道,“哪里来的剑魂,鸠占鹊巢的把戏玩得很开心是不是?”

    “蜈城仙府的门怎么开,我已经知道了。”令瓜说,“你带着我等一个满月的夜晚,蜈城有一片水泽会随着月相的圆满逐渐干涸,露出通往湖底的小路,路的尽头就是那座仙府。”

    “只是……”令瓜犹豫道,“剑魂的记忆告诉我,湖中种满了白月魔昙,昙花没了湖水的遮盖,照射到月光,一夜之间盛绽开放。”

    “白月魔昙花开剧毒。这种昙花是仙府主人自己培育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偏方,是他的得意之作,信誓旦旦说只有他府中留有解药。”

    令瓜:“想进府就要解毒,想解毒就要进府,完美悖论,这人心眼挺缺德的。”

    “不过湖中小路不长,若是能找个化神修士带你过去,倒不用担心花毒的问题。”

    令瓜肯定地说:“我在剑魂记忆里看到那人的花种培育记录了,死者最高元婴大圆满,化神修士挺得过去。”

    令梨将令瓜的话逐一转述给宗主,特别期待地问:“宗门可有哪位化神长老心仪仙府,我愿意与其五五分,四六分也可以考虑。”

    “飞升前辈并未留下手札在宗中,无从得知仙府内有何宝物,怕是难以说动长老们。”宗主思索道,“但医药堂妙青仙子生平最爱剧毒,听说有白月魔昙,或许愿意陪你走一趟。”

    妙青仙子,医药堂唯一一个称得上正常的长老,给人开药的时候会特意调配成甜甜水果味的温柔女修,凌云剑宗弟子心中唯一的姐。

    令梨作为永远年轻永远囊中羞涩的打工人,入宗许多年没敢迈入医药堂一步,生怕连本命剑都抵押到药炉。

    她连医药堂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又不敢直言询问宗主,怕对方质疑她爱护宗门之心——入宗多少年了,连宗门地图都没背全,你是假的剑宗弟子!

    还好,她有人美心善的师兄。

    没等令梨支吾着开口,宿回云很自然地向师尊和宗主请辞,说要去处理卧底师兄的事情,顺便把令梨带走。

    等离开宗主峰,宿回云寻来一个内门弟子,把卧底师兄交托给他。

    “随我来。”他示意令梨,“我带你见妙青仙子。”

    有宿回云在,全凌云剑宗畅通无阻,令梨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兄后面,走到医药堂不许普通弟子进入的内院。

    “宿师兄。”路过的医药堂弟子纷纷问好,好奇的目光在令梨身上停了一瞬,不敢多留。

    令梨对医修好感还挺高,这一行由于医闹事故频发,搞医闹的又多是攻击性强的武修,医修心想好憋屈啊,给你们看病你们却欺负我们学医的不能打。

    遂怒而转职,弃医从武,从根源上解决医闹。

    “宿师兄找我师尊?”一位守在丹炉边的青衣医修听完宿回云和令梨的来意,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宿回云:“可有不便?”

    他回忆片刻:“本月医药堂的留守长老,确是妙青仙子。”

    “排班表上确实是这样写的。”妙青仙子的徒弟眼神漂移,“但其实、其实……”

    “其实,我师尊已失联了十天有余。”

    青衣医修自知瞒不过,索性直言道:“师尊十日前收到一封信,她命我留守医药堂替她代班,有人来找便寻个借口敷衍过去,不要被宗主发现她带薪翘班。”

    “师尊让我代班也不是一次两次,往日最多三日便归。可如今十天过去,她了无音讯,我只能靠命牌知道师尊性命无碍。”

    命牌碎裂如人死灯灭,命牌没事人就还好,青衣医修不敢妄猜师尊行踪,只能一直替妙青仙子瞒着翘班的事情。

    失联十天。

    令梨和宿回云对视一眼,都没有青衣医修这般乐观。

    “妙青仙子收到的那封信,你知道是从哪寄来的吗?”令梨问道。

    “南疆蜈城。”

    妙青仙子的弟子肯定道:“师尊亲口告诉我,是从南疆蜈城寄来的信。”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世界线收束

    ——————————

    宝贝们,我家里最近出了一点事,让我整个人精神特别疲倦,1月想休息一下,不能保证日更,只能尽量隔日更新

    不是要断更!我会努力写的,一定尽力两天更一章,还是定时在宝贝们习惯的18点

    到2月我会努力恢复日更,就当我为自己放了一个新年假期吧,也祝宝贝们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第77章 修仙第七十七天

    ◎侦探之魂,燃烧!◎

    南疆蜈城。

    事情可以凑巧, 但不能凑得这么巧。

    “南疆蜈城可是什么旅游圣地?网红打卡,南疆十大不得不去的景点之一?”令梨不死心地问。

    若蜈城是与中州逢君城一样的修士专属列车中转站点,妙青仙子去那儿太正常了, 毫无问题,没有一丝阴谋诡计。

    “蜈城听名字就不适合开发旅游, 南疆旅游部门又不是失心疯了。”妙青仙子的弟子回答道。

    “蜈城又偏又远, 盛行巫蛊之术, 正常人旅游谁去蜈城?我只听说失恋修士和怨侣会光顾那里, 蜈城路边全是卖针扎小人和大头瓷娃娃的摊贩, 到晚上赶尸人和养小鬼的天天为过路费打架。”

    好一个民风彪悍的城镇,令梨长见识了。

    “师尊喜爱毒术,行医救人之余不忘炼毒喂蛊, 她与蜈城当地的家族也算有些渊源。”

    青衣医修回忆道:“但蜈城天气干燥,风沙袭人,对皮肤很不友好, 师尊偶尔去蜈城定会当天往返, 很少在蜈城留宿。”

    如今, 妙青仙子已经失联十天了。

    一位酷爱护肤养生,每晚入睡前都要在朋友圈分享养生小知识, 推销自产水果面膜精华的化神女修, 她的朋友圈停更了足足十天,差点被列表好友怀疑妙青仙子广告打得太频繁, 被天道封号了。

    “我以前每天都会给师尊的朋友圈点赞。”妙青仙子的弟子伤心道, “突然看不到广告, 没赞可点, 好寂寞, 好不习惯。”

    令梨:“你没有尝试联系妙青仙子?”

    “我尝试了!”青衣医修连忙道, “我每天给师尊发一句‘在吗?’,但她一次都没回我。”

    令梨:“……”换成她,她也不回。

    最讨厌这种只会问“在吗?”,却不说有什么事的人,让人无从判断她到底该不该在。

    沐浴在令梨“道友你人际交往学学的很差啊”的谴责眼神中,妙青仙子的弟子连忙找补:“我发一句‘在吗?’,附赠一个红包,可师尊连红包也不拆。”

    “不仅如此。”青衣医修压低声音,“我跑去找了师尊的前男友,逼他给师尊发复合短信,师尊竟然也没回!”

    “要知道师尊以前收到前男友复合短信,可是会激情开麦八千字把他活活骂成傻子的!如今,她竟然一句脏话都没回,这不正常!”

    令梨越听脸色越严重,十分赞同地点头:“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就算小梨的尸体腐烂在土地里,听见红包提示音,她也定会伸出白骨累累的手,嘎吱嘎吱推开棺材板,起尸还魂顽强地抢走红包。

    “你可以把妙青仙子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吗?”令梨摸出手机,“没有别的原因,我的朋友圈广告浓度太低,很需要新朋友活跃气氛。”

    “可以是可以。”妙青仙子的弟子给了师尊的联系方式,“但我师尊失联,恐怕通过不了你的好友申请。”

    “没事。”令梨低头发送好友申请,“仙子若是通过了,不正好说明她无碍吗?”

    “宿师兄,替师尊代班隐瞒她带薪翘班是我的错处。”青衣医修认错道,“我会自请前往思过崖关禁闭,若是师尊命牌有损,还请宿师兄让人告知我一声。”

    “你且安心。”宿回云点头应诺。

    令梨和宿回云离开医药堂,她问道:“妙青仙子突然失联这事可疑,但修士本就命途多舛,无论是误入秘境、断网断WiFi、忽然顿悟、原地闭关,都是不给人准备,说来就来的事情。”

    妙青仙子可能天天在朋友圈发广告发着发着,突然感到厌倦,顿悟的灵感醍醐灌顶,她当即戒网,丢弃一切外物陷入玄妙的修行中。

    也可能妙青仙子探入某地宫冒险,越走越下越走越深,WiFi信号断绝,她沉迷扮演土拨鼠的人生,再不理远方弟子思念的信号。

    失联区区十天,着实算不上大事。

    凌云剑宗判断宗内长老是否需要援助,全看命牌,其余一概不管,成年人自己对自己负责。

    可若说妙青仙子失联一事只是巧合,令梨不信。

    一个明知道自己带薪翘班,且特意让弟子帮忙打掩护的人,她出门前一定抱着很快能回来的想法,短暂离开三四天。

    是什么耽搁了她的脚步,是什么让红包都唤不起她上线的欲望,是什么让朋友圈广告达人安静如鸡?

    是赤.裸.裸的阴谋!

    令梨的侦探之魂燃起来了!

    “我进蜈城仙府需一位化神前辈相助,可我一介金丹拿什么敲响化神前辈沉睡的心灵?”

    若是令梨对妙青仙子有恢复失联人群网络信号之恩,事情就变简单了。

    “我欲前往南疆蜈城,调查妙青仙子失联一案。”令梨打定主意,“师兄可否帮我一忙?”

    宿回云:“你说。”

    “卧底师兄受小明师兄指使,企图将我绑架离宗。小明师兄自信以为金丹期对付我足以,可见他消息落后,对我的行踪一无所知。”

    “小明师兄的情报落后,证明了整个魔域的情报落后,我希望师兄能替我放出风声,让外人以为我一直躲在宗门,受师兄庇佑。”

    令梨的剧本是这样的:得罪魔尊的可怜弟子小梨惊慌不已,求救无门求到了宗门内最人美心善的宿师兄头上。

    宿师兄看她弱小无助又可怜,看在同门之情的面子上,勉强认下不请自来的腿部挂件,做她的靠山。

    “如此一来,只要师兄在宗门,魔域便会以为我也在宗门,想不到我悄悄离宗,赶赴南疆。”

    宿回云的行踪瞒不了,多少双眼睛盯在他身上。

    比起和师兄一起,单独上路轻便许多。令梨双手背在身后,诚挚地看着宿回云,等他回答。

    女孩子眼眸明亮,满含期待和信赖。

    师妹又要一个人跑掉了,宿回云安静地想。

    她回宗有半日吗?飞鸟尚会停在枝头梳理羽毛,师妹如瞬息点水的蜻蜓,眨眼便不见了。

    行动力实在超乎寻常,得了消息干劲十足就要走,一点儿休息时间都不给自己留。

    或许赶路对师妹而言属于休息的一种。她习惯在路上,习惯突然决定的下一站,你可以陪她走一段路,也只能走一段路。

    元婴期的修为还是不够用,宿回云冷淡地想,若他是化神修士,今天根本没有妙青仙子的事情,师妹自会欢欢喜喜向他求助。

    自然,宿回云是可以找借口与令梨同去的。

    他毕竟比令梨高一个大境界,有他在定然安全顺利许多。

    可惜,“安全”打动不了剑修。

    “好。”

    宿回云很轻地抚了抚令梨的头发:“我留在宗门等你。”

    知道有人在等,你会记得回来的吧?

    宿回云答应的事情向来妥帖,令梨在食堂排队买了她心心念念的豆浆,争分夺秒接了几个代写作业代签到的兼职,尽可能留下自己回到宗门的证据。

    夕阳落幕,令梨脱下凌云剑宗统一发放的道袍,换了身简洁劲力的黑衣。

    她非常感谢从前低调做人的自己,更感谢凌云剑宗内部论坛对弟子肖像权的保护——是的,通缉令上更新了令梨的名字,但没有贴上她的证件照。

    不用靠嗑易容丹度日实在是太好了,易容丹做出的新造型随机抽签,令梨不想今天被人叫一句姑娘,明天被人叫一句大哥,后天被人叫一句我的七舅老爷。

    令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凌云剑宗,月痕铺就明亮清冷的小道,脚下的世界随着飞剑的升高愈发广阔辽远。

    人影化为模糊的黑点,不多时,黑点也消失在视野中。

    “很有主意的小丫头。”平淡的声音在宿回云身后响起,“她是你的结婴契机?”

    “是。”宿回云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这座山峰终年只有两人。

    “难怪。”沈无扔下一句,转身离开,“拿上流云,我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竹林风萧飒飒,剑尖相向的声响传不到月色照耀的远处。

    令梨踩在剑上,边看星象边判断方位,做好一路御剑的准备。

    中州与魔域相邻,中州修士专属列车上指不定贴着令梨的大幅海报通缉令,罗列着她对魔尊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的邪恶罪状,令梨看得难以呼吸。

    别人和偶像同框,她和自己的通缉令同框,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还是安分一点,等和妙青仙子汇合再放开手脚。”令梨摸出手机,看了看泥牛入海了无踪影的好友申请。

    没有回复也很正常,妙青仙子连弟子发的红包都没收,怎么可能突然联网回复令梨的好友申请?

    “还是先到蜈城再说。”令梨喃喃自语,她正要把手机收起来,一条新消息跳出屏幕。

    “咦?”令梨愣住,“好友申请通过了?”

    ……

    南疆蜈城。

    朦胧的月光照不亮这座阴森的边陲小城,破损的幡旗在夜风嗬嗬作响,犹如老翁顽疾的喉咙。

    一道青影逆着冷白的月光,闪身进入一间红木雕门的屋子。

    妙青仙子以神识扫过屋内,黑暗中安安静静,没有第二道呼吸。

    化神女修舒出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一个玉匣。

    玉匣内巴掌大小的白色昙花舒展花苞,幽幽的香味蔓延到空中,沁人心脾的冷香中藏着致命的毒素。

    “果真是白月魔昙。”妙青仙子低声道,“不枉我耗费数日潜入湖泽采摘。那条种满白月魔昙的小路,道路尽头必然是我宗前辈飞升前留下的仙府。”

    通往仙府的道路被水中乱流所阻,妙青仙子试着强行突围,百般找不到破绽。

    “应当满足某个条件,湖中水泽会自行下陷开出一条路。”妙青仙子琢磨道,“可惜即使开了路,进入仙府的信物我却是没有的。”

    意图收服剑魂的元婴长老倒了三个,个个在她医药堂躺着呢。

    想起医药堂,妙青仙子难免想到替她代班的弟子,算起来有十天没联系乖徒了,朋友圈的广告也有十天没有更新,不知道通讯录里的亲友想不想她。

    “左右我命牌无碍,宗主应当不会发现我带薪翘班。”妙青仙子的手伸入袖子里想拿出手机看一眼,却先碰到了一封信。

    正是这封信,引她来到了蜈城。

    蜈城仙府的事情在凌云剑宗长老中不是秘密,但他们只知道飞升前辈留下的仙府在蜈城,没从剑魂口中挖出具体地点与进入方法。

    这封从蜈城寄来的信却十分详尽地写了一个地址,信中夹了一片皎白的昙花花瓣。

    妙青仙子研制的一味毒丸中恰恰缺了白月魔昙,她仔细掂量一二,赴了这场无声的邀约。

    无论寄信人意图为何,那仙府她是打不开的,对方若是寄希望于此,只能叫其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月魔昙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妙青仙子不惧毒素,捧着细细欣赏片刻,小心地装回玉匣。

    “不愧是我宗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培育出的毒草世所罕见。”妙青仙子赞叹。

    “看起来,你满意得很?”有人悠悠地问。

    悦耳的声音中含着三分明晃晃的讥诮,能想象一张似笑非笑的美人面,上挑的眼尾殷红似血。

    动人心魄的声音,却回响在最不合时宜的地点。

    妙青仙子悚然一惊,冷意从足尖一点点漫过全身。

    什么时候……屋子里多出来一个人?

    “本座一开始便在。”闲散地靠坐在血红椅背上的男人像是知道妙青仙子在想什么,好心回答了她。

    红衣似枫,蜿蜒的长发铺在猩红的衣纱上,姿态慵懒的男人喉舌间缠着暧昧的音调,偏偏说出口的话总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敢问尊者,找晚辈何事?”妙青仙子没敢看男人的脸,语调谦卑地问。

    仅以威压便让她生不起反抗的心思,来人是大乘期尊者!

    “事情倒确实有一件。”薄念慈意兴阑珊地说,“本座原本存了几分期待,指望你有点用,但看你对着白月魔昙那没出息的模样,怕是不成了。”

    什么意思?妙青仙子不解。

    薄念慈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自言自语般说道:“本以为是凌云剑宗留下的仙府,找同门的医修会有办法……现在的小辈一代不如一代,想要解药,本座还是得进到仙府里面去……”

    只有剑修能收服剑魂,妙青仙子显然没走上弃医修剑的那条路。

    “要你没用。”薄念慈干脆道,“留着也是碍事。”

    这就要杀人灭口了?!妙青仙子当机立断放手一搏,自下而上化作一道青色的风,瞬息吹向门口。

    嗤笑声不紧不慢坠在她身后,血色的魔气轻飘飘自门缝涌入。

    青色的风节节败退,容身之处越来越小,妙青仙子狼狈的身影被迫再次显露。

    “本座还能让你逃了不成?”像是觉得好笑,薄念慈松松抬手,魔气化做的锁链勒进妙青仙子血肉中,留下道道可怖的血痕。

    魔气入体,灵气封锁,炽热的灼烧感与阴森的冷意同时漫上身体,妙青仙子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剧痛之下,她怀中的乾坤袋、玉匣、信封、手机叮啷掉了一地。

    碰撞间,手机亮起的屏幕于黑暗中格外显眼。

    妙青仙子失联十天,她的弟子每天打卡似的给师尊发消息,未读消息积累了长长一串。

    最上面一条,是来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黑暗中的光格外引人瞩目,薄念慈不由得瞥了一眼。

    这一瞥,让他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好东西。

    “哦?”微微上扬的尾音诉说主人突然转变的心意。

    妙青仙子本来已经在等死了,余光却看见拖尾在地的红衣扫过地面,施施然停在发光的屏幕前。

    薄念慈拾起妙青仙子的手机,点开【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发来的好友申请。

    毫不犹豫,他选择了通过。

    作者有话说:

    被删掉的好友以顶号的方式又加了回来

    小梨:怎会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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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修仙第七十八天

    ◎天下第一美人投票再开◎

    【对方已成功添加您为好友, 快发消息和新朋友打个招呼吧。】

    令梨盯着崭新的聊天框,在无数表情包中犹豫不决。

    客服小梨身为高强度冲浪人,一套“亲”来“亲”去的话术掌握得炉火纯青, 无论网线对面是谁,她一定能聊出家人般的温暖和热情。

    活跃在朋友圈里的广告达人妙青仙子, 她的自我定位与客服小梨万变不离其宗, 四舍五入是半个同行, 令梨应该感到很亲切才对。

    侦探小梨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不等她开展调查, 失踪的妙青仙子主动送上门来,多么省心省力,她该高兴才是。

    “可为什么, 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失联十天的妙青仙子,不先去领弟子发来的红包,不先在朋友圈打响广告回归第一炮, 独独先通过了令梨的好友申请。

    蹊跷。

    “因为我的好友申请排在未读消息第一位?”令梨思考道, “也有道理。”

    她点开妙青仙子徒弟的聊天页面, 想问一问对方是否收到了妙青仙子的回信,消息发出去, 久久未读。

    令梨等了又等, 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妙青仙子的弟子还没结丹,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规定金丹以下弟子每日上网不得超过两个时辰, 对方今天的上网时间已经用完了!

    就算没用完, 包庇带薪翘班的师尊、替其代班也是过错, 人家正苦兮兮蹲在思过崖自闭, 哪里有WiFi回复令梨?

    第一目击证人不中用了, 令梨不再指望回信。

    无论如何, 能联系上“受害者”是成功的第一步,令梨不会放弃天赐良机。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前辈好!听闻前辈失联十天有余,您的徒儿甚是担心。】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接受了您徒儿的委托,正赶往南疆蜈城寻觅仙子的踪迹,没想到您已经连上WiFi,不是网络失踪人口了。】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莫约两日后到达蜈城,不知前辈可否等我片刻?说来惭愧,晚辈有一事求助。】

    令梨噼里啪啦一通打字,每条消息都显示已读,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施施然发来两个字:可以。

    言简意赅,没有半句多余的寒暄。

    妙青仙子原来是这么高冷的人设吗?令梨迷茫了一瞬,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从前钱包羞涩,她从未踏足医药堂的领土,只在同门口中听说妙青仙子的温婉贴心,是无数弟子心中唯一的姐。

    令梨想象中的妙青仙子:一身浅色青衣,温柔大方,是每个人梦想中的大姐姐,活跃在朋友圈的美容战士、广告达人,买面膜送小样的推销王者。

    “也对,毕竟是化神前辈,高冷是她的保护色,对第一次认识的小辈冷眼相对才是前辈做派。”令梨能理解。

    她人美心善的师兄不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吗?没关系,令梨很擅长挖掘人们面具后火热的内心。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多谢前辈。前辈连晚辈所求之事为何都不问,直接应了我,不愧是人美心善的前辈!(猫猫甩尾巴)】

    “没关系。”对面的回复轻飘飘地落进令梨眼中:

    “我看你的名字便觉得亲切,自然是要应你的。”

    名字?亲切?令梨摸不着头脑。

    “妙青仙子也在客服小梨这里下过单吗?”令梨扒拉自己的联系人,“不会呀,我从来不删客户的联系方式。”

    她只删过魔尊的好友。

    “许是妙青仙子某个徒弟在客服小梨那儿下过单,我,五星好评专业户,赢得广大口碑合情合理。”

    所以妙青仙子才记住了令梨的网名,一看好友申请,爽快地通过了。

    打工打出口碑果然没错,不枉令梨含辛茹苦经营她的挣钱大业。

    令梨放下警惕,欢欢喜喜将自己的请求告诉妙青仙子。

    “……不负宗主厚望,晚辈侥幸收服剑魂,拿到了开启仙府之门的信物。只是仙府门前种有剧毒花草,晚辈实力浅薄,需前辈相助。”

    一个剑修一个医修,令梨和妙青仙子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又是同门前辈,她说得很是坦然。

    除非妙青仙子突发奇想弃医从剑,可剑魂被令瓜吞得渣都不剩,世间能开启仙府大门之人除令梨外再无其他。

    她不是只有妙青仙子一个选择,如果妙青仙子狮子大开口索要的酬劳超出令梨负担的范畴,她会另寻他法。

    令梨措辞谨慎,前因后果都说得明白,言语间给妙青仙子留足了好聚好散的余地。

    “你能开启仙府之门?很好。”

    对方给予了赞许。

    明明是没有感情的文字,令梨却无端听到一丝笑意,像守株待兔的人得到了意外之喜,双喜临门的快乐。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个字符轻巧敲出,排列成文字,“到我这里来,我们见面说。”

    发来的定位在导航上闪闪发光,令梨很自然地点开定位,心却忽然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她心脏跳得好快,不祥的预感宛如波浪拍打海岸,一波接着一波。

    令梨划拉屏幕,从头读了一遍和妙青仙子的聊天记录。

    逻辑毫无问题,是令梨先提出请妙青仙子帮忙,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她。

    再是南疆仙府,宗主明确说过这件事对宗中长老不是秘密,妙青仙子言谈间也对仙府很是了解。

    仙子人在蜈城,或许正是为了仙府而来,奈何职业不对口进不去。妙青仙子失联的十天是否是为了断绝外界干扰,沉下心思索要不要为了仙府弃医从剑?

    苦苦思索十天后依然下不了转职决心的妙青仙子正欲放弃回宗,令梨的好友申请让她重燃希望,她决定和令梨面基,两姐妹携手闯荡仙府。

    逻辑通顺,有理有据,令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除非妙青仙子被人盗号了,和令梨聊天的不是她本人。

    “但师兄没有联系我,说明妙青仙子命牌无碍。堂堂化神前辈,既然性命无虞,怎会被人盗号?”令梨很快放弃了不切实际的猜测。

    退一万步说,万一中的万一,妙青仙子不小心遗失了手机被人拾走,拿到不义之财的人觊觎仙府,设套给令梨。

    可令梨说得很清楚,欲往仙府非得化神期及以上修士带她,否则去了也是送死。而她本人手握抢不走的信物,出府进符都靠她,杀人夺剑的勾当成不了。

    “利益一致,总有谈判的余地。”即使是心怀不轨的前辈,令梨也不怕。

    来人所求莫过于仙府中的宝物,令梨此行最大的目的是无心剑尊口中的“机缘”。

    一份能让她摆脱魔域通缉令的机缘。

    “是妙青仙子本人也好,不是她本人也罢。”令梨洒脱道,“只要不是魔尊薄念慈,谁来我都接受。”

    不就是面基么,令梨上个网友是妖族少主,不管新面基对象是什么身份,都不足以动摇她钢铁般坚硬的心!

    令梨干脆地点开定位,剑尖转向导航指向的方位。

    飞越中州,前往南疆。

    经过漫长且超速的飞行,令梨御剑降落在南疆蜈城。

    南疆风沙极重,令梨一路御剑一路看到同航线的道友边撑起结界防御风沙,边呸呸两口吐掉满嘴沙砾。

    风沙迷眼,大家不约而同放慢了御剑飞行的速度,维持体面和优雅,在令梨的尾气中微笑骂娘:赶着投胎吗道友?不和您抢,您请。

    令梨不是赶着去投胎,她赶着去面基。

    一旦打定主意,剑修是全修真界行动力最强的兵种没有之一。

    论身份修为,令梨是金丹后辈,妙青仙子是化神前辈,她怎么能让热爱美容美发的前辈在风沙干燥易长痘的蜈城一等再等?太不是个东西了!

    “妙青仙子发来的地址是这儿吗?”令梨拿着导航在城中转来转去,边问路边寻寻觅觅。

    蜈城人擅用巫蛊之术,脸上彩绘古老图腾的行人没有回答令梨的问题,他们挂着诡异神秘的笑容,竭力推销自家卖的替死人偶。

    “买一个吧姑娘。”声音沙哑的老婆婆捏着草人往令梨手心塞,“你有血光之灾。”

    同样的说辞令梨一路走一路听,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简陋的草人娃娃,本着同是手艺人的情分,掏钱买了下来。

    “有了这个,我的血光之灾就没了吗?”令梨期待地问。

    老婆婆用“想得挺美”的目光瞧了眼令梨,一脸忌讳莫深:“非也非也,婆婆我的草人不是给人挡灾用的。”

    赶在令梨掏出七天无理由退货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条前,老婆婆紧接着道:“血光之灾,是天灾,是人祸。天命不可违,人祸却可解,婆婆的草人可将孽缘化为良缘,今日刀下血,来日盖头红,机缘巧合便是如此。”

    今日刀下血,来日盖头红。

    意思是今天令梨拔剑砍了谁一刀,明天他羞答答披上盖头要死要活非要嫁给她?

    得多奇葩的虐恋情深骨灰爱好者,才能写出此等离奇剧情?

    令梨爱看,前提是剧本里没有她的戏份。

    “借您吉言?”令梨迟疑地应了一声,不忘把面基地点拿给婆婆看,“您知道这儿怎么走吗?”

    推销几十个人终于抓住一个买单冤大头的老婆婆心情很好地给令梨指了路:“往前走,最深的那条巷子。”

    令梨谢过她,边走边打量掌心的草人,无论令梨怎么看,小东西都没有半点技术含量,令梨一晚上能做八百个,还比它好看。

    “这是个商机啊。”令梨琢磨道。

    蜈城特色避灾替死草人,客服小梨专业代购童叟无欺,原汁原味的南疆货,售后服务认准蜈城官府,值得信赖。

    凌云剑宗弟子中的迷信人可多了,日常供奉天道地祖,期末死线求神拜佛。人均精通星座占卜,水池里的锦鲤一天被人盘摸八百次,鳞片都要摸秃了。

    替死草人在凌云剑宗一定很受欢迎!令梨可以把替死草人卖回宗门,再把凌云剑宗最自豪的随身WiFi八卦镜出口到蜈城,两头通吃,叱咤风云!

    随着修为境界的上升,客服小梨也要从打工人逐渐晋级成资本家,时代在进步,她的钱包也要进步。

    令梨捏着草人,走进老婆婆指路的深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的府邸,府邸上挂着的牌匾被风沙磨损了字迹,门户大开。

    令梨脚步很轻地跨过门槛,看见院中残败的草木和破旧的幡旗。

    风沙笼罩下的城市颜色灰暗,空气中悬浮尘土灰粒,到处是令人心情低落的土黄色。

    令梨的眼睛被院中鲜艳的红枫点亮了。

    热烈如火的色泽,在灰暗的土地上开得肆意张扬,高大的枫树洋洋洒洒舒展枝条,枫叶簌簌铺了满地。

    枫树下赏枫的美人一身红衣,单是背影就夺走了画面中一切的艳丽。

    令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摒住了呼吸,但她很快回过了神:正事,她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的!

    已知妙青仙子是个美人,又知此处是妙青仙子选择的见面地点,眼前站着的这位红衣美人,一定是妙青仙子本尊!

    虽然不懂妙青仙子为什么不穿青衣穿红衣,但女孩子的衣柜里总有一两件挑战人设的衣服,令梨非常理解。

    “仙子前辈!”令梨欢快地唤了一声,几步并作一步走到红衣美人面前。

    “初次见面,前辈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绝代芳华!”

    令梨真心实意地称赞道:“若是天下第一美人评选再出,我定投票给仙子前辈——魔尊享誉殊荣已久,是时候让位给仙子前辈你了。”

    “是吗?”美人似笑非笑,“听你的意思,薄念慈配不上这等名号。”

    “我无缘得见魔尊。”令梨把帮亲不帮理的品质发挥到极点,极其笃定地说,“但仙子前辈是我见过最惊艳的人,我所言绝非虚词。”

    “前辈你生得貌美,声音又好听,身材亦无可挑剔,特别是露出的喉结,非常色气——”

    令梨夸着夸着,突然咬到了舌头。

    她上一句说了什么来着?露出的喉结……?

    妙青仙子哪来的喉结?!

    薄念慈眼尾狭长,敛目瞧着舌头打结几番挤不出新词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看一秒他的脸,看一秒他的喉结,顺着落下又看一眼他的胸膛。

    三眼看完,薄念慈听见在他心里和“胆大包天”“不知死活”划等号的小混蛋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

    “就算仙子前辈是男儿身,天下第一美人的投票我也会支持你的!”

    作者有话说:

    九重宫就职指南第一条:不要在尊主面前说“美人”这个词,会死

    是初次见面就在人家雷点蹦迪的小梨呀~

    第79章 修仙第七十九天

    ◎我承认他有几分姿色◎

    令梨绝非蠢笨之人。

    相反, 她聪明又机灵。

    妙青仙子可是凌云剑宗无数弟子公认的唯一的姐,怎么可能是男儿身!

    令梨不祥的预感果然灵验,妙青仙子真的被人盗号了!

    盗号人嚣张无比, 穿着和妙青仙子代表色截然相反的衣服,用着和妙青仙子截然相反的性别, 施施然等着令梨自投罗网。

    可恨!她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不妥, 美色误她!

    令梨承认百分之九十九的错误在她自己, 但起码有百分之一的错是眼前这个人的。

    这人, 实在是个美人。

    如血似火的枫叶在他暗红的眼眸中黯然失色, 上挑的丹凤眼狭长笑讽,懒散睨来的一眼写满嘲弄,又风情万种。

    他身量极高, 看谁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理所当然的倨傲丝毫不损他的魅力。相反,不近人情让他更加迷人, 说不准是心中升起的征服欲更甚, 还是忍不住臣服这与生俱来的傲慢。

    人们常说, 美人不在皮,在骨。

    殊不知真正的美人连恶意都是动人的。你看他满是嘲弄的眼, 看他似笑非笑的唇, 你知道自己在被鄙夷、被讥笑,理智却被惊艳震慑, 生不起恼意。

    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令梨今天深深地领教了。

    “我承认他有几分姿色, 一时上当也是人之常情。”令梨反思自己, “事已至此, 只好将错就错, 只要我装傻的本事够高,社死的惨剧就追不上我!”

    不就是面基对象从同门前辈变成陌生美人吗?常规操作,不值一提,反正也不是令梨第一次面基出意外,今天的开场比她之前和伽野见面的死亡现场和谐太多,是好的开始!

    这人不惜盗号也要引诱令梨前来面基,定是对她有所企图。

    “他想必是为了仙府之事而来,要捉我当他的开门工具人。”令梨笃定道,松了口气。

    工具人就工具人,剑修老工具人了,门派争斗、秘境夺宝,万能砖头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令梨心态绝佳。

    “总之,我要先稳住他,再旁敲侧击他的目的和妙青仙子的下落。”她打定主意。

    妙青仙子可是化神前辈,能抢她手机盗她号的起码是同阶修士,高出令梨至少两个大境界。

    问题很大,但她不会放弃。

    “本以为我的侦探事业告一段落,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令梨握紧拳头,被崇高的使命感击中心灵。

    侦探小梨孤身前往南疆只为查出妙青仙子神秘失联谜案,谁曾想小小的带薪翘班事件背后竟隐藏着惊天阴谋!

    妙青仙子不知所踪,物证手机哗然易主,面基对象惨遭掉包,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绑匪公然露面,妄图以美色误人子弟,侦探小梨牢记使命,不会让他得逞!

    “为了妙青仙子,为了侦探口碑,即使困难重重,我也要陪绑匪把戏演下去。”令梨咬牙坚持。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决定用夸奖和赞美打开格局。

    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夸他一句美人不过分吧?再进一步,夸他天下第一美人,这谁不爱听?

    欺师灭祖如小明师兄,看到他留在上清仙宗的相亲交友贴有人夸他,都能喜滋滋美上一整天。

    令梨坚信没有人不喜欢被夸长得好看,每个美人都有一颗登顶修真界第一美人巅峰的野心,她发毒誓会竭尽所能为这位前辈拉票,他应该能满意吧?

    “就算仙子前辈是男儿身,天下第一美人的投票我也会支持你的!”

    女孩子的声音铿锵有力,眼神真挚无比,被她仰视的男人却没有丁点儿愉快的模样。

    薄念慈的唇角缓缓拉平,不悦涌上心头。

    他平生最恨“美人”这两个字。

    自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头号撰稿人不知死活,强行把“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颁给薄念慈开始,他想杀人的欲望没有一天停歇。

    撰稿人假死避世,投票群众装聋作哑,先前争头衔打得头破血流的仙子妖女握手言和,言笑晏晏亲如一家,一起感谢薄念慈为修真界和平做出的重大贡献。

    魔修尊者的称号传承了上千年,第一次有人与“和平”这个词扯上关联。

    奇耻大辱,不可原谅。

    第二次了,薄念慈冷笑地看向令梨。

    小混蛋得罪了他两次,悬赏通缉那么长时间没个结果,今日却傻乎乎自己撞上门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人一生也碰不上几次,从这个角度想,他此行当真幸运。

    薄念慈暗红色的眸子掠过令梨背上长剑,不悦稍有缓解。

    妙青仙子是个不中用的东西,医修势微,挑挑拣拣全是些废物,想拿到“那东西”的解药,他得亲自进仙府一趟。

    留下仙府的凌云剑宗仙人剑毒双修,栽种在府外的白月魔昙在薄念慈眼中不成气候,开门信物却是个麻烦。

    剑魂保管在凌云剑宗现任宗主手上,薄念慈也不是不能强抢,别人怕得罪正道第一宗,他是不惧的。

    “麻烦得很。”男人望着树上红枫一片片落下的凋零之景,嫌弃道:“抢来剑魂本座也用不了,还得再劫持个剑修。剑修里能用的人也不多,一个个试下去,要试到猴年马月?”

    薄念慈不算很有耐心的人,可惜“那东西”的解药对他实在重要,不可假于他人之手。

    修炼到他这样层次的人,早就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机缘巧合皆是人力堆砌的结果,怎么会有什么都不做,“好事”自己找上门的巧合?

    “一时都不知道,是我太过幸运,还是你太过倒霉。”

    薄念慈懒散地走向令梨,单手掐住她的下颌,逼她抬起头。

    “原来长着这样一张脸。”男人挑剔地端详,“通缉令上空余的画像总算可以补全。”

    “不过好像用不上了。”

    薄念慈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男人看起来分外愉快:“那些为赏金奔波的人可惜了,我乐意支付,谁叫他们把握不住机会。”

    他掐的力道极重,指腹陷在令梨下颌的软肉里,掐出深色的红痕。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自深红的袖口探出,牢牢钳制住令梨,她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只能顺着强硬的力道抬头,对上暗红的眼眸。

    鲜红宛如夕阳下潺潺淌过的清澈流水,又如月下盛灿绽放的虞美人。

    美色近在眼前,饶是知道他是敌人,令梨的眼睛依旧不受控制地眩晕了一瞬。

    这个人……一定是魔修!

    不仅是魔修,还是以美色杀人的魔修!好厉害的功法,她竟险些着了道!

    “他是谁?难不成是传说中合欢殿的人?”

    美貌勾人心魄,魔功动摇道心。如此本事,令梨只能想到以双修采补之法闻名修真界的合欢殿。

    以这人的样貌,殿主之位唾手可得,说服力极强。

    可令梨听说合欢殿很早之前就转型了,他们放弃了低效率的采补联姻生存法则,改为组团出道广纳信徒,近些年一直沉迷于组建男团女团,为出道打榜倾尽举门之力。全殿上下为了拉票不择手段,向来不与人结怨。

    合欢殿沉迷男团女团之前也不和人结怨,他们只会玩弄别宗修士的感情,亲身上阵教导他人海王不翻车的一百零八个小窍门,吃干抹净不给钱,倒贴谐油吃大户。

    令梨下颌的软肉被掐得生疼,肯定淤青发紫了。

    合欢殿修士喜欢欲拒还迎那一套,攻击性没有这么强,这人用的力道离调情差了太远,几乎等同于谋杀。

    “他说他乐意支付赏金……赏金?”

    魔修,美人,以一己之力让令梨身价过亿的男人,答案呼之欲出。

    “不会的,他一定是说笑。”令梨心惊肉跳,“魔尊可是个坐着等人上供的身份,拨款通缉令赏金的一定是九重宫财务,怎么可能是魔尊本人的私库?”

    眼前这个人说不定是替魔尊管财务的某个魔君,意外之喜碰见令梨送上门来,大喜曰:甚好,又能省下一笔经费。

    “没错,正是如此,魔域追捕队搜遍大江南北,出现在南疆完全不稀奇,以我的运气遇见他们太正常了,何必大惊小怪?”令梨强行安慰自己。

    虽然眼前的人实力过强了一点,态度嚣张了一点,长得太好看了一点,也不证明他和修真界第一美人有什么关联……

    好吧,令梨强作镇定地想,她自己也觉得她找的理由好牵强好无助,说服不了包括令梨之内的所有人。

    但她不愿相信!

    “这不合理!”令梨竭力挣扎,“我来南疆仙府明明是为了躲避这个人,怎么会正好撞到他手上?”

    什么叫本末倒置!这就是本末倒置!

    魔域卧底连令梨结丹的情报都没掌握,魔尊本人怎么可能掌握令梨的行踪?

    她处心积虑孤身上路,一路御剑毫不停歇,自认没有留下半点踪迹,怎会一头撞入狼口?

    令梨冥思苦想,忽然想起无心剑尊金口玉言——“南疆仙府有你摆脱魔域通缉令的机缘。”

    “难道他的意思其实是,只要我被魔尊抓住了,通缉令自然就没了?”

    好合理啊!不愧是剑尊!逻辑毫无问题呢!

    令梨发誓,如果她能活着回去,她再不会相信前辈口中半个字,什么机缘,都是天道玩弄冤种的把戏罢了。

    她的预感几次三番发来警告,令梨后悔没有听信直觉:她之前还想着,妙青仙子被人盗号也无所谓,盗号人是谁都不打紧,只要不是薄念慈。

    偏偏就是他。

    为什么是他?

    女孩子脸色几番变化,薄念慈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片刻。

    像欣赏一只即将被他剥皮下锅炖煮的麻辣小兔。

    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薄念慈很快不耐烦起来,掐着令梨下颌的手指向左掰,让她和他对视。

    “仅发呆的那一会儿,够你死千百次了。”他挑了挑眉,“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

    “因为、”令梨试探地说,“因为我夸你长得好看?”

    她嘴可甜了,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仙子前辈叫的何等亲热,被令梨打动也是人之常情——

    “再多说一句。”薄念慈唇角微翘,杀心渐起,“你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了。”

    令梨立刻闭麦,乖巧地仿佛嘴被针线缝住。

    “怎么不说话?”薄念慈更不满意了,“我先前的提问,你不想答?”

    令梨:说话是死,不说话还是死,你这个人好叛逆。

    令梨觉得薄念慈是个很不会和人沟通的人,巧了,被三番五次踩中雷点的薄念慈也是这样看她的。

    观点互斥,强者为大,令梨忍了。

    她努力回忆自己和这位魔尊有限的交流——基本全是通过网络。

    “妙青仙子被盗了号,通过我好友申请的不是她,是魔尊。”

    至于通过的理由,令梨可以想象——【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在游戏里杀了薄念慈五次,他忘记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忘记令梨的网名。

    “好一个阴险毒辣的魔尊,假扮妙青仙子约我面基,实则是想痛下杀手,事后把罪名推给妙青仙子,判她残害同门之罪。”

    令梨边在心里痛斥薄念慈的恶毒,边欣慰失踪的妙青仙子想必无碍,只是落入魔爪难以脱身。

    侦探小梨的委托还没有结束,如今妙青仙子举目无亲,除了令梨,还有谁能猜到妙青仙子带薪翘班失联案竟与魔尊有关?

    她是唯一的侦探,亦是唯一的证人,责任心击中了令梨,她不屈的灵魂再次燃烧起来。

    还远远没到绝望的时候!令梨筑基期能在游戏里五杀魔尊,进化成金丹真人的她一定能完成更惊世骇俗的伟业!

    此间事毕,要么令梨的通缉令因通缉对象远渡阴间而被撕下,要么赏金过亿的她身价再涨,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她传奇人生的点缀。

    “你不杀我,是因为我对你有用。”

    令梨仰起头,下颌的剧痛让她眼冒泪花,明亮的双眸水洗似的晶莹剔透。

    薄念慈透过她的眼睛看见自己,暗红宛如水镜中摇曳的焰火。

    短暂的惊慌和难以置信从少女眼中褪去,她疼得仿佛下一秒将要流下泪来,眼眸深处却无惧无畏。

    看来是猜到了。

    猜到仙府之事在薄念慈心中的优先级,猜到他迟迟不下杀手的真正原因,猜到她的不可替代。

    想通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仙府被打开之前薄念慈岂止是不能杀她,甚至还要护着她,不能让她出一点儿意外。

    她回答了薄念慈的提问,答得分毫不错,言语间也很是配合,没有不自量力企图逃跑的想法。

    很好,如果她哭哭啼啼一味求饶,薄念慈很难保证下手的轻重。

    这棵红枫染得足够鲜艳,不需要额外增添色彩。

    知情知趣的人质本该讨薄念慈的喜欢,但他盯着令梨看了一会儿,却觉得她眼中的无畏令人不悦。

    不该害怕吗?

    不该求饶吗?

    想来是不够疼的错,是没有见血的错。

    薄念慈松开钳住令梨下颌的手,转而捏住她的后脖颈。

    女孩子细瘦的脖颈贴在男人掌心,一掌可握,一折极断,脆弱如风中簌簌的芦苇。

    温热的脉搏透过薄薄的皮肤起伏,又在逐渐收拢的力道中呃出悲鸣。

    白蒙的水雾模糊了视线,缺氧的痛苦让人难以呻.吟,令梨挣扎着抬起手,抓挠扼住她呼吸的掌心。

    要、要死了,无法呼吸,胸闷如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眼前白光和黑幕交替闪烁,耳边尖锐的鸣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好喜怒无常的人!她的回答有什么让他不满的地方?不喜欢知情知趣的人质,非要她哭闹给他看才高兴吗?

    令梨眼中的质问几乎化为实质,看见她满腹不解满脸委屈的模样,薄念慈稍微舒心了一点。

    他厌恶胆小如鼠哭泣求饶的人,厌恶无畏无惧出言挑衅的人,厌恶自以为猜到他心意自作多情的人。

    喜怒无常这个词,几乎为薄念慈量身定做。

    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取悦自己,不知道有什么能讨他的欢心。

    ‘她的表情还不坏。’

    薄念慈手下力道渐松。

    令梨抓紧机会呼吸,连声咳嗽,勉强触地的脚尖踢踏着扬起尘土。

    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又突然被放开,令梨完全搞不懂这个人的行为逻辑。

    薄念慈的手依然贴在她的脖颈,令梨进退两难,怕他一言不合又剥夺自己呼吸的权利,赶紧先声夺人:“还有三日才是月圆之夜,我愿为你开仙府,你先让我见妙青仙子一面!”

    “你在和我谈条件?”薄念慈眼眸微眯,指腹隐隐陷入令梨侧颈。

    “妙青仙子若是命牌有损,凌云剑宗必会派人赶往南疆,我师兄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令梨咳嗽两声:“如今消息全无,她定然还活着。既然活着,让我见她一面不碍你的事。”

    “月圆之夜未到,你本也要囚我三天,把我和妙青仙子关在一起不省事吗?”令梨劝道,“尊者亲身上阵捉我,想必未带属下同行。你少些麻烦,我得尝所愿,双赢何乐而不为?”

    在大乘期魔修眼皮底下逃跑是天方夜谭,可若有妙青仙子相助,三日内令梨起码可以做一些准备,不至于彻底被动。

    薄念慈此人性情阴晴不定,未语三分讥讽,他又厌恶令梨,肯定不愿意和她相处三天,让她和妙青仙子在囚笼中作伴岂不方便?

    令梨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她完全猜中了薄念慈的心思:仙府之门未开,令梨是让他生厌的囚徒,和不中用的妙青仙子关在一起正好图个清净。

    如果令梨没有主动提议,事情真会如她所愿。

    可叹她一方面总能猜中薄念慈的想法,一方面对他又实在缺少了解。

    女孩子眼中隐约的期望闪烁微光,像只小心翼翼伸爪去够胡萝卜的小兔子。

    薄念慈一看见,就想把胡萝卜拿到令梨够不到的地方,瞧她眼中的微光如烛火熄灭,恹恹不乐。

    令梨说的都有道理,薄念慈认可。

    但她的不如意,才是他的如意。

    “不好。”薄念慈凤眸上挑,似笑似讽地问,“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那女人不中用。”他换了个亲昵的口吻,更添凉薄,“如果不是为了引你过来,我早杀了。”

    “难为你自身难保还想救人,真感人。”薄念慈嗤笑,“给你个机会也无妨。”

    “三天时间,我和你寸步不离。你可以联系凌云剑宗的人来救她。”

    “只是。”他恶意满满,“若被我瞧见了他们的踪影,误以为他们是来助你逃跑的,很遗憾,我只能将除你之外的人全杀了。”

    “想给他们创造机会,就想办法夺走我的注意力,你做得到的。”

    薄念慈漫不经心地定下游戏规则,于他而言,这是令梨临死前最后能给他带来的乐趣。

    “你们正道修士喜欢把这种行为叫做什么来着……以身饲魔?”

    他恍然大悟似的点头,松开捏住令梨脖颈的手,鼓励道:“以身饲魔的正道之女,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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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修仙第八十天

    ◎魔尊的待客之道◎

    修仙修魔, 功法不同,心性有异,人的本质却不会变。

    天性坚硬刚强之辈修魔修不成蝇营苟活之人, 生性贪婪自私之辈修仙修不出风光霁月之姿。

    都说魔修残忍暴虐,然正道修士中唯利是图明哲保身之辈亦不少见, 除去家族亲朋至交好友, 他人生死与之何干?

    令梨和妙青仙子便是两不相干的关系。

    素昧平生, 未曾蒙面, 消息聊天聊了几句的交情还被人顶号冒充, 妙青仙子根本不知道有令梨这个人。

    她救与不救,无人指摘。

    “好。”

    令梨捂住淤青的脖颈,沙哑应道:“如尊者所说, 我现在可否联系宗门派人前来?”

    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薄念慈的条件,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游戏对她的不公一样。

    不公平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力不够就要承受这些不公, 条件伴随机会, 有机会就该不惜代价地抓住。

    令梨的想法很简单, 能救一个是一个,她逃不掉, 别人逃掉也是好的。

    至于她自己该如何度过难熬的三天, 该如何在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魔尊手下挣扎求生,三日后她的命运又该如何, 都是与妙青仙子无关的事情。

    正如过去令梨听闻山下河域水鬼害人, 她匆匆拎剑下山, 事了拂衣去, 既不需凡人感激, 亦不需宗门褒奖。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是令梨坚持的道。

    “咳咳。”令梨掩嘴咳了两声,当着薄念慈的面发消息给宿回云。

    她的喉咙又干又涩,火辣辣的疼,吞咽唾沫犹如含着一把粗粝的沙。

    白皙的肌肤上淤青泛紫的掐痕分外骇人,不难看出她之前遭遇了何等暴虐的对待。

    薄念慈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他与令梨结怨已久,又是个格外记仇的人,留令梨一条命纯碎看在仙府的面子上,是不得已为之。

    “你的运气说坏是坏,说好也好。”

    薄念慈低头瞧着令梨以一种粉饰太平的措辞向宗门求援,手指挑起梨花白的剑穗。

    黝黑长剑不满他的触碰,锋利的剑气应激般催发,薄念慈五指收拢,轻易将剑气泯灭。

    “性子挺烈。”他弹弹指,“再闹就折了你。”

    剑者宁折不屈,覆在剑上的剑灵冷笑连连,只等着再给他一下狠的。

    不如他所料,薄念慈轻捻指腹,小混蛋别的本事没有,本职剑修修得真是不错,他上一秒杀人,下一秒剑灵眼皮不眨自毁本体跟着主人殉葬。

    心里只有主人的剑灵才不管南疆仙府此后能不能再开,以整座仙府为主人陪葬,它还嫌不够庄重奢华。

    它的主人必须活着,否则谁也别想得到什么。

    薄念慈道令梨的运气说好也好,便是这个意思。

    令梨一声不吭,不理会他,也不制止令瓜,指尖敲击在屏幕上,竭力编织营救妙青仙子的善意谎言。

    师兄知道她是为了躲避魔域捉捕才来的南疆,又有无心剑尊金口玉言在前,宿回云一定猜不到令梨会倒霉直面薄念慈本尊。

    “师兄当然猜不到,连从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天道的我都猜不到。”令梨唏嘘,“世事无常的道理,是我领悟的还不够彻底。”

    令梨编写的剧本是这样的:

    侦探小梨受妙青仙子弟子委托,只身前往南疆蜈城调查妙青仙子神秘失联案件,却在半路收到了疑似妙青仙子发来的求助信息。

    世人皆知妙青仙子沉迷美容美妆产品带货事业,她的身影日日活跃在朋友圈第一线,大有被传.销洗脑走火入魔的征兆。

    此次她不惜带薪翘班,数日失联,正是贼人以“美容美妆清仓甩卖,批发进货全在蜈城”的丰厚利益引诱妙青仙子前来。

    被金钱蒙蔽双眼的妙青仙子仗着自己化神期的修为欣然赴宴,谁曾想等着她的竟是一个蓄谋已久的传.销窝点!

    “妙青仙子先是遭人哄骗,放下警惕,又被贼人话术洗脑,精神污染,现在状态非常不好,无法发挥化神修士的实力,被人俘虏。”

    令梨文思泉涌,消息一条接一条,完全不给师兄提问的机会:“可叹金丹修为低微,师妹只知仙子身在蜈城,被贼人关押在暗无天日之处,迫切需要宗门的救援。”

    “打击传.销窝点是我辈凌云剑宗弟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不瞒师兄,我已毅然决然卧底进入了传.销组织,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见缝插针给师兄传递情报。”

    “师兄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二五仔我是专业的。贼人丝毫没有怀疑我的身份,我正努力晋升,争取哪日取代贼人大王成为传.销窝点唯一的头领,师兄万不可阻挠我的晋升之路。”

    “还请师兄上报宗主,派一两位化神长老赶来蜈城寻回妙青仙子。我身负卧底重任,不可与长老们相遇相识,请师兄务必隐瞒我的行踪,只当我不在于世。”

    敲下最后一行文字时,令梨很小幅度地摩挲了下屏幕。

    只当她不在于世……

    倘若她有朝一日真的不存在于世……

    “那这条消息就是我的遗言了。”令梨唔了一声,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错别字。

    好歹是遗言,有错别字多丢人,回头师兄烧纸钱给她的时候,这将是孟婆汤都洗不掉的黑历史,要被其他小鬼笑话的。

    “好了。”令梨坦然地摊开聊天页面给薄念慈看,“我没有透露尊者的半点消息,也请尊者遵守承诺,不与我宗长老为难。”

    薄念慈神色微妙地看完了令梨瞎编的整套说辞,毫不怀疑,她一口一个贼人是在骂他。

    传.销窝点暗讽魔域,贼人大王明嘲魔尊,唯有侦探小梨出淤泥而不染,光明正义大气凌然,视死如归投身于以身饲魔的痛苦责任,今年感动正道十大人物没有令梨绝对是黑幕。

    “挺敢说啊。”薄念慈红眸明灭不定,但他竟然没有生气,转而道,“随我去仙府,你来带路。”

    月圆之夜在三日之后,令梨不觉得面若好女容比花娇的魔尊大人准备在仙府门口打三天地铺。

    令梨自己是不介意打三天地铺等门开的,野外露营有什么不好?省钱省事,也是苦修的一种。

    “尊者是疑心我满嘴谎言,假借仙府之事拖延时间,实则并没能收服剑魂?”

    令梨皱眉,很严肃地说:“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侮辱我的良知,侮辱我的道德,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职业素养。”

    “良知、道德?”薄念慈睨她,“你有这玩意吗?”

    “别废话。”他懒散道,“让你带路就乖乖带路,听着像你有选择权一样。”

    “疑不疑心你说了不算,但你最好盼望自己多点用处。”薄念慈不重不轻地捏了捏令梨脖颈,警告似的,“虽说迟早要死,多活一天不开心吗?”

    多活一天肯定开心,但也要看是怎么个活法,若是早死早摆脱这个动不动掐人脖子的坏家伙,不失为一条光明大道。

    令梨抽出令瓜剑,安抚地摸了摸剑身,剑尖自行调转朝向南边。

    “是我御剑带你,还是?”令梨问。

    她话音未落,滔天的魔气席卷而来,猩红的气息宛如锁链一道道缠上令梨。

    狂风骤起,院中红枫叶片飘落,寥落无痕。

    红浪翻滚,令梨仿佛置身于颠簸的船只,冰冷的气息若即若离地贴在她周围,寒意刺骨。

    舒适度为零的体验,如果不是令梨多年飙剑毫无恐高恐速的毛病,现在必然胃袋翻腾止不住呕吐的欲望。

    如果吐在他身上,他真的会把人掐死吧?

    或者说留一口气,吊起来饿上三天三夜,虚弱到只能挂在他身上被拖着走。

    “虽然是我五杀他在前、拉网线删他好友在先、夸他天下第一美人踩尽雷点,但他的报复心至于如此强烈吗?”令梨狠狠腹诽。

    天价通缉还不够,窒息惩罚嫌太轻,真是逮着机会就让令梨不痛快。

    脸色泛白的女孩子不吭声了,魔气裹挟她的四肢,让令梨看起来像只被拎着耳朵提溜起来的垂耳兔。

    薄念慈匿身于猩红雾气中,偏着头打量她。

    脸色有点苍白,但神态平静,显然很习惯这样让人天旋地转的速度和高度,只不习惯受制于人的无力感。

    四肢都不受自己的掌控,软趴趴垂落在空中,唯独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极为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剑柄。

    还真是除了剑什么都不在乎。

    如果把她的剑夺走,那双明眸中的平静是否会演变成噬人的怒火,炽热到将自身燃烧殆尽亦不足惜?

    有点想看。

    令梨剩余生命的价值取决于她能为薄念慈带来多少乐趣,她的意愿和想法不在薄念慈考虑的范围内。

    “只是不好节外生枝。”他思量着,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口细白的牙咬不出血,兔眼睛红得更狠,活活气没了可是大麻烦。

    罢了,不好欺负太过。

    令瓜剑剑尖向下,悬停不动,正是薄念慈知晓的仙府之地。

    剑修鲜少在剑相关的事情上说谎,薄念慈不算很不信任令梨,只是多疑成了本能。

    魔气挟裹着令梨降落在水泽边,猩红雾气重组成男人的身影。

    他出现时天地为之黯然失色,唯有红枫陪衬做景,殷红夺目。

    无论令梨有多忌惮薄念慈,唯有美色误她的事实,她没有办法反驳。

    “圆月照亮水泽,湖水干涸见底,栽种白月魔昙的小路通往仙府门扉。”令梨站在薄念慈身边,连余光都不去看他,解释道。

    “若我将湖水生生抽空,是不是一样的道理?”薄念慈眺望波光粼粼的水泽,问道。

    浪费水源可耻!令梨心里骂,嘴上却说:“我不敢妄议仙府,尊者可以一试。”

    试试就逝世,金丹管不了大乘的死,你作死她自由,大家都开心。

    女孩子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她不挑衅也不教唆,但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厉害,你爱干嘛干嘛,别找我,我就是个开门工具人”。

    薄念慈瞥她一眼,一道劲风打向湖面。

    瞬息之间,平静的湖面被打破,水泽涛声浪起,剧烈的水波几乎遮住整个天空!

    湖底白月魔昙骤然暴露在空气中,花瓣洋洋洒洒绽开,幽香怨毒的香气弥漫在空中。

    不等花香扩散到湖边,扬起的湖水再一次落下,绽放得最糜烂的一朵白月魔昙花苞与枝桠在风刃中齐声断开,朵大的花苞卷入风中,咻忽间出现在薄念慈掌心。

    白月魔昙剧毒却美丽,花瓣皎洁如明月,一朵能有拳头大小,花粉盈盈细闪,梦幻似珠。

    它的花香沁人心脾,嗅进鼻中令人口舌生津,仿佛甜滋滋的蜜酿倒入清凉的泉水,入口甘甜不腻,回味悠长芬芳。

    化神以上修为的修士能够欣赏它的美,甜美的花香落入修为低下者鼻中,溃烂成一朵朵炸开的血斑。

    血肉先是溃烂,中毒的征兆鲜明如花开,淡紫色的毒痕如丝线刺绣在皮肤上,等到人死之后,新的花苞汲取血液精华再度绽开,如生命的轮回。

    令梨希望自己转世成一颗梨树,又能开花又能结果,且与兄长大人成了同个种族。

    她不是很想转世成一株有毒的花,又不能吃又不能闻,纯纯美丽废物。

    趁男人看着白月魔昙出神,令梨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薄念慈掌中托着白月魔昙,侧头一看,他的人质动如脱兔,已经躲到了他视野范围的极限。

    怎么说呢,该夸她有人质的自觉,跑路很有分寸的卡了点,不至于被薄念慈误会。

    还是该质问她:区区一朵魔昙,竟然比薄念慈更值得她忌惮?躲得那么远,一副“你死就可以了,不要连累我”的傻样。

    “滚过来。”薄念慈单手托着花,冷笑道,“你不会想要我亲自过去的。”

    他声音不大,听在令梨耳中字字清晰。

    她坚定地摇头:“我不。”

    令梨扬声道:“他日我入阴间,阎王问我为何而死,我答被魔尊一掌拍死,阎王赞我死得其所;我答被魔昙花香毒死,阎王大笑——叫你不爱护花花草草,活该去死!”

    “我不去,死也不去。”令梨坚定地重复,“一生只有一次的死亡,我决不接受如此屈辱的死因!”

    薄念慈被她气笑了。

    一介人质,一而再再而三和他讨价还价,关注的重点和常人截然不同,胆大包天数次踩雷,偏偏薄念慈现在还真杀不得她。

    甚至仔细想想她的理由,还有一丝丝被说服的动摇。

    一袭红绸自男人袖中掠出,不由分说卷住令梨腰肢,强行将她拉回薄念慈身边。

    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又立刻屏住呼吸,脸颊鼓成金鱼腮,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男人掌心的昙花。

    不就是憋气吗?她可以,你休想逼她中毒!

    女孩子如临大敌,白月魔昙迷人的花瓣和沁鼻的幽香丝毫不能打动她,薄念慈一时间都有些迷惑了。

    这花生得貌美,连他都浅浅欣赏片刻,她怎么一点儿喜爱都无?

    明明先前见到他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不是作假,一副被美色所困的模样。

    薄念慈略一低头,鼻尖微动。

    “难怪。”他道,“你身上是梨花香?确实好闻。”

    白月魔昙以香为毒,花香侵略性太强,初闻惊为天人,久了嗅觉发冷。

    令梨身上的梨花香截然不同,初闻浅浅淡淡如一缕抓不住的青烟,越嗅存在感越强,暖暖和和的香味,仿佛血管中淌出的温热气息,令人安心。

    掌中的白月魔昙瞬间变得索然无味,薄念慈笑了一下,是心情很好的笑意。

    捆在令梨腰间的红绸稍微放缓了力道,不再勒得她骨头生疼。

    令梨狐疑地仰视心情如云雨易变的男人,完全抓不住他情绪转换的缘由。

    薄念慈心情一好,令梨不肯自己回来非要他出手去抓的烦躁也不在了,他的态度又变得耐心起来。

    “我们要相处三天,蜈城偏僻荒凉,没什么招待客人的好酒好菜。”

    薄念慈慢悠悠地撕下一片白月魔昙的花瓣,剧毒之花在他指尖犹如脆弱的装饰品。

    “照料不周不是待客之道,我寻思有什么好东西能拿来喂你,想来想去,色香味俱全的好东西,这里不全都是吗?”

    一片片花瓣撕下,盛绽之花眨眼间只剩一把花瓣,让生命分崩离析的男人抬起手,指尖暧昧地撑开令梨口唇。

    白月魔昙的花瓣抵在令梨嘴边,毒素累累的幽香无法抑制地融入她的呼吸。

    “张嘴。”薄念慈缓声道,“吃了它。”

    作者有话说:

    小梨:算我求你,给我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