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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花朝节

    苍生殿内每位仙君屏息凝神, 没有一个人再开口,都直直地盯着大殿中央。

    待到仙雾散去,露出的样貌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身飘逸灵动的白衣, 银制雕花面具显得神秘又邪魅, 腕骨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牵动着人心。

    随着第一声琴音落地, 两位戴着面纱的女仙侍水袖甩开,舞姿曼妙,却不及弹琴的那位半分。

    殿内一片安静,只剩下琴声悠扬婉转。

    白衣仙侍垂眸看着琴弦,指尖翻飞, 两位女仙侍在他前面, 跟着琴音舞动。

    其实元锦大典上的歌舞表演并不少,但都没有这一幕来得美。

    一动一静,一舞一琴。

    两位女仙侍跳得认真且优雅, 和琴声完美融合。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位白衣仙侍, 简直要比他们一众仙君还要超脱凡尘,气质高贵,像一朵高岭之花神圣而不可侵犯。

    很容易使人看呆了眼,但他周围散发的寒意又让人望而却步。

    一曲结束,苍生殿内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寂静无声。

    还是天君最先鼓起了掌, 其余仙君才陆陆续续地回过神。

    掌声雷动。

    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位是段冥仙君的仙侍。

    柏云兮心中窃喜, 算是没给段冥丢脸。

    苍生殿内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可还有不少人在偷着瞧那位白衣仙侍。

    他朝两位女仙侍点点头, 打过招呼后就下台径直来到君无殇身前。

    自从表演开始,君无殇的目光就没有从柏云兮身上离开。

    他知道,不止他一个是这样,这让他有些不爽。

    柏云兮站定在君无殇桌前,弯腰一手撑着桌子,白净的手指挑起对方的下巴,勾唇问道:“段冥仙君,刚才我弹得怎么样?”

    君无殇没有躲开,眼神微深,抬眸看向柏云兮,回答道:“很好。”

    柏云兮弯了弯眼,似乎很满意地收回手。

    按道理说,这儿还是在庆典上,他应该要收敛一些,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挑逗段冥仙君。

    但他没忍住。

    看见君无殇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不可能忍得住。

    柏云兮以前总听说段冥仙君喜怒不形于色,将所有事都藏于内心,如今看来,段冥仙君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很难被发现。

    幸运的是,柏云兮就是那个能够牵动他情绪的人。

    柏鬼王没有顾及别人的眼光,而段冥仙君也放任他这么干。

    实际上,君无殇早就已经无法思考了。

    从遇见柏云兮的第一眼开始。

    夜幕降临,元锦大典还没有结束,整个天宫却如同白昼,暖黄色的灯光划破天际,歌舞欢笑没有停歇。

    染玉和叶怀清碰了碰杯,抿了口酒,这才发现台下貌似少了几人。

    段冥好像不见了,还有他的仙侍。

    染玉看破不说破地笑了笑,继续和叶怀清交谈。

    月上庭的月亮洁白无瑕,明亮刺眼,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中熠熠生辉。

    昏暗的屋子内,君无殇毫不留情地把柏云兮抵在墙上,柏云兮后背被撞得有些痛。

    “你——”柏云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个温热的唇瓣落在他脖子上。

    柏云兮惊了一下,感觉君无殇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双手放在君无殇肩膀上,微微仰起头,眼神不大清明。

    柏云兮的脖子染上一层薄粉,热度蔓延到耳朵,再冰凉的肌肤也有了温度。

    君无殇忽然一口咬了下去,柏云兮“嘶”了一声,手指慢慢缩紧。

    柏鬼王娇贵惯了,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折腾,君无殇只是浅浅地咬了一口,后又在他脖子上落下细密的吻。

    “君无殇……”柏云兮声音颤抖,他能感到握住他腰身的手热得发烫。

    真是的,他要疯了。

    君无殇停下了动作,贴着他耳边,嗓音低沉而沙哑:“你今天……真的很美。”

    柏云兮喉结滚动,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像根浮木,只能紧紧地依靠着身前人获取安全感。

    柏云兮心脏怦怦乱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疯了。

    柏云兮手上用了点力,推开君无殇的脑袋,直视着对方,发现君无殇眼睛里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沉与疯狂。

    同道中人。

    君无殇缓缓地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柏云兮感觉到对方身体僵硬了几秒。

    柏云兮眯着眼踮了踮脚,在即将碰到君无殇嘴唇的一瞬间,被对方侧头躲开了,柏云兮这一吻落在他脸上。

    柏云兮:“……?”

    君无殇深吸一口气,松开了钳制柏云兮的手,往后撤了两步。

    柏云兮眨了眨眼:“怎么了?”

    君无殇明显跟他一样,还没有缓过来,嗓音还是哑的:“太晚了,回去睡吧。”

    柏云兮:“???”

    柏云兮有些懵,他追问道:“你为什么……”

    刹那间,他看见君无殇隐忍却又强迫撇开的眼睛,好像明白了。

    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巨大的隔阂,目前无法推翻。

    柏云兮失忆了,君无殇不想就这样不清不楚半推半就的。

    哦,他懂了。

    柏云兮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头也不回地撞上君无殇的肩膀,径直离开后者的屋子。

    “晚安。”柏云兮摔上房门之前,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君无殇一个人站在黑暗的屋子里,沉寂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

    他似乎惹柏云兮生气了。

    ————

    元锦大典的热闹刚过,仙京又恢复了往日一般的宁静。

    可惜月上庭没有。

    柏云兮虽然知道君无殇在顾及什么,他也能理解,但他心里就是憋着气,连着好几日都未曾跟君无殇说话。

    他堂堂鬼王,是世人敬重的柏先生,怎么就被人推开了呢?

    君无殇对感情再愚钝,也察觉到了柏鬼王近日的变化。

    但……当他每次想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时都会卡壳,或者被柏云兮无视。

    君无殇默默叹口气。

    柏鬼王太难哄。

    每届元锦大典之后没多少日子,就是花朝节。

    花朝节是人间重要的节日,百花生辰,花神赐福。

    传闻每到这一天,花神就会降临人间,为祭拜她的人洗清霉运,保佑安康。

    正巧,花朝节前一日,君无殇收到了水球送来的书函。

    是闫家家主请求仙京派人去取一本秘籍。

    闫家在红枫市,每年会在那儿举行祭拜花神的庙会。

    君无殇可以带柏云兮过去看一看。

    君无殇认为柏鬼王素来喜爱这种活动,定然不会拒绝。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柏云兮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声“不要”。

    君无殇:“为何?”

    柏云兮咬了咬嘴唇,没搭话。

    君无殇的榆木脑袋开窍了一点,他试探性地问:“还在生气?”

    柏云兮移开眼。

    这么多天了,君无殇终于有机会说出声“抱歉”。

    柏云兮重新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审视,盯了他好几秒才开口:“我知道了。”

    其实柏鬼王早就不生气了,他尊重君无殇的想法,他又不是土匪流氓一派的,人家不愿意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他柏先生很有风度的好不好。

    从前都是柏鬼王小心翼翼地黏人身上,这回轮到段冥仙君看了他眼色后才问道:“那就是去了?”

    柏鬼王惜字如金道:“嗯。”

    君无殇当时真的以为柏云兮已经消气了,结果到了红枫市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由于私心,柏鬼王想跟君无殇过两天“二人世界”,于是让严平安和时小喜留下来看家。

    两只小鬼表示再这样下去,马上仙京要变成第二个鬼都,月上庭要变成第二个鬼王府了。

    由于花朝节的缘故,红枫市大街小巷全是关于花神的布置。

    花神灯是必不可少的一样。

    花神灯种类繁多,一般以各地名花的样式居多。

    花神灯也分为手上提的和水里放的,反正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

    君无殇此次是领着任务来红枫市,所以他必须先去一趟闫家。

    一进门,就能看见闫家的公共学堂还亮着灯。

    学堂内空无一人,只有许长老和沈秋还在。

    许长老端坐在案前,闭目养神。

    沈秋守在师尊身边,烛光照得他脸色蜡黄。

    师哥走了后的这些天,他瘦了不少。

    若是让师哥看见,定要说他不好好吃饭。

    可惜,师哥都看不见了。

    许长老即使做好了准备,但陡然失去爱徒还是让他变得更加苍老。

    那日沈秋满身颓唐地走回来,他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秋害怕师尊一下子撑不住,没有将他看到的师哥生平全部讲出来,而是先交代了师哥的死讯,再准备以后慢慢说。

    可师尊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沈秋觉得,师尊的背影像是老了几十岁。

    唉……

    因此他带着师哥的梅花镖,加倍练功,努力朝着师哥靠近,也争取早日能够帮助师尊排忧解难。

    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一夜之间长大。

    沈秋听说今日有一位重要之客要来到闫家,家主本打算亲自迎接,却被许长老拦了下来,三番四次地主动要求接待。

    家主拗不过他,只好皱着眉头同意了。

    不过家主警告过许长老,若是怠慢了这位大人物,那一定会找他算账。

    许长老向他保证了好几次,闫家家主才肯作罢。

    沈秋原来还不知道是哪位人物会引得家主和师尊都如此重视,今日一见是段冥仙君,那就说得通了。

    许长老看见君无殇带着柏云兮走进公共学堂,立刻起身行礼,沈秋也立马跟上。

    君无殇朝他们点点头,直截了当地对许长老说道:“秘籍。”

    许长老从桌上拾起早已准备好的秘籍交给君无殇。

    这本秘籍还被闫家家主贴上了书封,防止任何人传阅。

    许长老拿到手的时候问过家主,但家主一脸严肃地让他少打听这本书的事,赶快呈递给仙京处理。

    因此许长老也不敢再问。

    君无殇接过秘籍放进袖中,刚准备告辞转身之时,许长老喊住了他。

    许长老:“段冥仙君,请留步。”

    君无殇看向他。

    许长老:“听闻……我有个徒儿是您看着走的,我想知道,他……”

    其实,许长老并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可能只是想再听一听徒弟的名字。

    君无殇:“闫钰的确死了,恩怨台展现了他的生平,这一点……”

    君无殇没继续往下说,而是看了沈秋一眼。

    很明显,沈秋还没跟许长老说全部的事。

    沈秋默默低下了头,许长老也发现了不对劲,他望向自己的关门弟子。

    沈秋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时机未到,想要慢慢说。

    许长老看着沈秋沉默不语的样子,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许长老不好再多耽误段冥仙君的时间,行礼之后礼貌地问需不需要帮仙君准备住处。

    段冥仙君拒绝了,带着柏云兮离开了闫家。

    空荡荡的学堂里,沈秋坐在许长老对面,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许长老没有责怪他,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沈秋啊,为师知道你的用意,放心,为师受得住。”

    沈秋闻言抬眸,眼中泛起波澜。

    许长老:“说吧。”

    沈秋擦了把脸,点点头,慢慢地把师哥的故事重新说了一遍……

    红枫市内挨家挨户都搬出了各色的花,以此彰显对花神到来的欢迎。

    花朝庙会是红枫市最兴盛热闹的活动之一,每年都有大把的人专门跑过来游逛庙会。

    虽说花朝节在从前是为女孩儿创造的,但随着时间推移,花朝节逐渐变成了男女共赏老少皆宜的节日。

    簪花也不止是女孩子可以戴的。

    从闫家出来,柏云兮就把面具摘了,往君无殇怀里一抛。

    君无殇无奈地帮他收好,再一抬头就发现某个鬼王已经不见了。

    他是在一个卖簪花的小摊上找到的对方。

    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为什么乱跑,就被眼前的一幕打断。

    柏云兮头戴几朵簪花,眸子亮晶晶的,干净透彻,正笑着问他:“好看吗?”

    君无殇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厉害。

    见君无殇不回话,柏云兮歪了歪头,又问了一遍。

    君无殇像是才反应过来,他赶忙回答道:“好看。”

    柏云兮轻轻地“哼”了一声,嘀咕道:“那当然了。”

    摊主搓搓手,笑着使劲夸道:“哎呦这位公子,我摆摊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能把簪花戴得这么好看的人,是真的。”

    “可以说好多来我这儿的姑娘都没有这位公子来得俊呐。”

    柏云兮弯着眼谢过摊主,发现君无殇还傻愣在那里,于是抱着手臂朝摊主的方向偏了偏头。

    君无殇:“嗯?”

    柏云兮:“付钱啊。”

    君无殇:“哦。”

    他从袖中掏出钱袋,拿出钱递过去:“不用找了。”

    “诶,好,谢谢公子!”

    君无殇抬头看见柏云兮已经走远了,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君无殇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但柏鬼王始终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君无殇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这是还在生气呢。

    他轻笑一声,惹得柏云兮瞥了他一眼,他立马抿唇。

    君无殇看了眼柏云兮头上的簪花,觉得眼熟,主动开口道:“这个花……像玫瑰。”

    柏云兮摸了摸红色花瓣,说道:“就是玫瑰,是不是很像月上庭玫瑰池里的玫瑰?”

    这么一说,君无殇倒想起来了,他没料到柏云兮还会记得。

    确实像。

    其实……君无殇从来没有跟柏云兮说过,那个玫瑰池……

    罢了。

    柏云兮听见了吆喝声,又控制不住地朝那边看去。

    是卖花糕的。

    花糕是用百花和糯米制成,香甜绵软。

    柏云兮挑了几块,让摊主打包好,等君无殇付完钱后,柏云兮就把花糕放到他手里,让他提着。

    君无殇算是明白了,柏鬼王是在拿他出气。

    今日仙君和仙侍的身份颠倒过来,变成君无殇在服侍柏云兮了。

    祭拜花神是花朝节的一项重要习俗。

    人间不止一处设立了花神庙,不一定要等到花朝节,像平日里也会有很多人去庙里跪拜,祈求花神保佑来年平安。

    传说一共有十二花神,每座花神庙里供奉的都是不一样。

    红枫市的花神庙是人间最大的一座,里面住着桂花花神。

    柏云兮领着君无殇踏进花神庙,面对巨大的桂花花神像,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柏云兮诚心跪拜,不求姻缘不求子嗣,只求他和君无殇能够无病无痛、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就足够了。

    如果再贪心一点,他希望可以和君无殇一起。

    君无殇以前从来不信这些,他能够相信的一直只有他自己。

    但是……

    他看着桂花花神充满希望的面容和颜色,第一次内心默念,保佑柏云兮这辈子无忧无虑无伤无痛。

    走出花神庙,一转眼间,柏云兮又瞧见不远处有卖花灯的,他眸子一亮,快步走过去。

    小摊上什么种类的花都有,柏云兮弯着腰,最先映入眼帘果然还是那朵玫瑰花灯。

    他选了两个能在水上放的,扭头朝君无殇递了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地付了钱。

    柏云兮没给君无殇拒绝的机会,直接塞了一个花灯到他手里。

    花灯也是祈福用的。

    两人走到河边,柏云兮蹲下身子,手捧着鲜艳亮丽的玫瑰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

    他疑惑地看了眼还站在他身边的君无殇:“快点一起放啊。”

    君无殇叹口气,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把花灯放好。

    这个时间,有不少人都聚集在河边,水面上的花灯数不胜数,各种样式的都有。

    在漫长无尽的黑夜中,花灯承载着每个人最真诚的美好祝愿,以流水为介,悠悠地朝着远方渡去。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

    逛了这么久,柏云兮终于是累了,他揉了揉眼睛,问道:“今晚我们住哪儿?”

    君无殇:“客栈。”

    店小二手撑在柜台上,打了个哈欠,刚打算把歇业的牌子挂在门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两个人打断。

    店小二压下心中的奇怪,打起精神来招呼两位公子。

    “二位可是要住店?”

    君无殇点点头。

    “那需要几间房?”

    君无殇刚想开口答“两间”,柏云兮抢先一步说道:“一间就够了。”

    君无殇瞳孔微微放大,柏云兮跟他悄悄解释道:“今日让你花太多钱了,帮你省点。”

    君无殇:“……”

    搞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月黑风高,孤男寡男,同住一间房。

    店小二看了眼两人的服饰,暗自猜想估计是谁家的两位公子私奔,家里给断了钱财,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两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公子竟然是个断袖。

    店小二收下君无殇放在桌上的钱,登记好后,说道:“二楼左手边第三间。”

    柏云兮:“好,谢谢。”

    君无殇可以纵容柏云兮干任何事,但不代表他能够任凭柏云兮把自己抵在墙上。

    屋子里还没有点灯,窗户是开着的,借着月光可以隐隐约约看清楚一点。

    君无殇挑了挑眉,眼前的某个鬼王一脸得意,一手撑在他头边,一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

    柏鬼王再次声明,他不是流氓,但对于段冥仙君这样的美人,他可以破格当一回。

    柏云兮靠近了一点,两人温热的气息几乎是交缠在一起。

    他眼眸发亮勾人,摄人心魄,头上鲜红的玫瑰在月光下显得噬血可怖。

    君无殇声音低沉:“干什么?”

    “睡你。”柏云兮嘴角上扬,露出一抹邪笑,手里捏着君无殇的下巴动了动,欣赏着对方的脸。

    君无殇眼神暗下去,突然捉住柏云兮的两只手反剪在他身后,压迫着对方往后退。

    “你……”柏鬼王就是爱撩爱玩儿,看起来嚣张,实际很快就怂了。

    管杀不管埋。

    柏云兮的腰撞上了桌子,但君无殇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能向后仰,桌面稍微有些硬。

    君无殇弯腰靠近,看清柏云兮眼神飘忽,多多少少带着慌张的神色,他笑了笑,直起身向后退开一些距离。

    柏云兮:“……嗯?”

    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这就没了?

    又来?

    柏云兮对君无殇紧急刹住的能力倒是很佩服。

    君无殇又变成了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着柏云兮从桌上起来,对他说道:“睡吧。”

    柏云兮:“???”

    又来???

    柏鬼王真的恼火了。

    君无殇可以宠他纵容他什么都依着他,但就是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

    君无殇迎着柏云兮不解的眼神,转身去橱柜里拿了一套被子,像那日在涤霜城一样铺在床边。

    都给柏鬼王气笑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撞开君无殇,掀开被子上床躺下去,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后背。

    君无殇沉默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解释。

    月亮升起,高挂在夜空中。

    两人各怀鬼胎地躺着,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呼吸声。

    柏云兮背对着君无殇,他心里有些难受和委屈。

    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想睡到君无殇,而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把柏鬼王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一点信心都给打回去了。

    他当然知道君无殇介意的是他失忆这件事,可是……现在柏鬼王萌生出一个想法,万一……君无殇喜欢的从来都是失忆前的自己……

    虽然他知道这个想法很傻,但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即使都是自己,即使都是一个人,他认为还是不太一样。

    柏云兮侧躺着,垂眸攥紧手里的被子,眼神闪过一丝失落。

    夜里偏凉,大概是被子薄,柏云兮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没睡,于是想也没想就打破了宁静。

    “君无殇,我冷。”

    无人回应。

    他等了一会儿,本以为君无殇最多给他扔一个保暖结界,结果他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他感到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

    柏云兮怔住了。

    一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君无殇的下巴放在他发顶。

    柏云兮刚才把簪花拿掉了,但他头发上还留有玫瑰淡淡的清香。

    “还冷吗?”他听见君无殇问。

    柏云兮轻轻摇摇头。

    他感到腰上的手臂似乎裹紧了些,君无殇把他往怀里捞了捞,柏云兮根本不敢动。

    他嘴上可以没脸没皮地随意说,但真要到了那一步,他还是有点害怕的。

    可君无殇貌似把他抱在怀里后,就没有其他的动作。

    柏云兮悄悄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君无殇的怀里真的很暖和,柏鬼王不自觉地又往身后靠了靠,寒意渐渐被驱散。

    一阵无言过后,柏云兮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

    “对不起。”

    柏云兮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无殇……这是在跟他道歉?!

    可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道歉?

    柏云兮问了句“为什么”,却没等到回答。

    他感到君无殇蹭了蹭他的头发,有点麻麻的,然后轻声说:“睡吧。”

    君无殇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或者说藏了一些事情。

    柏云兮没再为难他,而是安心地闭上眼,四周充斥着君无殇的味道。

    自从失忆以来,柏云兮很少做梦,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梦境中的内容就是他失忆之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这次完全不一样。

    等到柏云兮视线清晰后,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见君无殇半蹲在地上,浑身是血,手里握着天明剑,抵在地上才能堪堪撑住自己。

    他已经……像是力气用尽的样子……

    柏云兮瞬间手脚冰凉,他想要喊君无殇,却发现他不仅喉咙被封住了,就连身体也动不了。

    “君无殇!”

    他眼睁睁地看着君无殇不再像平日里一样挺得笔直,而是肩膀塌下去,不断地咳嗽直到咳出血,然后他用手随意一抹,直直地盯向半空中缓缓落下来的人。

    那人……是谁?

    他的脸好像被雾蒙住,一点都看不清。

    但柏云兮能看到,那人也伤得不轻,没比君无殇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在硬撑罢了。

    没错,君无殇和那人都是在吊着最后一口气,硬撑着没有倒下。

    两败俱伤。

    那人脚步不稳,好几次差点摔倒,但还是咬着牙走到君无殇面前。

    两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柏云兮听不见,他尝试着再去喊君无殇,没什么用。

    柏鬼王失忆的头一天,都没有现在来得无力和崩溃。

    他不可能看着君无殇倒下,却没有办法救君无殇。

    好像命运就是残忍地让他看着,好好看着,他心爱的人是怎么死的。

    不会的。

    柏云兮摇摇头。

    不会的,君无殇不会死的。

    段冥仙君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会死。

    柏云兮抱着侥幸的心理再次抬眼看去,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

    是血,还有泪。

    一把剑毫不留情地穿过君无殇的心脏,而君无殇没有反抗。

    “还手啊君无殇!”

    晚了。

    柏云兮双目通红,想用尽全力挣脱禁锢身体的枷锁,却有心无力。

    “君无殇!”

    一滴泪滑过脸颊,柏云兮不知道这是在梦中,他跟疯了一样想要跑过去,可是他没有一点办法。

    柏云兮是被吓醒的,他一睁眼就感到枕头湿了一片,还有身后早就凉透的床铺。

    意识逐渐回笼,昨日的场景一一在脑海里浮现,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些。

    这是在人间,红枫市,花朝节。

    柏云兮立马爬起来,下床,先是环视了一下屋子里,没有人影。

    他急忙想推门出去找人,正巧门被从外边推开。

    君无殇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刚踏进一只脚,就被冲过来的柏云兮抱了个满怀。

    柏云兮死死地抱住君无殇,脸埋在他衣服里。

    君无殇不知道柏云兮是怎么了,他下意识地一只手扶住柏云兮的腰,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发。

    他的轻柔地问道:“怎么了?”

    柏云兮在他怀里轻轻地摇摇头。

    君无殇顺了顺对方的头发,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柏云兮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中的景象中脱离出来,他的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速度。

    天知道他刚才发现君无殇不见了时有多心慌。

    吓死了。

    还好只是个梦。

    君无殇等了一会儿,听见柏云兮闷闷的声音:“我做了个梦……是一个不太好的梦,吓死我了。”

    君无殇耐心地问他:“是什么?”

    柏云兮顿了两秒,把脑袋从君无殇怀中抬起来。

    君无殇这才发现,柏云兮的眼眶周围发红,眼睛湿漉漉的。

    柏云兮:“我梦见……你死了,在我眼前死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君无殇看起来很平静:“就这样?”

    柏云兮:“???”

    他愤愤地捶了一下对方,说道:“什么就这样?你死了啊好吗?”

    君无殇本想说所有人都会经历死亡,连仙君都有羽化的那一天,但当他对上柏云兮的眼睛,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一句“我不会死”。

    柏云兮:“真的吗?”

    君无殇点点头。

    得到了保证,柏云兮总归放下心。

    柏云兮:“那你记住,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一定要还手。”

    君无殇越听越听不懂了,这是做了什么梦啊。

    柏云兮皱眉催促道:“记住没有?”

    君无殇无法,只能顺着回答道:“记住了。”

    柏云兮心想也是,按照君无殇冷漠无情的性子,不可能由着别人拿剑刺穿自己的心脏。

    或许是他这几日准备元锦大典太累了,做了个不现实的梦。

    柏云兮收了情绪,后退着松开君无殇。

    他才注意到君无殇手里握着一封信,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君无殇感受到怀里的温暖正在一点点消退,直至冰封。

    他没说话,把信递给柏云兮。

    柏云兮接过来一看,是仙京传来的,上面写说梦家的俘灵花已经送过去了,帮君无殇保存在月上庭。

    柏云兮猛地抬头看向君无殇。

    意思是说……他可以恢复记忆了?

    第52章 入魔

    忘忧草会导致人失忆, 俘灵花是它的克星。

    利用俘灵花熬制出来的解药,喝下去之后会陷入深度睡眠,至于要睡多久……不得而知。

    当然, 不是说拿到了俘灵花就一定能够制成解药, 这里面依赖的东西很多,比如找到一个好的药师就是很重要的一点。

    因此,君无殇又来到了顾九辞的院子。

    太频繁了。

    可以说去年一整年君无殇主动找他的次数都没有近两个月来得多。

    顾九辞听完君无殇此次来找他的目的后, 不由地皱了皱眉。

    “忘忧草的解药?”顾九辞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子,“先不说俘灵花有多难培育,这解药的成功率有多低你知道吗?”

    君无殇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对面。

    “这是什么?”

    顾九辞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朵像是刚摘下来的淡蓝色花。

    “俘灵花?”顾九辞立刻抬头看向君无殇, “你哪儿来的?”

    君无殇:“梦家药园。”

    顾九辞听见这四个字后心里一紧。

    原来是梦家……

    顾九辞:“是……梦芷兰给你的吗?”

    君无殇没有否认。

    顾九辞大概清楚了, 盖上手中的盒子,目光落在腰间的铃兰荷包处。

    按道理说,他应该和梦芷兰一起, 踏上黄泉不归路。

    但他活了下来, 实际上他的死亡就是一场骗局。

    而这场骗局的布局者,根本就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参与者。

    他当初同意参与进来的时候,认为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东西比他获得的利益重要。

    他错了。

    他没想到他会入戏,甚至醒来的那一天,五脏六腑都在痛。

    最后他失去的东西远比他得到的珍贵。

    顾九辞摸了摸荷包上绣的铃兰花, 眼中的落魄藏都藏不住。

    算了,多说无益。

    顾九辞抬头看向君无殇:“有了俘灵花, 但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

    君无殇:“好。”

    顾九辞再次提醒道:“就算成功,药效也不一定能够达到最佳, 有可能只有一半或者更少的药效,也就是说不能完全恢复记忆。”

    “你……还要尝试吗?”

    君无殇:“嗯。”

    顾九辞把丑话都说在前头,既然段冥都不介意,他也没再推脱。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段冥突然要忘忧草的解药干什么。

    如若他需要其他治疗伤痛的药,顾九辞说不定还有些存货。

    唯独这种难找又难熬制的,别说存货了,他自己都没有成功过几回。

    顾九辞试探性地开口:“你失忆了?”

    君无殇:“……”

    看见君无殇的表情顾九辞就知道肯定不是。

    顾九辞:“那你好端端的,要解药干什么?”

    君无殇垂眸,喝了口茶,说道:“不干什么,放着备用。”

    顾九辞:“???”

    但凡换个人说出这句话,他绝对是不会信的。

    可……这是段冥说的……

    顾九辞斟酌了半天,犹豫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哦对了,”顾九辞拿起茶壶倒茶的同时,抬眼看了看君无殇,“你才经历过一次天劫,是吧?”

    君无殇:“嗯。”

    顾九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第二次天劫没几日了。”

    君无殇没说话,他心里有数。

    顾九辞感觉自己像个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道:“第二次天劫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它和第一次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实力越强,天劫越重。”

    “历代不是没有因为天劫撑不过去而走火入魔的仙君,他们个个实力都很强。”

    “你看你,第一次都已经那样了,第二次那不得——”

    君无殇:“我不会。”

    顾九辞:“我知道你不会,但我就是想让你重视一下,真不是在跟你闹着玩儿的。”

    “我听闻天君前几日还念叨过这件事,你最好去找他一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你减轻点伤害。”

    君无殇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说了声“好”。

    他离开之前,听见顾九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解药成功后我立马给你送过去,但是只有一朵俘灵花,我尽量不失手。”

    君无殇:“谢了。”

    他走出房门,顾九辞再次把目光投向桌上的盒子。

    俘灵花……

    他觉着他需要准备的不止忘忧草的解药,还有上次天劫他帮段冥疗伤所用到的草药,也需要看看有没有存货了。

    毕竟……他也是经历过两次天劫的人,知道这种滋味有多痛苦。

    他认为段冥能够撑下来,没有走火入魔,已经很好了。

    ————

    君无殇脑袋里思考着顾九辞说的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天宫的门口。

    两位天兵早已让出道路,但君无殇只是抬头看了眼远处的苍生殿,没打算进去。

    他其实自己也有预感,他的第二次天劫即将来临,只不过他一直没说。

    若不是顾九辞今日提起,按照他的性子,是不可能主动去让别人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会选择一个人闷在心里,找座偏僻荒凉的山,独自承受这一切。

    最多最多,为了不让柏云兮看见自己的伤,他会去找顾九辞帮忙。

    没错,他从来没打算告诉柏云兮,就如同他的第一次天劫一样,柏云兮失忆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

    或许……他说出来了,两人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让他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不会说。

    所以这一次,君无殇想要继续瞒着,越少人知道越好。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有人喊住了他。

    君无殇回头,看见楼风和灵思从天宫里往他这边走。

    “诶,段冥!你站门口干嘛?快进来啊。”楼风挥袖招呼着。

    君无殇张了张嘴,本想解释自己只是路过,还未出声就被灵思的话堵了回去。

    灵思:“天君找你有事,水球又通知不了你,正好一起走吧。”

    君无殇:“……”

    看来他没办法逃过去了。

    君无殇心中叹口气,抬脚迈进了天宫的大门。

    楼风和灵思也是在来天宫的路上遇到的,他们原先并不知道天君都找了谁,知道碰见水球着急忙慌的样子就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因为水球找不到段冥仙君的仙侍,没办法把天君的旨意传达出去,正在各处地方寻段冥仙君。

    灵思和楼风让他别急,先去忙其他的不用管这里了,到时候他俩会帮忙跟天君解释。

    水球行礼谢过两位仙君后赶紧跑去天平殿,那里堆了不少杂事等着他处理。

    两人正准备走进苍生殿,楼风眼睛尖,瞧见天宫门口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把君无殇拉上后,三人一起进入苍生殿。

    染玉坐在御座上,听见声响抬眸,看见三人朝他行礼。

    染玉点点头:“都来了啊。”

    楼风:“您把我们三个一同叫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染玉合上面前的卷宗,揉了揉太阳穴,紧绷的面容和缓下来。

    染玉:“没出什么大事,就是顺道把你们一起找来。”

    他松了松肩膀,拿起右前方的那本书函。

    染玉:“楼风灵思,与君村似乎又出现了邪祟,许多儿童离奇失踪,刚好转一点的村庄回到原点,你们赶快去看一看。”

    楼风灵思:“是。”

    染玉把书函递出去:“带好这个,届时会有梦家的人接应你们。”

    楼风上前双手接过书函,回头看了眼君无殇。

    当初与君村闹邪祟一事,是天君亲派段冥去的,段冥完美地处理好了。

    按道理说他更加有经验,这回应该继续派他去才对。

    君无殇也这么认为。

    他更加熟悉与君村,而且他很想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明明已经解决好的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他离开与君村时就察觉到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但当时还不能给出答案。

    他想再去一次。

    被染玉驳回了。

    染玉先是朝着楼风和灵思说道:“你们快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藏着疑惑,但还是一同向天君行礼后退下。

    染玉再清退了苍生殿内的仙童仙侍,等到只剩他和段冥两个人时,才开口道:“段冥啊,你近日是不是要第二次天劫了?”

    君无殇:“是的。”

    染玉:“我之所以没让你去与君村,就是顾及这点。”

    “与君村的事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就算你来得及,也不可能说什么准备也不做直接去对抗天劫。”

    君无殇沉声道:“我可以直接去。”

    染玉摇摇头,眉头紧锁,说道:“别太固执了,你说可以就可以吗?”

    “对于你这个等级的天劫,太容易走火入魔了。”

    君无殇看起来很坚定:“我不会。”

    染玉又给他怼了回去:“别跟我说空话,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很多仙君在经历天劫时,都会选择把自己关起来或者绑起来,因为他们在巨大的肉身痛苦之下,无法控制自己做出的事情。”

    “甚至还有那种走火入魔后滥杀无辜的,仙京也不是没有。”

    “还有你父……”

    染玉正教育到激动处,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噤声。

    君无殇瞬间抬头,语气有些僵硬:“什么?”

    染玉舔了舔唇,不敢去看君无殇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染玉试图转移话题,但被君无殇开口打断:“您刚才说我父亲。”

    “额……”染玉尴尬得声音颤抖,“你……听错了……我刚刚想说……”

    他编不出来了,而君无殇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貌似在等待一个解释。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直到染玉重重地叹口气。

    都怪他嘴快。

    染玉:“段冥,已经过去的事情,就别再纠结了。”

    第53章 真相

    君无殇沉默着, 明显不想放弃这个话题。

    但是染玉也不想让他知道的太多。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孩子,还是心疼的。

    段冥不是天生的沉默寡言,而是从小过得太苦, 经常被欺负被霸凌, 又害怕母亲担心,因此全部闷在肚子里。

    直到染玉将他带回仙京,他的生活才渐渐变好。

    不过是从一开始的三口之家变成了一个人。

    段冥的父母都是仙京地位很高的仙君, 羡煞旁人,可谓般配。

    转折点出现在他父亲经历第二次天劫之时,不慎走火入魔,产生了贪念,直接坠入不可饶恕的深渊。

    他母亲带着年仅十一岁的君无殇逃离仙京, 定居人间。

    再后来, 他父母离开人世,只留君无殇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独自生存。

    染玉被一些事情绊住脚,耽搁了一阵, 赶到人间时, 看见一个破旧且摇摇欲坠的木屋,君无殇撸着袖子在院子中打水。

    发现陌生人,君无殇下意识地跑回屋里,染玉不敢贸然闯入,怕把人吓到。

    于是他就站在门口解释着,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木门才缓缓打开一个缝,露出一双惊恐又强装镇定的眼睛。

    染玉半跪下来, 平视着君无殇,诚恳地问愿不愿意跟他回到仙京, 回到他爸爸妈妈生活的地方。

    君无殇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染玉安静地等着他。

    然后君无殇犹豫地点点头,染玉似乎松了口气,他在对方跟前摊开手,君无殇把门打开了些,轻轻地放上自己微颤的小手。

    染玉握住后笑了笑,站起身朝木屋里瞄了一样,笑容僵在嘴角。

    满眼过去都是破败不堪之景。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染玉心疼了一瞬,紧接着是讶异的目光。

    来人间找君无殇之前,他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他让顾九辞在苍生殿等着,方便及时救助,甚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见到一个孩童尸体的场景,却没想到君无殇还能有活下去的意志。

    他以为……一个小孩很难承受这个打击。

    但在这个破烂的木屋里,是晌午没吃完的米饭,是灶上没烧完的柴火,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

    竟然是有生活气息的,虽然不多。

    染玉心中隐隐有预感,这个坚强的孩子日后定不会差。

    染玉牵着君无殇来到仙京,他的手被对方凸出来的骨头硌得生疼。

    仙京里的仙君都对君无殇非常感兴趣。

    一个是因为才十几岁就被天君亲自从人间带到仙京,前所未闻。

    第二个原因,是他们听闻这个是前段时间很出名的那两位的孩子。

    所以他们就都跑过来围观,君无殇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被人打量的氛围。

    染玉察觉到这一点,让水球把围在苍生殿门口的仙君全赶走了,还有那些偷偷摸摸躲着的,也一并找出来赶走。

    顾九辞早就已经等在殿内了,他先是朝天君行礼,再把目光转向了天君身旁的小孩儿。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外伤……该不会有内伤吧……

    染玉把君无殇带给顾九辞,让他好好检查一番。

    接下来,顾九辞问了君无殇十来个问题,后者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愣是一句话不说。

    顾九辞疑惑地看向天君,问道:“这……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他是个哑巴?”

    染玉:“???”

    应该不会吧……他母亲找上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这件事啊……

    染玉这才想起来,貌似从他见到君无殇开始,就没听见他开口。

    这下染玉也不确定了,他迟疑地说道:“应当不是吧……”

    染玉蹲下身,看着君无殇的眼睛,直白地问:“你是哑巴吗?”

    顾九辞:“???”

    不是……你就这么问了?

    君无殇没说话,而是摇摇头。

    染玉:“……”

    顾九辞:“……”

    染玉站起来尴尬地笑了两声,眼神示意顾九辞,让他来解决。

    顾九辞同样半蹲下来,语气不自觉地变温柔:“那你能说说,你为什么不想说话吗?”

    君无殇垂眸没有看他,又是很轻地摇摇头。

    顾九辞朝染玉望了一眼,染玉对他做了个口型。

    “别问了。”

    顾九辞点头,起身凑到天君身边,放低声音道:“看起来没什么伤,应该就是不愿意说话。”

    “不过……”

    染玉侧头瞥了他一眼,顾九辞声音更低:“我闻见了草药的味道,可能他自己已经治疗过了。”

    染玉再次扫视了一下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除了刚见到他时有些害怕,后面只剩波澜不惊的沉稳。

    这小孩……跟他父亲母亲都不太一样。

    染玉问君无殇需不需要多找两个仙童仙侍来照顾他,君无殇摇头。

    染玉又问一个都不需要吗,君无殇点头。

    染玉暂时不知道怎么劝,他先带着君无殇逛了仙京内所有空着的院子,最后对方选择了月上庭。

    月上庭很美,风景又好,但由于它太偏僻太寂静了,很少有人来这儿。

    染玉有些意外,但他尊重君无殇的想法。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觉得帮君无殇找两个仙童仙侍更加有必要了。

    月上庭离其他仙君的住处太远,君无殇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需要人照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在月上庭这悄无声息的地方,他没办法第一时间发现,况且,他也不好跟君无殇母亲交代。

    等这位“小哑巴”乐意说话了,染玉一定要塞两个仙侍给他。

    他没有等待很久,因为在仙京良好的氛围下,君无殇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一亩三分地里面。

    他察觉到了没有危险,会自己主动地迈出第一步。

    但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差点让染玉心脏碎了。

    “我娘亲是不是死了?”

    “你……”染玉瞳孔骤然放大,他原本看见君无殇能够放下戒备是很开心的,可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染玉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保持着温柔平和:“你怎么会知道?”

    君无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道:“我父亲……也死了吗?”

    染玉看着君无殇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仿佛对方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

    他心中半是惊骇,半是心疼。

    君无殇在等着,但染玉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

    这里面藏了太多东西,涉及到的层面不是一星半点。

    就连天君,也想着能瞒多久是多久。

    君无殇是被他母亲带到人间生下来的,自然从未见过他父亲。

    所以君无殇对父亲的印象,全部出自他母亲的只言片语。

    感受到天君的避而不谈,君无殇点点头后便没再追问。

    染玉赶紧扯开话题,想要给他添两个仙侍,但毫无疑问地被君无殇一口拒绝了。

    此后,君无殇渐渐地从年纪最小的仙君,成长为人人敬仰的仙君,还被封了尊号——段冥。

    这之间用了没几年。

    染玉钦佩君无殇实力的同时,还在跟他绕圈子,始终不谈他父亲的事。

    君无殇问了几遍无果之后,就再也没问过。

    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为何母亲会逃到人间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又为何母亲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眼下,是染玉主动提起他父亲,或者说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君无殇抓住了这个机会。

    染玉看着一点点高的小孩儿,长成最尊贵的段冥仙君,他颇为感慨,也明白自己是瞒不住了。

    就像他说的,段冥很固执。

    凡是他认定的事,他就不会再改变。

    人也一样。

    也不知道这是固执,还是傻。

    这些年虽没再听他问起,但染玉清楚,在段冥心里,他父亲的事一直是个结。

    染玉似被打败般点点头,对上君无殇坚定的眼神,说道:“每位仙君经历两次天劫的时间不同,但中间相隔的时间却是相同的。”

    “你父母曾经都是仙京最强大的仙君之一,他们在成亲前就交往甚密,我也算是见证了他们从彬彬有礼到恩爱有加。”

    “事情发生在你父亲经历第二次天劫之时,他没能撑住,走火入魔,被放大了人性的贪念和恶念,想要……”

    染玉顿住了,声音带上了点哽咽,他闭了闭眼,才继续说道:“想要杀了你母亲,但当时你母亲为了保护你,便带着你逃到人间,暂时躲过了你父亲的抓捕。”

    “她本想把你抚养长大之后,再去处理其他事。奈何你父亲翻遍了人间,终于发现了你们娘俩的身影。”

    “你母亲害怕他伤害你,于是撇下你独自来到仙京,和你父亲……同归于尽了。”

    君无殇身侧的拳头慢慢握紧。

    染玉换了口气:“我与你母亲关系不错,她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去人间一定要把你找到,然后带回仙京。”

    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

    君无殇身体发抖,眼角有些红,低着头没啃声。

    这也是染玉不想告诉他的原因。

    父亲想杀了母亲,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去和父亲同归于尽。

    太残忍了。

    任谁带入一下都会崩溃。

    染玉垂眸看了眼手边的砚台,墨水已经干了。

    染玉温和的声音又响起:“所以啊,段冥,我为什么让你重视你的第二次天劫,就是不想让你步你父亲的后尘。”

    “懂了吗?”

    他看不清君无殇的眼神,但知道这对他打击很大。

    唉,罢了,罢了。

    染玉没等到段冥的回答,只见他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苍生殿。

    染玉收回目光,心里在计算着,要怎样能最大程度保护段冥的安全。

    第54章 闷声

    君无殇刚到月上庭, 柏云兮眼睛一亮,立刻迎上来。

    柏云兮:“解药拿到了吗?”

    君无殇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进屋子, 重重地关上门。

    柏云兮:“???”

    他刚刚这是……被无视了?

    柏云兮离得不近, 都能感受到君无殇身边的低气压。

    他愣愣地对着屋门。

    怎么回事啊……

    严平安和时小喜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用眼神交流着发生了什么。

    柏云兮盯着屋门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

    没道理啊……

    他最近可乖, 又没给君无殇添麻烦,他应该不会是在生自己的气吧。

    柏云兮走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柏云兮:“君无殇?”

    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柏云兮默默垂下了手臂。

    月上庭微风轻柔,池水泛起波澜, 玫瑰荡漾心间。

    柏云兮很想进去问问君无殇是怎么了, 但他又不好过多打扰。

    虽然他平时打扰得也不少,但性质不一样,他感觉这一次君无殇不太对劲。

    柏云兮又抬手, 差一点就要碰到屋门, 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挥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开月上庭。

    严平安和时小喜赶忙跟上去。

    严平安:“先生先生,我们去哪儿啊?”

    柏云兮腿长步子大,两只小鬼好不容易追到先生身后。

    柏云兮:“长烟堂。”

    严平安有点意外:“您去长烟堂干什么?”

    柏云兮:“做饭。”

    严平安:“???”

    他没听错吧?他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先生说要做饭?

    严平安:“可是……您不去找人问一下段冥怎么了吗?”

    柏云兮缓缓停下步子,垂眸叹了一声。

    他何尝不想。

    只不过……他不应该是从别人嘴里打探到情况,他更希望的, 是君无殇亲自跟他说。

    但他去长烟堂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单纯地想要讨君无殇欢心罢了。

    君无殇心情不好, 他要做点什么。

    柏云兮对严平安说道:“不问了,我们去长烟堂亲手做个点心给君无殇送过去, 说不定君无殇会开心一点。”

    严平安:“可是先生……您不是说过段冥不爱吃点心吗?”

    “嗯?”柏云兮用手指指自己,“我说过吗?”

    严平安点点头,而后他又一拍脑袋,说道:“不对,是您失忆前跟我说过。”

    柏云兮抿了抿唇,无奈道:“也要看我的水平啊,做糕点已经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还要做菜?不可能。”

    严平安思索了会儿,看向自家先生:“先生,其实您就是怕油烟熏着您,对吗?”

    柏云兮低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长烟堂内一切照常,不过现在不是饭点,所以人不是很多。

    柏云兮避开厨子找了个空的地方,双手叉腰看着面前摆着的各种面粉和工具,皱起了眉头。

    他扭头问严平安:“怎么弄?”

    严平安:“……”

    严平安:“先生您打算做什么?”

    柏云兮想了想,说道:“我在涤霜城的时候,君无殇给我买过白糖糕,又甜又糯,就做那个吧。”

    严平安:“……”

    您……真的不是因为自己想吃吗?

    柏云兮看了眼严平安:“你觉得呢?”

    严平安:“我觉得挺好,足够简单,适合您。”

    “也对。”柏云兮撸起袖子,对着桌上一片不认识的东西犯了难。

    柏云兮:“然后呢?”

    严平安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您……一点儿都不会是吗?”

    柏云兮理直气壮:“是的。”

    严平安:“……”

    严平安:“要不我帮您做了?”

    柏云兮:“不用,你直接说就行。”

    严平安:“好……”

    严平安:“先拿一个大碗,不是这个,换一个……”

    严平安:“左边数第二个小碗,把糖全部倒进去,加热水……先生那是冷的。”

    严平安:“然后是右边第三个小碗……先生别倒,等温度降下来。”

    柏云兮:“又要热的又要冷的,和起来不是一样的吗?”

    严平安:“……”

    好问题。

    严平安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手忙脚乱地弄了满桌,有点看不下去,想要接过对方手里的碗:“先生要不还是我来吧?”

    柏云兮:“不行,我要亲手做。”

    严平安:“好……”

    他虽然很想撩手不干,但考虑到这是自家先生,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教。

    也不知道段冥吃进去会不会有问题。

    反正不是他吃。

    ……

    ……

    总算是到了最后一步,严平安悄悄松口气。

    柏云兮掀开蒸笼,米糕的香气扑鼻而来,空气中都能闻到淡淡的甜味。

    时小喜在一旁无脑鼓掌,柏云兮骄傲且满意地朝严平安昂了昂头。

    严平安:“……”

    如果不是他一步步盯着,估计到段冥手里能被当成毒药扔掉。

    严平安只能假笑着对自家先生一通夸赞。

    这下柏云兮更加沾沾自喜。

    柏云兮让严平安去找个食盒,他小心翼翼地夹出白糖糕,在盘中摆好,再放进食盒。

    柏云兮拍了拍手,拎起食盒说道:“走吧。”

    严平安喊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说道:“先生,您这边沾了点粉。”

    柏云兮刚要拿出手帕擦一擦,却忽得想到了什么,又不拿了,说道:“没事,不仔细看看不出。”

    严平安没当回事就跟着先生走了。

    回月上庭的路上,倒是迎面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染玉和水球正往这边走。

    看见柏云兮,染玉脚步停下来。

    柏云兮认得他,他是那日元锦大典坐在御座上的人。

    再看看他身后的水球,柏云兮便明白了。

    他带着后面两只小鬼一同行礼,喊了声“天君”。

    染玉点点头,难得语塞,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柏云兮,才磕磕绊绊地问道:“你……就是段冥的仙侍?”

    柏云兮:“是的。”

    染玉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太明显了。

    元锦大典时他就想说了,但是留了段冥一个面子。

    他能帮忙保密,可万一这柏先生自己面具掉了,那就不关他事了。

    染玉:“柏先……仙侍是吗?我问问段冥现在还好吗?”

    柏云兮听见后立马打起精神:“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们没敢打扰,您知道发生了什么?”

    柏鬼王虽然不会主动找人问,但这不是他主动问的,这是别人主动说的,不能怪他。

    说句实话,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记起君无殇那个态度,他就焦心,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好,不用他多费神,答案送上门来了。

    染玉早就知晓段冥会这样,他突然有点后悔告诉段冥他父母的事儿了。

    “唉,”染玉深吸一口气,“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藏心里,闷声不吭,谁也不能窥探到他的想法。”

    “是一些陈年旧事了,有关他父母的,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这么多年了刚刚知道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会崩溃很正常。”

    “只不过没人看得出来,他什么都闷心里。”

    君无殇这个性子从小时候就扎下了根,又深又痛,根本拔不掉。

    不管是家庭原因还是霸凌原因,其实都不是他的错。

    染玉不会具体说,只是讲个大概,但柏云兮已经满眼心疼。

    染玉再柔和的脸上都带着担忧,他对柏云兮说道:“你是段冥的仙侍,理应关心他,不能让他独自一人关着。”

    柏云兮微微点头,声音坚定道:“我会的。”

    染玉较为欣慰,他看出柏云兮的心早就到君无殇那里去了,便让他先行离开。

    水球在看不见柏云兮的身影后,往前两步,开口问道:“天君,据我所知这位仙侍才刚来不久,您真的放心把段冥交给他?”

    染玉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你瞧见他手里拎了个食盒吗?”

    水球点点头。

    染玉:“他为了哄段冥开心,亲自下厨,能看出来他至少对段冥很上心。”

    染玉挑眉看向水球:“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水球立刻摇头,说道:“没有,没什么。”

    他总不能说经历元锦大典后,他觉得那位仙侍不太靠谱吧。

    染玉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他扭头说道:“走吧。”

    他真的放心吗?

    他当然放心。

    但凡换个人他或多或少都会留个心眼,但这位仙侍不同,这是柏云兮,柏先生,柏鬼王。

    当初在仙京随便抓个人都知道段冥是柏先生的软肋,现在估计也是。

    柏先生不会伤害段冥。

    应该是的。

    染玉相信自己的判断。

    ————

    柏云兮提着食盒回到月上庭,先把两只小鬼打发掉,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走过去敲了敲君无殇的屋门。

    柏云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柔平和:“君无殇?”

    没有任何回音。

    意料之中。

    柏云兮又耐心地喊了一遍:“君无殇?你开个门,我给你做了白糖糕。”

    还是没有回音。

    软的不吃吃硬的,柏云兮非常果断,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不开门,我就赖在你门口不走了。”

    不小心听到的严平安:“……”

    先生您也太没气势了吧。

    果然失忆还是对先生的性格有些影响,换作以前,先生肯定不会惯着段冥,放任他一人关在屋里,而是从一开始就会推开……或者踹开门,然后强硬地赖在里面。

    对,不是赖在门外,是赖在门里。

    严平安觉得起码比现在的先生要有胆量。

    虽然不多。

    严平安还没感慨完,就听见“砰”的一声,柏云兮一脚踹开了门。

    严平安:“……”

    好吧,看来是他错了,先生的习性很难改变。

    他在心里为先生竖起大拇指。

    同时为先生点蜡。

    那可是段冥诶。

    先生您自求多福。

    第55章 吵架

    透过屏风, 君无殇的身影背靠门框,一条腿屈起,侧头看着外面。

    柏云兮缓缓绕开屏风, 发现君无殇屋子里原来还有一扇门, 门外竟然正好是那片山石后的玫瑰池。

    柏云兮踹开了门便不再动了。

    玫瑰池里的玫瑰娇艳欲滴,池水冰凉刺骨,入目血红一片。

    君无殇神情落魄, 恍惚地盯着满池玫瑰。

    听见响声,他才微微转头,只是督了眼柏云兮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一点不惊讶,好似知道柏云兮会来。

    柏云兮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灭了,他把门关上, 蹑手蹑脚地走到君无殇身旁, 慢慢地坐下,食盒放在手边,轻声喊道:“君无殇?”

    这回对方终于算是有点反应, 虽然只有一个字。

    君无殇没看他, 嗓音低沉:“嗯。”

    柏云兮:“你……还好吗?”

    君无殇:“嗯。”

    柏云兮打开食盒,拿出自己做的白糖糕,端到他面前,说道:“我亲手做的,尝尝?”

    君无殇刚想拒绝,忽然撇头对上柏云兮泛光的眼神, 又说不出口了。

    君无殇看了看盘子里躺着的几块糖糕,有些讶异地问:“你做的?”

    看起来居然没毒的样子。

    好像能吃。

    要知道, 柏鬼王从未下过厨,就连失忆之前也没有。

    柏云兮点点头, 说道:“对啊,花了我好多力气。”

    君无殇顶着柏云兮期待的目光,伸出手拿了一块白糖糕,浅浅咬了一口,说道:“很好吃。”

    对于柏云兮,他从来没办法拒绝。

    他把盘子往柏云兮面前推了推,说道:“你尝尝。”

    柏云兮却将盘子放回食盒,突然凑近咬走了君无殇手上的那块糖糕。

    骤然缩减的距离,君无殇身体僵住,也正是这样他才看见柏云兮脸上沾了点大概是糕粉一类的东西。

    柏云兮嚼了嚼,不愧是他做的,确实好吃,就是不够甜了,下次应该多放糖。

    柏云兮离远了,君无殇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继续懒懒地靠在门框上,从里衣中拿出一块手帕,朝柏云兮勾勾手指。

    柏云兮不明所以地再次凑近,君无殇给他脸上的粉仔细地擦掉了,还捏着他的下巴,认真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

    柏云兮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心里在偷偷笑。

    幸好他没有自己手快擦了。

    君无殇正巧撞入柏云兮清澈透亮的眸子,他手上动作一顿,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放开了柏云兮,盯着对方的眼睛,嘴里吐出几个冰冷的字:“你不是他。”

    柏云兮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他听见自己问:“什么意思?”

    君无殇不愿再说什么,只是低头轻叹,重新把目光放回门外的玫瑰池中。

    柏云兮怔住了,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底往上涌。

    他是谁。

    柏云兮知道,这个人只可能是他自己。

    可是……是哪个自己呢?

    柏云兮攥了攥拳头,现在看来,反正不是这一刻的他。

    柏云兮从原本的满心欢喜,变成一滩死水。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纠结过。

    没结果的事情,他却一直抓着不放。

    他不敢问君无殇,因为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这下好了,窗户纸最终会被捅破。

    柏云兮有些委屈,他今天一整天脑袋里都是怎样讨君无殇欢心,又或是君无殇到底为什么生气。

    可君无殇的这句话,让他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我感动。

    无论如何,这次柏云兮肯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强硬地拽过君无殇的衣领,白净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着,逼迫对方看着自己。

    柏云兮:“君无殇,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我不是他?我不是谁?”

    君无殇黑眸沉沉,带着一丝淡漠疏离,没说话。

    柏云兮:“意思是,你喜欢的从来都是失忆前的我,对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就在柏云兮当他默认时,君无殇开口道:“没有。”

    柏云兮修长的手指慢慢松开,君无殇的衣领已经变皱。

    柏云兮没这么容易被打发,他因为不信任君无殇的话而感到些许烦躁。

    柏云兮嘀咕道:“我知道你在生气你父母的事,但你不应该迁怒于我。”

    君无殇皱了皱眉,道:“迁怒于你?”

    柏云兮:“我给你做糕点,你跟我来一句我不是他?”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去?”

    “难道说你还能为你母亲做什么吗?”

    君无殇瞬间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面色冷下来。

    柏云兮神情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柏云兮:“不是……我……”

    他慌张地想要找补,可惜对方先他一步站起身,留下一句“我的确不能”就甩袖离开。

    玫瑰轻轻晃动,鲜血淋漓,淌了满池。

    柏云兮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撕裂的痛。

    他暗骂一声,立马追了出去。

    可早就没有了君无殇的身影。

    柏云兮问严平安君无殇人呢,严平安后怕地摇摇头,说:“段冥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刚才看段冥那架势,他还以为下一秒就会砍掉他的脑袋。

    时小喜吓得都没敢露头,一直拿他当挡箭牌。

    柏云兮着急地跺脚,直接什么也不管地跑了出去。

    严平安在后面喊:“先生!你去哪儿?你怎么追啊?先生!”

    两只小鬼刚想一起去,就被柏云兮的一句“别跟过来”给钉在了原地。

    两人面面相觑。

    时小喜:“我们怎么办……”

    严平安:“就……等着吧。”

    ————

    鹤琪被顾九辞喊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知道他让自己带一株见云草。

    他说他的正好用完了。

    这不巧了,鹤琪翻了翻院子,才发现自己也只剩下一株了。

    刚到顾九辞那儿,鹤琪还以为走错了,因为顾九辞院子里一片混乱。

    地上架着三个药炉,顾九辞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紧紧地盯着仙童给药壶扇风,还有仙侍在药房和院子之间来回跑,一会儿拿书一会儿拿药。

    鹤琪在门口都没敢进去:“这……什么情况?”

    顾九辞这才分了神,他揉揉干涩的眼睛,看了鹤琪一眼后又继续盯着药炉。

    顾九辞:“没事儿你进来,见云草带了吗?”

    鹤琪“嗯”了一声,半信半疑地踏进来,步伐极其缓慢,真害怕万一顾九辞那边儿炸了她还能逃跑。

    顾九辞等了半天,抬眼才发现鹤琪还离他有个十万八千里。

    顾九辞:“……”

    他受不了了,催促道:“放心,目前没有危险,但是你动作再慢点我可就不保证了。”

    鹤琪听完赶紧加快了步子。

    顾九辞接过见云草,先凑近用手扇动白烟,闻药香判定是哪个药壶,再迅速打开盖子把见云草整个塞进去。

    鹤琪看呆了:“不是,你在熬什么药啊?这么夸张。”

    顾九辞心中无奈地叹气,说道:“别问了,一种很复杂的药。”

    鹤琪:“我记得你以前都是去药房熬制的啊,怎么这回跑院子里来了?”

    顾九辞:“别提了,失败了太多次,药房里乌烟瘴气,那些失败品药渣都还没收拾干净呢。”

    鹤琪讶异道:“失败?不会吧?”

    顾九辞挂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说道:“你没听错,连我都会失败很多次的药,可想而知有多难。”

    他先声明,这绝对不是他在自夸。

    鹤琪:“所以,你才会把见云草用完?”

    顾九辞:“不止见云草,我药房里的很多草药都被我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失败的话就只能先暂停制药,等我补齐货物才能继续了。”

    “所幸啊,这么多次失败都没到最后一步,要是把唯一的最珍贵的药材加进去后才失败,那就完了。”

    鹤琪也不懂什么珍贵药材,她摇摇头咂舌道:“太恐怖了。”

    顾九辞眼睛基本没离开过三个药炉,他突然按住一个仙童扇扇子的手,说道:“别动。”

    顾九辞又闻了闻药香,感觉好像有点成功的迹象了。

    他来不及高兴,就立刻让仙侍去药房把柜子最里层的一个盒子拿过来。

    顾九辞将左右两个药壶中的药汤各盛出一碗,缓缓倒进中间的药壶中。

    药壶冒出的白烟竟然渐渐变紫,顾九辞眼睛一亮,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紫烟又渐渐变红,顾九辞握了下拳头,从仙侍手里拿过盒子打开,把俘灵花放进去。

    动作快到鹤琪都没看清是什么花。

    顾九辞拿过木勺不停地搅拌着,眼见药汤从清透变为厚重,所有药材都消失,渗透进药汤里,顾九辞激动得差点握不住木勺。

    他身体发抖:“太好了太好了,最后一遍终于成了。”

    鹤琪在一旁凑过脑袋,虽然什么也看不懂,但她脸上也露出笑容:“真的吗?那赶快盛出来啊!”

    顾九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这只算成了大半,还要再熬一会儿。”

    他舒口气道:“不过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再等几个时辰就可以了。”

    “之前那么多次都没到这一步,这回总算争点气。”

    鹤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顾九辞盖上药壶的盖子,让仙童看守,自己终于能够放松放松,为了这个解药,他好几日都处于压力之下。

    等解药成功,段冥可就算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不得了,段冥的人情,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不过……记起梦芷兰的事,他想他已经欠了段冥,这次算还人情。

    顾九辞想活动活动筋骨,于是跟鹤琪提议要不要出去走走,鹤琪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一起往门口走,鹤琪抱着双臂侧头问他:“诶,对了,你这药是给谁熬的啊?看你紧张的样子,感觉不成功的话就要把命搭进去了。”

    顾九辞仰头望了望天,嘴里吐出两个字:“秘密。”

    鹤琪很没有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切,不说就不说呗,还秘密。”

    第56章 应激

    灵思和楼风都去了与君村, 身边没了整天闹来闹去的两个人,鹤琪多少还有点不习惯。

    话说之前“邪祟进村致于荒废”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君苦恼了好一阵, 考虑了很多仙君, 而且已经派遣过一些,但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让段冥去了。

    果真,段冥不愧是段冥。

    本以为与君村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谁知现在又掀起风浪。

    鹤琪听闻与君村貌似又进了邪祟,村子里跟上回基本一模一样,荒芜人烟寸草不生。

    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重演了。

    当初与君村的事情散播到人间各处,引起不小的恐慌。

    要不然天君也不会让段冥出马。

    一个是为了解决问题, 二个是为了让百姓安心。

    段冥在百姓中的声誉一直是最好的, 虽然他给人的印象是冷漠无情的,但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他。

    鹤琪虽然不清楚与君村事件的经过,但她也颇为好奇和担忧。

    鹤琪和顾九辞不紧不慢, 并排悠闲地走着。

    鹤琪抱着双臂, 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人,问道:“诶,你有没有听说与君村的事?”

    每次提到这个,顾九辞总会心中一颤,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爱吃甜食的女孩儿。

    他以为鹤琪说的是以前那一回,便回答道:“段冥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鹤琪朝他摆摆手, 说道:“不是那次,是最近的……等等, 你没听说吗?”

    顾九辞脚步渐渐慢下来,他扭头看向鹤琪, 眼神中带着疑惑,说道:“听说什么?”

    鹤琪:“最近天君让楼风和灵思一起去与君村,说是那边又开始闹邪祟了,跟之前那次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顾九辞瞳孔骤然放大,他一激动竟然抓住了鹤琪的胳膊,“此话当真?”

    “当然了!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去问天君。”鹤琪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把胳膊抽出来。

    顾九辞僵硬地收回手,各种思绪在脑袋里窜来窜去。

    记载在册的复活之术,需要一千魂魄,再加上极难的法阵,才会有一线机会。

    他的任务就是让梦芷兰爱上他,再留下一具假的尸体。

    整个计划的目的,是为了让梦芷兰试验一下,这种复活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显而易见,被段冥毫不费力地推翻了。

    说明这种复活之术不够完善,很容易失败。

    但这次是怎么回事?

    复活之术不是失败了吗?!

    顾九辞忽然有些急切地问鹤琪:“你刚刚为什么说与君村又进了邪祟?难道又有孩子失踪了?”

    鹤琪愣愣地点点头:“好像是的……”

    顾九辞流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

    看来那人还没有放弃。

    完蛋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顾九辞感到后背发凉,冷汗密密麻麻布满额前。

    他一阵心慌和腿软,差点都要站不稳,鹤琪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鹤琪看着他发白的脸色,问道:“不是……你那么激动干嘛?”

    顾九辞盯着地面,胃里在抽搐,他努力克服恶心的眩晕感。

    鹤琪发觉了不对劲,她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态,问道:“你要紧吗?哪里不舒服?”

    顾九辞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才像是活了过来。

    他咳嗽两声,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鹤琪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方才一提到与君村你就这样,真的没事?”

    顾九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以为都已经结束了,那人也收手了,不过看来还没有,甚至更加癫狂。

    疯子。

    跟不能说的那位一样疯。

    他感觉自己被吓得有了应激反应。

    但这些事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至少是现在。

    等真正酿成大祸之时,再定夺吧。

    他就是这样一个既懦弱又想往上爬的人。

    有时候他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顾九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大概是前些日子熬药太辛苦了,休息得太少,才会不太舒服吧。”

    鹤琪皱眉,眼神中带着关心:“那你要不回去休息吧?改日我再找你。”

    顾九辞:“不用,我现在好多了,走吧。”

    他也需要换换心情。

    说完顾九辞率先迈出步子,鹤琪无奈只能跟上。

    鹤琪:“诶,话说你到底在给谁制药啊?这么辛苦,可得好好宰他一顿。”

    顾九辞轻笑一声:“那是,不过我也算欠他人情。”

    顾九辞强忍着不去想那件事,同鹤琪说说笑笑地走着。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恩怨台处。

    恩怨台还是如往常一样,邪气与仙气并存,枷锁高挂,铁链发出令人汗毛竖立的声响。

    看过判罚的人都知道,被押上恩怨台的人,罪孽深重,因此几乎没有活下来的。

    除了不能说的那位。

    在仙京,他的名字是禁忌,一句都不能提。

    甚至晚一些来仙京的仙君,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或者说,不知道这位曾经在仙京待过。

    他是恩怨台上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比如之前的神武现世,诸位仙君是不愿意靠近这里的。

    恩怨台到底是听过太多的惨叫,吸过太多的怨气,浸过太多的血。

    顾九辞和鹤琪只是观一眼,便打算调转方向。

    谁知这时,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那人……好像是段冥的仙侍。

    ————

    叶怀清一手端着碗,一手轻轻叩了叩门。

    里面传来声“进”,他才推开门。

    染玉正头疼地看着面前批不完的卷宗,他抬头瞧了眼来人,又把头低了下去。

    叶怀清走过去把碗放在桌上,靠着染玉坐下,说道:“师尊,近几日怎么没见您去苍生殿?”

    按道理说,染玉应该在苍生殿处理事务,以便其他仙君随时汇报。

    但这几天染玉一直在他的书房内。

    染玉眨了眨发胀的双眼:“太累了,最近三界不怎么太平,我在这儿还能喘口气。”

    染玉:“放心,苍生殿有水球在。”

    叶怀清知晓师尊的不易,他低声劝道:“师尊您歇息会儿,我帮您按摩一下。”

    染玉放下笔,他确实应该歇息会儿了。

    叶怀清挪到染玉身后,后者闭上眼,他将手放在染玉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着。

    染玉长舒口气,暂时把脑袋里所有的事都放在一边。

    时间安静地走着,偶有凉风穿过窗户,拂在人身上。

    染玉总算舒服了点儿,他拍拍叶怀清的手,温声道:“好了,可以了。”

    叶怀清放下胳膊,笑了笑,重新坐回染玉身边,贴得很近。

    染玉看了眼桌上的瓷碗,问道:“这是什么?”

    叶怀清把瓷碗往前一推,说道:“我从长烟堂拿的甜酒酿,您尝尝。”

    染玉本欲拾笔的手一顿,纠结之时叶怀清把他面前的卷宗合上,说道:“师尊您尝尝吧,我帮您收拾一下桌子。”

    染玉没辙,只好听了他的话,用勺子舀了口,里面还有糯米粉做的小圆子,带着米酒甜蜜的香气。

    叶怀清在整理间隙抬头,问道:“师尊,好吃吗?”

    染玉又舀了一口,道:“嗯,好吃。”

    叶怀清笑了笑,把桌上的书涵都叠在一起,转眼间正好瞧见地上掉落了一本书。

    他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对染玉说道:“师尊,这不是灵思的宝物集锦吗?怎么在您这儿?”

    染玉像才想起来似的,说道:“我在他走之前问他借的。”

    叶怀清把桌上收拾好后,拿着这本书坐回去,好奇问道:“您借这本书干嘛?”

    染玉吃完最后一口甜酒酿,把瓷碗放在一旁,接过叶怀清手里的书,一下便翻到第一百七十九页。

    他手指点点纸张,说道:“为了找这个。”

    叶怀清顺着对方的指尖,念道:“雪玫瑰。”

    叶怀清:“这是什么?”

    染玉:“一种世上最为珍贵的花,听闻其极具灵性,生于雪山之巅,却无人见过它。”

    叶怀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您找它干什么呢?”

    染玉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脑袋,说道:“这么多问题呢。”

    “我这不是关心您嘛,”叶怀清弯着眼凑过去,“您要是想要,我去帮您找。”

    染玉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找得到吗?”

    叶怀清拍拍胸脯,轻狂道:“不就是一朵玫瑰吗?我肯定找得到。”

    叶怀清:“我记得三界之内的雪山也没有几座吧。”

    染玉:“万一在三界之外呢?”

    叶怀清:“啊?”

    染玉叹口气,宠溺地摇摇头,说道:“你啊,还是歇着吧,少给我添麻烦。”

    他已经低头继续看卷宗,而叶怀清嘴里还在嘀咕:“三界之外……三界之外哪里还有雪山啊……”

    染玉手指敲敲桌子,说道:“磨墨。”

    “好。”叶怀清先把那本宝物集锦开着放在一边,拿过砚台照常给师尊磨墨。

    改完这几份卷宗,染玉放下笔,动了动脖子,瞧见叶怀清还在盯着介绍雪玫瑰的那几页。

    染玉出声打断他:“行了,别看了,跟我出去一下。”

    叶怀清抬起头,问道:“去哪儿?”

    染玉:“找段冥。”

    叶怀清:“又找他?您不是前些天才见过?”

    染玉:“他倔得很,当时他状态不好,我看他需要消化,所以就没问其他的。”

    染玉站起身:“这次不管说什么也要让他把天劫的事儿定了。”

    叶怀清合上书,也跟着站起来:“用不用我跟着去?这样也能在他即将走火入魔之时及时制止。”

    染玉思索了会儿,觉得可以考虑。

    还是要跟段冥商量一下。

    不过这段冥今日也是奇怪,到处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恩怨台,瞧见了段冥的仙侍。

    正巧,他仙侍肯定知道段冥在哪。

    可是似乎不止他一人,如果没看错的话,段冥仙侍的面前还站着两个嚣张跋扈的人。

    第57章 掉马

    柏云兮追出去后, 哪里都找不到君无殇。

    他问了所有碰见的人,也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柏云兮从未如此焦急过。

    他方才一时嘴快,心里也不舒服, 脑子一热才说出那样的话。

    此刻他只剩后悔, 只想回到那时候封住自己的嘴巴。

    君无殇那一刻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

    震惊,受伤。

    柏云兮懊恼地皱眉。

    本来就是一层薄薄的易碎的关系,还被他搞成这样。

    唉。

    柏云兮现在最重要的, 就是找到君无殇。

    可惜他发现君无殇貌似在有意躲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这么无头无脑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而且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君无殇其实没有走远,并一直在看着自己。

    柏云兮眼神慌乱地瞟向四处,甚至想过一些极端的方法逼迫对方出来。

    比如受伤流血什么的,先装个样子, 因为他知道君无殇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干。

    但他思考了一下, 还是放弃了。

    柏云兮心中全是君无殇,因此被挡住去路的时候不由地冷下脸。

    那人抱着手臂,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睨着柏云兮说道:“你以为仙京只有你一个人吗?这样没规矩地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柏云兮听闻抬眸仔细瞧了瞧, 哦,原来是那日被他耍的那位仙侍啊。

    真巧。

    可柏鬼王现在没空教训他。

    柏云兮尽量好声好气地说道:“让开。”

    这位也是个不怕死的,直接跟柏鬼王面对面硬刚:“我就不让!上次你害我被我家仙君骂了一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柏鬼王声音冰到极点,压着怒火说道:“最后一遍,滚开。”

    这位仙侍瑟缩了一下, 但还是坚持说道:“就不让,你能拿我怎么样?”

    柏云兮耐心耗尽, 眼神暗下去,他唤出青影扇朝对面一挥, 一阵强力的气流袭来,那人重重地撞到柱子上。

    他头晕眼花,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鲜血。

    那人捂着胸口,眼球凸出,愤恨地盯着白衣翩翩、握扇挺立的柏云兮,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向他,一句话要分好几口气才能说完。

    “你……”

    “你怎么敢……咳咳咳……”

    “你个小仙侍怎么敢对我动手?!”

    柏云兮“啪”一声合上青影扇,挑了挑眉,勾起一抹邪笑,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

    那人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地说道:“我……我是顾九辞仙君的仙侍,比你家段冥仙君厉害多了!”

    正在不远处看戏的顾仙君莫名躺枪:“……?”

    他什么时候多出来个仙侍?!

    而且貌似这个仙侍在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什么叫他比段冥厉害?

    救命啊这是诬陷。

    顾九辞挤眉弄眼地朝身边的鹤琪说道:“你得帮我作证,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鹤琪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子道:“嘘,别打岔。”

    顾九辞:“我们去帮一下吧?再这样下去我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

    鹤琪:“得了吧,这种事不会有人信的,所以放心吧。”

    顾九辞:“真的吗?”

    鹤琪斜了他一眼:“若是说天君敌不过段冥,倒还有人不信。”

    顾九辞:“……”

    他是应该松口气吗?但是怎么感觉被嘲笑了。

    顾九辞又听见那边柏云兮轻佻地说了句:“顾仙君?”

    不知为什么他汗毛竖起。

    那位仙侍还靠在柱子上,眼看着柏云兮一寸寸逼近,他的呼吸也跟着越来越重,眼神中闪过慌乱。

    这……为什么一个仙侍会有如此强的压迫感?

    “对……对啊……你不信?”

    柏云兮当然不信。

    不止是说顾九辞比段冥厉害,还有前面那句话他也不信。

    他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至少君无殇对顾九辞的关系还是挺好的,顾九辞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仙侍。

    柏云兮:“哦?我怎么不知道顾仙君何时多了一位仙侍。”

    “我……我是新来的。”

    那人说话断断续续,底气渐弱。

    柏云兮没空跟他废话:“可元锦大典我远远瞧见你跟另一位仙君站一起啊。”

    柏云兮特意咬重了“远远”二字,目的就是为了强调他家仙君地位之低。

    果然,那人脸色白了一瞬。

    柏云兮毫不犹豫地拆穿他:“你呢,为了一点所谓的霸权者的满足感,就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谎话都能编。”

    “你胡说!”那人被气得眼神凶恶,恨不得把柏云兮剥皮抽筋。

    柏云兮本就心情不好,他算是撞枪口上了。

    柏云兮:“依照你家仙君对你的态度,他不过是拿你当条狗而已。”

    那人的五指慢慢握紧,很明显一下就被说到了痛楚。

    柏云兮:“动动脑子吧,你忤逆仙君之罪还不够吗?别把顾仙君也拉下水了。”

    那人忽然一拳想要揍到柏云兮脸上,但柏鬼王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躲开。

    唯一没躲掉的是,那人的衣袖正巧擦过他的面具。

    方才他跑了很久,面具早已松动,这一下刚好把它碰掉了。

    银制面具戴了太久,几乎让人忘了他原本的面容。

    柏先生,柏鬼王,柏云兮。

    那人在仙京待的时间不算短,也见识过当年闹得人尽皆知的事。

    柏鬼王追段冥,整个仙京都知道。

    也许柏鬼王太久没出现,导致很多人不记得他的长相。

    但一见到这张脸,再难找的记忆也会被拾起。

    那位仙侍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的脸。

    他张了张嘴,有几秒钟是发不出声音的。

    不止是他,分在两边看戏的四位仙君也是,惊愕到说不出话。

    哦,除了染玉,他在元锦大典上就认出来了。

    他其实怀疑过其他仙君是碍于段冥的面子才假装不认识,或者说没认出来柏先生。

    但当他撇过眼,发现叶怀清整个人直接懵住了,他用手背拍了拍都没反应。

    染玉不信邪,又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顾九辞和鹤琪二人。

    顾九辞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而鹤琪眼睛盯着柏云兮,手上抓住顾九辞的胳膊疯狂地摇晃,嘴里似乎还在念叨:“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染玉:“……”

    好吧,他信邪了。

    合着整个仙京就他认出来了。

    不是……这很难吗?

    猜都能猜到吧。

    能接近段冥的只有那一人,从未变过。

    该说不说,染玉突然开始担心仙君们的眼力。

    可能他们都受了段冥的影响,因为太过于信任段冥,所以段冥说什么就是什么。

    段冥说他是仙侍,他就是仙侍,基本没人怀疑。

    好吧,染玉觉得可以理解。

    他又看了眼自家徒弟呆愣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

    那位仙侍同样震惊,而且是直面的震惊。

    他条件反射般喊了一声“柏先生”,声音抖得不像话。

    面具掉落在脚边,柏鬼王摸了摸脸,也没去管,只是眼神幽暗地看着对面的人,说道:“你刚才想干什么?”

    那人终于感到害怕了,他立马摇头,也只会摇头了。

    完了,这回真完了。

    段冥的仙侍怎么变成柏鬼王了啊?!

    他不仅惹不起,而且他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他才发现,柏鬼王手上拿着的,貌似是神武青影。

    完蛋了。

    柏鬼王心情实在是不算好,又碰到个赶上来送死的。

    他勾了勾唇,体内运送灵力,青影扇闪过一丝光亮。

    染玉正要上前之时,另外一人率先阻止了柏云兮的致命招。

    染玉松口气,毕竟这里是仙京,如若柏鬼王胡乱杀了某位仙侍这事儿传出去,对两界无利。

    柏云兮抬眸望去,身上的气焰立刻熄灭,手上的青影扇也消失无踪。

    君无殇正握着他的手臂,皱眉看着他。

    这下柏云兮什么也不管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他找了很久的人。

    柏云兮:“君无殇……”

    君无殇松开他,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好像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没看见一点印子后,君无殇才放下心,转身面向那位仙侍。

    就是这人差点伤了柏云兮。

    君无殇本就冷峻的脸现在更是令人生畏。

    这仙侍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他觉得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最接近死亡的时候。

    没人见过段冥真正动怒的时候。

    能用武力解决是最好,但他肩上背负的责任和尊号都不允许他这么干。

    不过君无殇可以用其他方式。

    他缓缓盯向面前这人出拳的那只手,仿佛想要砍下来。

    染玉及时走过来,段冥仅仅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

    染玉看了这么久的戏,也看明白了。

    他不带感情地对他说道:“忤逆柏先生,罢免仙职,贬至人间历劫,百年内不可轮回转世。”

    那人顷刻间跪倒在地,嘴里一直喊着“天君恕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等话语,狼狈地爬过来想抓染玉的衣角,被叶怀清一把挡住。

    君无殇朝染玉点点头,感到衣袖被人紧紧抓住。

    刚刚还气势十足,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人脑袋拧下来的柏鬼王,此刻眨着水盈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君无殇。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就又被打断了。

    染玉往远处走了些,背着手,朝这边说道:“段冥,有些事上次忘了跟你说。”

    柏云兮轻轻蹙眉,他还是拽着对方。

    君无殇面对没有戴面具的柏云兮,声音还是不争气地放软了:“回去等我。”

    柏云兮叹口气,点头,他无视了顾九辞和鹤琪投来的目光,但多看了两眼顾九辞。

    鹤琪表示她要回去写信告诉楼风和灵思今日发生的事,太震撼了。

    叶怀清让天兵把这个仍在吵闹的仙侍拖下去。

    染玉把君无殇带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他跟君无殇说了,在天劫的时候,叶怀清主动要帮忙守着,可以拉住他,防止他走火入魔。

    他还帮忙找了仙京之外的一处偏僻的地方,绝对无人打扰,不会连累到他人。

    染玉见君无殇沉默了一会儿,以为他是不愿意。

    这点染玉早有预料。

    他也准备好了一番苦口婆心的说辞,势必要让段冥同意。

    结果他还没劝呢,段冥先开口道:“好。”

    染玉:“我就知道你会不……”

    等等,段冥说了什么?

    他说了“好”?

    染玉又问了一遍:“你同意了?”

    君无殇:“嗯。”

    染玉:“……”

    不对啊,段冥何时这么爽快了。

    染玉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只当段冥真的把他之前的话都听进去了。

    染玉甚是欣慰。

    有种我儿初成长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他欣慰得太早了。

    因为在天劫之时,叶怀清赶去染玉指定的那处地方,结果发现空无一人。

    段冥没有听他的话,只是随便应付了一下,然后独自跑了!

    染玉一个头两个大。

    他觉得段冥必定是受了柏鬼王的影响,才会逐渐变成这样。

    第58章 分手

    君无殇回到月上庭的时候, 柏云兮一直站着,看起来有些无措。

    他迎上对方的眼神,正欲走过去,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九辞边喘气边小跑, 他太过于激动,直接端着药壶来了。

    顾九辞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几个时辰,结果才一个时辰不到, 这忘忧草的解药就制成了,而且没失败。

    顾九辞第一时间赶过来想告诉段冥。

    其实他自己也很惊讶,不然也不会没规矩地捧起药壶就跑。

    顾九辞头上还冒着汗,声音都有些抖:“成功了!忘忧草的解药制成了!”

    君无殇瞳孔微微放大,说道:“此话当真?”

    顾九辞把药壶举到他眼前, 说道:“我都带过来了, 能不真吗?”

    君无殇看着那个药壶,里头装着泛苦的药汤,忘忧草的解药。

    也就是说, 柏云兮能恢复记忆了。

    君无殇内心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情感。

    高兴吗?还是失落。

    他不知道。

    段冥很少这样迷茫。

    希望他恢复记忆吗?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柏云兮失忆之前, 跟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

    明明是对方提的分手,他却不吸取教训,再次坠入深潭。

    柏云兮恢复记忆后,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们早就分手了。

    两人目前的关系只是薄薄一层纸片,看似拉近距离,实则一碰就碎。

    君无殇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地位, 更不知道他在柏云兮心里是否还有一点点位置。

    他们即将变成陌生人,又一次。

    罢了。

    君无殇觉得柏云兮失忆后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已经算是他偷来的。

    他先前刻意将柏云兮往外推,有个原因, 是害怕柏云兮恢复记忆后记恨自己。

    他不能趁人之危,即使他差点忍不住。

    但他同样也不能骗自己的心,柏云兮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开心。

    也许是命运作怪,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在深不见底的黑潭,绽放了一朵鲜活妖艳的玫瑰。

    但是现在,他要把他的玫瑰还回去了。

    君无殇心中情绪翻涌,后又归于平淡。

    他眼中投射出复杂的目光,倒是把顾九辞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段冥这样。

    换句话说,他很少见到段冥情绪流露。

    顾九辞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瞥了瞥段冥身后的仙侍……哦不对,应该是柏鬼王,一切貌似都说得通了。

    跟柏鬼王在一起,段冥总是不一样的,说得夸张点,就是他有了“活人”的感觉。

    顾九辞还在纳闷,怎么段冥的仙侍突然变成了柏鬼王。

    自两人不相见以来,三界之内闹出了许多传闻,各种离谱的都有,流传最广的还是柏鬼王甩了段冥。

    准确来说,这个是仙京传出来的,因为仙京众人都看得到段冥的状态,那段时间无人敢去找他,面对面碰上都要绕道走。

    于是大家就把注意打到了柏鬼王身上,可谁知柏鬼王周围气压低得可怕,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

    难得一见,但柏鬼王名声和气势都在那儿,便无人在他面前多嘴他和段冥仙君的事。

    众人也就当默认了柏鬼王甩了段冥仙君这个说法。

    而且他们从那之后就真的没再见过面,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可现在……两人又站在一起,柏鬼王摇身一变成为了段冥的仙侍。

    顾九辞觉得很荒谬。

    放在柏鬼王身上却又很合理。

    毕竟当初为了追到段冥,柏鬼王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顾九辞眼神不断在段冥和柏云兮之间打转,直到段冥接过了他手里的药壶。

    君无殇:“谢了。”

    顾九辞收回打探的目光,摇头说道:“没事。”

    他送到了解药,本欲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说道:“额……那个……方才在恩怨台,那位顶撞柏先生的不是我的仙侍,他胡乱说的。”

    虽然他知道应该没人信,但还是说一下保险。

    君无殇“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顾九辞拍拍胸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君无殇点点头,顾九辞消失在月上庭的门口。

    君无殇一转身,发现柏云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和自己手上的药壶。

    柏云兮:“这是……”

    君无殇:“忘忧草的解药。”

    柏云兮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意思是……我能恢复记忆了?”

    君无殇垂眸:“嗯。”

    一阵无言。

    柏云兮竟然也不是什么滋味。

    他原本一心想为自己先前说的话道歉,可眨眼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没有脑子去想了。

    不对,时机不对,哪里都不对。

    马上就能恢复记忆了,柏云兮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可以说他们之间那么近的距离,都是因为他失忆而牵连出来的,如果他恢复了记忆,那么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柏云兮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但他暗暗下了决定,恢复记忆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和君无殇分开。

    因此,柏云兮抬头看向君无殇,对方竟读懂了他的眼神。

    药汤很苦,柏云兮抿了一口就皱起眉,下意识地往后躲。

    君无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想帮柏云兮端着碗,却被对方拍开,他只能看着柏云兮满脸“赴死”的表情,一口喝下去。

    柏云兮有点赌气的成分,既然君无殇表现出喜欢自己失忆之前的样子,那就随他愿。

    药效很快,不一会儿柏云兮就感到困意。

    他一句完整的话还来不及跟君无殇说,眼皮子就感到千斤重,看见的最后一样,是君无殇担忧的脸。

    脑中回忆千转,如时光倒流般,一点一点撰写他的人生。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黑衣仙君小心翼翼地踏进,再反手轻轻地合上门。

    明亮的光一下子被挡住,屋内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柏云兮背对着君无殇,听见身后的动静,赶紧藏起眼中的伤痛,换上平静冷漠的面孔,缓缓转身。

    君无殇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局促,他双手紧紧拽着袖口,脚步也不是很稳,貌似连站着都有点吃力。

    柏云兮不由地蹙着眉,问道:“你怎么了?”

    君无殇抿了抿唇,声音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低沉又沙哑:“没事。”

    柏云兮没在意那么多,他攥了攥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发疼了才松开。

    君无殇察觉到柏云兮的异样,和这个压抑的氛围,他一进门就能感受到。

    “你怎么了?”君无殇想上前两步,却像是害怕柏云兮发现什么,硬生生把自己钉在原地。

    柏云兮摁了摁太阳穴,摇摇头,再次把目光放在君无殇身上,磕磕绊绊地问道:“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他指了指对方的衣角,说道:“衣服脏了。”

    柏云兮眼睛很尖,如若不是他现在状态不好,他可以发现更多事。

    君无殇低头往下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角确实有一块深色的地方,其实在玄衣上根本看不出来,因此他忘记遮住了这抹血色。

    君无殇以为柏云兮的洁癖犯了,心中隐隐酸痛,立马后退两步,苍白地解释道:“过来时不小心沾的。”

    放在平日,柏云兮肯定是不信的,但眼下他也只是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让君无殇庆幸的同时,也垂下了眼眸。

    不过想起他方才带回来的东西,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他觉得柏云兮会喜欢。

    正当他抬头准备开口时,柏云兮率先喊了他一声。

    柏云兮:“君无殇。”

    紧接着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刺骨的冰冷。

    柏云兮:“我们分手吧。”

    君无殇瞬间僵住,他听见自己问:“什么?”

    柏云兮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再睁开后泛着淡淡水光,和残忍的决绝。

    他在脑中模拟了那么多次的这句话,但真正说出口时还是无法克制地难受。

    是他说出口的分手,都已经这么痛了,他甚至不敢去看君无殇的眼睛。

    他在害怕。

    但他没办法,他一定要说。

    柏云兮咬了咬唇,继续吐出划伤两个人的字眼:“你没听错,我们分手吧,我不想玩儿了。”

    君无殇指尖发颤,脸上多年不变的表情似乎有一些碎裂,反问道:“玩儿?”

    柏云兮:“对,玩儿。”

    “我一开始接近你,追你,不过是为了能有个合适的理由去仙京调查一些事情。”

    “现在我调查好了,也就没空陪你玩儿了。”

    “对我来说,你已经没用了。”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会儿,君无殇黑眸直直地盯向柏云兮,问道:“真的吗?”

    柏云兮捏了捏拳头,强迫自己说道:“真的,君无殇我们分手。”

    “从此一刀两断。”

    直觉告诉他今日君无殇的样子不太对劲,他不应该这时候说分手的事情,但他不能等了。

    柏云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美人仙君,此刻被自己亲自磨灭掉所有的傲气,低低地说了声“好”后直接推门而出。

    柏云兮站着没动,眼前一会儿是君无殇对他的宠溺,一会儿是刚才君无殇快要碎掉的表情。

    他皱着眉暗骂一声,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瓷碗茶壶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君无殇离开后,收起了周身的灵力,霎时间,他身上的玄衣被血浸透。

    他为了不让柏云兮担心,提前用灵力遏制住满身伤痕。

    但现在看来,他真是自作多情。

    果然,世上玫瑰万千,却没有一朵是属于他的。

    在这场虚伪的游戏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失败者。

    第59章 天劫

    柏云兮昏迷了多久, 君无殇就在他身边守了多久,寸步不离,整整两天。

    就连两只小鬼都看不下去了, 想让他去休息, 他们可以继续看守先生。

    可君无殇拒绝了。

    他想亲自看着。

    整整两天两夜,君无殇就这么安静地守着。

    床榻上的人没戴面具,比平日里多了一些柔和。

    直到他感受到天劫降临, 为了柏云兮的安危,甚至是整个仙京的安危,他没办法待在这儿。

    君无殇这下终于肯让两只小鬼来照顾柏云兮,自己则是在月上庭设下结界后,孤身一人离开。

    又是这样, 他早已习惯。

    可君无殇还没走两步就被顾九辞拦下, 对方问他去哪里,他不肯说。

    顾九辞:“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听天君的话,但就算我帮你保密, 你也得告诉我你到底去哪儿度过这个该死的天劫。”

    眼看君无殇还是闭着嘴, 眸子透露出毫无生气的平静,顾九辞真想给他来一拳,把他揍醒。

    拜托,这可是天劫,又不是儿戏。

    哪有人像他这样对待天劫的,似乎只是出了趟门。

    顾九辞只能把话说绝了, 恨铁不成钢道:“你总归要告诉我,去哪里帮你收尸吧?”

    顾九辞看起来是真的为他担心焦急, 君无殇知道这点,所以他没恼。

    君无殇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万归山。”

    顾九辞思索了好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里。

    经常出现在话本里的雪山,竟然是真实能够找到的。

    万归山,是立于三界之外的一座雪山。

    说它高耸入云一点也不夸张,并且除了君无殇,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甚至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君无殇前些年不小心闯到三界之外,偶然发现了这座孤立于世间的极寒之地。

    山顶多年风雪交加,温度低到常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但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出了一批娇艳欲滴的玫瑰。

    每一朵玫瑰都似血浸过般鲜红,周围满是霜雪却不沾染半分。

    在白雪皑皑中红得刺眼。

    可惜现在所剩不多,只有零星几朵。

    两根石柱竖立在后边,上面绑着两根铁链,君无殇跪在雪地上,双臂被吊起。

    这是他能想到的,既能够保护别人,又能够控制自己的最好办法。

    刹时间,天空乌云密布,如泥潭般浑浊,伴随着划破长空的闪电。

    一道狠烈的天雷降下,没有收敛力道,直直地打在君无殇的身上。

    君无殇没忍住,闷哼一声。

    铁链“哗啦哗啦”地响着,雷声轰动天地。

    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天雷不间断地打在他身上,而且一道比一道更加强劲。

    君无殇眉头紧蹙,感觉气血上涌,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体内灵力在乱窜,整个身体说不出的难受。

    不行,他绝不能走火入魔。

    绝对不行。

    君无殇用尽所有力气去压制乱作一团的灵力,以至于他无法分出精力对抗那一道道要他命的天雷。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的背上早就不能看了,不止背上,他身体上几乎每一处都布满了伤痕,没一块好肉。

    这已经不能用“疼”来形容了,君无殇感到呼吸不畅,脑袋很晕,眼神稍微有些失焦,眼前好像闪过许多场景。

    无一例外,全部和柏云兮有关。

    上一次天劫,他为了不让柏云兮发现自己的伤,经历完天劫后,特地先去月上庭脱下破烂不堪的衣裳,换了身干净的。

    因为伤痕一时半会没办法愈合,他就强忍疼痛,运转灵力,将伤痕抑制住,不再流血,但衣角还是不小心沾染了一些,他都没看见。

    这一切,都是为了柏云兮看见整池玫瑰时的欢喜。

    月上庭的玫瑰池,就是万归山顶上的这些玫瑰。

    君无殇害怕玫瑰凋零,便将山顶的雪一起带走,化为冰凉的池水。

    可他刚准备告诉柏云兮,耳朵里就传来对方的一句“分手”。

    他的一腔热忱,终幻为虚影,被人踩在脚底下。

    这些玫瑰只能被他藏在月上庭,他时不时会盯着发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发动浑身解数追他的柏云兮,是在利用他。

    尽管如此,君无殇发现自己竟然生气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可笑。

    大概是疯了。

    君无殇低头垂眸,嘴角微微嘲讽地勾起,眼中除了隐忍之外还有些破碎的东西。

    他当初没有立刻答应柏云兮,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柏鬼王估计没有认真,追他只是一时兴起,所以他才没有松口。

    但是,换谁都抵挡不住柏鬼王的攻势和黏人能力,更何况君无殇。

    他赌了一把,赌柏云兮真的爱上了他,赌注是自己的心。

    很显然,他赌输了,赌注还被对方完完整整地夺走。

    玫瑰的茎刺划破了手,荡了涟漪,连心尖都在疼。

    天雷还在继续,强度只增不减。

    君无殇身上的伤口不断加深,深入骨髓的痛,他硬是一声不吭,硬生生咬牙忍住。

    他从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天君、顾九辞、灵思等等,都带给了他温暖,他牢记在心,不曾忘却。

    其中在他脑海里最挥之不去的,竟是那位从鬼都来,第一眼见他就说要追他的鬼王。

    君无殇头上蒙了一层薄汗,强行压制住体内快要溃决的灵力暴动。

    走火入魔吗?

    不行,他不能。

    他答应过天君,不会的。

    他还能撑。

    他不能走所谓他亲生父亲的老路。

    君无殇闭上眼,想要押上自己的性命去抵抗体内乱窜的各种风暴。

    忽然间,唇上印上了一个冰凉的触感。

    君无殇错愣地睁开眼,瞳孔逐渐聚焦,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君无殇望入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便知晓有东西发生了改变。

    柏云兮双手捧住君无殇的脸,指尖颤抖地擦拭他的脸颊,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轻声说了四个字。

    “我回来了。”

    柏云兮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脑子里一瞬间涌入太多记忆,失忆前后的都有,他消化不过来。

    柏云兮慢慢坐起身,视线平移,懵懂地看向床边的两只小鬼。

    严平安率先发现了先生的不对劲,他咽了咽口水,不可控制地瞪大双眼,激动地问道:“先生……是您吗先生?您记起来了吗?”

    柏云兮点点头,但又皱着眉摇摇头。

    时小喜兴奋地想要继续问下去,却被严平安一把捂住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别吵,先生还没完全恢复。”

    时小喜赶忙点头。

    确实,柏云兮还没想起所有的事情,太多了太杂了太乱了,他实在头疼。

    但大部分都已经记起来了,比如和君无殇有关的事。

    等等,君无殇。

    君无殇人呢?!

    柏云兮立马盯住两只小鬼,问道:“君无殇呢?”

    严平安和时小喜同时摇头,说道:“他让我们看着您,独自出去了。”

    他静下心来,感受了一下君无殇留下的结界,很虚弱,好像一碰就碎。

    柏云兮眼神一暗,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行,他要见到君无殇,现在就要。

    柏云兮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无视两只小鬼在身后的叫喊,不管不顾地冲进顾九辞的院子。

    顾九辞的仙童仙侍根本拦不住,柏云兮推开药房的门,顾九辞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然后挥挥手,让仙童仙侍下去。

    实际上,这还是自柏云兮变成君无殇的仙侍以来,头一回跟他讲话。

    顾九辞看对方一脸焦急,就已经猜了个大概。

    “柏先生,去屋里聊。”顾九辞行礼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柏云兮:“不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君无殇在哪儿。”

    顾九辞:“你现在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跟我聊聊。”

    柏云兮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眯了眯眼:“那你先跟我说,他去干什么了。”

    “天劫。”顾九辞留下一句话后离开药房,经过柏云兮身侧走进屋中。

    顾九辞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照例给对面的人倒了杯清甜的茶水,而对面却没动。

    从听见“天劫”两个字开始,柏云兮就不怎么淡定了。

    关于仙京里每位仙君都要经历的天劫,他也有所耳闻。

    一共两次天劫,可他一次都没听君无殇提起过。

    于是柏云兮单刀直入道:“聊什么?”

    顾九辞还在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壶,说道:“聊聊段冥。”

    柏云兮闻言挑了挑眉。

    顾九辞语气算不上很好,反而有些冲,不管对方是什么尊贵的柏先生。

    顾九辞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具体情况,先前为何会分手,到底有什么矛盾。

    但毕竟段冥为柏先生做了那么多,他却将段冥的心意毫不留情地扔掉,竟敢如此对待段冥。

    他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好歹他是看着段冥一步步走到今日。

    顾九辞:“你可还记得段冥第一次天劫的时候,你对他说了什么?”

    柏云兮表情有点困惑,说道:“第一次天劫?他从未跟我说过,是什么时候?”

    顾九辞:“是你跟他分手那日。”

    柏云兮:“分手……”

    他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怪不得他觉得那天君无殇的状态很不对劲。

    原来……是因为刚经历过天劫吗……

    顾九辞:“段冥很少主动来我这里,那次也是我把他抓过来的。”

    “他身上几乎没有能看的地方,布满了伤痕,我差点不知道怎么治。”

    “柏先生,我能看出来,段冥对您肯定是真心的。”

    “那您呢?若是您只想随意玩玩,三界之内哪里您不能去?就请您别再追着段冥不放了。”

    “若……您也是认真的,就别再伤他心了。”

    柏云兮静静地听顾九辞说完,自虐一般又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拳头慢慢握紧。

    他长舒一口气,终于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顾九辞看他的动作,便明白了。

    “放心,不会了。”柏云兮声音有些沙哑,抬眸看向顾九辞,“所以,他在哪儿?”

    顾九辞也喝了口茶,说道:“万归山。”

    万归山位于三界之外,鲜少有人听过,就更别提去过了。

    柏云兮寻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这里很冷,但柏云兮却感到一丝熟悉。

    他的黑衣仙君跪在地上,双臂被铁链吊起,鲜血浸透了衣裳。

    柏云兮迅速飞到他面前,轻柔地捧住他的脸,眸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段冥仙君何时如此狼狈。

    柏云兮眼里泛起水光,贴上自己的唇,只是碰了碰便分开。

    柏云兮:“君无殇,我回来了。”

    君无殇直直地盯着他看,神色似乎不是很清明,于是柏云兮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了。”

    君无殇:“柏云兮?”

    柏云兮:“嗯,是我,我恢复记忆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君无殇低声道:“快走。”

    柏云兮摇摇头,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

    君无殇没力气推开,只能再说一次:“快走啊。”

    柏云兮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固执地摇头,帮他一起承受住最后一道天雷。

    虽然这道天雷还是主要打在君无殇身上,但柏云兮也被打到一点,只是这样就已经很疼很疼了,他不知道君无殇是怎么熬下来的。

    柏云兮越想越心疼,恨不得把君无殇受的伤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喉结滚动,侧头之时正巧瞥见旁边雪地上有两朵玫瑰,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君无殇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月上庭的……玫瑰池……是我从这里为你摘回去的……”

    “但是没想到……还未开口……你就提了分手……”

    “柏云兮,你到底爱过我吗?”

    字字诛心。

    柏云兮松开他,直视着君无殇的眼睛,自己眸中早已汪洋一片。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吻上去。

    这就是他的答案。

    没有任何技巧,仅是冰凉的唇瓣,就燥热了君无殇的整颗心。

    他不善言辞,只能将炙热的爱恋,小心翼翼地藏在满池的玫瑰里。

    希望他能发现,却又害怕他发现。

    冰雪消融了热烈,玫瑰隐藏了爱意。

    一个不说,一个永远不会知道。

    他藏起满身伤痕,为他带回了整池玫瑰。

    第60章 禁术

    君无殇身上的伤痕太深太严重, 单独用灵力肯定无法恢复,更何况目前他体内的灵力暴动还没有完全平静。

    可这时候君无殇的执拗又发作了,他坚持认为自己一人可以痊愈, 不肯听柏云兮的话去找顾九辞。

    柏云兮皱眉道:“你伤成这样, 怎么可能自己治疗。”

    君无殇坐在那儿不说话,眼神稍显复杂。

    柏云兮头疼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眸子一亮,凑上前吻了一下他的唇。

    君无殇没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但他没躲。

    柏云兮还嫌不够,轻轻咬了对方的下唇, 满眼笑意地准备退开, 却感到脖子后边被一只大手按住,加深了这个吻。

    柏云兮双手抵在君无殇的肩膀上,纤细的腰身不由地发软, 嘴巴被撬开, 君无殇极具压迫性地闯入。

    柏云兮想要夺回主动权,可是害怕弄疼君无殇,只能被动地承受更多的入侵。

    唇舌交缠,柏云兮逐渐昏了头脑,身体不自觉地热起来。

    他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捶了捶君无殇, 对方再吻了他一会儿后才松开。

    君无殇:“怎么了?”

    他的嗓音低哑磁性,让柏云兮的脑袋更加昏沉。

    君无殇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柏云兮喘着气说道:“不行, 你还受着伤。”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跨坐在君无殇身上, 而对方的手正捏着自己的腰。

    太危险了。

    柏云兮顾及着君无殇身上的伤口,想起身却被扣住。

    柏云兮眨了眨眼,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你不用去找顾九辞,只需要乖乖地等着我帮你上药,行吗?”

    这回君无殇倒是很爽快:“好。”

    柏云兮闻言轻微挣扎了两下,发现对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还没有拿开。

    柏云兮对上君无殇的眼睛,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撩人道:“等你好了我们再继续。”

    君无殇垂眸轻笑一声,松了手。

    柏云兮小心地从他身上起来,迅速跑出去,后背靠着刚阖上的门,心跳快得好像要蹦出来。

    柏鬼王也有今天。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去顾九辞那里拿了药后再回来。

    就算柏云兮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

    君无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有深有浅,有擦伤也有皮肉翻开。

    柏云兮上药的手都在颤抖,眼眶泛红。

    君无殇对他安慰道:“没事。”

    柏云兮没吭声,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上药,不敢有丝毫松懈。

    最后,君无殇上半身缠满了白色细布。

    柏云兮这才有空抬眸望向他:“疼吗?”

    君无殇摇摇头。

    柏云兮苦笑道:“都是什么段冥仙君了,还让自己伤成这样。”

    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又从袖口中拿出两只小巧的药瓶,说道:“这是顾九辞给的,内服。”

    君无殇表示知道了。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柏云兮看着君无殇穿好衣服,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在思考如何开口的同时,恰好听见君无殇问道:“失忆怎么回事?”

    柏云兮顿了一会儿,说道:“我说了你就信吗?”

    君无殇毫不犹豫道:“信。”

    柏云兮嘴角上扬,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但听到君无殇亲口且坚定地说出来,他心中还是淌过一丝暖流。

    这件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柏云兮最初是以“柏先生”的名号响彻三界。

    上一任鬼王死后,鬼都沉寂许久,直到柏先生一句话,他立马就被奉为新任鬼王。

    柏云兮当然带着目的。

    他原本逍遥自在无所束缚,当上鬼王就意味着他需要打理好整个鬼都,肩上担着莫大的责任。

    柏云兮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事。

    鬼都的血藤天下闻名,鬼王府荒废在血藤林中央。

    可近些日子,空荡荡的鬼王府貌似有点不对劲。

    柏云兮感觉到,鬼王府,甚至于是血藤林底下有不正常的法力流动。

    一开始柏云兮其实不想管的,因为这不是小事,一旦查出些什么,里面牵扯到的人万一是位慈悲和善的救世之主怎么办。

    这正是可怕的地方。

    说来奇怪,能让柏云兮改变主意的,居然是一个小孩儿。

    反正柏云兮最终决定管这件事,也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新任鬼王。

    住进鬼王府后,柏云兮就能够仔细观察藏在血藤林底下的巨型法阵。

    当然,法阵只是他的猜测,目前还只是一些法力流动。

    柏云兮试探性地放入一点自己的灵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粗心大意,他竟然能够感受到来自于仙京的气息。

    柏云兮知道,仙京那么大,他没办法一下子找到这位仙君,并且他是鬼王,没有理由一直往仙京跑。

    因此,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柏云兮准备挑一个合眼缘的仙君,假装一见钟情,追他不就完了吗?

    是个好法子,也符合柏云兮的性格。

    正巧他要去仙京找天君交谈,柏云兮也没有很刻意,只是随性地在仙京逛逛。

    偶然间,月上庭映入他的眼帘。

    准确的说,是那位不染风尘、秀逸俊美的黑衣仙君,走进他的世界。

    柏云兮从不信什么命运安排,直至今日遇到君无殇。

    第一眼,柏云兮耳朵就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只剩下心脏在疯狂跳动。

    怎么会这样。

    柏云兮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在考虑是否要选择君无殇。

    如果他是打着“追人”的旗号来利用他,性质就不一样了,不纯粹也不干净。

    这即将成为两人之间很难跨过去的坎儿。

    但是……综合事实来看,君无殇是最好的人选。

    因为柏云兮相信,君无殇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不会立马就答应他,这也意味着他将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仙京。

    可柏云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舍不得利用他,但凡换个人他都不会这么纠结。

    柏云兮脑中两个想法在打架,从苍生殿走出来后,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月上庭,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介不介意你未来的男朋友追你一下”。

    他真不是故意的。

    要怪就怪月上庭的月亮太美,夜色太浓,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就这样,柏鬼王第二日便付诸行动,说到做到,去仙京追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这既可以让他去仙京显得不那么突兀,又可以降低那人对他的猜忌。

    柏云兮一边追君无殇,一边在仙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或是那道法力的来源。

    可是一无所获,他还要控制着自己的调查力度,不能打草惊蛇。

    但柏云兮这几日感到鬼都外来的法力颤动越来越明显,虽然还是主要以血藤林为中心,却不再局限于血藤林,而是包含整个鬼都,以及鬼都背靠的那座不高的山岭。

    不能再拖了,柏云兮发现这个诡异的法阵已经有了雏形,他的第六感告诉他,等这个法阵生效,对鬼都,甚至是三界一定没好处。

    柏云兮立刻回去翻阅了所有藏书,骇人的是没有一本书提到了这种法阵。

    他叉腰看着乱作一团的藏书阁,眉头紧蹙。

    所有的书真的都在这儿了吗……

    等等,不对,还有一本书。

    柏云兮后背一阵发凉。

    禁书,世上只有三本,鬼都、仙京、人间各一本,都被保管在一个安全、无人能触碰到的地方。

    鬼都的这本,被锁在藏书阁的暗门内。

    禁书上详细记载了三大禁术的做法、用处等。

    复活之术、浴血永生、花瓣地牢。

    第一样,复活之术。

    可以说这是最吸引人的禁术,毕竟遗憾之人会深深烙在心中。

    因此不止在禁书上面,民间还有很多关于复活之术的传闻。

    但是,那些传闻大多都是假的,亦或是太过于片面,只有这本禁书上记载的复活之术才是能够成功的。

    尝试民间方法的人,往往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遭反噬而死,一个是大脑封闭后暴毙而亡。

    反正,都是死。

    真正的复活之术,需要将复活之人放在法阵最中央,以一千魂魄献祭法阵,最重要也是最难办到的一步,就是要融入一朵雪玫瑰。

    由于根本没人见过雪玫瑰,所以大家都把它当成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复活之术本身的法阵就极其复杂,献祭品也极其残忍,更别提还需要一个压根儿不存在的花,劝退了几乎是所有人。

    天地间数不清多少年,一个人都没有成功过。

    第二样,浴血永生。

    它的诱惑力也不小,但却没人尝试,并且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禁术。

    因为除了这本禁书,无任何其他地方有关于浴血永生的记载。

    浴血永生,顾名思义,需要血,但不是常人的血,而是疯渗妖仙的血。

    疯渗妖仙很久之前就已经绝迹了,世间更新换代那么快,连疯渗妖仙的传说都是在老一辈的嘴里念叨。

    再说了,疯渗妖仙何其强大,天生无人可敌,想取得他们的血,简直是笑话。

    最后一样,花瓣地牢。

    比起前面两样,这是最正常的,也是最鲜为人知的。

    它被列为禁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的珍贵性和稀有性。

    花瓣地牢实际上是一种可攻可守的法术,简单点说,若是落在善人手上,它是战无不胜的隐藏绝招,若是落在恶人手上,它是毁天灭地的血腥杀招。

    总而言之,这本禁书上的三大禁术,可怖可怜,并非你我能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