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2 2章 2 2 2(二合一)
小霍不够靠谱, 卫青倒是提了点建设性意见。
卫大将军真诚建议:“忧儿啊,整个并州的建设, 还是得与在这里呆着时间够长的属官们商议。你看看去病给的意见, 像是有参考性吗?”
卫小四斩钉截铁:“完全没有。”
父子俩相视大笑,惹得霍去病不满起来,在一旁上蹿下跳, 想要绕开卫青弹小无忧一个脑瓜崩。
结果自然是反被卫青制了。
无所畏惧的小霍被舅父敲了脑袋, 也不敢抱怨,只能看着卫小忧在一旁做鬼脸。
卫无忧笑道:“去病阿父,你整日都在马背上操练,这下了马背,怎么就不能说点旁的话题呢。”
霍去病挥挥手掌:“这不是你问我们先搞什么建设吗?这些年, 云中城和朔方城作为大军休整的大本营, 是每回出塞对抗之后必回之地。你要是培养了战马,中间不就缩短了很多费劲的运输之事, 我们直接在云中更换马匹补给便可, 一举多得啊。”
卫无忧叹气:“按照如今大汉的规定,要叫民间畜牧者私养军马, 可是要支付给人家一大笔补偿的。这个钱我出?还是你出?”
霍去病使劲儿甩头:“没钱。”
卫小四:“那不就得了。现今封了王, 也不能刚来就伸手问陛下要银钱, 他也不能给, 怎么也得并州做出点实绩,才有资格跟陛下谈条件吧。”
霍去病:“那你说,不养马干什么?开荒屯田啊?云中城多是军户, 哪有那么多人口给你去耕地。”
卫无忧哼唧着, 趁机拍了霍去病的屁股一下,又迅速躲到卫青身后:“我这不是不清楚云中的情况, 所以才要问问你嘛。现下看来,还是听阿父的,等安顿好了,去问问封地属官,来的更靠谱一些。”
霍去病听到这话,又反身去追逐卫无忧。
卫小四机警,早就绕着卫青躲开了,没一会儿,两个幼稚鬼以卫大将军为中心,在云中城的大街上开启了环绕式二人转。
卫青无奈笑了:“忧儿慢些,去病你也是,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一样。”
看着儿子和外甥在这边关之城内嬉笑打闹,头顶是比长安更宽广湛蓝的天空,卫大将军久违地又找到了一点初心。
那是当年,他初次出长安迎战匈奴的感觉。
那些他血战沙场,试图一展宏图的鸿鹄之志,在卫无忧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建城的初步设想时,全都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谁人不曾少年时。
卫青看着儿子的身影,忍不住想,若要把这边关变成安全之处,只要一路向西北扩张便是了。
他们舅甥少说还能征战二十余年,护佑大汉边防。
只要有他们所向披靡一往无前,何须再担心无忧将都城设在此处不安全呢。
届时,忧儿就可以放心的在云中城负责后勤,搞什么……生产建设,这可是他的强项啊,。
卫青越想越对味,忍不住抱起儿子狠狠用胡茬蹭了蹭他软嫩的小脸,然后“吧唧”香一口。
卫无忧:?
怎么回事,他爹怎么离长安越远,就越发放飞自我了!
一脸呆滞的卫小四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霍去病抓过去抛高高。小霍可不想干这种腻腻歪歪的事儿,觉得有损自己的将军形象。
在他这种武将的观念里,宠爱的最高形式,就是把儿子架在脖子上风驰电掣。
于是,卫小四很快就体验到了骑在狂奔的霍去病脖子上是什么感受。
小萝卜丁一路大喊“阿父救命”,感觉街两旁的小摊贩和人都成了残影。他的刘海在飞,头顶的小揪都要散架了,连眼睛都被霍去病飞奔带出来的风迷住了。
小霍兴冲冲道:“怎么样?阿父对你好不好,闪光都没有这待遇!”
卫无忧心中流下两行宽面条泪。
闪光没有这份待遇,是它的福气啊!
……
云中城大,霍去病跑了一会儿,总算是累了,停在河堤边上的柳树下,等候卫青追上来。
卫无忧从他脖子上下来,两条腿都在打颤。
霍去病摇摇头咋舌:“你这可不行,缺乏锻炼啊,小孩子还是得多跑动跑动,才能长得高。”
卫无忧都不用开口,自有追上来的卫青替他收拾小霍。
卫大将军凉凉道:“我看你是忘记了,你小时候贪吃体胖,被我和公孙贺带出去跑了一圈,哭得眼泪鼻涕一大片,还在地上打滚要吃饴糖了。”
卫无忧瞪圆了眼,化身兴致勃勃的八卦小猹:“嗯?去病阿父是爱哭的小胖子?”
霍去病听到陈年旧事被提起,连忙慌张抢话:“舅父!不是都说好了不再提以前这些事了么!”
卫青见他吃瘪,也不多透露了,只笑着调侃:“怎么,许你欺负忧儿,不许舅父说你从前的糗事了?”
霍去病这回可算是明白了,这个家里,想逗无忧玩儿只能点到即止,若是闹得过分了,会有一大票人冒出来护犊子。
他可占不到半点好处。
小霍看着儿子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挑眉退了一步:“舅父,我知道错了,别再多说了,这可有违您在军中教的为人处世的规矩。”
卫青轻咳一声:“军情与忧儿的事,不一样。”
卫无忧初到此地,还没有好好休整,只逛了一会儿,便随阿父们回去了。
一直到家门口,霍去病还在跟卫青有一搭没一搭理论着“偏心对待,双重标准”的事情。
卫小四才不插嘴他们舅甥之间的相处呢。
霍去病是卫青一手带大的,拿他也当半个父亲,这种开玩笑式的你来我往,是他们之间联络感情的方式。
卫无忧哼着小曲儿,琢磨起了今日小食该吃点什么,好好庆祝一下乔迁新居。
暂时脱离了刘彻的掌控,这可是件大喜事。
诸侯邸内的大灶小灶一应俱全,比他从前在侯府、庄子上和郎中令府内的灶都要大,用具也更为讲究,大约都是为了符合诸侯的规制。
卫无忧问过两位阿父想吃什么后,亲自带着刺儿去了大灶上。
灶上的庖人厨娘们有一半是云中这头早早买下来的私奴,另外一少部分,则是卫无忧从庄内和侯府带出来的,都是他用惯了的人,熟悉他的口味和那些变化多端的菜式。
卫小四歪着头,开始给相熟的厨娘们报菜单:“秋冬了,就弄点热乎滋补的,来一道板栗咕咕鸡、烤羊腿、干锅腊肉蘑菇、蒜香孜然排骨,然后汤羹用牛乳五润燕麦羹,主食用煎包。哦对了,既然来了这边,就弄个新鲜的蘸片子吧。”
厨娘们诧异,互相对视之后,小心翼翼:“小公子,什么叫蘸片子?”
卫无忧眨了眨眼,一拍脑门儿。
他忘记了,蘸片子这个东西虽然是后世的山西美食,但此刻的西汉王朝还没有发展出现,在太原郡,百姓们至多只是喜用汤饼这种主食。
卫小四连忙比划着讲解:“就是用面粉、鸡蛋和清水调制成面糊,然后将洗干净的蔬菜裹上一层面糊,丢进热水中煮熟。最后调制一份用来蘸着吃的酱料便好了。”
不过,比较遗憾的是,山西人常用的玉谷叶(野苋菜)在西汉时期还未曾传入,包括豇豆、土豆等适合下料的蔬菜都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选用菠菜、茄子等物。
要不是之前带回了茄子,便只能用一点菠菜了。
另外,蘸片子的料汁调制上,也有一些需要变更的地方。
因为传统的蘸片子酱料需要用到番茄炒出的汤汁,卫无忧觉得寻番茄任重而道远,还是调一碗酸辣口味的酱料代替吧。
厨娘们很快就忙活起来。
鸡腿肉清洗干净对半切块,热油锅中炒香葱姜,下入鸡腿肉炒至焦黄,加入黄酒、清酱、海米等物,最后将剥好的板栗放入其中,倒上清水,在小甑中小火煮一刻钟,出锅撒上芝麻便能装盘了。
下一道菜是干锅腊肉蘑菇。
厨娘们取出长安庄子带来的晒干的菌子,泡发之后入小甑,小火煮上不到一刻钟。
这个过程中,将腊肉切片,入热油锅炒至微黄,再放葱姜蒜爆香,和捞出的蘑菇一同翻炒后,加胡椒粉、清酱、茱萸、盐等,翻炒出香味后,最后放一点蒜苗,就可以出锅了。
余下的菜都是厨娘们先前做过的,越发顺手,速度也提高了不少。
大灶外头的院中已经搭起了烤肉架,羊是现宰的羔羊肉,草原上跑着长起来的羊,吃起来要更为美味一些。
庖人们将羊腿按照从前的法子上了火架开始炙烤,涂一层厚厚的茱萸辣油,再撒上大颗粒的孜然,透过浓浓烟雾,便能闻到其中的香气。
刺儿在一旁做着监工,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半个时辰之后,饭菜终于上了席间。
云中与长安相隔甚远,消息的流通也滞后不少,因而,诸侯邸内虽然费心思布陈过,所用的家具却还是原先的矮型家具。
卫小四见阿父们入榻已经不习惯,还念叨着:“这要回了军中,整日坐在席子上,可就没有椅子那般舒坦了。”
卫小四适应了椅子,也不习惯跪坐在榻上了,闻言道:“没关系,a阿父们回军营还有几日,我叫他们赶制一批小马扎,可以折叠,方便你们带去军中。虽然那东西比较矮,但是也是像椅子那样坐着的。”
卫青和霍去病对视一眼,眼中有些欣慰。
卫伉和卫不疑哥俩,从早上到达云中,就被他们阿父派去帮忙搬家挪东西,可累的够呛。闻言连忙叫着:“那我们呢,忧儿,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卫小四见仆役们菜上的差不多了,努嘴示意:“大兄二兄辛苦啦,这些菜可有一半都是新菜式,快尝尝~”
两位兄长好打发的很,立马就兴冲冲地去品尝美食了。
卫青如今已经能够淡定坦然地听着无忧错乱辈分,闻言,也操起食箸开始品尝。
大将军对那蘸片子最是好奇,尝过几种不同的蔬菜之后,点头道:“有几分巧思,倒是适合百姓们在草长莺飞时候,挖些野菜混上面粉,用来裹腹。”
这样一来,既能尝到往日不容易品尝到的蔬菜,还能在用了面粉的条件下,解决饿肚子的大问题。
只要熬过了头一年,他们忧儿,定能将这并州治理的妥帖。
大将军忧国忧民,霍去病和卫伉、卫不疑他们却早就沉迷吃肉了。
霍去病是板栗鸡也喜欢,烤羊腿和孜然蒜香排骨也喜欢,反正只要能吃到有滋有味的肉,便弥补了他这些日子清汤寡水的苦日子。
相比之下,卫小四可就斯文多了,他给自己要的份额都不多,各样取用几口,再吃了两个水煎包,喝了一碗牛乳燕麦,肚子便圆滚滚的了。
吃饱喝足,闲聊几句,小家伙终于犯困了。
连日来的舟车劳顿,早就叫小萝卜丁精疲力尽,今日强撑着转悠一圈已经叫他晕晕乎乎的。这会儿打着饱嗝,脑袋歪着一点一点的,差点就磕到了案几上。
好在霍去病眼疾手快,扑来长臂一捞,让人倒在了他怀中。
小霍悄声对卫青道:“忧儿累得吃个饭就睡着了,舅父,我先送他回院中去。”
卫青点头:“去吧,手脚放轻些,莫要吵醒他了。”
霍去病应是,脱下外衫将人裹起来,轻手轻脚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出了殿中。
等人走远了,卫青叹息一声,看向立在一侧的南风:“忧儿再是聪颖,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此番出京还是叫他遭罪了。”
南风垂着眸子,很想应上一句“是”。
卫青见状,连忙乘胜追击又道:“往后,我与去病在外征战时,还要劳你多多费心,帮衬着照料好这孩子。”
这回,南风毫无犹疑:“大将军放心,南风明白。”
即便,陛下在临走前没有嘱咐他,他也会这么做的。
……
好好休息两天之后,小萝卜丁很快又满血复活了。
原先庄内的匠奴们被安顿在了“西苑”,知晓两位阿父还要赶去军中,准备应对下一场大战,无忧便嘱咐匠人们,先将马扎给赶制出来。
这东西做起来不费神,只需要做个木质框架,再寻上几段麻布或是皮革,绷在交叉的腿部表面,便成了可以合拢、易于携带的马扎。
此次带去军中的量也不大,只足够他们这些将领坐在一起开个小会用。
卫无忧想象一番,这些英勇神武的将军们缩在一张小马扎上,围个圈圈讨论军情的场面,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几日,他已经跟封地内的诸侯国属官们见过面,也浅浅聊过两次。
众位属官各抒己见,但总体都在表达一个意思——
云中百姓吃饱穿暖都是问题,还是得先解决温饱,才能谈其他的。否则,这边境上的百姓可与中原不同,怕是不会配合他这个新来的小云中王。
而解决穿衣吃饭问题,在这个农耕文明下,最好的就是开荒屯田,同时提高生产技术和劳动力。
据卫无忧了解到的,云中的农耕劳动力多以妇孺为核心,而男子们都被调去做了边防驻兵,以应对匈奴突袭和朝中大战的调动。
也就是之前霍去病提到的军户。
这样的局面成型,也与云中的战略地位不无关系。
它卡在大青山山脉地带,北上是匈奴地界,西侧是朔方郡,东侧是雁门代地,在军事上,便是形如咽喉。
这就意味着,云中它代表了整个北方防线。
匈奴人只要没拿下这里,便只能劫些粮草撤离,这也是为什么朔方和五原多次受到匈奴人侵扰,他们却始终不曾攻城留守的原因。
云中不能丢,便意味着此地的军事气息越发浓厚,军户多也是无可避免的。
只不过,也不能因此浪费了这黄河“几”字弯上的大好肥沃土地。
他要想个办法,两手都抓才是。
马扎做到差不多收尾阶段,卫无忧终于有了个不成型的想法。
他召来南风:“去叫属官们统计一下,云中的军户有多少,现在即将农忙,又赶上休战时期,有多少兵士都在军中混饭吃。”
南风应是,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提醒:“小公子,封地的属官去过问边防驻兵,也不一定就能得到真话。”
一个搞不好,说不定还会被添油加醋报给陛下。
等您知道了想反驳,黄花菜都凉了。
虽然,南风觉得陛下对小公子稍有些不同,但他还是不敢拿此事冒险,小心为上才是真。
卫无忧深以为然,问南风:“那你怎么看?”
南风琢磨片刻,选择直言:“这事儿,您不如问问大将军他们。有这二位出面,您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消息。”
小家伙闻言眼前一亮,对呀,怎么抱着宝贝疙瘩不会用呢!
他跳起来,拍拍南风的胸膛:“不错呀,南风。我觉得再练几年你就可以蹬掉国相自己上位啦!”
南风仍旧是一张面瘫脸:“不敢,小公子太高看仆了。”
这事儿,很快就被卫青交代长宁下去去办,军中做事的效率很高,次日一早,长宁便带着消息赶回来了。
果然如卫无忧所预想的那般,停战休整时期,混在军中等着吃军粮的人数额巨大。他们都是驻地的边防兵,比不得卫青霍去病大营中的精骑,日日都要跟着操练,越发养成了混日子的风气。
大约是这几年的日子越来越安生,叫他们都懈怠下来,以为匈奴退居漠北,又有这么一道城墙在,往后都无需担忧匈奴来犯了。
卫无忧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历史中寥寥数语的战争,可都是用鲜血与人命换来的。战争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国人民巨大的付出。
然而,这些磨难的印记,却总是轻易就被人们抛诸脑后,遗忘在历史长河中。
之后,才有一轮又一轮的重蹈覆辙。
若是这般的军户,卫无忧就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了。
他是想用民兵制度。这实在是很适合云中,乃至整个并州的一种用兵模式。采用“农闲时练兵,农忙时耕种”的方式,将大大缩减军中开支,也带动当地屯田的进展。
边防驻兵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改为民兵。
它更像是一种让合适的人去合适的位置,让他们在完成生产建设任务,担负战备勤务的同时,随时准备参战打击匈奴侵略。
节源开流同时具备,应当具有相当的可行性。
卫无忧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连忙迈着小短腿,带上两个小马扎,跑去了卫青院中。
卫青和霍去病两人都在,正在书房内模拟明年春日的第一次出击漠北。卫无忧悄悄没打扰,搬着小马扎坐在后面,乖乖等着。
还是霍去病先发现了小萝卜丁。
没办法,桌角冒出一截脑袋顶上的小揪揪,实在是太显眼了。
霍去病笑道:“舅父,您看,无忧说的那什么马扎,好像做出来了。”
卫青连忙住了口,回身去打量,也跟着笑起来:“此物倒是携带方便,有些意思。”
卫无忧忙着分享自己的想法,草草应和两句,连忙将“民兵”和“屯田”的事儿分享给两位阿父,问问他们是否可行。
这回,事情有一半与军伍有关,算是没问错人。
卫青沉思许久,点头道:“倒是可行,若能成功实施,怕是能从根本上解决一桩大问题。不过……忧儿啊,你可曾想过,这些被选中的‘民兵’,是否愿意乖乖放下军粮,回到家中耕种,又能在前线需要的时候,主动回到军伍之中。”
若使用强制手段,只怕时间久了,反而会起反效果。
卫无忧听到问话,笑了笑:“来之前我就想过,兵士们也是人,愿意保家卫国是真,但希望家中人都过得好才更是真。”
“因此,我想此番第一年屯田,将土地以分成的方式发给‘民兵’军户的家属们,并为主动应召‘民兵’者发放新的小麦良种。”
卫无忧抿了抿唇,继续道:“这种良种的产量,已经达到原先长安种植的冬麦的一倍有余,若是云中的冬麦,只怕还要更翻倍。如此,阿父们可觉得有人愿意主动应召?”
卫青大喜:“那自然!若是如此,阿父便能给你担保,至少云中一地的驻兵肯定能行。”
霍去病也跟着道:“你放心,这事儿,你去病阿父就能帮你办好!”
卫青和卫无忧都有些惊奇,对视一眼,忍不住拿怀疑的小眼神去瞅霍去病。
小霍不满意了,拍着大腿道:“别不信。有些事情,就是粗暴简单最有效果,我去办这事儿最合适,信我一次。”
卫青试探:“那就……信他一次?不行还有阿父呢。”
卫小四看到霍去病的期待眼神,只好点点头:“那阿父去可得带上我。”
霍去病:“行,还不放心。”
霍去病的行动力一绝,次日清晨,便带着卫无忧一道出了云中城。
城外数十里,便是云中郡驻军大营。
从
往年冬日,偶尔也会有匈奴骑兵前来掳掠,但是去年开始,或许是被卫青霍去病联手打怕了,竟几乎为曾出现在云中一带。
驻地守军不可避免的懈怠了。
兵士们被将领集合出来时,还懒洋洋地磨蹭着,有的衣服都没穿好,便拢着裤子跑出来了。
小霍放好两个小马扎,和忧儿一人坐了一个,闲闲打量着底下的驻军们。
原本七嘴八舌讲小话的兵士们被骠骑将军这么瞪着,很快都闭了嘴。
校场上鸦雀无声。
小霍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始吆喝:“来啊,新鲜小麦良种,亩产翻两番,只面向咱们云中郡军户发放,最后三天,最后三天!”
第 2 22章 2 22(二合一)
卫无忧和将士们一道沉默了。
小家伙沉默, 纯属是被霍去病的操作哽到。
千算万算,属实是没算到, 小霍所谓简单粗暴的法子, 就是现场亲自带货。
也不知是不是霍去病对行伍之人更为了解的缘故,他这招竟然还很管用。整个校场上的将士们,从上到小都打起精神, 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静静恭候骠骑将军的下文。
卫无忧小朋友只需要呆呆坐在一边,听着霍去病越来越激昂的解说——
“云中郡大片的盐碱地,只需要在农闲时种上栽培绿肥,那地力恢复的,都不用你们操心, 照常种下小麦就能收获!”
“还有这小麦良种, 第一批自愿加入‘民兵团’的,按照家中拥有的土地亩数足量发放良种, 等明年收麦后, 只需要交还三成,余下的六成用于家中口粮和来年的留种。”
“……”
“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们家孩子就是太过聪慧, 还想出来‘立体农牧’啊, 能叫会畜牧的人一边养马饲羊, 一边还能喂鱼养鸭,往后发展得好了,养几头豺狼虎豹都没问题!”
小家伙终于听不下去了,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夸大事实起来了?越吹越没影, 他听着都不敢抬头了。
然而,台下的将士们反应良好。
“骠骑将军都这么说, 那必然就是真的!这可是咱们勇冠三军的冠军侯!”
“我作证,我在长安做行脚商的姐夫回来说过,咱们这位小云中王可是有真本事的!”
“对对对,如今刚用上的细盐、草纸等,听说都是这位小云中王的手笔呢~”
于是,全军之内这么一传话,上赶着转职做“民兵”的人前赴后继。
卫小四起身立在霍去病身边,有些叹为观止,这种单细胞的思考方式在军中还真是不少见啊。
或许真如去病阿父所说,简单粗暴,有时候才算最有用的对症下药。
从大营回到云中城之后,卫无忧便让南风按照霍去病说的,做了一份简报,交给国相陈安之,由他去统领属官们将此事排布落实。
陈安之也是个相对年轻的文官,自小学的便是儒家经义。
他出身北地,与公孙贺、公孙敖等武将是同乡,因为熟悉北地郡、朔方郡、五原郡的风土人情而被举荐到刘彻那里,此番被刘彻特意挑选来出任国相,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一开始,卫无忧有些担忧,便故意将此事的执行落实交给了陈安之去做。好在,这姓陈的还算是个做实事的人,虽然做事情的手段稍显稚嫩,但胜在细心,看新改组出来的民兵和其家人的反应,也能知晓此事办得不错。
开荒之后要播种,最早也要到三月。
卫青霍去病已经带着卫伉几人快马奔赴朔方,他们要忙着仲春的征战准备,时间自然有些紧迫。
卫无忧小朋友则不然。
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下,古人的冬天大都是有些无聊的。
即便他要改革,也不得不遵从四时的规律。
将“民兵”的户数统计出来,算好需要发放的小麦良种,再教他们如何种下几种简单的栽培绿肥,如冬季的鼠茅草,春季的胡麻等。
做好这些准备,他便舒舒服服地躲在烧了暖墙的殿中猫冬。
今日正是云中城的寒风最冷彻骨髓的时候。
一场大雪强袭,将整个云中城外的山精野怪踪迹全部掩盖。两条河水冰封,就连四方城墙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云中的城墙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卫无忧到这里之后,瞧见竟还是夯土墙,便第一时间叫匠奴们与军中合作,用水泥混凝土浇筑加厚城墙,同时将它的高度也抬上了一层。
高墙铁桶之地,有一层冰结在城墙上,大大减少了被人奇袭入城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卫无忧这回来,还被刘彻嘱咐特意带上了猛火油柜。这种守城利器,便是有漠北一带的匈奴散骑来打草谷,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铁网上头,几颗栗子“噼啪”作响,已经爆开了花。
卫小四捡了一颗爆香的放在案桌上,食指指尖被烫的通红,连忙摸了摸耳垂,又笑嘻嘻去逗桌上那颗栗子。
南风忍不住道:“小公子,要不还是仆来剥开吧?”
卫小四瞪他一眼:“我自己可以。南风,我都八岁了,难道还不会剥个栗子嘛,你这样拿我当小孩儿,会弄得我很丢脸的。”
南风一脸受教:“是,仆记住了。小公子,请。”
话音落,卫小四的牙碰上板栗壳,发出“嘎嘣”一声,紧跟着传来他倒吸一口凉气的抽搐。
刺儿瞪圆了眼:“小公子,不是说会剥栗子么,这是怎么了?”
卫无忧小朋友生无可恋脸,露出牙齿皮笑肉不笑:“不怪栗纸不怪藕,似牙掉惹。”
刺儿:“……噗,公子说话都漏风了。”
南风:“……”
下回,再碰上这种有壳的,他还是抢着剥吧。
好好的猫个冬,卫无忧又掉了一颗大门牙。
这不仅仅是说话漏风的问题,还影响了他一介云中王的形象和可信度。
小萝卜丁包袱很重,为这个,一整个冬日都不怎么出门,即便要出去,也尽量保持不苟言笑的小古板形象,要是实在忍不住了,他就蒙一块黑纱布在口鼻之上。
堂堂云中王,倒像是来打家劫舍的小悍匪。
国相陈安之来了几次,撞见卫无忧这副山大王造型,还当是小孩子爱玩闹。后来多见了几次,卫无忧还一直蒙面,有时候甚至咳嗽,他便觉出不妥了。
陈国相没养过孩子,但是听过各种小儿病啊!
他不禁有些心慌,还当云中王这莫非是染了什么病,有意在遮掩。
陈安之此番跟随出京,便曾被陛下叮嘱过,若是封地内的决策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亦或是云中王有什么危难,便可传信长安加急羽书,不论大小,定不能误事。
在陈安之的眼中,陛下对这卫无忧,是真真切切的上心。
他不是那种喜欢打探郡王隐私的人。
而这恐怕也是刘彻选择他来做云中国相的原因之一。
陈安之回到府中,来回踱步之后,最终快步去了书房修书一封,按照陛下吩咐的方式,亲自去城中传递密报之处,将这信送了出去。
从云中传信到长安,即便是刘彻的特派件,也须得三日。
陈国相叹息,期望一切都来得及。
……
未央宫内,大雪落满松枝。
正殿的暖墙烧得很旺,刘彻正与卫子夫手谈,这四方棋桌之间,莫名拉近了帝后二人之间的距离。
卫皇后自从卫无忧离开长安之后,便生过一场病,病得不重,但人总是不见好,外加食欲不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刘彻没办法,只得请了阳信长公主进宫,叫她从中解释一番。最好能多提一提,他这个一国之君都为无忧带了什么人做了哪些准备,免得皇后郁郁寡欢,连据儿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阳信确实是进宫了。
但并非美言,而是关上门跟卫子夫狠狠将刘彻痛批半日。这事儿她没敢叫上王太后,毕竟无忧分出去做了诸侯,与皇家有些利益从根本上有冲突,她不敢拿忧儿的事冒险。
两位阿母疯狂吐槽着当今圣上的心思,一时又有些心疼还未过八岁生辰的儿子,相顾流泪。
阳信沾了沾眼下,拍拍卫子夫的手:“你啊,也别多想。这几日将军来了信,信中说忧儿在云中一切都好,诸侯邸、仆役、吃喝都不缺,手下属官也都会办事又朴实,好管教,叫我们不要担心。”
“这小馋鬼,吃得太猛,都把自己的牙齿给绊掉了,好在就是一颗该掉的牙,是好事。说明呀,这孩子长大了。”
卫子夫听到这话,才算是喘过气了。
阳信见状,又意味深长:“我们在长安好好的,你将陛下抓牢一些,才是对忧儿更好的帮助。不只是忧儿,你还有据儿呢。”
阳信一语点醒梦中人。
自那日之后,卫皇后便主动从椒房殿中走出来了,从前收起来的脂粉华服也被她挑了出来。
卫子夫很懂什么是适合自己的,她的妆容和衣饰简单,却绝不会泯然众人,很是衬托气质,连多日不见她的刘彻也是眼前一亮。
自此,宫中便传闻,卫皇后复宠之后与陛下情谊越深,陛下对她的态度与对从前那位相较,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宫人们的猜测有许多,唯有卫子夫自己知晓,她的心境究竟是发生了怎样一番变化。
棋案之上,刘彻落下一枚棋子笑道:“梓潼这是一时大意,要叫朕领先了。”
卫子夫笑了笑,不置可否。
四喜从外头进来,已经提前在廊下掸过肩头脚底的落雪,这才从怀中扒拉出一封信,匆匆瞧了卫子夫一眼,递给刘彻。
刘彻专注于眼前的棋局,随口问:“何处来的?”
四喜躬身:“回陛下,是云中寄来的羽书。”
这话一出,帝后二人同时将手中棋子落入棋篓子中,仰头看向四喜手中。刘彻更是心惊,想到自己为无忧做的排布,伸手抽过密信:“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早些拿来。”
四喜把头埋得更低了:“昨日夜里便到了。只是,陛下已经在椒房殿宿下了,下头的小黄门们便没敢声张。”
卫子夫难得插嘴:“往后,像这样的事情切不可再耽误了。若是出了岔子,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四喜连声应是,用余光去瞄刘彻的反应。
皇帝陛下这会子的脸色可谓是黑透了。按照陈安之的描述,忧儿这像是染了什么难治的疫病。
边境之地,常年战事。
若是死人多的时候,在冬夏两季确实容易出现瘟疫。
皇帝陛下越想越心惊,连带着手上的力道都大了些,险些将信纸扯烂。
卫子夫心思细,察觉到刘彻的变化,心中也是一沉。她稳住声音问:“陛下,可是无忧的消息?”
刘彻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与卫子夫说,只能将手中的信转交给她,叫她自己看。
卫皇后看过信中内容,脸色瞬间煞白。
她是做母亲的人,虽然未曾养过,但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第一反应自然先会担心孩子的安危。
静下心来再思考之后,她才恍恍惚惚开始分析真相。
无忧蒙面,很大可能是因为长公主提到的掉牙之事。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爱面子的时候,尤其在陛下派去的人面前,更是不想被当成小孩子,只怕装都得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卫子夫对自己的猜测还算有几分把握,心中微定,再看向刘彻,便有些嫌弃又不愿告知真相的意思。
猪猪陛下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扭头看四喜:“快,去传太医令来,朕要派他立即带人去一趟云中!”
四喜忙应一声,跑着就要出去,被卫子夫拦住:“陛下,从长安到云中,以太医令能扛得住的最快速度最少也得七日。”
若真是瘟疫,七日之后,你儿子那小身板早就凉了。
刘彻也听出皇后的弦外之音,起身来回踱步两圈,总觉得怎样都是鞭长莫及。
他问:“皇后可有什么好主意?”
卫子夫道:“陛下,这孩子离得太远,自然会有这样我们帮不上忙的无力情况,予要学着适应,您也是一样。”
“您当日将他遣出去,难道没想过今日?”
刘彻默了半晌,叹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生出丝丝缕缕悔意。但是事已至此,云中王早就许诺封下,忧儿都远在他乡了,他要想收回成命已是不可能。
或许是出于愧疚,刘彻道:“无论如何,朕要尽一份力。皇后且放心,朕对无忧,是有真心在的。当初给他起这名字的初心,朕没有忘记。”
卫子夫垂着眸,遮掩住听闻此言后的神色。
这种话刘彻已经说了太多次,她能信才是有鬼了。
皇帝陛下此刻并未留意到皇后的表情,吩咐四喜:“派人先去寻太医令,叫他不必进宫了,多挑几个医士今日便全速往云中去,替朕好好瞧瞧云中王的身体状况。”
“另外,你去寻少府,叫他从朕的私库中取黄金千两,丝绸织锦数匹,山参补药等都备一份,叫太医令一道送去云中。”
四喜应声,匆匆又退了出去。
刘彻做完这些安排,心中虽然依然有些忐忑,面上却不想表现出来。
在卫子夫面前,他甚至还要做出一副淡定无畏的样子,笑着指了指棋盘:“来,我们继续。无忧那边会没事的,相信朕。”
刘彻下了一步,示意卫子夫继续。
卫子夫微微挑起眉梢,从棋篓中捞出枚白子,放在了一个刘彻意想不到的位子上,将他整盘局打乱。
刘彻拢眉,只当卫子夫这是巧合破了他的局,谁知接下来没几步,卫皇后便反败为胜了。
皇帝陛下错愕地看着皇后。
卫子夫则露出个温柔的笑:“陛下,予这个学生学的如何?”
刘彻勉为其难扬着笑:“……很不错,很不错。”
……
冬末春初。
并州,云中城城郊。
农户们按照指导,早早将冬日里的积雪都堆在陇间,气温一升起来,雪水融化,变成了最省时省力的春灌。
卫无忧戴着一顶麦秸秆帽,口中叼着一片刚萌发出来的狗尾草,带着南风和刺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陇间,查看小麦的种植状况。
有了年轻的成年男子做劳动力,农活做起来果真提高了效率。
卫小四检阅一番之后,觉得这地种的是没有任何毛病,只是,农户们的手问题有些大。
边陲之地,本就艰苦,加上漠北多戈壁荒漠,风沙吹来时,能将人的视线一整日都弄得雾蒙蒙的。
这手上的冻疮裂口,多半就是冰寒地冻中日日裸露引起的。
百姓们如此,从驻兵中转职出来的“民兵”也是如此,甚至还更要严重一些。
云中地处北地,即便已经要入春,天气的严寒度也依然是长安所不能比的。
而朔方和五原就在云中平行左侧。
他几乎可以想见,从长安奔波而来,又长时间驻扎修整的精骑们该有多么不适应。
卫小四拉过刺儿和南风的手瞧了瞧。
“皮肤很坚硬,苍白,表面就像蜡烛一样。我掐你们这一下有什么感觉?”
刺儿摇摇头,一脸懵逼,要不是小公子问他,他都完全没注意自己双手的变化。
南风倒是实实在在描述一番,只不过,他也不太懂公子为何会对冻伤这般大惊小怪的。
卫无忧摇头严肃道:“你们可不能把冻伤想的太过简单,这样是会遭到反噬的。”
这回他倒也没撒谎。
严重的冻伤是会引起肌肉组织遭到破坏,甚至不得不截肢的。
为了叫南风他们重视,卫无忧索性拉着这两人一道去实验一番。
先用干燥的烘烤过的温暖布巾覆盖冻伤部位,然后用热帕子敷上一刻钟有余,再涂一层庄内疾医们配制的膏药便可。
这个过程中,一定要避免直接受热,避免试图融化冻伤的皮肤,甚至是不要揉搓。
卫无忧又想起件什么事儿,补充道:“尤其是,不要像去病阿父一样,总是捏一把雪在皮肤上揉搓。”
“这样最蠢啦,可是会收获双倍冻伤的。”
南风和刺儿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不住眼中的笑意。
卫小四“哼”了一嗓子,等着南风他们的皮肤恢复正常。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醒:“在皮肤复温过程中,会出现严重的灼烧感。”
正说呢,刺儿的表情明显便的有些难以忍受了。而南风的症状更复杂一些,竟然还出现了皮肤水泡和软组织肿胀等。
卫无忧连忙道:“千万忍住了,不能揉搓和抓挠,这一会儿过去了,皮肤变成原来的颜色就算是解冻了。”
两人向来对小公子唯命是从,闻言果真一次也没违背。没多久,南风和刺儿的手恢复原有的肤色,便证实了卫无忧医治的这条路是可行的。
军中和务农者更需要这方法。
很快,防止冻伤的法子就被各级属官传达下去,落实到底,不只是云中城,就连并州的其他八个郡,也一并被科普了冻伤的危害之大。
远在朔方的霍去病也收到了儿子的来信。
小霍兴高采烈展信一读,好嘛,全篇都是围绕着“冻伤”之事展开的,小家伙甚至还特意拿他当成个反面教材!
霍去病气呼呼地将信收进怀内,转头去找卫青。这事儿还得舅父过问安排。
很快,卫青看过信之后,就下令驻扎朔方的前线全军按照这个法子,给冻伤的地方先解冻,至于药膏,忧儿给的只是让他们舅甥俩试试好不好用,并非是给数万大军准备的。
卫青想了一会儿,唤人召来叫军医。
“这是忧儿身边的疾医弄出来的药膏,对手脚和关节冻伤很是有用。你瞧瞧可能配出与药膏效用相似且好寻的药材?”
军医跟了卫青许多年,自然是知晓卫小公子的本事。
他双手结果药膏,闻了闻,又涂在手上试了一点,要了纸笔开始慢慢写新的配方。一盏茶之后,给卫青递上一副低配版的膏药药方。
军医道:“这些东西,都是以朔方或是附近有的药材为原料,没有名贵的,但是药效只能达到小公子那份的一大半。”
卫青点头:“足够了。”
他起身对小霍道:“你在军中照应着,我带人亲自去山中采药。”
在一旁闲也闲不住的霍去病连忙上前:“舅父,就让我去吧!您堂堂大将军不坐镇三军,去菜什么药,我替您去。”
卫青瞥他一眼:“你?认得草药吗?”
霍去病轻咳一声:“舅父对我还不放心?这些与行军打仗息息相关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研究。”
卫大将军还是觉得不妥,可不等他开口寻个理由,霍去病已经一溜烟儿奔了出去。
小霍从军营大帐,一路寻到马厩,还被赵破奴与李敢撞上了。
赵破奴如今担任骠骑将军司马,这些日子没仗可打,正觉得手痒呢。见到小霍偷偷来牵马,顿时激动的什么似的,扯着李敢就追了上来。
霍去病无语:“赵破奴,你给我回去。”
赵破奴不要脸笑着:“将军去哪我就去哪!对吧,李敢。”
李敢连忙点头:“对,打谁,只要您一句话,我跟老赵打头阵。”
霍去病知道这两人误会了,也懒得解释,翻身上马道:“那你们可跟紧了。追不上别怪我不带你们。”
话毕,不等赵破奴说出“那是自然”,霍去病已经驭马风驰电掣跑出去好远。
李敢与赵破奴原地裂开。
李敢:“老赵,这你能跟上?”
赵破奴:“完全……跟不上,我只能目送将军。”
李敢:“俺也一样。”
第 2 23章 2 23(二合一)
解除冻伤之法在整个云中郡慢慢传开。
卫青让军医配出来的药膏方子, 也被从朔方送来了一份,这是更适合普通人用的, 即便没有银钱, 自己上山采药也能寻来药材。
初春乍暖还寒时分,皇帝陛下派来云中的医官们终于到了。
诸侯邸内。
卫无忧小朋友这几日刚在院中扎了一只秋千,碰上天气好, 正坐在上头, 让刺儿推着自己。
南风从院门前进来道:“小公子,陛下派人来了。”
卫无忧一脸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派什么人啊?为什么派人来?”
他这不是刚到封地没多久吗?怎么,难道刘彻又反悔了?
刺儿在背后抓住秋千的绳子两端,叫卫无忧慢慢停下来:“大约是陛下又有什么安排吧?小公子,您怎么好像不太欢迎呢?”
卫无忧从秋千上跳下来, 拍拍小手:“别乱说, 我这叫诚惶诚恐,愧不敢当。”
刺儿看着小公子那一脸的嫌弃不情愿, 实在是不敢苟同。
南风上前拦了刺儿一把, 不叫他再失言。
如今小公子的身份毕竟跟从前不一样,做什么说什么都有许多眼睛盯着, 还是谨慎些为好。
他上前跟在卫无忧身边:“小公子, 人现在就在前殿, 您看要不要见上一见。”
卫无忧努了努下巴:“走吧, 去看看我们又多了什么好差事。”
前殿内。
太医令带着医官以及众多仆役,向卫无忧见过礼,将陛下的意思传达给他, 禁不住有些疑惑。
小云中王这副样子, 可不像是染了什么重疾。
而且,也没有蒙面咳嗽啊。
卫无忧的上门牙掉了有些日子, 新牙齿已经冒出牙尖尖。虽然乍一笑,还是露出了豁着的半个牙缝,但好歹不算那般丢人,出门见人索性就摘掉了覆面。
他坐上主座,客气的请诸位太医入座:“吾听闻陛下派太医令您带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太医令试探道:“敢问云中王,并州近日可有什么时疾啊?”
卫无忧摇头,看向南风:“近日其他各郡可有听闻什么疫症?”
南风:“未曾。”
太医令觉得这事儿有些难办,遂斟酌着用词将事情原委告知卫无忧:“这……陛下收到消息说您可能染了身疾,成日里以纱覆面,又咳嗽……陛下与皇后十分担忧,这才派我等带着金银药材前来,为云中王查探伤情。”
卫无忧听了半天,眨眨眼:“我只不过是掉了一颗牙,太空了就给遮起来。”
“那咳嗽……”
“嘿嘿,吃多了面食,不好克化。不过也就那两天,已经好了。”
跋山涉水来救人的太医令:“……”
对方沉默了,卫无忧反而对太医令提起过的“金银药材”感兴趣了。
卫无忧:“王太医,您方才说陛下给我带来了慰问品?哎呀,这我怎么好意思呢,可是圣命难违,也不能拒绝陛下这一番好意啊。唉,算了,为人臣就该多担待些,不好一味拒绝。这些东西现在在何处?”
太医令再次长久沉默之后,才硬着头皮道:“就在殿外,还请云中王随臣前去确认。”
刘彻叫人带来的东西确实不少,尤其是那些黄金,叫卫无忧有短暂的一秒钟觉得他这人也能处。
至少,并州偏僻地穷,这初建的一部分费用是不必发愁了。
卫小四受了赏赐,命南风带人去清点,心中还盘算着将这些医官也压榨压榨,反正是刘彻主动派出来的资源,机会难得,不用白不用啊。
小萝卜丁狡黠地看向太医令:“此番虽是误会,但陛下既然派您带人来,可曾规定了归期?”
王太医摇头:“大黄门传话,只说是尽全力先将您的身子调养好。”
那就好办了。
卫小四揉着脑袋:“唉,我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头疼。”
太医令从前与这小狐狸打交道的时候少,根本不熟悉他的手段,还当是真不舒服,连忙上前就要为他诊治。
卫无忧对随侍挥了挥手,叫人都退下,与王太医相携回了殿中。
二人对面而坐,卫小四伸一只手叫太医把脉,一边回答他的问话:“就是头疼,吃不好,睡不好,我还不长个子。”
太医令听到此处,忍不住瞄了一眼他的身长。
嗯,确实是没长个子,但您在长安城里头,两年也没长多少啊!
不过,他号着脉,倒是确实发现这位小云中王的中气差了些。怕是来了并州之后事情太多,一个孩子忙得焦头烂额,这才吃不好睡不好。
王太医叹气,泛起了医者的怜惜之情。
他取了笔开始在纸上落下补药的药方:“老臣这里开几服药,还请云中王派府中疾医每日煎服,先用三日,再来诊治。”
卫无忧乖巧点头:“有劳王太医了,不过,这些药只能调补,却不是根治的办法。若是我一直反复,总不好劳烦您一直呆在并州吧。”
王太医听了这话也有些忧心。
陛下那意思就是把人看好了再回去,若是云中王一直小病不断,难道他都不回长安了?
还是得派人回一趟京师给陛下报信才是。
王太医正琢磨着,卫无忧凑上来建议:“您要是想早些回京,要不就顺道帮我在云中城先把便民医馆开起来?”
王太医惊了:“何谓……便民医馆?咱们大汉不是已经有专为妇人医治的‘乳舍’了?”
“那是长安和许多富庶之地才有的。”卫无忧扬起小脸,认真看向王太医,“您来这云中城,可曾看到过一家与医字挂钩的商肆。再者,长安的‘乳舍’说到底只专为妇人接生或是一些常见病而设立,其他的普通百姓呢?”
王太医沉默。
他们王家世代行医,到他这一辈只需按照父辈们设下的老路接着走下去便可。
年轻的时候,他也同样有过“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
不过,在背负上整个家族之后,那些东西,逐渐便消弭在日复一日的重担之下。
他已经很久,没与同僚谈起过学医济世的美梦了。
卫无忧再接再厉:“这里是边关,时常有战乱、天灾、疫病的侵扰,它比长安更为需要官府设立的医馆存在。我来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不瞒您说,云中处处都是漏洞,都需要修建,我如今实在太小了,分身乏术,总有照看不到的地方。”
“医疗之事绝非小可,若能促成,将是惠泽万世的功德,也是我最不愿放弃的一项事情。”
卫无忧说到这里,站起身,向王太医揖手鞠躬:“如今您带着一众太医过来,与我而言,便是雪中送炭。还请您相助无忧。”
太医令看着面前揖手不起的小云中王,难免有些动容。
这虽然只是个孩子,却有一颗作为医者最看重的“仁心”。王太医从前搞丢过自己这一颗仁心,如今,却有些想要尝试了。
最主要的,便是此次来云中城,确实是陛下的意思。有卫无忧时不时生个“小病”做幌子,他或许确实可以出一份力。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孩子到底能走到多远。
王太医最终答应了卫无忧的请求。
云中城为百姓专门看病的地方叫做“同仁堂”,普遍集中在安济坊及周围各坊内。
安济坊此地作为九市之一,汇集了行医之处、药铺、米面油行、肉铺等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店肆。
这些新建立的“同仁堂”由官府统一出资建设,也兼顾卖药之职能,坐诊的医士暂时由王太医带来的医士们担任,等王太医在郡内选拔出一批合格的医士进行培训,再接替宫中太医们。
而医馆内,医士们只需要专心坐诊,店中自会有官府派来的官奴婢将病患分为轻重缓急,排队应诊。这样的诊治,每次只收取较为低廉的坐诊金,每月上下旬还各有一次得到免费诊治的机会。
这已经是当前能提供的最好条件了。
至于药钱,卫无忧暂时还没那个本事免去。
想要云中百姓们过得好,还是得从根上,努力提升他们手里的财帛才是。不论是粮食产量,还是饲养牲畜的品质,亦或是创造新的劳动岗位,都能达到这个目的。
卫无忧将“同仁堂”的事情交给王太医之后,偶尔抽空去看过两次。
见这群宫中的太医们忙得团团转,却从未敷衍了事,不免笑了。
他本来以为,这些人在宫中服侍贵人们久了,难免目下无人,会觉得为百姓诊治失了格调。不成想,医者那颗心虽然也会迷失在金银与权力中,却很难轻易消失。
人可真是复杂的动物。
……
卫无忧得了太医们的相助,短短一个月之内,便将云中城初步的便民医疗机构给做的有模有样了。
太医令和诸位大人们已经累得瘦了一圈。
坐诊耗费心力,要给云中培养一批能满足日常诊治的疾医,也是一件操劳的事情。
尤其是,王太医临走之前,还撰了本常见病用药的医书,留给云中的疾医们。他是怕他们这些人走了,这些新上任的经验不过关。
若非陛下来信催他们回去,王太医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忘记长安才是他的供职之地了。
春雨如油,簌簌落下时,惊得草木微微摇晃。
送走了太医们,便到了播种的日子。
在长安时,卫无忧便造出来了耧车和曲辕犁。
可这些东西的推广至多只在都城周边,以及南方的富庶之地。像并州这样的边境,一时间很难得知更换农具这样的事情。
卫小四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猫冬的时候,便命府中匠奴打造了一批曲辕犁和耧车。然后以里为单位,下发给农户们。
为了能叫百姓们学会正确使用耧车和曲辕犁,不至于像刘彻那般,在套牛的地方把自己给装进去,卫无忧还特意命陈安之,叫属官们全都学会了,然后下乡助农,教他们使用这种工具。
耧车是需要耕牛来牵引的。
卫无忧对本地的耕牛状况不了解,陈安之却很清楚。
这位陈国相当即寻上了门:“回禀云中王,单论官牛,是远远无法满足一个郡内的土地耕种的。而且,官牛若是免费给百姓们用,这其中的花费和损失又该谁来承担。”
“老臣知晓您慈心,但是莫要忘了,新年元日朝见,诸侯王是需要向陛下献上白鹿皮币作为朝贡的。咱们并州地穷,府库中所有的,本就比旁的封地差了一大截。”
要是一时糊涂为了一点杯水车薪的恩惠,导致明年的白鹿皮币交不上,惹得陛下怀疑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卫无忧。
小萝卜丁多看了陈安之一眼,觉得这人虽然书生气重了些,却比那些谄媚的人作为监视者要好多了。
他想了半晌,开口道:“陈国相请放心,吾心中有数,断然不会如此行事。况且,这件事其实也不难。”
陈安之:“愿闻其详。”
“首先,这官牛可以以租借的方式给百姓们耕种排队使用,报酬嘛,就按照五斗米一日来计算,不满一日者,折合成时辰。等明年收麦之后,和他们欠下的良种一道收取。”
这样计算,对家中耕地少的人也公平些。
至于那些富商大贾,卫无忧压根就没算在里头。
因为,这些人根本不会来租借官府的耕牛,而是用自己的私牛来耕田。而这一点,也是他解决“官府耕牛不够用”问题的办法。
卫小四笑得一看就没安好心,陈安之都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他收敛一些面部表情。
小家伙果真听话,板着脸道:“至于耕牛不够,就派人将云中郡的富商大贾们统计出来,去跟他们家中借,借出来的牛同样登记之后租借给百姓,与官府租借价格相同。最后这些银钱分到富商的手上之前,记得抽取两成,作为最后耕牛损耗的补偿。”
陈安之怔怔:“啊?”
您这意思是借了富商他们的牛,还要捞他们的利钱,人家能愿意才有鬼了。
卫无忧:“啊什么?国相有不同意见?”
陈安之:“不敢,臣只是觉得……这些人惯来难缠,未必肯交出来配合您啊。”
“这个不愁,你只要说是云中王代陛下行事,他们也不敢再耍什么花样,说不定,还巴不得我这个新上任的诸侯王有此举动呢。”
他作为一方之主,初来乍到,这些人都费尽了心思往府中送礼送拜帖。可惜,全被卫无忧以“身体不适,卧病在床”挡了回去。
现在,云中王主动示好,还搬出了陛下,即便有人不愿意买账,也会被带着卷起来的。
陈安之在卫无忧无奈的小眼神中终于反应过来,不免抬起眼皮偷偷多看了这位小云中王一眼。这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吗?
原来……长安城中对他“仙童”的传闻,竟然都是真的。
陈国相将这一举措细化之后,书成报告给卫无忧递了上去,等小家伙确认之后,这才命底下的人前往实施。
事情果真不出卫无忧所料。
云中郡内的豪强们一时摸不准他这个新任诸侯王的背景,不敢冒险,便接二连三送来了合作的诚意。
有几家甚至都不需要租金,免费将牛借给了卫无忧。
南风将此事报上来之后,属实有些忧心,然而扭头一看,却发现卫无忧靠在新作的摇椅上,闭目晒着太阳,别提多惬意了。
南风:“……小公子,就不怕往后露馅了与他们生出龃龉,不利于您治理一方啊。”
卫小四闭着眼睛摇摇乐:“你就是爱瞎操心,说不定,是我怀了心思要整顿他们呢?”
南风闭嘴了。
他都忘了,向来只有他们公子欺负人的份儿,从来没见他吃亏的。
或许,也就只有陛下靠着身份压制,才勉强能叫小公子服个软了吧?
……
很快,牛到位了,种子和耕地工具也都陆陆续续开始下发起来。
这段时间里,卫无忧也没闲着。
他今年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在云中建设沼气池,因而没有新型的天然肥料。小家伙索性开始自己在家中配制一种简易的氨肥。
这种肥料主要以牛粪为原料,正巧,可以用豪强家中借用出来的耕牛产出的牛粪,薅羊毛是一点也不浪费。
卫无忧一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仆役们收集了大量的干牛粪回来,将这东西与黄豆、熟石膏按比例混合发酵,放到朝北的阴冷屋中,十天便能用在田间,增加土壤中的营养,达到加速促进粮食茎叶生长的作用。
除了这种氨肥,他又用传统的麦秆草叶沤肥作为另一种底肥,这是北方地区常用的,在前一种氨肥不够用的情况下,这东西和猪粪、发酵过后的禽类肥料交错使用,也能达到一定效果。
这些肥料的沤制速度都很快,赶在云中郡的百姓们翻完头遍地之后,百姓们按照云中王嘱托所制成的肥料就全部沤好了。
将肥料翻入土地之中,湿润深色的土壤便散发出一阵阵醉人的气味。
刚转职的“民兵”们正在陇间,与自己的阿母、妻儿一道将耧车套在牛背上,而后一手扶着耧车前行播种。
有一些好奇又不敢租借耕牛,甚至肥料也不曾沤制的百姓们围观在旁半晌,忍不住问:“这东西好用吗?”
“当然!你们不用,今年夏日收麦就等着后悔吧!”
民兵团的将士们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新的生活方式。
虽然,作为民兵在休战时领不到什么钱,吃饭还得在家中,但是,农忙不仅能帮到老迈的父母,还得到了许多隐形福利,这都是他们从前压根不敢想的。
卫无忧看着这只“民兵团”,它从一开始的弱小,到现在在普通百姓之间起到越来越大的沟通传递作用,还真是叫他有些没想到。
南风立在他身侧,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已经上扬的唇角:“小公子,您当真改变了许多事情。”
卫无忧回神,挑着眉梢有些意外地回头去看南风:“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南风,你竟然也会这么肉麻兮兮地说话,还会笑。我还以为,你打算挺着一辈子扑克脸呢~”
南风:“小公子也改变了我。”
卫无忧:“……”
要不,南风还是少说话吧,真让人牙酸。
……
春种结束之后,再整顿半月,大军便要从朔方城出发,前往漠北开战了。
卫青此行的目的很简单——一举歼灭单于主力,最好不要多次往返于漠北,这样造成的损失可不小。
卫无忧听说此事时,大军已经从朔方出发了。
小萝卜丁叹息,阿父们怕是故意瞒着他的,或许是怕他担心,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卫伉、卫不疑和李陵,竟将三个小子送回了云中城,交由诸侯邸照料。
卫无忧原本还想问问兄长们,多打听点细节。可等见到了人,便问不出口了。
看这三人黑着臭脸、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便知道,应当是卫青故意瞒着他们,临走也没知会一声,说不准,比他知晓的消息还要少呢。
小家伙想到此处,禁不住拍了拍大兄肩膀:“没事,这两年战事频繁,他们说不定都得扎营在朔方五原一带,兄长们有的是机会。”
李陵闻言抬眸瞧了他一眼,低低叹气,也不说话,真是闷骚的不行。
还得是卫不疑:“可得了吧,去病表兄此番跟阿父各领一支队伍,表兄会深入敌后,肯定就没打算给我们留机会。”
卫伉瞧了李陵一眼,又解释:“而且,我听说原本飞将军也要领一队左翼支援,最后取消了这种战术,和阿父走一路了。”
难怪李陵这么蔫儿。
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飞将军不用为此而丧命了啊。
卫无忧安抚几句,卫伉点头,正想回应,叫忧儿别替他们这几个年长者操心。
刺儿从外头小跑进来,喘着粗气兴奋道:“小公子,太原郡、西河郡传来好消息啊!”
卫无忧抬眸:“什么好消息?”
刺儿:“就前些日子,您不是给云中画图纸时,特意在咱们并州图纸上圈了几处地方,叫底下的人去挖一挖嘛?”
卫无忧想起这茬了。
他纯粹是想到了后世山西一带的矿产资源,有些馋了,这才画出大概方位叫人去试一试,难道真的出了?
卫无忧激动地眼前一亮:“真挖出来了?挖出什么?”
刺儿:“是石墨(煤)矿!而且有两三处呢!”
卫无忧:?
他难道得了刘彻的天选金手指了,照着印象里的地点大致一圈,就能中标三处?
这么说,他如今,高低也是个煤老板啊!
第 2 26章 2 26(二合一)
战国时期, 石墨便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资源;
等到了西汉帝国,陕西凤翔、巴蜀双流等地已经成为主要的石墨产出地。
技术的发展向来都是在广泛需求中飞速进步的。
卫无忧听府中的匠奴和墨家两位前辈说起过, 如今的采煤技术已经颇具规模, 采用的是煤井技术,一般来说是沿着煤矿露头处挖掘矿井,但也有下挖直井的做法。
总而言之, 暂且还用不着他插手人家的开采流程。他也得趁着这个机会, 尽快从光幕中学习有关挖煤的知识,以备不时之需才行。
卫小四这么盘算着,点头跟刺儿道:“知道了。你去跟南风讲,叫太原郡和西河郡准备募集一批矿工,按照之前说好的工分制发放工钱, 开采煤炭。”
刺儿应声退出去, 跑远了。
卫伉兄弟俩还是初次见到小无忧调兵遣将,为一方黎民筹谋的样子, 哥俩互相对视之后, 都难免有些惊讶。
就连李陵这个闷骚,都用余光多瞄了卫无忧一会儿。
卫伉轻咳一声, 端出大兄的架势来。探出半个身子问:“忧儿啊, 你这手气可绝了, 随便圈了几个地儿便能出了三处石墨矿, 要是去赌一定很厉害!”
卫不疑无奈瞥一眼卫伉:“大兄说什么呢,忧儿这么大的本事就拿去赌,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李陵也难得赞同的点点头。
卫伉不好意思笑着:“口误, 口误。话说忧儿你同时开采三个矿, 是都要拿来烧吗?这才刚刚春日,距离入冬还远着呐。”
卫无忧摇摇头:“也不算是, 反正大部分不是用来取暖的。”
煤矿的主要作用可不能局限在取暖上。
在后世,甚至在唐朝时候,它就已经被用于炼焦技术,至宋代炼焦技术已臻成熟,北宋朝廷“官卖石炭”“设置石炭场”,都成为一笔重要的经济入项。
而这种炼焦后得到的焦炭,才是最适合用于冶铸的,十分省力出效率。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被卫无忧深深藏在心中。
那便是利用煤炭进行发电。
理论上来说,只要把煤炭压碎成小粒,将其放入煤气炉中,由燃烧产生的热量便会催生大量水蒸气。
假设蒸汽机已经被他研制使用,那么,蒸汽将通过蒸汽机经汽轮机转换成机械能。由此便可以再度将机械能转化为电能。
这些工业化的进程,卫无忧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先慢慢一步步发展再说。
小家伙想的多,三位兄长由此联想的也不少。
在卫伉他们的概念里,粉煤挖出来之后,顶多也就是加工成煤饼再烧了。
这种饼状煤又被称为“香煤饼”,相比原煤更为耐烧,也不会在空中飘得煤渣到处都是,搞得烧个煤十分呛人。因而,自打煤饼在汉朝出现后,它的使用价值大大提升了。
卫伉忍不住猜测:“你是要制作成煤饼去窑炉里头烧吗?”
小萝卜丁微微怔住,继而眼前一亮,被他兄长提醒着想到了另一种用处。
如今大汉所制作的煤饼,至多不过是煤炭混了些土,加水弄成的实心煤饼,这东西它既浪费原料,还不好燃烧啊。
若是日常使用,蜂窝煤虽然有不少缺点,但是相比煤饼是好出不少的。
于是,小家伙又弯着眸子露出了豁牙:“不是的。不过大兄倒是提醒我了,这日常的煤饼可以加点旁的料,一起混制成另外一种蜂窝煤。”
卫不疑打从进了诸侯邸就蔫蔫的,此时终于来了精神:“蜂窝煤?听起来可以捅马蜂窝了?我先举手参加,不然憋着太无聊了。”
卫伉连忙也道:“那大兄我也去!”
李陵默默把手举得老高。
卫无忧:“……”
卫小四叹气,拿阿兄们没办法,遂凶巴巴科普道:“蜂窝煤不是真的叫你们去捅个马蜂窝回来拌煤!那得多费人!”
“只不过是这种煤上面有许多窟窿眼,长相酷似蜂窝。其实就是用煤末、石灰、黄泥、碳化的锯木屑、木炭粉给混合起来,放在打好的煤型模具里制成的。阿兄们要是想看,咱们府内炼钢的窑炉边上就有煤,我们待会儿就能叫人制出来瞧瞧。”
不仅仅是煤,连着烧蜂窝煤用的小铁炉子他也可以一并叫人制出来。
旁的不说,往后要是想加个宵夜小餐的,也就不用再叫大灶上烧火点燃灶膛了,直接两块煤搭在炉子里就行。
三个少年因为没有上战场,多少有些失落和坐不住,就跟屁股上带刺儿一般,在椅子上来回扭动着。
听到卫无忧这提议,也甭管“蜂窝煤”到底是蜂窝还是煤了,能有个事情做也不错,连忙一个接一个起身,简直是抬着忧儿就往外头奔。
殿外日光当头,一株杏花开得正好。
蜂蝶忙于当下的春光中,于是,三个风风火火的小子们也托举着无忧,一道飞奔往窑炉区域。
卫无忧将西北角上的一大片都做了冶铸区。
大约是怕发生事故,借着诸侯邸内天然的观赏活水,将这一个小角落和整片府邸隔离开,这样,即便烧起来也不会蔓延到居住区。
匠奴们和方术士各自忙活着手头的事情。
见几位小公子来,他们也只是躬身恭敬的问候一声,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活计中。卫无忧自己没察觉到这种奇妙的氛围和变化,反而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参观的三人发觉了。
卫不疑回眸:“你的人倒是随了主子,都是办实事的,没有什么阿谀奉承之辈。”
卫无忧听过这话,瞧起来特别开心:“也没有,这里大部分人只不过多了一份追求真理的愚。”
他若是能一直护着醉心于此道的人,向前探索科学的发展和边界,便已经知足了。
四人闲聊了几句,卫无忧便嘱咐杜大去寻他要的几样东西来。
冶铸区如今交给杜大打理,他曾经在期门军营供职,出身羽林孤儿,又与霍去病相识,卫无忧对他很放心。
杜大依次命人准备好了黄泥、石灰、木炭粉等物,又从高炉边上起了几铲子煤末来,按照小公子吩咐的比例,将这些东西混掺搅拌,然后戴上手套开始塑造成型。
模具才命匠奴们开始打造i,今日便是用不上了。索性这头一块蜂窝煤只是为了演示用,卫无忧便只让杜大先捏出个矮的圆柱体,随后用细的竹竿在里头戳出十二个通孔。
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小孔。
它们一打通,不仅增加了通风度,还借此增大了煤的表面积。因而在燃烧过程中便能使火烧得更旺,也更节省燃煤。
卫无忧见进行的差不多了,起身道:“还得静置二十四个时辰,才能定型燃烧使用呢。不过,样子就大致是这么回事,阿兄们可还有什么疑惑?”
被问话的三人呆呆蹲在那块蜂窝煤边上,也不敢上手去戳,表情中都带着一丝憋屈:“这就完了?我们什么都没干呢。”
卫伉:“连烧块煤都看不到了。”
卫无忧:“……”
他算是知道这仨上不了前线,为什么会被卫青发送回云中城了。
分明就是怕他们闲不住惹出什么麻烦来。
卫小四叹气,诱哄道:“刚才阿兄们不是问我,我要这两郡的人同时挖出石墨矿,要做什么嘛?”
“其实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们。就是打算在冶铸时利用炼焦技术,将煤转化为焦炭后,作为冶铸的新燃料使用。这东西炼铁铸造可强啦,能不熄不灭燃烧五日~”
可以说,钢铁工业的扩大化发展,是离不开炼焦焦炭的。
而卫无忧想在大汉复原的,便是风靡于后世的一种土法炼焦技术。它是最适合当前的社会条件的。
炼焦嘛,也不是随便炼炼得出来的,变都能称为焦炭。
当焦炭中的灰分含量过高,它所需要的熔剂也就更多,因而在炼制时,为了加热这些熔剂就须得耗费更多热量。
像这样的情况,便属于焦炭质量不合格,远远达不到冶炼钢铁所需的条件。
而卫无忧从光幕中所了解到的土法炼焦,却通过两点解决了这种灰分过大的问题。
第一,便是从洗煤入手。
炼焦前的洗煤方式通常分为三种——缸洗、小池子洗煤、以及大池子洗煤。
缸洗便是瓦缸中装水,用土箕盛着煤人工涮洗,这种方式费人力、效率低,且只能除去煤中的矸石,泥沙则很难洗干净。而这,便是导致焦炭中灰分大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大池子洗煤则产量高,灰分也低,只不过须得建立六个相嵌连的小池子,利用水的浮力,矸石和煤的比重不同等原理,层层过滤之后将杂质和煤分开。
而第二点,便是从炼焦的窑入手了。
在地面挖一处圆形坑底,以明火池做窑的下部,上部巩固为小圆窑。窑外头挖坑口用于看火和通风,窑周围砌上炉墙。
在装炉之前,窑底铺一层砖,填装焦煤,十一条火道点燃,浇上煤油放入内窑口,再加上两把木柴,大火燃烧封炉,三日之后出焦。
这两点叠加起来,便可以得到灰分含量极其低的焦炭了。
卫伉三人听着听着都要睡着了,挠挠头道:“忧儿,你别说这些了,我们听着头大,就说说,需要我们仨干什么吧!”
卫无忧知道他们闲着难受,只好硬着头皮道:“现在各处人手都不够用,要不,三位兄长就帮我挖池子,箍圆窑吧?”
卫伉三人一合计,觉得活动活动筋骨也是件好事。
卫不疑行动力强,挽起袖子便问:“在哪里挖?无忧你指指方位,我们哥仨给你挖穿了地都成!”
卫无忧:?
大可不必。
二兄这个人隐隐有些二代版霍去病的意思,充沛的精力发泄不出去,自然难受。卫无忧连忙吩咐刺儿拿了纸笔过来,画出池子的图纸。
卫无忧:“二兄,你力气多,就挖四个池子吧。记着要招我图纸上画得数去挖,可别挖穿!”
卫不疑扛了锄头,背身摆摆手,便乐呵呵挥舞去了。
卫伉挑眉:“我呢?”
“大兄就去挖剩下两个池子,一个砂石沉积池,是细长形的;另一个则是泥煤沉积池,也比较大。”卫无忧往二兄那头偷偷瞧了一眼,凑上去低声道,“大兄放心,加起来可不比二兄要挖的少!”
卫伉满意地点点头,也扛着锄头兴冲冲离去了。
只剩下一个李陵。
李陵束着发,一身黑衣,见自己还独自闲着,只拿眼默默盯着卫无忧。
卫小四扛不住,赶忙道:“箍圆窑也可难了,陵阿兄你未必会,要不要我再多派几个人去帮你?”
李陵冷冷打断:“不必。他们行,我也可以。”
卫无忧张了张口,看这孩子还挺轴的,只能给杜大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看着这三人,有什么情况再来报。
这三位有了事情做,诸侯邸内便安生了几日。
小半月之后,洗煤用的池子便挖的差不多,已经开始铺设砖石了;而李陵那头的小圆窑还差了些。
主要是这孩子压根儿没学过做窑,即便接受了旁人的帮助,愿意学,也得花些时间。
就在这个当口,太原郡那头的石墨矿上传回来消息。
南风面上难得有几分喜色:“小公子,那边的人来禀,说直井开挖之后,石墨矿中还出了铁矿石和硫矿石。”
卫无忧得了这样的消息还是蛮开心的。
煤矿中多伴有铁矿和硫矿等矿石,真碰上了,还挺有一种得了意外之财的感觉。
卫小四才高兴了没二秒,又忍不住垮下了小脸。
这事儿变得有些复杂了。
毕竟,刘彻前年开始已经下令,诸侯国内开采铁矿石的权力都受到限制。尽管他是挖煤的时候发现了伴生矿,但出了铁,就得跟朝廷通报一声才行。
卫无忧小朋友不情不愿地给刘彻发了封信。
信里头完全没套近乎,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自己偶然发现了石墨矿,开采途中出了铁矿,问陛下打算怎么办?
这事儿比较急,不过三五日,刘彻便收到了消息。
上回小家伙掉颗牙闹出的大乌龙,刘彻这头还没忘记呢。尤其是王太医将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描述过之后,猪猪陛下便知道自己赐下去的财帛和人都被榨取了个干净。
刘彻忍不住摇头笑笑:“朕就说这是个小滑头,皇后还不放心他,非要叫朕派人去瞧瞧。”
四喜讪笑:“……是陛下体恤皇后呢。”
他心想,当日难道不是陛下急得像个猴儿似的吗?这怎么还赖到皇后身上了呢。
皇帝陛下觉得自己找回了些许面子,心中舒坦了,展信看了半晌,挑眉道:“这臭小子倒是运气好,竟然随手一点点出了石墨矿,开挖后还在里头发现了铁矿。”
四喜:“这可是大好事啊。不过,盐铁如今都由朝中把守,是不是……”
刘彻琢磨半晌,摆手道:“罢了,从煤矿里头开采出一点铁,能有多少呢。原先凤翔那头也挖出来过,然而没多久,连石墨矿都难以开采了。臭小子若是能自己挖出来,便叫他拿去用吧,那是他的本事。”
想到凤翔原先出过的事故,刘彻又赶忙道:“给朕准备笔墨,还是得提醒提醒他,这样的石墨矿多半容易出事故,去信叫他小心些。至少,他自己可千万不能下矿井去,连靠近都不成!”
刘彻想到矿井有可能因为那种伴生资源发生爆炸坍塌,而无忧又对新事物特别热情,总喜欢上赶着去凑热闹,他便心急如焚。
信很快就加急送到了云中城。
卫无忧收到之后,仔细看了看刘彻的描述,右眼忽然跳了起来。
他怎么觉得……刘彻所说的这么像是瓦斯呢?!
煤层挖到一定深度之后,瓦斯很容易窜入其中。当通风不达标的时候,瓦斯浓度在5.5%以上,古人又没有手电筒矿灯之类的照明工具,只能以明火照亮开采,这时候便会引发爆炸,从而导致矿井坍塌。
想到在后世看到的矿难事故,卫无忧面色发白,从椅子上跳下来,吩咐刺儿:“快,去套车,我们去一趟太原郡!”
刺儿从来没有见过小公子如此神色,连忙应声就往马厩去寻驾车的仆从。
南风候在一旁,轻声问:“小公子,可是发生什么事?”
卫无忧稳住心神,问南风:“可知道太原郡那头的石墨矿开采进度?”
南风虽然不解,但还是认真回话道:“石墨矿开采,咱们大汉已经颇为熟稔。仆听说这次用的是直井,又有小公子您亲自过问,因而进度很快,这一个月挖下来,想来也有些深度了。”
卫无忧蹙着眉,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叫人开始采矿呢?
……
太原郡北部,石墨矿开采场。
卫无忧带着几位兄长、南风、刺儿一路快马赶来,还没进矿场,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是瓦斯味儿。
他心头突突直跳,再也顾不及什么形象和规矩,几乎是踉跄着步子跳下马车。
迎面从砂石浓烟中走来几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领头的认得南风和跟在后头的陈安之,见到卫无忧竟然踩着点儿亲来,诚惶诚恐跪在地上:“下官、下官参见云中王,参见陈国相,您怎么亲自来了?”
他们都是这处石墨矿的负责之人,根本没想到,从矿井坍塌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怎么云中王就闻风而来了?
他莫非是有什么仙术不成?
卫无忧脸色很差,咬紧了下唇,问领头的人:“发生什么?如实报来!”
管事道:“是……是直井塌了……里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炸了,好在正值用饭的时候,这矿井之下只有一百余人在——”
卫无忧攥紧了拳,沉声道:“只有一百余人在?如此轻描淡写,视人命如草芥,这便是你的为官之道吗?”
那人已经吓得跪地俯身不起,一面行礼一面告饶。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矿井炸得邪门的很,开采之日臣已经请过香,也挑的都是吉日,可是,还是叫里头发生了如同凤翔一般的坍塌。”
卫无忧冷声:“行了,别说没用的,先救人要紧。”
那人斗胆:“这……怕是救不了了啊。万一再次发生爆炸坍塌,那施救的人也就都葬送在里头了。”
卫无忧闭目深吸一口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次的煤矿坍塌是爆炸引起的,加上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应当是瓦斯爆炸无疑。
既然如此,首先便要明确封锁整个开采场,禁止明火,以免发生二次爆炸;
其次,便是确认事故范围,对井下进行重新挖掘打洞,从而实施营救,并且想办法把浓度过高的瓦斯从煤层中疏导出去。
这一点,完全可以参考明清常用的扶植措施。
采取巨竹,凿通中节,插入煤层上部,利用“瓦斯轻于空气,集中在煤层上部”的原理,将浓度过高的瓦斯含量通过竹筒引导出去,便可以有效且大量减少矿井中瓦斯的含量。
卫小四疏通个中关窍,睁开眼时,眸中闪耀着异常的光华,将这一系列安排迅速吩咐下去,以便抓紧时间开始救援。
这件事说来容易,要实施却不简单。
整个矿场很快就按照吩咐完全封闭起来,太原郡的郡守也赶来了,派了驻兵把守。
等到查验过禁止明火之后,在卫无忧的强烈要求下,南风他们都拦不住,只得允许小公子进去矿井边上,但只能瞧上两眼便离开,不可逗留。
卫小四趴在矿井边只看了一眼,便觉出不对劲。
这汉代的直井之下,比他想象中的更为狭窄。
顺着一点点天然光照望进去,也只能窥见一点形迹。卫无忧索性命令那管事再给自己讲讲。
那人擦着额间的汗:“云中王有所不知,矿井之下直井两侧有许多小巷道,因煤层和巷道高矮不同,那挖矿者能采用的姿势也是千奇百怪的……”
卫无忧眯缝了眼:“怎么说?”
“挖高处的巷道,有时候还得踮着脚;挖低处的则不然,有的要坐在地上挖,有的要像螬一般趴着挖;而运输者则要在巷道之间来回奔走,或弯腰背篓,或像龟一般拖着煤筐缓缓爬行……”
“总之,这底下的情况复杂,也没有什么舆图。所以……”
卫无忧心中为下矿的普通百姓感到悲凉一片。
他直视面前之人,冷笑:“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救人了?”
第 2 25章 2 25(二合一)
场中鸦雀无声。
卫无忧见自己这话镇住了一群人, 连忙开始吩咐众人做事。
煤矿与瓦斯的突出事故营救,若是按照后世的救援标准, 必须得准备好救援物资和装备。
像是局部通风机、电抽动排风机等物, 当下的西汉属实没办法提供,不过,风筒倒是有类似的。
除此之外, 砖、灰、砂、木石和钢铁器等物也能就近寻来。
检查过封锁区域的明火之后, 需要第一时间恢复灾区的通风。
这个通风还有讲究,不可停风,但也不能是反风。为的就是防止风流紊乱扩大灾情。
另一方面,矿井救护队已经从另一回风侧开掘绕巷,这个时候, 卫无忧便十分庆幸自己带了顿钻来。
救援队统共二十余人, 都是行伍出身。
他们东西准备的不多,除了挖掘用具, 绳索, 一点随身干粮之外,还要将淋过水的布巾携带在身上, 以保证发生小型坍塌时能护住口鼻呼吸。
烟雾初消中, 天色逐渐放晴, 不缠身的春风悄悄刮过, 仿佛也在为这场忙碌助力。
挖通的这条绕巷,会直接通到某一处巷道之内,因而, 越是靠近煤层, 他们下顿钻和锄头的力气便越仔细,生怕伤到了被困的百姓。
没多久, 便有声音从绕巷内传来:“有人!还活着!快拉绳索。”
这声音距离不远,听起来是靠近煤层最外层的地方。
卫无忧知道自己此刻帮不上忙,只能攥紧了拳头候在外围。大约过了小一刻钟,土绕巷中才拉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这人应当是从土里扒拉出来的,指甲和身上还带着许多煤渣,头部可能在坍塌时受了伤,正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很快,便有郡守带来的疾医上前查看伤情。
卫无忧看着疾医们撩开他的衣袖,一只小臂已经完全血肉模糊了。
他只来得及看一眼,便被卫伉捂住了眼睛。
卫伉将人护在怀中,轻声道:“忧儿,你还小,有些场面可以不必非要去看。”
他越来越担忧,自己哥仨若是还追不上忧儿的步伐,往后,便都要叫他独面这种场合了。
那他宁可忧弟还是从前那个只会吃吃喝喝,挥着小胖拳打哈欠,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稚子。
卫无忧察觉到兄长们对自己的关心,小手覆上卫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示意他放心。
视觉被阻塞的时候,人的听力总是格外灵敏。
他耳部微微一动,听那些疾医压低嗓音叹息:“这条胳膊保不住了,好在命算是捡回来了。”
卫伉也听到了这句话,心情有些沉重,又担心卫无忧的状况,小心翼翼问:“无忧,你……”他没能再说下去,总觉得说什么都稍显苍白。
小萝卜丁向来能从困境中寻到一点希冀,然后以此为动力继续做事,倒是天生有些乐观在身上。
他温和握了握卫伉的手,道:“大兄,我们救回来一个人了,多好啊。”
卫伉愣了一瞬,眼神从地上那人废了的胳膊上滑过,释然了。
是啊,矿井下还有一百多人等着救援,现在就是跟死亡比赛抢人的恶时候,可没工夫叫他们伤感。
救援的小队继续下探,从绕巷中继续向侧边和深井探索;
地面之上,疾医们也招呼着人将送上来的伤患抬到旁边草棚子里头,进行简单的救治。
煤场的管事被卫无忧盯着,硬着头皮正与郡守在核实矿井下被困的人员名单。无忧在旁边监视了一会儿,小身板总归是有些支撑不住,轻轻咳了两嗓子。
这可叫卫伉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卫伉打眼色道:“现在,一切都已经进展的有模有样了。这地方全是浊气,危险性太高,忧儿不能总呆在这儿,对长身体没什么好处。”
卫不疑和李陵对视一眼会意,很快一左一右上前捉住了小家伙,将他送去车驾上。
卫无忧凌空扑棱了两下,发现完全挣脱不开,趴在卫不疑肩头向他大兄吼:“阿兄,一定要督促他们,有什么情况快来找我!”
卫伉摆摆手:“放心吧。去吃点东西睡一会儿。有大兄在此帮你守着呢。”
马车孤零零立在一片不毛之地。
清风吹拂,刮起一阵尘与土。
因为先前封锁的缘故,车驾这才被仆役们停到比较远的地方。卫不疑见状,索性带着卫无忧去了晋阳(今太原)城中,想让他好好吃点东西,放松神经休息一下。
卫无忧坐在马车上,这才察觉到腿乏了,瘫在柔软的毛毯上伸了个懒腰,无力道:“我没什么胃口,二兄,你们吃吧。”
“这可由不得你。”卫不疑说着看向李陵,“这小子都能吃得下,你有什么吃不下的!”
李陵挑眉,眯着眼瞥了一眼卫不疑。
他们俩从前就不对付,后来因为放学小分队的交情,倒是勉强能忍住。只是他们这帮人一同宴饮庆贺时,两人向来选择坐在对角线上,井水不犯河水。
卫无忧其实心中门清。
他知道这两个小子不对付,却仍然放着随他们去。少年的憎恶与喜爱才是最纯粹的,在长大成人之前,他们就该这般肆意挥洒才是。
摇摇晃晃的车驾上,卫小四今日难得插了句嘴:“陵阿兄,别跟他一般计较。这里不大好。”
卫无忧指的是脑壳。
卫不疑听了当即炸毛:“忧儿,我才是你兄长!你怎么还帮着李陵这个冷面阎罗欺负阿兄呢?”
卫不疑一脸震惊的样子,难得叫李陵都跟着扯了扯嘴角。虽然只是一瞬,卫家这兄弟俩可都瞧得清清楚楚。
卫无忧心情一改沉闷,真诚对李陵道:“陵阿兄,你往后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啊,能叫人心头变得宁静,很治愈,很祥和,很……”
卫不疑打断:“你那是被张骞伯伯说的‘身毒和尚’开光了吧?”
三小只同时沉默了,对视之后都扬唇笑了起来。
卫不疑道:“你就放心吧,大兄和南风他们都在那里,我们来还带了许多你从前的发明不是?一步步来肯定能救出很多人的。”
卫无忧点点头。
李陵也难得开口:“现在能做的都做了,从前你告诫我‘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我将此言送还给你。你就当……此行我们去晋阳城中,是为了给卫伉他们带些吃食回去。”
这是李陵跟他们认识以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听李禹说,他平日在家中也是这般寡言寡语,特别容易被人误解,还总是不开口解释。久而久之,连大父大母也觉得这孩子叫人头疼。
卫小四忽而有些怜惜起李陵来。
那个在历史上奋勇战过匈奴之后,最终选择投降的李家儿郎,是不是也如从前在家中一样,从未想过开口解释,与大汉再做沟通,这才酿成了李陵全家被处以族刑,而他自己居于匈奴二十余年未归的悲剧。
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再无从得知。
只有那段历史中的李陵与汉武帝才能够清楚一二。
卫无忧看着李陵,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带来的一些细小的改变。他想,正是这些细枝末节宛如支流般星星点点汇聚在一处,最后才能产生更大的力量吧?
……
晋阳城的主食多以饼饵为主。
出门在外,这些食肆里头的吃食,虽然比不得诸侯邸内厨娘们的手艺,倒也算有些特色。
卫无忧用过饭食之后便容易犯困。
卫不疑等的就是这时候,带人回了郡守安排的住处,照顾着在床上睡好盖严实了,这才轻手轻脚往外走。
他给李陵交代:“我去给大兄他们帮忙,顺便送些吃喝。你在屋中照看好忧儿。”
李陵:“你就这么把人交给我?”
“你废话变多了。”
卫不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李陵默默坐在独榻之上,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卫无忧。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屋外春光正好,瞧着是个能得好消息的日子。
矿井的救援工作陆陆续续又进行了几日。
被困地下的百姓确实存在着最佳救援时间,但是技术有限,卫无忧只得叮嘱救援队一定要率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坍塌的直井道已经陆续清理出来了。
因而,除了救援的展开,还得安排矿上的人将煤层中的瓦斯排出来才行。
高浓度瓦斯需要绕过人员集中区,从直井的总巷道处,通过他们临时搭建起来的空心竹管排出。
这项工作,卫无忧只出了一份图纸。煤场的事情他不熟悉,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才好。
在晋阳城中逗留数日之后,太原北部这起石墨矿事故终于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被困的一百余名矿工中,有八十多人生还,虽然不少人伤情较重,缺胳膊断腿的,却总算是捡了条命回来。
最痛的莫过于已经断裂,却还黏连一小部分的残肢。
像这样的状况,须得进行截肢,才能避免余下的整肢被感染坏死的可能性。
疾医们处理这些伤口的时候,都严格按照云中王的吩咐,用酒精给器具消过毒,在密闭且消过毒的大帐内完成这一系列操作。
从前,这种残酷的法子之下,能活过来的人并不多。
可此番,因为有了小云中王的指点,外加酒精、手术专用器具和麻药的应用,竟然有一大半的人都活下来了。
知道消息的卫无忧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是什么圣人,也很能给自己宽心,如今能达到这个结果,已经叫他相当满意了。
回到云中之前,他还特意叮嘱太原郡将这种竹管通风排瓦斯的方式严格执行,又命人给西河郡也送去一份。
晋阳向北回云中城,便没有来时走的那般急了。
卫伉、卫不疑和李陵都是闲人,见卫无忧有意逛一逛自己的封地,也乐得慢慢晃荡着回都城。
这一路耽搁下来,到达云中城,已经是大半月之后。
正是春夏交接,草肥水丰,芒干水(大黑河)和武泉水(小黑河)已经入了高发汛期,卫无忧的马车到了芒干水边便变缓了速度。
这还是小家伙头一次距离都城边的河水这般近。
他看了看河流的流向,再瞧了一眼云中城的方位,后知后觉道:“这是……要绕道才能回都城呀?”
卫不疑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不然,飞回去?”
卫无忧咋舌:“桥呢?!”
他记得长安渭水之上便有三座桥梁,有一座还是刘彻十多年前命人刚架上去的呢!
如今的西汉,虽然没有产生东汉才有的拱桥,也不必两宋时期的桥梁建设之巧妙,产生了叠梁结构虹桥、石梁结合的开关活动式浮桥等物,但至少还是有古老的梁桥、浮桥、索桥等。
顾名思义,“梁桥”便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堤梁;而“浮桥”则是用船之类的漂浮之物代替桥墩,浮在水面上的桥梁。
在战国时期,梁桥在黄河流域的使用和建造便已经十分普及了;浮桥也多被用于大型河流之上的建设。
索桥多与巴蜀之地相匹配,想来,也是与他们的地形地势有很大关系。
在桥梁发展的如此多样化的情况下,竟然都没传到云中城,在黑河水上架它一座桥?
卫无忧小朋友觉得这属实是离谱了。
刺儿在外头亲自赶着车,闻言忍不住道:“小公子,边塞之地,能懂得桥梁修造的有几人?又能有谁愿意掏银子修这座桥啊!”
卫无忧琢磨片刻,觉得刺儿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大汉时期的经济和币制改革,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刘彻为了制住这些豪商想出来的。
而这些人中,有不少是靠着战争发家的。发了以后,在刘彻想要继续攻打匈奴的时候却一毛钱也不想掏,这才越发激化了矛盾。
卫小四趴在安车的窗边,笑道:“这桥我是肯定会修的。不过嘛,等云中城外作为互市之地发展起来了,这些途经桥上的商贾就不要想免费通过了。”
他开个收费站,收点过桥费总是可以的吧。
卫不疑被这想法惊得呛了水,咳嗽半晌追问:“那百姓们过桥呢?你要是还收费,可能就没人走你这座桥了。”
卫无忧挑眉道:“普通百姓当然分文不收啦,贩夫走卒拉了肉菜进城卖的,也只是一个月象征性收一点,主要还是看货物的价值。”
卫伉反应过来:“吃大户?”
卫无忧扁嘴:“大兄,什么吃大户,我们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孩子,免费修桥,要一点维护桥梁的费用,这不过分吧?”
三位年纪稍长的兄长们对视一眼,重重点头:“不过分,一点儿都不过分。”
不过,这造桥可是技术活,你手底下还有人能弄得了这个?
卫不疑表示十分怀疑。
……
卫无忧确实无人可用。
但他打算从光幕上找找合适的桥梁形态,画出图纸,然后交给墨家人去促成此事。
此次,被卫小四选中的是石拱桥。
拱桥出现于东汉年间,在隋朝时期登峰造极。
他参考的是隋朝在河北建造的赵州安济桥形态。
提起赵州桥,这可是后世存在的跨度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单孔坦弧敞肩石拱桥,在世界桥梁史上,首创了“敞肩拱”结构形式。
赵州桥的稳定性和特殊结构,以及它几乎趋近于完美的定性,都是卫无忧做出选择的关键。
小萝卜丁将脑海中各式各样的桥梁样式全都画在了一张图纸之上,做好标注,又另取了一张白纸,将赵州桥的样式画下来。
墨家那两位应该比他更懂这些,将各种桥梁样式一并拿给他们,说不定能得到更好的答案。
卫伉他们看着忧儿刚一回到云中城,就给自己又找了一份差事,属实都有些佩服。
做人兄长的,实在不好意思闲着,索性一起去帮忙测绘选址。
架桥之处,需得选在平坦的河道较窄处。
墨家的人对此事十分上心,几乎大包大揽了所有阶段的工作,只有一些缺人手的地方,才会开口请示卫无忧。
卫小四放心将石拱桥的事情交给了墨家。
卫不疑为这事儿还特意找过他一回。这小子如今长了两岁,与从前只知道用武力相比,多长了些心眼。
卫不疑将寝殿的门掩上,拉着卫无忧低声道:“你就这么放心,把造桥这种事儿直接交给墨家人?”
卫无忧笑笑:“他们缺个展现自己本事的机会,我给他们,用来换取想要的成果,这不是很公平嘛。”
“他们是墨家人。”卫不疑道,“陛下如今尊儒,你太给他们露脸的机会,被有心人传回京中,可不是件好事。”
卫无忧:“我知道二兄的意思,不过,既然都来了这地方,便要做出点实事来,再说,我有法子应对你说的这种情况。”
“有心者想造谣,什么都有可能被拿住说事。比如这墨家造桥和收取过桥费,就可以被黏在一起,打上‘云中王利用,墨家敛财’的罪名。”
卫不疑一拍大腿:“对啊,你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嘛。”
卫无忧探出身子,狡黠地望着二兄:“我要是把这过桥费分一成给陛下,一成给皇后呢?”
卫不疑:“……”
那你还真是敢拉着帝后一块儿下水啊。
卫无忧才不管这些,笑着戳了戳卫不疑的肩膀:“二兄就放心吧,墨家人是可用之人,虽然他们存了兜售自己学派理念的小心思,但是,我这文学水平压根儿听不懂啊,那不就是白忙活。”
“再者,他们都是从陛下招贤令纳回来的人,之前他去庄子上也都知晓,不怕落了话柄。”
卫不疑见小无忧已经盘算好了一切,也只得无奈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挥挥手拉开门出去:“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吧。”
石拱桥的建设所需时间并不短。
不过,因为他们勘测到位,选取了河道较窄,又最接近直线距离的地方作为架桥所在,倒也缩短了不少进度。
从大拱小排、栏杆柱脚,到栏板望柱、桥面铺设,整个桥梁在有图纸的情况下,说是一年之内便能竣工。
这都算是好的了。
另外,叫人有些意外之喜的是,墨家人看过卫无忧的所有桥梁结构图纸后,想要在小黑河上也搭建一座锁链浮桥。
这种桥是利用“铁锁维舟”的方法,在河面上立起一座没有桥墩的木质桥梁。
知道墨家是想要对比两种不同材质,不同结构的桥梁耐受度,卫无忧欣然应允。
反正花的都是刘彻赐下来的钱,小黑河链接起来了,同样可以节省许多脚程。
五月末的时候,小黑河上的铁链浮桥率先竣工了。
这座桥毕竟是木质,也没有桥墩,刚竣工时,大部分百姓都没敢上去,而是远远在河边观望。万一掉下去了,他们不会游水的,可是要出人命的!
卫伉听说这事儿后,生怕忧儿伤心,便拉着卫不疑、李陵、刺儿几个,天天带者仆役们在上头扮成行人演戏。
有时候,他们心血来潮还会装成行脚商,推上板车,沿途叫卖——
“胡饼啊,心出炉的胡饼啊!”
“饴糖灌糖人,不甜不要钱嘞!这桥可真方便哈~”
“换大米嘞!”
吆喝了好几天,东西是一丁点也没卖出去,过桥费倒是交了不少。
连守在铁索浮桥上的卫兵们都认得这几位小公子了。
好在,他们几个天天来闹腾,倒真是叫云中的百姓们放心不少,慢慢有人开始尝试上桥走一遭了。没过几日,大半个城中的百姓都会选择在出城时走这锁链浮桥。
卫青他们就是赶在这个当口回来的。
这一次的漠北之战与历史上不同,变成了阶段战。
卫青和霍去病兵分两路深入漠北,卫青负责穿过大漠,与早已布阵的单于主力接战;
而霍去病则趁机携带少量粮草,带着精骑跨过大漠,过河活捉单于大臣章渠,诛北车耆王,再转攻左大将双,缴获匈奴军旗战鼓。
他们速战速决,到这里便撤出大漠,分别退回朔方和五原郡修整。
大军交给公孙贺暂管,卫青挂念着无忧,索性跟外甥快马回了云中城,还带了一车收缴来的匈奴货物。
这都是小霍扒拉回来的,觉得无忧一定会喜欢。
舅甥俩身后缀着车驾,行至小黑河,看到河面上的锁链浮桥,有些诧异,互相对视一眼后,下了马上桥去。
卫青笑道:“忧儿可真是能给人惊喜啊。”
小霍:“那当然了,咱们忧儿的本事,舅父您还不知晓嘛!我们快些回去,将这些礼物送给他去~”
二人正说笑着,桥头的守卫上前,将他们拦下。
那守卫撩起帘子看了一眼马车,拱手道:“您二位这货物贵重,按照我们云中王的规矩,得交一笔过桥费才能通行。”
卫青:。
小霍:?
第 2 26章 2 26(二合一)
诸侯邸内。
卫无忧小朋友早就接到长宁的消息, 说两位阿父很快就要进都城了。
小家伙起了个大早,叫刺儿吩咐下面的人, 将卫青和霍去病的院子都打扫出来。又听闻大军去漠北吃的十分简陋, 着大灶上的厨娘们多做些美食,为两位阿父接风洗尘,全当设宴庆祝一番战胜。
只是, 他坐在前厅等了许久, 都不见霍去病那桀骜而归的身影,有些坐不住了。
卫无忧扒拉着门框,回头看长宁:“确定是今晨回来吗?会不会是你记错日子啦?”
长宁使劲儿摇晃脑袋:“怎么可能,四公子,仆绝不会记错, 也只是提前一天回来报信而已。”
卫无忧想到城外两河的架桥工程, 担心是霍去病贪玩绊住了脚,索性挥挥手道:“那咱们去城门处看看。”
诸侯邸在内城中, 距离外城门还有些脚程。
卫无忧不习惯骑马, 南风便套了车亲自送人过去,只不过, 马车还没出内城, 便碰上了国相陈安之。
陈国相拦在马车侧边, 朝安车内拜了拜, 凑上前道:“云中王若是去寻两位将军的,不若探头一看。”
卫无忧心中好奇,果真探出个小脑袋:“国相怎么知晓——”
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陈安之身后, 赫然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位阿父。
卫无忧惊喜喊道:“阿父!你们回来啦!”
小家伙说着,飞速收回探出去的脑袋, 从安车上一跃而下,还差点把自己给摔个大马趴。好在霍去病眼疾手快,腰间的环首刀未出鞘,挑着卫无忧的后脖领子将人拎起来,“嗖”的一下便到了自己马上。
闪光似乎很久不见这个小朋友,还激动的嘶鸣一声。
卫无忧拍拍闪光的脑袋,扭头对着卫青一笑:“阿父~”
又雨露均沾,仰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小霍:“去病阿父~”
霍去病挑了眉,将刀重新扣回腰间,抬手给了卫无忧小朋友一个暴栗:“这会儿叫阿父叫的这般甜,在城门外头,还派人跟我们收过桥费呢,亏了阿父在外征战还想着你,给你搜罗这些匈奴人从草原诸国掠夺来的好东西!”
卫小四抱着脑袋眨眨眼,回眸悄悄瞄一眼身后。
还真是,后面缀着满满一车的宝贝,衬得霍去病像个灭世大魔王。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此番初战,匈奴人定然已经怕了骠骑将军,开始防范他这种打法了。
不过,突袭和游击战配合,这只精骑队来无影去无踪的,他们可不好防备。
小萝卜丁慢慢的骄傲,连带着对霍去病欺负自己都不在意了。他笑得特别甜:“谢谢阿父们~我就知道你们最疼儿子啦!”
“那过桥费是我用来回本的,反而叫阿父们破费了,跟你们道歉。”
霍去病本来也没跟他计较,揉乱他一头碎发:“就知道你小子鬼灵精。”
反倒是一旁的卫青抓住了重点,开口问:“这修桥的费用是忧儿自己出的?”
大将军拿出了将军的威仪,看向陈安之,似乎在为儿子受到欺负想要一个说法。
陈安之硬着头皮:“……正是。”
眼看卫青黑了脸,卫无忧连忙道:“阿父别为难他啦,这桥是我要修的。”
看两位阿父都面露疑惑,小萝卜丁解释:“因为是头一次嘛,钱就我来出,只要能吸引长安甚至更南边的行脚商和商队来,促成朔方和五原的互市,打通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后面的桥自然不用儿子说,陛下也会拨款来修了。”
若是这样,还算勉强可以接受。
卫青沉吟半晌,轻柔地摸了摸无忧的头:“若是缺了银钱,一定要跟阿父说。”
卫小四眨眼:“阿父莫非还藏了大笔私房钱?”
卫青轻咳一嗓子,没好气地看一眼小无忧。
霍去病则懒洋洋道:“舅父和我出来是没带多少钱,但你若缺什么,我们带人去从匈奴那里抢了牛羊宝石,也能换成银钱。”
卫无忧:“……”
好家伙,匈奴人从前整日想着掠夺大汉度过冬日,可曾料到,度过了寒冬,卫霍这舅甥俩是要拿他们当肥羊宰啊。
卫小四咋舌,竖起大拇指给两位阿父。
霍去病却还没说完,驭马到了陈安之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小霍:“陈国相,既然这锁链浮桥都是忧儿掏钱修筑而成的,那方才,你借给我们的过桥费,是该怎么算?”
陈安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骠骑将军言重了,原是小事,不必记挂在心。”
卫无忧:?
合着您二位连过路费都掏不起,就敢跟我在这夸下海口。
卫无忧一脸怪异地回头看向卫青,卫大将军没有外甥这般厚脸皮,但也能作出无波无澜的沉稳状。
卫青回应了儿子的探看:“忧儿看着阿父,莫非是想与阿父共骑一匹马?”
卫无忧无言,对上卫仲卿那双期待的眸子,试探着问:“……阿父想要我过去吗?”
没等卫青开口,正与陈安之客套的霍去病忍不住了。
他双臂一圈,将无忧牢牢护在怀中,蹬着马蹬的腿一夹马肚子,闪光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向诸侯邸的方向。
霍去病的尾音里还带着一丝得逞后的小雀跃:“舅父,忧儿尿急,我先带他回府去!”
春风缠在耳侧,卫无忧听着风中回荡的那句“忧儿尿急”,缓缓闭上了双目。
这下好了,霍去病这一嗓门吼过去,三条街的人都听到了。云中王尿急的事情,怕是很快就要传遍并州……
马背上的小霍还在开心,一手搂住卫无忧,一手驭马,压低身形在他耳边道:“开不开心啊,忧儿!”
卫无忧:“……”
开心,他可真是开心极了。
回到府中,刺儿和长宁已经把前殿装点出来了。春日里的杏花、桃花折上几枝,盛上水装在瓶中,煞是好看。
他们走了两个多月,殿中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
合榻、独榻都撤出去,放在院中各处凉亭里头,用来喝个茶赏个花之类的。
屋中全都换成了整套的高型家具,什么桌椅案几、博古架、斗柜等,配上些装饰,显得越发有家的味道。
霍去病靠在椅背上的软靠上,伸长了腿打了个哈欠:“还是家里头舒服啊!”
卫无忧坐在座位上,两条小腿就离地面远得多了,小萝卜丁忍不住羡慕地瞧了一眼霍去病的大长腿。
小霍轻笑:“怎么,这么久了还没长高,要不跟阿父换腿吧?”
卫无忧凉凉:“那还是别了,阿父换上我这双小短腿,怕是连马背都上不去了。”
霍去病闻言大笑:“你还是骑射练得少了,身子懒就容易长不动。”
卫无忧想说才不是呢,身高跟基因和营养关系更大。
但一想到刘彻的个头确实也不低,便只叹了口气,随霍去病去说。
小霍言归正传:“从前在长安城,你不喜欢这些不想练,舅父全都随你。可如今在云中,靠近朔方,常年受到侵扰。虽然这几年有阿父们护着你,可若是陛下召我们回京的时候……”
万一那时候有匈奴散骑来骚扰,他还是希望,忧儿至少能有一手好骑术。
这样,至少他能保证自己骑快马远离危险之地。
看卫无忧摇头晃脑检查着他身上有没有添新伤,霍去病也难得没提这些沉重的事情。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卫青这才遥遥带着一车战利品回府了。
陈安之极有眼力价,将人送到便借口有事离去,好叫他们一家人说说体己话。
长宁在马房忙着装卸带回来的礼物,南风和刺儿则引着大将军前往正殿去。
距离小食开宴还有些时辰。
卫无忧招呼着刺儿去喊卫伉几人过来。
萝卜丁对卫青道:“从太原回来之后,大兄他们似乎都变得更沉稳了,每日都在新设的炼焦地上挖池子和箍窑呢。”
卫青入座,喝了口热茶:“你们去太原了?”
卫无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对着手指心虚道:“太原郡、西河郡挖到了石墨矿,我就让他们设立矿井开挖了,谁知道太原那处塌了,就和大兄他们一同过去瞧了瞧。”
卫青和霍去病听着这话,都难免皱了眉。
“石墨矿塌,那多危险啊,你这小崽子还往上头凑。”霍去病伸手又想去敲他脑壳,行到一半忍住了,“有没有受伤啊?”
卫无忧连连摇头:“没有没有,阿兄们护着我,都不叫我靠近。是他们守在矿上救援被困百姓的。”
卫青点点头,看向挽着袖子刚奔进殿中的两个儿子:“嗯,不错,这才有个做兄长的样子。男儿当有担当!”
卫伉:“……阿父说的是。”阿父说什么了?
卫不疑:“对对对。”我也不知道,说担当,担就完了!
卫无忧看着两位阿兄一脸懵滞的样子,忍不住插话:“我也是男儿,也可以有担当。阿父不必这么护着……”
话没说完,卫青和霍去病同时看向他。
卫小四吓得不敢说了。
卫青叹息道:“你还小,且已经担的够多了。”
大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都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卫小四,直叫他有些头皮发麻。
小萝卜丁强行转移话题:“我叫大灶上做着好吃的,再等一会儿就送上来了。阿父们去漠北出征两月有余,都瘦了,一定没吃好吧?”
卫青招呼人都坐下:“阿父还好,倒是去病,他带着精骑深入敌后,没带多少军粮,别说滋味了,怕是都没吃饱。”
霍去病笑笑:“没事,我诛杀北车耆王之后,便多了一波补给,也不算吃苦头。”
小子们最喜欢听阿父和表兄说起战场上的事儿。
一个个瞪圆了眼,在霍去病的描述中,仿佛身临其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春鲜正当时,初夏第一批瓜果也都上了些。
大灶之内。
厨娘们打算用好这些时鲜,做个鸡蛋糕菠菜、香椿豆腐、凉拌枸杞头、荠菜笋子;
食官嘱咐着:“荤菜听小公子的吩咐,弄个香茅烤鱼,杨梅鸡煲、儿菜炒腊肉,配上餐后小点艾草红豆包,定能叫两位将军吃的满意。”
为了这顿宴席,大灶上天不亮便忙活起来了。
先说这鸡蛋糕菠菜,原是小公子惊蛰那日做来的,说是到了春天,还得讲究将鸡蛋给竖起来立在案头,取一年的好意头。
帮厨将春菜(菠菜)洗净,去根焯水后过凉水,保持菜叶子的鲜绿。沥干水分后再将其切成小段备用;
这时候,鸡蛋打散搅拌均匀,加入适量盐、胡椒粉、麻油和温水搅拌出泡,再把春菜段加入其中,搅拌均匀,撇去浮沫。
取来特制的浅口方形容器,将这溶液放入其中后,入笼中小火慢蒸一刻钟,出锅放凉,便可以从容器中脱模,切成块状摆盘了。
香椿豆腐就更是春食春味儿了。
豆腐切块,冷水下锅煮不到一刻钟,捞出沥干水分备用;
热锅水中滴入两滴麻油,下入香椿芽儿,焯至变色后捞出,冷水沥干,切成碎末。
厨娘们将豆腐扮上盐、糖、麻油碾碎后,加入香椿末搅拌均匀,再在圆柱形的模具中放入一层香椿末,再放拌好的豆腐,上面再铺一层香椿,脱模之后,便成了鲜香的香椿豆腐。
凉拌枸杞头和荠菜笋子就更简单一些了。
枸杞头洗净,盐水浸泡后下锅焯,捞出切碎后,与刚做好没多久的七鲜之一——香干拌起来,加清酱、柿子醋、盐等搅拌均匀即可。
至于荠菜笋子,只需往笋子中加一点儿醋下锅焯过,再将荠菜切成碎末,锅中葱香爆出后,放入这两者一道翻炒一会儿,出锅前加盐便可以了。
相比之下,荤菜案那头的厨娘和庖丁们就显得更忙一些了。
焯水的儿菜放在一旁备用,热锅里,蒜末和葱白混着茱萸已然爆香,腊肉一入锅中,便发出油滋滋的响声,直叫人咽口水。
厨娘往锅中加入清酱,倒进儿菜大火翻炒之后,脆嫩的儿菜混着腊肉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食官在一旁高声吆喝着:“快,这些时鲜和儿菜炒腊肉好了,先装盘盛在托盘里头送去前殿。”
小公子与两位将军已经在殿中,可不好叫主子一直等下去。
仆役们盛了菜顺次而出,掌勺的厨娘们便加快了速度。
今日这道香茅鲈鱼是在院中烤制而成的。
用香茅和芫荽的香气,混着葱姜蒜末,再添上少许茱萸碎一道舀碎,与盐、糖、特制的类似鱼露一样的酱料拌在一处调味。
鲈鱼炭烤后,加上捣碎的香料,撒上些茱萸辣油和芝麻,一点柿子醋,酸辣味儿便能勾起味蕾觉醒。
杨梅鸡煲早已是她们的拿手好菜了。
鸡腿砍成小块,加入清酱、胡椒粉、黄酒和盐抓拌均匀,腌制,再将初夏第一批杨梅泡入盐水之中,小一刻钟后,取出放入药捣捣碎;
葱姜蒜切断切末,热锅凉油,下入腌好的鸡肉,煎至两面微微金黄即可盛出。
小甑中倒入麻油,葱姜蒜炒香,再把鸡肉、杨梅、糖盐等酱料放入,捣碎的杨梅汁加了水一起没过鸡肉,中火烧开泛泡后,转为小火慢炖收汁,最后加几段葱绿便可以出锅了。
至于艾草红豆包是灶头上擅于做糕点的厨娘,近日顺着小公子的思路刚刚研制出来的。
卫无忧尝过一次,觉得很好吃,便叫厨娘多做了些,留给卫青他们回来一起吃。
很快,仆役们盛着托盘将菜都上齐了。
正殿之内,气氛一派和乐。
殿门与窗都敞开着,将大好春光引入室内,叫人食欲大开。
卫青和霍去病自然是最喜欢那几道荤菜的。
卫大将军偏爱那香茅烤鲈鱼,酸辣入味,连色泽也叫人瞧着有食欲;而小霍则对儿菜炒腊肉赞不绝口。
“这儿菜脆嫩脆嫩的,配上腊肉香气,我能吃十个锅盔!”
卫伉大笑:“还吃锅盔呢,表兄,都回家了,叫忧儿给您弄些好的!”
李陵也随着卫家兄弟俩一道过来,知道今日宴席的菜式好,他也不愿意错过,便只闷头吃,不开口说一句话。
小子们日日用荤腥,因而,比起那几道荤菜,更喜欢时鲜制成的素菜。
“荠菜笋子可真香!鲜嫩啊~”
“这枸杞头配上香干,把里头的涩苦之味都中和掉了,只剩下一股清香。”
“春日讲究调其阴阳,不足则补,有余则泻。看来,忧儿还对医理略懂啊。”
卫无忧小朋友被夸得有牙没眼,自己一开心,也多吃了不少。
小萝卜丁心情大好,挥挥手,大方的让刺儿将新酿的桃子酒和烧刀子拿出几坛,给宴席助助兴。
卫青和霍去病顿时眼前一亮:“还是忧儿最疼阿父!”
此番出征漠北,时间紧迫,他们在军中一刻都未敢放松警惕。如今打了一场胜仗,回到家中,开坛好酒一对饮,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边塞都城,天蓝日头晴。
二位将军借着们窗外的春光,端起满满一碗酒,碰了碰杯,而后惬意又自在地“吸溜”进肚中去。
白云来往,青山常在。
对酒当歌抒胸意,自是开怀!
……
一餐宴饮作罢。
卫青和霍去病连日舟车劳顿,在这美酒佳酿的催化下,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卫无忧命人将阿父们抬回各自院中,又让长宁照看着,这才自己散着步回去了。
霍去病和卫青休息了两日后,便恢复了大半精气神。
尤其是小霍,几乎是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已经精神地不行,还自发跟这卫伉他们去挖池子。最后,是卫不疑嫌弃小霍给他帮了倒忙,才被他们用眼神赶走了。
霍去病才不稀罕呢。
哼,他有儿子在,想干什么活儿没有!
较劲的小霍十分幼稚,还特意寻上了卫无忧。可惜,卫无忧一大早就出了府邸,去大黑河上查探建造桥梁的进度了。
他此番不止是为了监工,还想探查一番水库的建设事宜。
云中城这头的大黑河属于黑河流域的下游,比起中上游的凉州那头,这里地处沙漠戈壁附近,水特别浅,甚至无法行船。
因而,水路互通的路子是行不通的,倒不如把注意力就集中在屯田的延展上。
卫无忧在脑中琢磨着,便听到身后传来霍去病的声音:“怎么自己一个人大清早的就跑来了?也不叫上阿父。”
卫小四回头:“我只是在想……这条河要是能行船就好啦!”
霍去病挑眉:“行船?若是能从此地坐船去上游的凉州,再越过西域,去往更西面的国家,那倒是叫人有些期待。”
卫无忧眼角一抽:“……阿父您是期待着打别人家吧。”
小霍淡定耸肩:“那不然呢,你要是能造个新式大船,阿父就混进张骞说的商队里头,去把身毒打下来,再往西打下更多地方!”
“或者你不喜欢西边,咱们就开着船往东边打!”
卫无忧:“……”
越过一整个太平洋,您老人家是要去美洲啊!
旁的不说,就现在西汉的楼船,至多也就能找到倭人(日本)的老巢。
刘彻现在一门心思在打击匈奴上,即便漠北之战大胜,歼灭单于主力了,那大汉也得休养生息几年,喘口气恢复恢复生产经济,肯定不能分出精力去这么个小岛上搞事情。
所以,他便是造船,也是寄希望于商队贸易,帮着他们带回来更有利于发展的食物种子、资源。
霍去病见儿子久久不发话,还垂下眸子认真思考的样子,顿时一个激灵。
小霍压低声音,激动问:“忧儿,莫非还真能造更好的船啊?”
卫无忧回神,对上霍去病一脸期待的样子,无奈叹气:“只能试试,未必能去到比身毒(印度)更远的地方。”
他敢说这话,也是因为最近刚刚看过光幕推送的科普视频——《古代四大航海船》。
这视频中讲到的四大航海船,分别是鸟船、沙船、广船和福船。
其中郑和下西洋所用的“宝船”,便是采用了“福船”的船型,而“鸟船”也是他所在船队的另一种船型。
卫无忧便是打算试着建造鸟船和福船,并投入试验使用。
事情没开始做之前,小萝卜丁没敢把话说的太满。
他怕有心人宣扬出去,对他们卫霍一门都不利。
霍去病自然知晓这里头的关窍,尤其在边陲重地,沾上技术的事儿,还是需要低调稳妥一些。他竖起食指,对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无忧放心。
卫无忧笑了,倒也不必那般紧张。
没过几日,卫无忧果真在府中开始从图纸到模型的搭建了。
他还特意请来了东方朔。
毕竟,东方朔的画技也算一绝,当初做指南针和罗盘,也有他在里头掺和,是最适合的人选。
东方朔听完小萝卜丁的描述不够,又看着他画了几张不同船型的丑图,心中隐隐期待起来。
东方朔问:“此事或许真的可行。不过,造船花费甚大,你在封地上的开支不小,这笔钱可有来源?”
卫无忧狡黠一笑:“这不是还得靠您嘛。”
东方朔捂紧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你可别打老夫的主意,我这二两银钱,连买酒都不够的。”
卫小四摆手:“我的意思是,上回指南针您怎么跟陛下夸的,这回还怎么夸咱们的船。”
“实在不行,您就写一篇赋,送到长安去!”
东方朔:“……”
你们家的人互相演戏互相画饼,可真有意思。
第 2 23章 2 23(二合一)
东方朔还是挺宠着卫无忧的。
小家伙不过是随口一说, 他回去还真作出一篇赋,名为《海船赋》。
海船赋中, 将鸟船比作是“海上灵鸟”, 而福船则被称为“破浪如刀,高大如楼”,将此二船的形态、大小、装载等全方位描摹夸赞一番, 比当年夸刘小据出生还要带劲儿。
卫无忧捏着鼻子瞧了一眼, 想起从前被压着背诵东方朔与司马相如之赋的那段日子,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索性连同自己写的一封简信直接转交给南风,叫他传羽书回长安。
信去长安,分为两波。
一者是小萝卜丁写的,由南风借用绣衣直指的秘密渠道, 直接送往未央宫呈给刘彻;另一者则将东方朔新写好的《海船赋》传给了董仲舒和汲黯, 没别的意思,就因为这二位喜欢跟刘彻叫板, 适合为他们谋取更多福利。
于是, 五月末,长安城中燥起来的时候, 刘彻的未央宫内也颇为热闹。
皇帝陛下高坐主位上, 看着面前的楼船官, 将四喜刚拿给自己没多久的书信递过去:“文昌来了, 来,替朕瞧一瞧,云中王来信给朕画的这两种船型, 可有一试的必要?若真如他说的那般好, 依你之见,造一艘花费几何?”
赵文昌拱手领命, 开始研习卫无忧所画的图。
这可真是两幅颇为抽象的船型结构图。
方今的大汉,内运航路也算是得到了空前发展。
到了刘彻这一朝,便在多部门设有“都水官”和“左都水使者”“右都水使者”各一名,管理着大汉疆域内的河渠、水运政令。而到了地方上,则设“都水长”、“都水丞”来分别打理当地的水运及河渠。
本朝,更是在长江、沿海地区设了许多官营的造船工场,其中主要建造的船型便是楼船。
楼船之名来源于它的外形,因其看起来就像是在船上盖了一座楼,故而谓之“楼船”,乃是大汉最主要的战船船型。
为此,朝廷还特意设置了“楼船官”,以保证造船的工期和质量。
而赵文昌便是这一届正当任的楼船官。
此人长于工巧之技,是主父偃还在世时引荐的,颇得刘彻喜欢。
只不过经年之事物是人非,主父偃这柄屠刀已经作古,下场惨淡,就连赵文昌也因此遭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落,去年,甚至还被差遣去上林苑内,给水师们修理战船。
若不是去年小无忧和东方朔弄出了指南针和罗盘,刘彻早已将这人抛之脑后了。
如今,见到儿子果真遂了自己的愿,鼓捣出更好的海船,一弄还是两种,刘彻自然要找人鉴定加显摆的。
他很庆幸,去岁将赵文昌给留下的举动,使得今日免了许多麻烦。
赵文昌对此倒是没有任何反应,贬他也罢,用他也好,只要能跟船呆着,这人就开心。
这位还未到不惑之年的楼船官,此刻双手已经如同老人一般,又干又瘦,褐色的皮皱皱巴巴,有一块都皴了,他也浑不在意,右手食指摩挲着图纸,双目凝重中透出一股狂热来。
赵文昌声音嘶哑,都顾不得君臣之礼了,连忙问:“敢问陛下,云中王可曾说过这船型灵感源于何处?”
刘彻一手叩击着桌面,轻哼一声笑道:“这臭小子来信都是胡说八道,给朕扯什么看自然万物有感,突然想到了两种船型,一定要自己造船,还暗示朕掏钱,可不得喊你来掌掌眼。”
赵文昌哪里懂这些人精的话术和弯弯绕,只当是遇到了天生精于此道的神童。
他长揖躬身道:“陛下,云中王当为今世之船仙啊!微臣学识浅薄,虽看得出此船用工之精巧,心思之奇妙,却也估不出一艘船所需耗费几何。陛下不若遣微臣去造上两艘,便可知其全貌。”
皇帝陛下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交给赵文昌去办。
无忧既然交出图纸,敢跟他开口要钱造船,以刘彻对这孩子的了解,怕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一介帝王,若是就这般私自扣下造船技法,将来此事宣扬出去,他自己也脸上无光。
就是要命赵文昌去造船,也得给臭小子些对等的赏赐才行。
刘彻心中琢磨着,看向四喜:“你说南风不止给宫中送了信?”
四喜躬身:“正是。”
“还有一封送去何处?”
“怕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去了主爵都尉(汲黯)府中,还有一份送去了鸿都门学董博士那里。”
刘彻闻言,眼角眉梢都在抽动,看人的眼神也越发“核善”起来:“方才是不是通传过,汲黯与董仲舒候在门外,请求召见?”
四喜讪笑:“陛下真是好记性……”
刘彻不等四喜说完拍马屁的话,一脚蹬上去踹他:“好个屁!去,给朕把这两个……叫进来。”
四喜便虚虚躲着,滚出去请两位老大人进殿来。
赵文昌听到这里,便是个再愣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他能不能有机会去修建这第一艘新型船,还得看小云中王的意思。
这一瞬间,赵文昌忽然有些羡慕那些个被云中王带离长安的匠师们。
他听说过,这些人里头不乏方术士、墨家人、游侠,甚至是下九流的长于某一技艺者。可云中王待她们所有人一视同仁,能想出好主意办出实事的,便能得到更多奖赏。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靠本事吃饭活命,便是如此。
赵文昌一直觉得自己的个性不适合在权力场上,他适应不了这条道上的规矩,同样的,自己也被束缚着放不开手脚,做什么都不能出于本心竭尽所能的追求。
他想,今日若是不能以“楼船官”的身份造船,那不如辞了官,去云中城自荐造船吧。
刘彻可不知道自己的楼船官都快反水了。
皇帝陛下正忙着应付两个刚进殿中的老狐狸。
汲黯和董仲舒一进来,跪地行了拜礼之后,便被刘彻赐了座,与赵文昌相对坐在大殿两侧。
刘彻看向两个老头儿,笑道:“朕倒是难得见到你二人同进同出,可是有什么要事禀报?”
汲黯这人性子急,平日里怼天怼地把栏杆拍遍的劲儿上来,一群文臣武将都拦不住,今日就这么两个人,更是不藏着掖着了。
他问:“敢问陛下,可是收到了云中王上书,请求建造新式商船和战船?”
刘彻挑眉,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表情微微变冷,点头道:“不错。主爵都尉这消息倒是灵通啊,朕才刚收到消息,叫了文昌来鉴定呢。”
汲黯:“不敢,老臣也是受到了云中王和东方朔的请求。”
刘彻:“哦?不知主爵都尉被拜托了何事?说来听听,或许朕能帮得上忙。”
汲黯:“此事自然是要请陛下帮忙的,不然,老臣也不必在外头一直候着求见了。”
猪猪陛下语塞。
他在耍赖厚脸皮的老刘家传统大道上,驰骋了这么多年,很少能被人追着批的头大。
汲黯就算是其中之一。
刘彻安抚自己让着些这老匹夫,握紧拳头:“都尉说吧,是何事?”
汲黯问:“若此船可用,陛下是打算赏了云中王献出此技法,还是遂了他的意,拨款由云中王去建造这两种船?”
此二者有本质上的区别,汲黯身为主爵都尉,不得不过问清楚。
毕竟,他这官职身居九卿之一,主管的就是诸侯国各王及其子孙封爵夺爵等事宜。
新式商船本就不是小功劳,再加上战船,只怕按例,云中王的封地该拓宽才是。
这在汲黯看来却是不妥的。
卫无忧才初初有了封地,又是个异姓王,当初是陛下力排众议促成此事。以汲黯这直臣谏臣的评判标准来看,虽然卫无忧当得起这份封赏,但是宠信过渡,与他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对大汉有好处的人,汲黯总是想多多护着。
因而,他得到东方朔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选择进宫与陛下交涉。
刘彻眯眼打量着这位重臣:“云中地处北地,身侧虽有二河相依傍,却因戈壁在侧,水浅难以行船,惯来被人称为‘弱水’。既然无法行船,便是朕想拨款由着他去尝试,怕也施展不开。”
汲黯道:“这个陛下不必担心,小云中王不是擅长建水库吗?远的黄河沿岸水库姑且不论,就说近处,从长安城引雨水聚成的供水水库,便方便了陛下在京中的水师练习船战。”
“再者,京中如今虽然有了图纸,却未必能依靠一张图就建出鸟船和福船。最了解这两种新式船型的还得是云中王本人。陛下想越过卫无忧,自己建造,属实是舍本求末,绕了远路啊!”
汲黯这一通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后,殿内骤然陷入寂静无声。
刘彻是在思考,权衡利弊。
他虽然心眼不算大,但是在正经事上,却向来不会由着性子,而是选择为最大权益让道。
良久,皇帝陛下睁开双眸,一手揉着太阳穴看向赵文昌:“文昌,若交由你来建造,只靠这图纸,可有把握又快又好完成?”
赵文昌虽然很想夸下海口,以期达到主持修建,但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数,也不愿为此耽误了正事。
“回陛下,臣无能,仅有一半把握。”
刘彻蹙眉:“这么低?”
赵文昌谈及专业,回归到一种朴实无华的实诚人状态:“以臣之见,应当是小云中王为了更快将图纸送到陛下手中,简化了几处细节,因而有些地方臣还没有参悟出原理。若想不出差池的快速高效建好两种船,陛下……怕还是得请云中王亲自来出马。”
刘彻闻言轻哼一声。
臭小子,哪里是为了迅速把消息送到他手上,才简化了图纸;分明就是故意简化了图纸,吊着他要钱呢!
猪猪陛下被摆了一道,却不见有多不开心,反而流露出一丝丝骄傲自豪来。
他轻咳一声:“也无不可,不过,朕总得先查清楚了,这臭小子怎么会忽然想到造船,造了船到底想做什么。此事你们不必管了,朕自有打算,亏不了他的。”
汲黯惯来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这回却让步的很快,拱手应是,坐在一旁开始装个木头人。
猪猪陛下的目光从汲黯身上转移,很快聚焦在董仲舒身上。
这老头儿今个跑来干嘛来了?
朕都怀疑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特意散步进宫看热闹的。
刘彻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于是,汲黯和赵文昌也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董仲舒。
老董倒是坐得住,笑呵呵道:“陛下,正事若是商议完了,老臣这里还有一篇新得的赋,想与陛下分享。”
刘彻来了兴致:“哦?董夫子大热天的在殿外等候许久,就为了一篇赋?何人所作啊?”
董仲舒:“是东方朔。”
刘彻露出个“朕就知道此事没完”的小表情;“东方朔也学会绕着弯子显摆自己的才学了。来,给朕念来听听。”
于是,老董便慷慨激昂地将这一篇《海船赋》给诵了出来。
刘彻在听到“海船”二字时,已经知道不好。
可惜,他拦不住董仲舒这老匹夫沉浸式闭目朗诵的劲头,也同样阻挡不了赵文昌赏析的如痴如醉,连汲黯那糟老头子都抚着胡须直夸好。
东方朔这篇赋简直就是最强小广告。
文章最后,他还特意贴了云中王的招牌出来,说“此船若是不能面世,将是大汉之痛;我们的陛下多么圣明啊,定然不会让人如此甜到忧伤”。
皇帝陛下:“……”
朕听得头大,还牙酸。
以前他明明挺喜欢东方朔的。但是在老董的阵阵催眠中,从今日起,他怕是连司马相如都不忍直视了。
……
在几位朝臣的催促中,皇帝陛下无奈至极,只得命四喜研磨,修书一封传回云中,问询卫无忧造船的理由。
怕这小子敷衍,刘彻还特意加了一句:“说点能让朕相信的,拨款双份。”
卫小四得了消息,双眼放光,恨不得当场给刘彻“编”出个曲折的狗血故事来。但是想到刘彻这人肯定不会信,还是斟酌再三,半真半假地描述了个相对靠谱的理由。
卫小四的狗.爬.字如是写道——
“陛下,吾欲乘船前往海外,觅万数珍宝归还,促成我大汉来日的荣耀。您不要拦着,此事,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彻再收到信时,已经到了仲夏。
长安热起来快,未央宫内没有树木遮阴,更是如此。
刘彻躲进了大殿最里端,靠近冰盆,拆了信扬手一张开,瞧见上头短短几行字,本就燥热的心头火气越发大了。
皇帝陛下反手一拍桌,将信纸重重扣在桌面上,吼道:“朕这么大的疆域,难道还寻不到几个出海打探的人了!用得着他一个牙都没换齐全的小孩跟着瞎操心!”
“仲卿和去病在那头,离着云中如此之近,竟然都不关心关心。若真叫着臭小子登船出了海,朕看他们得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还造船,拨款,朕给他拨个屁!拨了好叫他远远逃开不要命是吗!从明日起,你叫汲黯那老匹夫把他的一应供给都给停了!什么云中王也别当了,给朕叫回来,就在长安,哪儿都不许去!”
四喜默默立在一边,看着他们陛下发疯老半晌,俨然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听到最后,摸清了刘彻的心思,才躬身应了一句:“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小云中王并未犯错。且,您日前才答应了要赏赐双倍银钱下去……”
刘彻蹬了鞋子去丢他:“就你知道。朕用得着你来教?”
四喜笑着:“陛下自然是什么都懂的,仆这不是怕您贵人多忘事,想提个醒嘛。”
刘彻懒得跟他掰扯这点嘴皮子上的工夫。
慢慢平静下来的猪猪陛下也意识到,卫无忧这理由站在君臣立场上,是个完全能说服天子的理由,确实应当履行承诺,拨款双份过去。
可他在看到信的一刹那,竟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了。
他不愿失去这个儿子。
尽管,他如今似乎已经失去了大半,可是只要人还在大汉,还与他有来往,刘彻便是知足的。
他先是皇帝,才是父亲。
这一点他刘彻拎的向来清楚,因而,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获得与寻常人家如出一辙的父子、夫妻真情。
就像如今对无忧,即便他们已经亮了明牌,臭小子自己选择外放边陲之地,但只要人还在,便算是有个念想。
刘彻对卫无忧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正是因为杂糅了太多不够纯粹的东西,才叫他对待与无忧相关的事,总是多了几分顾虑。
皇帝陛下单手撑着脑侧,有些头疼地思索着对策。
船不能不要,大汉需要此物;无忧也决不能出海去,这是他的最后一点底线。
刘彻直想的脑袋炸裂,正犹豫着要不要派霍光亲自过去监工,把人给看住了,门廊下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紧跟着殿门一响,探进来个小脑袋。
刘据:“父皇,儿臣还能进来吗?”
刘彻回神,勾勾手:“怎么不能,你日日过来习字,朕可曾说过?”
刘小据兴冲冲抱着自己的物件进来,在刘彻的侧面坐下。这张案几很长,完全足够父子二人一同做事。
刘小据坐定,兴冲冲扫了一眼身侧,余光正巧瞥到刘彻桌面的信纸上,当即瞪圆了眼。
刘彻见状:“你认得?”
刘小据:“是无忧的字,特别好认。以前他在书肆,我们全书肆的夫子都能认出他的字!”
刘彻被儿子的话逗笑了:“这臭小子,都这么出名了还不愿意练练字。”
刘小据跟着一起傻乐,笑了一阵,他小心观察着刘彻的脸色,才开口问:“父皇,是忧儿怎么了吗?儿臣想他了。”
刘彻听到这话,心中微动,直接开口问:“据儿,你想见他?”
刘据连忙点头,眼中有遮不住的期待之色:“当然想!儿臣做梦都想!”
皇帝陛下顺水推舟:“既如此,今夏朝中一切稳定,北方战事紧要,朕欲前往北地出巡。据儿既然想去,便随朕一道同往吧。”
刘小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之后,便连忙跪地谢恩,生怕父皇反悔不带上他。
“……”
唯有四喜目瞪口呆。
陛下啊,您是真不怕明日早朝,朝臣们唇枪舌战,唾沫星子溅到您脸上啊!
……
长安城内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与此同时。
朔方城城外数十里,骑兵大营。
卫青和霍去病在云中休息了月余,刚从家中赶赴朔方,整兵之后,正打算带着大军进行第二阶段的游击战了。
此次,霍去病成了整场战役的核心。
他要带着五万精骑,奔赴漠北深处,寻找到单于主力决战。这一战的目的,便决定了它的路途之远,耗时也不会太短。
公孙贺提醒道:“单于退居漠北深处,很有可能就是打着注意诱敌深入,好来个瓮中捉鳖。去病,可要多加小心。”
霍去病笑得张扬:“那可惜了,他如意算盘打得好,碰上的却是我。”
众将士听到这话,都跟着笑起来。
确实,大汉出了个冠军侯,此番怕是要成为匈奴人永恒的噩梦了。
六月中下旬,霍去病清点行囊人数,亲率那只期门骑兵队打头阵,在大军前方作为开路的指引。
六七月的天,正是大漠里热到爆的时段。
霍去病及时调整战略,沿着戈壁前行,夜间奔袭,白日隐蔽。不过大半月,斩杀和俘虏的敌人便达到了六万多,生擒众小王、相国、将领近百人。
这些还远远不够。
小霍没有寻到伊稚斜单于,便绝不收手,一路所向披靡,杀到了狼居胥山(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侧)一带。
这里是匈奴人的祭祀圣地。
每年到了正旦、春夏交接和秋季降临时,匈奴人便会在此祭天地,拜日月,以求上苍护佑。
而这一次,他们见到了毕生的梦魇——骠骑将军霍去病。
小霍没有杀匈奴的寻常百姓。
狂沙卷着西风残阳,烈马之上,少年将军当着一众匈奴俘虏的面,收刀入鞘,而后挥舞着一面黄色的大汉军旗,奋力插在了狼居胥山的主峰筑坛之上。
他扬声吼道:“今我大汉攻下狼居胥山,立旗于此,祭奠数万战死将士的亡魂!有大汉军旗在,尔等回家了。”
祭坛下,数万精骑将目光都投向那支飘扬的军旗,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是血与痛的泪水,是跑沙跑雪,边草日暮下,踏着数万大汉将士战死的身躯,得来不易的戍卫与守护。
纵边陲烽烟,塞外苍凉。
换得万千匈奴不敢再言,足矣。
第 2 28章 2 28(二合一)
少年将军从不会因片刻虚名而停留。
黄沙之间, 铁蹄飞扬踏过,掀起沙海的长鸣。
霍去病时刻都记着, 此行目的是寻找单于主力。区区一个祭祀用的狼居胥山, 他祭过众将士的亡魂也就罢了。
大军拔营,再往北,便越过了肯特山到达姑衍山。
姑衍之地, 比起狼居胥山距离匈奴王庭便更进一步。这回, 连霍去病都小心对待起来,叮嘱先头部队高度警戒,等黄昏之时,突袭占据下这片高地,再做修整。
跟随霍去病左右的, 一为李敢, 一为赵破奴。
赵破奴倒提一柄钺戟,驭马疾行至霍去病身边:“将军, 姑衍山也是个匈奴人节日里会祭祀的圣山。这地方更靠近王庭, 说不准,单于也曾来祭拜过呢。”
闪光一身黑色鬃毛在猎猎西风中飞扬, 唯有四蹄上的白色在跑动之间, 如乌云踏雪之势。马背之上, 一身玄铁盔甲, 发辫高束的骠骑将军扬了唇角:“那还愣着做什么,再取军旗来!”
赵破奴大笑:“是!”
大汉自从高祖打天下时,奉楚义帝正朔, 全军领红旗;后来, 高祖称帝,自居“水德”, 军旗颜色便引为黑色,直到当今陛下刘彻改德之后,自居“土德”,才成为了如今遍插漠北的黄色军旗。
李敢在一旁傻笑:“咱们将军,真的是很喜欢立旗子啊。”
霍去病瞪他一眼:“少胡说,忧儿都跟我说了,这‘立棋子’可不是什么好话,晦气得很,以后别说了。”
李敢跟他儿子李小禹是一脉相承的直脑筋,闻言挠头慌张:“啊?那我不说了,不说了。”
赵破奴单手擎着军旗驭马而来:“不叫这个,那我们叫什么?”
霍去病冲着赵破奴伸手,后者挥臂一抛,长杆便稳稳落在了少年将军的手中。
他那双手上已经磨满了茧子。
是长年累月用刀,用弓,用钺戟磨出来的,早就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变作了他的铠甲。
他将军旗长杆横在腰后侧,上了姑衍山主峰山顶的祭坛,吼道:“拿酒来,再拿朱砂和笔!”
众人:“……”
将军,咱们是奔袭,轻装上阵,随身带了些什么您心中没数嘛!
很快,李敢和赵破奴想破了脑袋,匀出一打水的小罐,泡了两片薄荷叶,以茶代酒,而朱砂和笔则用戈壁上一种炭黑的石块代替了。
好在,小霍虽然骂骂咧咧嫌弃两声,倒也没介意东西的品质大降级。
祭坛的周围,是白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高大柱廊,柱廊之间则为台座,其内点火燃烧,用以祭祀神明。
霍去病照惯例插上军旗,而后掂量着手中的黑色石块,在柱廊上开始刻字。
他用了些力气,字形便深深嵌入石块之内。
不过须臾,骠骑将军便收了手,抬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点点头:“好了,往后每过一处,你们都给我这么办。”
李敢和赵破奴凑上来,就看到柱廊上头被他们将军刻上了十一个大字——
“大汉云中王无忧到此一游”。
李敢:“……”
赵破奴:“……”
这是不是太嘲讽匈奴人了,八岁小儿遍游匈奴腹地,实在嚣张。也不知小云中王知道自己的名字刻满了匈奴人的疆土,会是个什么表情?
霍去病才不管这手下俩的表情呢,他开心这么做,所以就做了。
若是忧儿喜欢,他这个当阿父的,直驱匈奴王庭刻字也未尝不可。
李敢想开口说些什么,被赵破奴拉住了。
他算是明白了,将军这纯属就是偷懒呢。
军中出征,军旗统共九等,个个都有着特定的传递信息的用处。其中,牙旗更是标志将军所在的旗帜,因而无论是哪一个,并不能插在祭坛上就不要了。
霍去病深入漠北以来,一路插,一路拔,反反复复自己也烦了,索性一拍脑门儿,用了这个从前跟卫无忧闲话时的法子。
那还是小无忧住在霍府的时候,父子两人躺在院中榻上看星星。
卫无忧听着霍去病吹牛皮,也跟着起哄出馊主意:“阿父要是往后出征了,就在匈奴人的地盘上到处刻满自己的名字,写上‘霍去病到此一游’,再撒泡尿,到时候气都气死他们了。”
小萝卜丁不会想到,这随口一言,今日竟然成了真。
只不过,被刻上的名字换成了他的。
霍去病想到从前,忍不住笑起来,拍拍手下二人的肩膀:“你们尿急吗?”
李敢:“啊?多谢将军关心,属下还能忍……”
“不用忍着,就对着这柱廊尿,赶紧的。”
霍去病板起脸催促的时候,很能镇住下属们。毕竟是将军有令,哪怕没尿,赵破奴也得陪着李敢一块儿呲出来。
夏日晚阳的风吹来,即便有些热气,也带着艳阳天底下没有的舒坦感。
霍去病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尿尿声,忍不住大笑起来,自个儿拔了军旗先一步下祭坛离去,语调里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快点跟上,今夜奔袭前方,便是瀚海了!”
赵破奴和李敢手忙脚乱放下衣袍,上马追去。
“将军,等等我们!”
三道马蹄音相继奔往山下扎营的大军中,预备在新一场征战之前,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
瀚海并非海。
按照后世的地图,他已经到了俄罗斯的贝加尔湖畔。古人谓之“北海”,其实是因为当年的贝加尔湖十分大,一眼望不到头,时人误以为是大海,故称其为“北海”。
二十余年后,苏武持节牧羊,便是被送到了此地。
匈奴贵族对他威逼利诱,发现丝毫不能撼动苏武的气节,恼羞成怒,下命“若是能叫公羊生子,才许放他回到大汉”。
于是,苏武在北海一放羊便是十九载。
如今,一切还没有发生。
霍去病带兵杀到了瀚海,其实就意味着深入匈奴核心地区,直接触及到了匈奴王庭最北端地带。
这就相当于,小霍是在敌人的心脏上射了个穿心箭。
举止之嚣张,霍去病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回一定能逼得伊稚斜单于现身。
可若是拿下瀚海,他还不现身,躲在大漠里头跟他们打转,养精蓄锐忍着,那此人之耐性就不能留着了。
霍去病思索着这场战役中的变数,挥手往柴堆里加了点料,炙烤着木枝上俘虏来的匈奴小王的羊肉。
除了羊肉,他们打头阵的期门骑兵并未带任何酱料,这就导致烤羊肉的膻味难以被遮住。
小霍将就着吃了,又解下随身的净水小竹筒,打水过滤,烧热之后泡了点油炒面,这才有了一丝吃到热乎饭的感觉。
每次到了这时候,霍去病便要感叹有儿子的好。
李敢在一旁吸溜一大口热乎乎的油炒面:“不是儿子好,而是将军家的无忧好。你们瞧瞧我家的逆子!”
霍去病挑眉:“李禹又闯祸了?”
李敢摇摇头叹气:“上回回朔方休息整顿,收到我夫人的家书。说这小子在书肆里头瞎折腾,选了药学之后,成日里配出来的都是稀奇古怪的毒药,叫教授这门课的夫子都不敢再碰他弄得东西了。”
霍去病和赵破奴闻言哈哈大笑。
小霍骄傲脸:“我们家忧儿就是爱折腾,会折腾。去年还派人给我把脚上没取干净的箭矢残渣弄出来了,骨头现在长得很好,一点不影响上马打仗!”
赵破奴憋着笑点头:“是是是是,谁不知道小云中王培养出来的外科手术医师,那叫一绝!”
李敢:“我听说这个什么医师还派了两位来随军?”
霍去病呼噜呼噜喝干净了油炒面,起身要去河边洗一洗:“确实派了人来,就是当日给我疗伤那二人。不过都是文弱人,还有一位是女娘,便在后方守候,等大军回营,再为伤重的人进行疗愈。”
将军和副手闲话着,将一切收拾妥当,又休息片刻之后,等着落日西沉,变幻成漫天星河之前,大军便收拾掉所有的足迹,将篝火掩埋,整装拔营出发了。
瀚海之侧有绿洲。
匈奴有一个部族在此常年驻扎,在夏日里,算是水草丰茂的宜居住所。
天色未亮,至暗时刻。
霍去病带着精骑突袭,将这个部族包围之后,第一时间将匈奴男子的兵器都收缴,并将这些有战斗能力的人制服。
按照小霍将军的吩咐,这都是战俘,大汉对待战俘一向优待,只要不反抗,整个精骑团也不会动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部族之内一片哀嚎遍野。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混着牛羊时不时的慌乱叫唤,还有不怕死的匈奴男子夺了兵刃冲上来反抗,被马背上的霍去病一箭射杀了。
一身玄色装扮的将军已经初具肃杀之气,眯着眸子看过来,叫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有了这一箭,反抗的匈奴男子果真少多了,剩下少数几个也都被制服。
小霍冷眼瞧了这些男子一眼,吩咐道:“绑了手脚,等待大军收押。”
匈奴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
与大汉不同的是,汉人的百姓便是百姓,耕织渔樵,安分过日子;可匈奴这些男子中,十有八九数,都是曾经驭马征战过的。
这是战争。
小霍从未敢忘记。即便他不想伤及无辜,可两国开战,隔着国仇家恨便没有空余叫他再去多想。
营帐之间被尽数搜查过后,霍去病听到了最南端传来一阵骚动。
他驭马快速赶了过去。
在四处扎好的帐子之间,有一座略显破旧。
手下们将那帐子团团围住,露出守在门外的一个男子。
霍去病偏头打量过去,难免挑了眉。
匈奴人向来是高颧骨,盘辫,粗眉小眼的长相,且多穿着左衽交领的皮袍,腰间有皮带铁扣,与皮带钩成“C”型,用来挂着随身武器箭囊。
而面前这个男子却不是。
他高鼻美目,身上的套头袍服已经破破烂烂,头戴羊角形毡帽,手中握着一柄短弯刀,绷紧身体挡在帐外,阻止期门的精骑再向前进去。
朝霞初升,照射在刀尖上,映着他一双带着杀意的寒眸。
兵士们正想动手,霍去病从后方驭马而来:“都退下吧,本将军会会他。”
冠军侯说会会这人,就绝不耽搁。
小霍一跃下马便拔出环首刀开始试探这人的身手。他在漠北已有月余,皮肤晒成标准的麦色,奋勇斩杀敌军的动作每日里至少要上千次,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出一丝不够畅快。
霍去病想要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
而面前这人的装扮像是西域出身,不管账内藏着何人,只要能逼出他几分本事,倒也能陪着他来上几招,过过瘾。
不知是不是小霍这份洒脱劲儿感染了对面的男子,两人交手中,那男子原本戒备厌恶的眼神慢慢有了变化,还带着一丝惊奇。
大约是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将军,竟然还能有如此实力。
最终,异族男子略输霍去病一手,让环首刀架在了他的脖颈右侧,结束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
小霍笑笑,利落收刀:“你功夫不错,说说吧,里头是什么人,值得你这般袒护?”
异族男子听到汉话,似乎有些诧异。再看这群人对待匈奴的手法和装扮,顿时明白过来,行了自己族中的礼仪:“你们是汉?我们、是大宛……”
这人的汉文说的蹩脚,但也勉强能够听懂。
霍去病惊喜极了,“大宛”二字如同平地一声炸雷,精准的叫小霍开始心神荡漾起来。
毕竟,闪光的老家可是大宛呐。
那里不仅有它的马阿父,马阿母,还有许许多多的族胞。若是大汉的骑兵都能享受到汗血马的待遇,那该是多么所向披靡的一支兵团!
霍去病这就这点毛病,爱马如命,脑内忍不住就要打着人家汗血马的主意。
还是赵破奴看不下去,沉着声追问:“那里面的是谁?”
那人犹豫一瞬,想到什么,咬牙道:“我们大宛的王女。”
霍去病听到这话,忍不住诧异:“大宛在乌孙国西南,你们王女怎么会越过乌孙,被匈奴人给抓到这里来了?”
异族男子比划了半天,这回,他的汉文没法解释这么复杂的事情,只能叽里咕噜着霍去病听不懂的话。
小霍听得头大,没耐心了,越过他掀了帐子。
帐中阴暗,因为霍去病这一掀,晨光总算照射进去。
里面寒酸简陋,没有任何装饰和值钱的东西,只一席铺盖,加上一点生活用物堆在帐中一角。
榻上蜷缩着一个人,捂在被子里头缩成一团,还时不时轻微抖动。
霍去病觉得有些好玩,大步迈进,扬手就给人被子掀了。
于是,他看到了大宛不过五六岁的小王女倔强地咬着下唇,一双眸子里头雾蒙蒙含着泪花,却还是坚持不哭出来。
小王女身上破破烂烂的,头顶还带着鹿角帽,但看霍去病的眼神凶巴巴的:“你、你把淳于耶怎么样了!”
霍去病愣了好半晌,有些哭笑不得,回头去看帐外的异族男子:“你们王女瞧着可不会超过五岁,这到底是怎么被掳来的?”
被小王女称为淳于耶的男子躬身进来,冲着榻上人行了一礼,这才不赞同的看着霍去病:“无关……年纪。”
霍去病笑:“行行行,算我说错话了。”
看到淳于耶完好无损,小王女总算放下心来。
这位大宛最小的王女名为达达巫朵。
她从前随着大汉的持节使张骞学过一阵子汉话,张骞走之前,还誊抄了几本书给她,叫她自己慢慢研习。
巫朵本来就是受到张骞影响,才会对中原产生极大的兴趣。
张骞离开大宛回到长安之后,小王女便起了偷偷溜去大汉玩儿的心思。她一向是大宛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有几分聪敏劲儿,又有不谙世事的好奇心催动,便带着贴身护卫淳于耶从王帐遛了出来。
那阵子,乌孙国内讧,正是霍去病带兵伪装成小乌孙军队,对大乌孙动手的时间。
匈奴人得了消息,也在那一带派了散骑骚扰,蠢蠢欲动。
不清楚时局的小王女就这么倒霉的,被单于派来的精锐散骑抓走,关在了瀚海部族内。
大汉喜欢大宛的汗血马,匈奴也是一样。
伊稚斜单于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与大宛王交涉,哪里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好吃好喝养起来的小王女,就这么被霍去病毫不费力的带走了。
一路上,小霍听着达达巫朵的描述,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霍无奈摇摇头笑了,随即又轻咳一声,蹲在巫朵面前:“你不是想去长安玩玩嘛?跟我走怎么样,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肯定叫你玩得开心!”
巫朵那点害怕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看着霍去病的穿着,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问道:“那你认识我师父嘛?他叫张骞,是你们大汉的持节使。”
霍去病乐了:“当然认得,博望侯与我是老相识了。”
真没想到,博望侯外出一趟,竟然还在大宛捡了个徒弟。
巫朵激动:“那能请你带我去找师父吗?”
很不巧,张骞刚刚带队出了河西,此刻只怕已经到你们大宛了。
霍去病没打算告知真相,只笑着拍胸脯:“没问题。”
这两个人都是脑回路清奇的类型,一个敢邀请,另一个就敢跟着去。没两句话,便将此事拍定下来。
淳于耶没有提出反对。
毕竟,比起抓了王女的匈奴人,还是汉人更靠谱一些。
日出之后,瀚海上清澈如镜面,倒映着蔚蓝天空,一时分不清天与水的交界线。
霍去病已经确认伊稚斜单于是在刻意隐藏,自然不会再继续带着大军耗费心神去寻找。
茫茫大漠,他们本就是初次到来,单于有心躲着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还是要与舅父会合商议才行啊。
小霍牵着马,溜达在瀚海湖畔,闪光时不时打个响鼻,还要停下来吃吃草,不肯前行了。
霍去病索性坐在湖边,放了缰绳,由着闪光去撒欢儿。他自己则捡了小石头玩起打水漂来。
身后,李敢正跟赵破奴远远缀着讲小话。
李敢:“将军不是让我们每到一处就刻字撒尿吗?”
赵破奴嘴角抽搐:“那我们分工合作,我来刻字,你撒尿。”
李敢傻乎乎:“也成。”
赵破奴说干就干,寻了块大石搬动到湖边,挖坑立为界碑,然后用刀在上头刻下“大汉云中王无忧到此一游”的字样。
他的气劲不比霍去病,只能慢慢一字一字雕琢。
反倒是李敢十分轻松,杵着手立在一边,看赵破奴搬好了巨石,便开始对着石头脱裤子。
赵破奴炸毛:“干嘛呢!你是想呲到我头顶是吧?!”
李敢讪讪笑:“那我尿哪儿?”
“哪凉快哪呆着去!”
李敢是个直脑筋,左右一瞧,只觉得这瀚海就是最凉快的地方,索性就要往湖水里头尿。
不远处,霍去病忍无可忍,将打水漂的小石子砸在李敢的屁股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没看见闪光在喝水呢!”
李敢捂着屁股乱窜:“不是将军说的,叫我们到处撒尿!”
赵破奴:“哎,你要到处撒尿可别带上我。”
霍去病也跟着故意嫌弃他:“瀚海饮马,说出去多能显得我们汉军英勇神武的事情,到了你这儿,怎么就这么粗俗呢。”
“就是。”
李敢:“……”
得,您二位变脸快,只有我里外不是人,这尿我往后还不尿了呢!
笑笑闹闹之后,先头部队在傍晚与主力大军汇合。霍去病清点之后,便要回程了。
从大漠出来,霍将军没有选择走老路,也是抱着一丝碰上单于的期望。只可惜,一直到与卫青碰面,两路大军都没有见到伊稚斜单于的鬼影。
卫青一直挂心着外甥的安危,见到人快马疾驰而来,人还是那般意气风发,心中长吁一口气。
然后他眼神再一转,就看到了霍去病身后的小王女。
达达巫朵没见过卫青,更没见过这么多兵士,有些紧张地躲到了小霍身后。
卫青黑着脸:“……这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低声附耳在舅父身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又拍了拍闪光到:“巫朵想在大汉玩玩,就带回云中,交给无忧去照看。等她玩够了,我派人亲自送回大宛,再向大宛开口汗血马的交易不就是顺理成章吗?”
卫青:“……”
你小子但凡把对马的心眼,匀出十分之一用在讨老婆上,也不用这会儿还在光棍了!
卫青好气又好笑,摇摇头,跟外甥道:“罢了,既是从匈奴人手中救出了大宛王女,就先留在云中吧。一切等陛下来之后再做定夺。”
霍去病大惊:“陛下?陛下来这儿干嘛?”
卫大将军意味深长:“说要北巡,顺道来云中看看。但我听说,忧儿先前命人上书京中,也不知说了什么,把陛下给招惹过来了。”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这小子,他自己惹的祸自己负责。”
卫青摇摇头,碍于在这么多人跟前,也不好一直悄悄讲小话,便道:“行了,等安顿好朔方这边,我们回到云中再说。”
几日之后,大获全胜的舅甥几人便带着李广、公孙贺、赵破奴、李敢等人回了云中。
霍去病封狼居胥,瀚海饮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并州。
这可是无上荣耀。
整个云中城内张灯结彩,诸侯邸内甚至铺了条红毯来欢迎。
小霍一进府邸大门,卫无忧小朋友便带着几位兄长抛洒着礼花,夹道欢迎。
萝卜丁被霍去病一拎抱在怀中,还有模有样拱手道:“恭喜阿父!封狼居胥听得我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厉害啦!”
霍去病扬眉笑了:“这事儿啊。那阿父可没有你厉害。”
卫无忧:“啊?”
“现在匈奴腹地的祭坛柱廊、瀚海界碑上,已经刻满了‘云中王到此一游’的字迹。下次攻上单于王庭,我就在他的宝座上刻,如何!”
小霍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期待,宛如等着鸡崽子夸奖的老母鸡。
卫无忧:“……”
这还真是……父爱如山洪暴发啊。
第 2 29章 2 29(二合一)
卫无忧小朋友再次见识到了霍去病的随性。
想来也是, 勇冠三军的少年将军,在沙场上以一挡千, 英勇无匹, 用了这样嚣张桀骜又俏皮的方式挑衅匈奴人,倒也是他的一贯做派。
萝卜丁摇摇脑袋,无奈地看着霍去病。
小霍被卫青敲了个暴栗, 这才想起正事儿, 向身后招招手,从人群之间探出个小巧的身影来。
霍去病下巴点着达达巫朵,掂了掂怀中的卫无忧,低声道:“这是大宛王最小的女儿,一时贪玩被匈奴抓去瀚海部落, 顺道带回来了。她可是博望侯在外头收的弟子, 汉话也不错,极是喜欢大汉, 你这段日子多看顾着些, 舅父说了,等陛下圣驾到了云中再做打算。”
卫无忧这一年来, 已经通过光幕把西域诸国的地形图记了个大概。自然知道大宛与匈奴之间还隔着大半个乌孙。
纵然心中有不解, 他却并未在此时声张, 而是垂着眸子, 余光落在地上的小女娘身上。
他跟霍去病的想法如出一辙。
卫小四早就想着在云中、五原一带水草丰茂的地方建设围场,将养马人集结起来,为大汉养殖和输送战马。只是一直忙着, 没有定下来引用何种马匹。
这回可好了, 达达巫朵可真是大汉的“及时雨”。
父子两人一心为马,很有默契, 不约而同冲着达达巫朵友善一笑。
小王女眨眨眼,只觉得这两个人怎么好像草原上的野狐狸,忍不住往淳于耶身后躲了躲,又好奇的探出脑袋偷看。
卫无忧这时候才意识到有一众将军在后头看着,连忙拍着霍去病从他怀中遛到地上。
他现在好歹也是个云中王,得顾及威严。
卫无忧端端正正冲着小王女揖手。道:“你若是喜欢大汉,必得尝尝我们汉人的美食佳酿。今日吾已经早早设下宴席,还请众位将军、王女一道入殿中品尝一二,共庆喜事。”
巫朵听到有好吃的,,眼睛眯成一弯月牙:“那、那多不好意思呀,张骞师父教导过,不能平白受了别人的恩惠,要礼尚往来才好。”
卫无忧生怕霍去病这时候冒出一句“给我们汗血马交换就行”,连忙掐了小霍的大腿一下。
于是,小霍平地一声鸡叫。
众将军:“……”
实在好笑,但骠骑将军向来最能折腾人,还是憋着吧。
卫无忧忽视了霍去病万分不满的瞪眼,笑着对巫朵道:“张骞伯伯教的不假,但那是出门在外对待外人的,以防你被坏心眼的人骗了去。现在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达达巫朵精准的抓到了重点,眼中流露出喜悦:“你认识师父?你还喊他伯伯!”
卫无忧负手而立,佯装少年老成:“是。吾与博望侯乃是忘年之交,小友尽可放心了。”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一群糙汉大将军憋红了脸,看着小云中王故作姿态,还当是小子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知道在小女娘面前扮成熟了。
公孙贺带头挤眉弄眼的,给卫大将军眼神示意——
瞧瞧啊,老卫,无忧这是长大了,知道追求漂亮女娘了!
卫青脸都笑僵了,应付着众人,为达达巫朵的身份打掩护。其实心中清楚,这两个臭小子必然是为了大宛马!
去病这是老毛病,他这个当舅父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是无忧这是怎么回事?
感情上向霍去病看齐还能有什么奔头!不行,绝对不行,这不是把他儿子的情窦扼杀在萌芽状态嘛。
卫大将军严阵以待,看霍去病的眼神宛若一生之敌。
霍去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忧儿欺负他就算了,舅父也对此听之任之,甚至看眼神,还想宰了他呢?
一群人热热闹闹簇拥着进了主殿。
今日必然要喝酒,少不了阿父们惯来喜欢的下酒菜,如薄荷炸排骨之流,香酥脆爽,十分适合小酌豪饮时用上一些。
另外,凉拌菜是必不可少的,再添了几道养胃补身的山药肉糜蒸蛋、螃蟹白菜汤等,配上一份酥脆爆汁的拇指水煎包,对于这帮刚从战场上归来的饿狼来说,简直就是味蕾盛宴。
为着这一出,厨娘们可没少忙活。
薄荷炸排骨等熟手的菜式自是不必说,因为常做,帮厨们已经能够做上一二。主厨的厨娘则着重于制作生煎包和两样汤菜。
早起将本土的山药去皮切块,捣碎之后与猪肉肉糜拌在一处,加一点姜末去去腥味,再倒入清酱、芝麻油两滴、黄酒、胡椒粉和盐,慢慢拌匀。
取深口的碗,将整个肉糜挪到碗中,用勺子在中间压制出一个火山口的形状,打个全蛋放进去,入小甑蒸熟便可。
做熟之后,香气飘来,两滴香油,几许葱花碎,便能摆盘上桌了。
八月的蟹虽然蟹黄蟹膏还未肥美,但是蟹肉却是相对较嫩的,做成螃蟹汤自然最清香。
厨娘们取白菜切块备用,蟹由手巧的帮厨打开背部蟹壳,去除内脏后对切。
这时候,大火加热猪油后,将切丁的火腿放进去煎至上色,再放切断白菜,盖上锅盖焖片刻,开盖后加水至九分满。
中小火炖煮一刻钟后,开盖放入姜丝、处理好的蟹,略等一会儿便可以连着汤一起出锅了。
微黄的汤汁上撒一点嫩绿葱花,少许胡椒粉和盐调味,便已是极富营养,口感上佳的汤品。
今日最重要的其实是这生煎包。
汉人总是爱吃主食一些,众位将军在草原戈壁奔劳许久,整日以军粮和草原饮食为主,怕是最想吃的绝非牛羊肉,而是有滋味的汉人主食。
卫小四琢磨着,这一口一个,汤汁灌满的生煎包就正合适。
厨娘们将葱姜花椒水煮开捞出,扮上大料酱汁备用;
和好的肉馅里拌上汤冻、腌菜,搅拌均匀后用馄饨皮包好,便可以入油锅煎了。煎至金黄之后,淋入淀粉水,焖至汤汁收干即可摆盘。
这些东西做起来都不费什么功夫。炒菜这种新式烹饪方式用得久了,常年忙活于灶头的人也就摸索出一二规律,触类旁通起来。
仆役们很快将吃食上桌,众将军和达达巫朵都对这高型家具赞不绝口,坐在椅子上靠着靠背,只觉得腰身都舒坦许多。
卫无忧吆喝着:“众位叔叔伯伯要是喜欢,我叫人打造好给你们带去军中。先不夸这个,尝尝这吃食。”
有此一言,咽了半晌口水的将军们这才算是放开不讲究了。
公孙贺最是喜欢着拇指生煎:“早两年在侯府,我与大将军商议军务,才有幸用过一顿无忧着人弄的饭食。我总是念着何时能再吃到,今日,总算是圆梦了!”
他这么说,叫赵破奴和李敢这些隔了一辈的小将都好奇起来。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卫无忧在长安时有许多能耐,解了陛下诸多心头忧愁,堪称小救星。不想,竟还能弄得一手好吃食呢。
想到军中如今盛行的锅巴和油炒面,将军们对小无忧的信任度直飙百分百,是半点怀疑也没有的狼吞虎咽起来。
席间一片心满意足的用餐声响。
武将们聚在一处就是自在些,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加之桌角都备了酒壶酒樽,这帮人就更嗨起来了。
今日饮的是卫无忧专程为此役胜利酿制的啤酒。
大麦酿成的这种酒不至于伤了脾胃,还能叫阿父们喝得尽兴。原本,李广尝了一口还觉得没滋味,但这些行伍之人似乎天然对这种酒有好感,不过两碗下肚,飞将军便喝的比谁都开心了。
席间一片划拳声,行酒令这种兴于关中的饮酒游戏,此刻让将军们终于放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做回了大汉疆域内一群最普通的同僚友人。
霍去病此前连日奔波,昼伏夜出,休息的时间极为有限。
他这个人向来精力比常人旺盛许多,尤其逢上大战,热血沸腾过度兴奋,神经麻痹了自己的身体,因而才没有感觉到累。
卫无忧特意叫他们饮酒庆贺,也是为了叫小霍真正放松下来。
毕竟,弦绷得太紧了便容易断裂。
尤其是霍去病这样,一不留神就忘记注意自己身体状态的。卫无忧必得多盯着些。
果不其然,小霍于李敢、赵破奴几人喝了不过一坛子酒,便“咚”的一声砸在了桌上,当场就昏睡过去了。
众僚属面面相觑;
卫小四倒是淡然,冲身旁的南风招了招手,便有早就等候在外的疾医进来诊断把脉,片刻后,表示“骠骑将军这是累过头了,好好休息便可”。
卫无忧的猜测应验,叹了口气,吩咐仆从们将这只知道撒丫子狂奔的冠军侯抬下去,送回院中好好休憩。
小霍的院子昨日便打扫收拾妥帖,床褥都是新换的,柔软又舒适,屋中开窗通了风,还特意燃了凝神静心有助于睡眠的淡香。
就连新制好的冰鉴,也已经摆在了榻边,保证他睡着了不会被热醒。
于是,累得断了片的小霍将军就此睡了三日夜。
要不是担心他太久不吃东西对胃不好,卫无忧亲自跑去将人唤起来,恐怕这人还能继续沉睡下去。
霍去病坐起身来浑浑噩噩。
睡了三日,他的发辫已经散开,头顶还有朵呆毛倔强的翘着,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发笑。
卫无忧小盆友摇首叹气:“都几时了还不起床!阿父再这般睡下去,是要变成睡美人吗?”
霍去病闭着眼哈欠连天:“睡美人?听着倒是新鲜,又是你编的那个‘童话’故事吧?放心吧,你阿父我要当就当战神将军,旁的都没兴趣。”
卫小四见怪不怪,招呼刺儿将霍去病的吃食都放在桌上。
小霍揉揉眼,总算清醒一些:“我睡了一整夜?昨日宴席上太困了,阿父可不是喝醉了!”
卫无忧小朋友递过去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先前喝酒误事自爆的是你吧?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酒量差酒品差了,还要装。
他淡然自若答话:“阿父,距离宴席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
霍去病炸毛:“什么?”
卫小四重复了自己的话一遍。
小霍猛猛摇头:“这不可能!不过几碗啤酒,我怎么可能睡了三日。”
卫无忧心中暗自好笑,想到了那句“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见霍去病还在纠结,小萝卜丁无奈叹息,十分宠溺道:“阿父纠结那些做什么,快起来梳洗用过大食之后,跟我一道去安排云中的新城防建设。”
霍去病闻言挑眉:“那是什么?”
“陛下不是要来嘛。圣驾抵达云中,只住在诸侯邸定然不便,怕是呆不了两日,还得住在太原郡的行宫之中。”卫无忧坐在床畔,晃悠着双足闲闲解释,“即便只是两日,圣驾亲至,我作为一方诸侯,便该尽好本分。至少加固加固城墙,修修道路、水库和城市排水系统。免得碰上了大暴雨或是匈奴突袭,背上一口大黑锅。”
霍去病翻身下床,利落地套着自己的衣袍,笑他:“你如今是越发像舅父了,哪就这么巧,什么事儿都被咱们赶上了。天灾人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陛下来全都来了。”
卫无忧扁扁嘴:“说不准呢,防患于未然嘛。”
再说了,以刘彻非“欧”即“酋”的极端特殊体质,他还觉得这事儿概率挺高的。
卫无忧等着霍去病吃完两个小菜一碗小米粥,便拉着人一道出门往城墙下去了。
霍去病这会儿清醒过来,忍不住问:“小巫朵可还在府中?”
卫无忧跟他阿父共乘一匹闪光,闻言摇了摇头,拍拍身下的马儿:“闪光啊,听到了吗?你不再是去病阿父唯一的老婆了。他现在心心念念都是从大宛公主那里骗新老婆!”
闪光通人性,嘶鸣一声,打着响鼻小跑起来。
霍去病笑了:“别听这小子瞎说。再说了,我这不都是为了全军将士们。”
卫小四:“放心吧,巫朵好好在府中呢。这几日,她跟着芙蕖和墨阿姊学医术、学暗器,玩得可高兴了。不过,我觉得这小女娘看着天真,实则不好骗,很有底线,可不会为一点开心就承诺什么。”
这样行事,也算契合了她大宛公主的身份。
父子两人略说几句,便驱马到了城门下。这是云中城的南城城门,刘彻若要从长安北巡而来,定然要过此地。
“北城城门定远门面向漠北,是最先加固修缮完毕的。原城墙是夯土墙,高度和厚度都不足以应对攻城战,虽然匈奴人很少有此举动,但不能不防着。”卫无忧指了指加固起来的新城墙,笑道,“阿父你看,这是青砖垒起来的实心城墙,里头我又叫人埋了钢筋,可结实了。”
霍去病仰头看去,新的城墙在烈日下呈现出青灰色,厚度可达四五丈,高度也有三丈有余,隔数十丈还建有一座城楼,里头容纳着弓箭手和猛火油柜,简直比他想象中的防守重地还要高出一层。
卫无忧仰起小脑袋,观察着霍去病的表情:“等青砖完全砌好晾干,城墙外墙还要抹一层水泥加固。”
小霍真心实意赞道:“真不愧是我儿子。诶,我听这些民兵说那定远城门外头在挖什么?”
卫无忧没想到霍去病还挺细心,不过驭马在这里待了一会儿,获取情报的速度倒是很快。
这怕都是战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练出来的。
卫无忧解释道:“噢,那个是护城河,北方毕竟要抵御匈奴人突袭侵扰,压力大一些。等沟渠挖好了,引芒干水(大黑河)来绕城,翁城墙上有闸楼,用来负责升降护城河上的吊桥,连接城门防御系统和护城河防御系统。”
护城河自古以来,都是城防建设体系中最为温柔的屏障。
卫无忧要提高防御等级,安心搞建设,便不可避免的用上了它。
父子俩一路走走停停,卫小四这个云中王当的实在有些辛苦。
许多安排只有他的脑中有概念,这事儿又不像从前在长安城庄子上搞农务,只要吩咐下去便能八九不离十的摸索出来。
城防和城建,搞规划的卫小四可得时时跑着,勤走动,多修正,免得底下人岔路上走远了不自知。
霍去病陪着儿子看过了城墙和护城河、闸楼、吊桥的进度,又带着人反身折回东城。
诸侯邸和官宦们多居于南城东角。
这里是城中最先铺设新道路的地方。
卫无忧仿效从前在长安修路的法子,在挖路基时,便命人在两侧流出窄的沟渠,用于将雨水收集汇聚,最终导出云中城,流向城郊的水库中。
黑河尽头亦是一座大型水库,有这两者,云中一带遇上普通的旱涝灾害,都不必再担忧了。
大汉是天灾人祸扎堆的时代。
不知是不是在抽卡上耗费了太多运气,帝国的十年里头,有八年都在水灾、旱灾、蝗灾、地震中度过。
因而,卫无忧从方方面面搭建起来的建设,既是与异族人侵略者的抗衡,同样,也是与天灾的较量。
所幸,如今他已经看到了不小的希望之火在燃烧。
处理完诸多琐碎之事后,睡了三天的霍去病都要犯困了。
小霍将儿子捞上马,搂在怀中,有些心疼的用下巴戳了戳无忧脑袋顶上的小揪揪。
“你啊,犯得着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吗?陛下自己要来,你随他就好了。”
闪光钉了马蹄铁的蹄子“哒哒哒”的,缓慢在石板道上踏过。
卫无忧摸着柔软的鬃毛,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低声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陛下。”
霍去病:“哦?”
卫无忧正经八百道:“阿父你看,今年云中、上党、太原一带夏日里雨水尤其多。黄河常年在夏秋泛滥,一旦大水漫灌,就会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我是有些担心……”
“担心洪涝?”
霍去病驭马,垂眸看着圈在双臂之间的萝卜丁。
好像忧儿的个头还是那么高,但人是真的长大许多了。
卫小四沉浸在事务之中,没有察觉霍去病的心绪,点点头道:“这排水的系统,还有最近我安排匠奴们建桥、打造的一些小舟,都是为防有些突发状况的。”
霍去病眸中有无限感叹,最终只汇聚成一句:“你倒是越来越妥帖了。”
卫无忧挠挠头,并没有沾沾自喜:“阿父,我来这里已经半年了。边境的百姓们日子是比长安城百姓要苦,可他们还是愿意跟着大汉,愿意在这片土地,跟着我一起建设我们汉人共同的家。”
“从前,我或许是为了躲开陛下,避开锋芒,才选择做了这个云中王。”卫无忧仰着头冲霍去病一笑,“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既然并州的百姓们都认这个‘小云中王’,我便当做好能做好的事情,才是不虚此行。”
霍去病默了半晌,忽然畅笑起来,大声道:“好!那阿父就带着期门骑兵把漠北都打下来,叫你们安安心心建城,叫百姓们在云中安居乐业,没有后顾之忧!”
心思最为纯粹的父子俩笑笑闹闹,踏马而行。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这番笑对未来的展望,将夕阳下的整个云中城,都染得明媚了几分。
……
卫无忧的猜测果然应验了。
季夏多雨。
连阴的大暴雨,导致黄河“几”字弯段猛涨一大截,再度决堤了。河南郡、太原郡、上党郡等地多城都被大水淹了城,数以万计的流民正在等待朝廷的救援。
洪灾之前,卫无忧便已经收到消息,说刘彻的北巡队伍从长安城出发了。
到了这会儿,作为并州封地内的王,卫无忧却没空去想刘彻了,他只关心上党、太原二郡的百姓安置如何。
又过了一日,消息快马传来。
事情比他想的要糟一些。
南风沉声汇报:“小公子,太原城是无事的,但榆次、平陶(文水西南)两县都被淹了城。除此之外,上党壶关县也被淹了数顷良田,正在开采的石墨矿、粘土、石灰石矿都遭到倒灌停工了。”
“最糟糕的是,听闻陛下也被困在了平陶一带,失去联络了。”
卫无忧与卫青、霍去病等人一合计,当即传了羽书,要当地县衙和太原郡守提前配合,准备几艘小舟,便快马赶赴平陶县了。
县中果然已经被河水淹了。
大水漫灌几日,已然有了退去之势,因而此刻进城倒也不算是送命。
卫青和霍去病不放心,要留卫无忧在太原等候消息,可惜,云中王有自己的想法,非要前往,二位阿父只得带上他,一道划小舟入城中。
水将所有的人类活动轨迹全部掩盖。
城市埋于河流之下,曾经的辉煌全部退去,只剩下粗壮的古树和少数几个建造的极为坚固的大殿,在流水中屹立不倒。
卫无忧立在小舟上,看着兵士们划船四处营救百姓,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很快,他就听到不远处有轻微的“哼唧”声,不算和缓的水流中起了浪花,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头挣扎着。
卫无忧连忙冲着霍去病喊:“阿父,有人好像在求救!”
小霍撑着长篙,分不出心神来;而卫青在另一艘小舟上。
卫无忧索性解下自己腰间的九节鞭。
这还是在侯府的时候,三位阿兄都被强制练了武器,他自己选的防身手段。
小无忧用了十分力气,向身后一甩长鞭,打算远远抛向那浪花扑打的小东西施救。
就在这时,九节鞭后甩的地方,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卫小四吓得跳了起来,回眸去看——
只见滚滚河水之间,一株没到半腰的古槐上,有人像个树袋熊一般正挂在树上。
卫无忧探着脖子瞧了半晌,惊疑不定,又回头看看水中浪花里的小东西,呆若木鸡。
水里扑腾的,是一头在小野猪;
而树上挂着的,他喵的,不就是失踪的刘彻嘛?!
第 220章 220(二合一)
掺着黄泥的长河里, 小野猪哼声越发清晰。
卫无忧立在小舟之内,仰头呆呆看着古槐树, 熊抱在树上的刘彻十分会选, 找的是古槐最粗壮的枝丫。
卫无忧清清嗓子,试探喊道:“陛下?”
树上的刘彻动了动,扭着脖子僵硬回头:“是谁……无忧, 去病!你们终于来了!朕在此第二日, 总算是等到人了,快放朕下来。”
霍去病原本拼尽全力“哼哧哼哧”划着船,忽然听到熟悉的嗓音,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长蒿都差点扔了去。
小舟很快靠近古槐, 借着船上的麻绳停驻在了树身一侧。
小萝卜丁这时候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只能看着霍去病伸手扶着刘彻的臂膀,让他慢慢蹭着树皮滑下来。
想到方才那一鞭子抽在了皇帝陛下身上, 卫小四不免有些心虚, 连忙将九节鞭收拢,藏在袖筒里头。
猪猪陛下终于把脚踏在实处, 长出一口气:“臭小子, 别藏了, 朕方才身上挨了一鞭子, 就是你干的吧?”
霍去病边解了停船的麻绳,边笑道:“陛下这可就是冤枉人了。我们忧儿是急着救这水里的小野猪呢。”
刘彻挑眉,遥遥一瞥水中的小野猪崽儿, 蹙眉想说些什么, 终究是忍住了。
霍去病不靠谱,从大水里头捞了帝王, 也不知道关心几句,问问北巡其他人的情况。
卫无忧在一旁听着小霍越发离谱的对话,打发他去河里头捞那只快要扑腾不动的小猪,自己揖手行拜礼后,有模有样地惶恐道:“臣救驾来迟,叫陛下受惊了!”
刘彻:“……”
皇帝陛下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一脸最为原始的费解,看向卫无忧:“这才半年不见,你在封地上都跟这帮属官学了些什么。往后这些话不必再说,朕听着都替你别扭。”
卫无忧:“噢。”
“那我可有话直说了。上次来信您不是说殿下这次一道前来么?人呢,怎么树上只有您一个,您不会把殿下弄丢了吧。”
盘腿坐在小舟上的皇帝陛下毫无形象可言,甚至还破罐子破摔,冲着小无忧白了一眼。
猪猪陛下也不好意思说,跑丢的人并非是刘小据,而是他自己,索性就这么默然装深沉。
霍去病在船头打捞完小野猪,已经反身过来了。
小霍一手倒提着小猪猪腿,笑道:“这家伙好在还小,再重一些,怕是捞不上来就得把船扑腾沉了。”
这小东西约莫是知道自己被船上的人救了,也不发癫,安安静静在霍去病手上呆着,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模样。
卫无忧冲他去病阿父招招手,小霍便也凑过来盘腿坐下,他将猪放在一侧,叫它自己找个地方卧着。
那野猪乖乖趴在了霍去病和卫无忧身后,小眼神瞟向刘彻的时候,带上几分防备,颇为怨怼。
卫无忧顺着视线看向刘彻。
皇帝陛下想到方才上树确实蹬了这小野猪一脚,借力上了树杈,却也一脚把它踹到了河里头,忍不住转移视线,轻咳了两声。
萝卜丁多机灵啊,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水之下,人与动物都被天灾一视同仁,公平且无情的对待着。只有这时候,才知个体之渺小,人之渺小。
这算是刘彻求生之下的无心之举,卫无忧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收整好心思,正色看向刘彻:“陛下,如今要派人去找殿下,还得您仔细想想,前日您与北巡的队伍分散时是在何处?”
刘彻也着急刘据的性命安危,便答:“就在城外。行至平陶雨越发大了,朕原本吩咐不做停留加速前往云中,图的便是再往北没有水患之忧。谁知大水漫灌发的突然,朕与据儿并未同乘,便端了消息。”
霍去病忍不住:“护卫陛下的人呢,旁人就算了,蔡卫尉怎么也没跟着?”
刘彻叹息:“是朕叫他去看护着百姓了。头一日被冲走的人、屋、畜太多了。朕派出去的人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过来。到最后,朕都没察觉到,只余下孤身一人了。”
小舟之上有片刻静默。
就连卫无忧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在面对天灾的第一刻,刘彻便已然端正自己,摆出了大汉帝国的君王姿态。
至少在最初的天灾面前,他的处事之道,当得起一个合格的君王。
卫无忧多瞧了刘彻一眼,开口道:“既然是在进城时走散的,想来殿下所在也不会太远。他身边有多人看护着,怕是会第一时间去往高地。本县豪强高氏,尚存一祠堂未被冲垮,就在城中至高之地,阿父,我们这便过去瞧瞧。”
霍去病点头应了一声,回眸瞧见卫青还在不知疲倦地救人,没惊动他,先划船走了。
高氏祠堂屋顶上。
刘小据果真安然无恙,带着余下的十几个人,端端正正坐在屋顶上头,一动都不敢乱动。
同样在屋顶上的还有高家的主君与其兄弟。
高家人怕是看不惯自己家家祠被人登了顶,时不时在一旁要说些难听话,若是换做从前的刘小据,怕是早就已经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然而,此刻他挂心父皇和城中百姓安危,又担心忧儿身犯险境,对高家人的言语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望着滚滚河水,喃喃道:“也不知道这次水灾,又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即便耗费了,也难以挽救许多无辜百姓吧。”
高家子听闻此言,笑道:“你还有空担心黎民呢,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坐在我们家祠堂屋顶上,可真不害臊!”
护在刘据身边的小黄门听不下去,正想亮出殿下的身份,镇住这些无知小民,刘据挥挥手便拦住了。
小殿下在星星点点的雨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兜帽,笑着看向高氏几人:“你们呢?坐在自己老祖宗脑袋上,就很骄傲吗?”
高氏众人:“……”
高家主君动怒了,气道:“你这黄口小儿!借用我高氏一族的地盘,还敢如此放肆狂言!”
先前,他放任自家子侄多次出言羞辱,不管不顾,如今眼瞧着说不过,便冒出来扣上好大一顶帽子。
小殿下闻言,难免冷笑一嗓子。
他正欲开口,便见祠堂周围的一片林海微晃,紧跟着,有人撑着长蒿荡开水波的声音传入耳中。
卫无忧立在小舟前头,仰头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高氏一族的地盘便是再大,那也是当今天子的疆土。殿下作为陛下的皇长子,为何去不得?”
高氏几人面面相觑,再探头一看,小舟上那七八岁的孩子竟然穿着诸侯王才有的服制,裳前襟大带,大带以银带钩束腰,配以玉组佩;
而身边划船的人更是一身黑红武将装扮,脚蹬着花纹繁复的武靴,顿时吓得全都“噗通”跪在了屋顶上。
不用想也知道,中间那个负手而立,黑着脸颇有气场的闲人,一定就是陛下了。
高氏一门这辈子当惯了地头蛇,靠着行商开矿垄段不少金银,祖上还没出过一个面圣的当家人呢。
如今这位主君可好,不仅面了圣,还嘲讽了许久陛下的大皇子,这眼瞧着就要带着一家老小上西天了。
高家人心中惶恐,倒是一旁的刘小据开了口:“父皇,儿臣今日能得救,都多亏了高氏宗祠。儿臣恳请父皇,封高氏宗祠为‘避风堂’,往后,凡是过往流民来此,皆能得到热乎的粥饭吃,以此感念高氏一门的善心。”
刘据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声音清脆,有理有据,把高氏全都听愣了。
卫无忧反应最快,忍不住偷偷给小殿下比了个大拇指。
刘彻也心中暗笑,觉得儿子出落的越发有自己当年的影子了,很不错!
皇帝陛下心中乐开花,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十分勉强嫌弃的样子:“罢了。既然高氏有此心,看在皇子的面子上朕便允了。但有一点,若是流民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这‘避风堂’的赐字,连同你高氏宗祠一并都别要了!”
皇帝老子敲打着便把话说死了,高氏主君便是再蠢,也知道圣命难违抗,不敢造次,连忙扯着众人一道跪下谢恩。
罢了,就当是为高氏花钱买平安吧。
不多时,太原郡郡尉引着一众兵士,十余艘小舟赶来,划在最前头自然还是卫大将军。
卫青瞧见屋顶上的殿下,再看看船上衣着不整的陛下,心中便知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很快,余下的事情便交给太原郡郡守、郡尉去处置,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卫无忧他们则带着落魄的皇家父子率先离去。
刘彻担心水患未绝,不肯再在此地逗留。
卫无忧没辙,只得将洪灾之后的治理之策都写下来,交给同皇帝陛下一道来赴任的田千秋。
反正田千秋身为一方刺史,本来就有监督并州众官吏的职责,如今灾后重建的注意点和方法全都交给他,由他吩咐下面人去执行落实,也算周全。
卫无忧小朋友难得不逞强,叫刘彻多少有些意外。
猪猪陛下坐上车驾之后,外头雨势越来越小,安心不少。都有心思逗弄小孩儿了:“朕听说,先前石墨矿炸了你不顾危险亲自跑去,看着他们挖开救人。怎么今日倒是不轴了?”
卫小四理所当然:“陛下,我虽然通水性,但是这种事情上只能出几个主意,搞搞大后方,可没有力气去救人。真要去了,说不定还是个大累赘呢,我对自己有数。”
猪猪陛下闻言忍不住笑了:“嗯,有长进。叫朕瞧瞧,你给田千秋都出了什么主意?”
卫无忧双手奉上纸册,自谦道:“都是小伎俩,还请陛下见教。”
刘彻细细瞧过之后,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点评的,因为人家孩子一二三四罗列出来,方方面面都考虑的身份周全,甚至比他想得还要细致呢!
皇帝陛下感慨的望着面前的小子,半年不见,像是长高了些,不过还是太少了,分明与据儿同年同月同日生,兄弟二人如今却差了半头。
刘彻爱怜地摸了摸卫无忧的脑壳:“这撒了石灰粉,杀毒防疫病的法子倒是十分不错。平陶近郊便有石灰矿,都免得太原郡郡守再去调取了。”
另外,大水退去后,及时焚烧尸体也是有必要的。
虽然对寻找家人的百姓来说有些残忍,但是,夏日热起来以后,腐烂的尸体可能引起的疫病才更是对所有百姓残忍。
刘彻连连点头,看到最后忍不住疑惑:“这挖地又是为何?”
卫无忧解释:“我听陈安之陈国相说,凉州再往西,西域诸国那一带有飞蝗,逢上大旱大水之后,便容易出现蝗灾。究其根源,是这种温暖湿润的环境提供了蝗虫产卵的条件,而且它们产卵都很深,只要把土地深深翻一遍,清理掉蝗虫卵,便能很大程度上杜绝蝗灾再次出现了。”
卫小四生怕田千秋他们不懂,耽误了正事儿引起蝗灾,还特意画了一份蝗虫产卵的图,标注了卵的样子和埋在地下的深度。
刘彻都一一拿来翻看一遍之后,笑着调侃:“你这书画一道,还是万年如一日。”
卫无忧:“您要是嫌弃,那不如别用了,田刺史肯定有更好的法子呢。”
瞧着小萝卜丁恼羞成怒要来夺纸册,皇帝陛下也耍起了赖皮,手臂高举避开了卫无忧,还撩起车窗竹帐,将那卷纸册丢给外头蔡卫尉:“去,赶紧给田千秋送去,叫他立马上任,务必将两县照顾妥帖。”
蔡卫尉:“唯!”
不等卫无忧伸出小爪子,蔡卫尉便逃也似的撒欢儿跑了。
卫小四愤愤咬牙。
属下都随主,蔡卫尉倒是越来越有刘彻的风范了。
刘彻闹腾够了,言归正传道:“此番黄河决堤泛滥,与往年颇有些不同之处。许是你给出的治黄之策开始初见成效了,河道改后,确实泛滥之后水患的影响区域变小了。”
听着刘彻有一分夸赞他的意思,卫无忧这才骄傲的扬起下巴,不再跟他计较了。
刘小据也在一旁默默听着,闻言极不熟练地比了个大拇指,一双眼睛盯着卫无忧,似乎要把人看出朵花儿来。
皇帝陛下将一切看在眼中,浅笑道:“朕是在想,如今改道后,灾区有两处都在你的封地内,可觉得压力大?这赈灾的钱粮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卫无忧瞪眼:“这不是朝廷该拨款的吗?我可没有钱!”
刘彻耸肩:“仲卿与去病他们常驻朔方,此番是存着歼灭单于主力的意图,军饷军粮都将国库掏空大半了。”
你再是伸手要钱,朕也拿不出来啊。
卫无忧见刘彻的浑劲儿又上来了,索性跟他不客气:“陛下没钱拨款,但是有钱造船?”
刘彻:“那是朝臣们商议之后定下来的,赈灾款之事,还得从旁的地方想想办法。朕瞧着据儿今日表现便不错,叫他给你搭把手,你们二人去想法子吧。”
刘小据忽然被点名,懵滞一瞬,也就反应过来了。
父皇这是想动并州的商贾,尤其是扒着矿产营生的那些个豪商,怕都是要如高氏一般脱层皮了。
这种记挂人家家产的事情,刘彻当了帝王,自然是不方便自己去做了。
于是,刘氏恶霸彻,将自己的意图准确的传达给两个小恶霸后,便由着他们去折腾。
反正都是八岁的孩子,即便闹腾的过一些,他也不会不好收场。
……
田千秋带着人在平陶尽职赈灾。
而这一头,卫无忧安顿好刘彻之后,便开始着手赈灾款的筹备了。
据他所知,云中城便有七户满足刘彻的“宰肥羊”活动要求。
原本这七家都是居住在太原一带的,那边矿产多,城市建设也更繁华一些,要不是为了跟卫无忧这个新上任的云中王做做邻居拉近关系,打探清楚接下来并州的形势,他们也不肯在云中置办一份宅邸。
而今,搬来云中与诸侯邸为邻,反而成了他们最大的灾厄。
卫无忧第一个瞄上的是孙家。
这是七家巨商中家底最为殷实的一个,混到这份上,银钱对他们孙家只是一个数字,或许,权力地位才是更致命的吸引力。
云中王亲自邀人上门,孙家主君不敢不从。
主殿之上,两个八岁的小孩儿并排坐在上首主位上,孙家主君孙茂则居于侧座。
卫无忧特意指名,叫刺儿给孙茂备上宫中的御用茶。
孙家主君诚惶诚恐,煞有介事啜茶之后,拱手笑道:“早就听闻云中王颇得陛下喜爱,如今所用竟是宫制,怕是要艳羡许多人啊。”
卫无忧笑道:“这等荣宠在孙先生眼中是福气,可也有孙先生瞧不见的忧心之处呢。”
孙茂:“老朽愿闻其详,若有可能,也想为云中王略尽绵薄之力。”
卫无忧道:“我也不瞒着孙先生,陛下将要北巡,此行圣驾必要驾临云中。可我这诸侯邸……孙先生也看到了,诸事功能集于一身,各处都塞得满满当当,稍显狭仄,用来接驾实在寒碜了些。”
孙茂一介商贾,哪里有资格知晓刘彻的行踪。
便是封地内的属官,也只有陈安之这个级别的才知晓,刘彻是要来云中城了。
孙茂按捺住一腔兴奋激昂:“是……云中王兴趣广泛,府邸内似乎有许多用来供养这些个……嗜好,用来迎接圣驾确实……”
卫无忧猛地一拍桌:“是呀!所以吾是有意为陛下在此地建设行宫一座,只是,这半年来吾在云中花费不少,孙先生想来也看得到,实在是,距离修建行宫还差了些。”
“唉,吾本想着,修好行宫之后,要立一座石碑在行宫内,记载好吾对陛下的衷心付出。陛下若是见了,定然要龙颜大悦给吾加封了。可惜了,如今一切都打水漂了。”
孙茂将这一席话听了个囫囵,自然明白了卫无忧背后的意思。
不就是叫他掏点钱给皇帝修个行宫嘛。想来,这云中王还会去找旁的商贾之家,必不会叫他一人掏太多,倒是可以参与一番。
当今陛下亲自封个一官半职,自然于他们孙家大有裨益。
孙茂计较得失之后,再次问:“云中王此言可当真?”
卫无忧挑眉,指了指自己身侧坐的板正的刘小据:“这位便是陛下的大皇子,乃是当今皇后所出。他先一步过来,便是为了此事,还能有假?”
孙茂一听,连忙对着刘据揖手表忠心。
谁人不知陛下不喜二皇子,大皇子是卫皇后嫡出,将来承袭大统的可能性最高。今日,这钱必须得花!
卫无忧假意推辞几下,见孙茂一定要送钱,这才表示自己考虑考虑,将人送出府中。
之后几日,卫小四又如法炮制,依次约了其余六家前来。
等这七家全都表示出入股意向之后,卫无忧当即推出了刻碑的顺序排位表,按照捐款修行宫的金额顺序来排名,首位人名甚至可以放大加粗一倍!
于是,用不着卫无忧开启拍卖按钮,这七家巨商便相互撕起来了。
原本只想出一份的人,最后都出了十份才收手。
卫小四不过动动口舌的工夫,便将赈灾款项凑齐了。
刘彻休息几日缓过神来,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即叫霍去病将人拎到面前来。
小萝卜丁被抓着后脖领子,一脸无辜:“陛下,我可是云中王,您怎么叫去病阿父这么对待我呢,我不要面子的嘛。”
刘彻没好气看他一眼:“朕叫你筹备赈灾银钱,你可倒好,借着朕的名义弄出个行宫来。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卫无忧扑楞着两条腿,总算是落了地:“嗨,就这个呀。陛下请放心,此番筹得银钱量巨大,我随意修个小庄子,叫它行宫,您到时候再在里头住上几天夸一句,不就糊弄过去了嘛。等您走了,我也不浪费,拿来继续种田养猪搞实验,岂不美哉?”
刘彻:“……”
拿行宫养猪,也就你这臭小子敢跟朕这般放肆!
皇帝陛下气哼哼的,为了万千黎民,勉强算是默认了此事。
……
夏日里的连阴雨水过去之后,紧跟着便是气温越发升高的燥热。
天儿一热起来,蝉鸣与蛙声便扰得人难以入眠。
猪猪陛下许是连日来睡得多了,入夜之后,在一片蛙声中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出了门随意漫步,路过卫无忧的院子,便想去瞧瞧两个小子。
这些日子,刘据粘着卫无忧,兄弟二人走哪都像个橡皮糖黏在一起,连睡觉也不例外。
刘彻借着月光,悄无声息摸到了无忧的寝屋内,冲身后摆摆手,示意小黄门不必再跟着。
屋中燃了松香,床前的窗敞开着,有丝丝凉风吹进来,叫两个小家伙十分惬意地打起鼾来。
刘彻立在一边瞧了一会儿,心中那股燥气下压,越发安定,没一会儿也泛起困了。
索性这张床够大,睡着两个小家伙,都还空出一片,正巧足够皇帝陛下也挤进去。
于是,刘彻倒头就睡,似乎不顾夏夜里太多人挤在一处会热的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蛙声也停滞了。
卫无忧出了一身热汗,在梦中,身子沉的仿佛压了个巨大秤砣般,喘不过气来。他猛然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小肚子上圈着刘彻的手臂,小短腿上还搭着一只刘彻的腿。
卫小四:“……”
怪不得这么沉,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想不通猪猪陛下为什么要来凑热闹,卫无忧叹气,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将刘彻的手脚挪开。
这人睡觉真不老实,四仰八叉的占了大半个床,连据儿都被他压着脑袋,快喘不过气了。
卫无忧连忙推醒刘小据,兄弟俩懵懵然坐在床榻上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卫小四做了个手势,打口型:“往外推推,宽敞些。”
刘小据连连点头。
正是夜半三更,兄弟俩悄咪咪做贼似的,使出满身力气推动刘彻,想要让出一点睡觉的位置。
然而天不遂人愿,小家伙们大约没想到自己的劲儿那叫一个大,推得猪猪陛下“扑通”一声,直接掉到了床底下,还顺势翻滚了两圈。
卫无忧:“……”
刘小据:“……”
睡梦中的刘彻睁开眼,就看到两个儿子乖巧睡在床上,嘴角还挂在甜甜的笑容。
而他自己则一骨碌滚到了桌子底下。
刘彻:?
朕睡觉何时变得如此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