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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七宗罪嫉妒第二

    江岁宜一顿,震惊了。

    谈靳又在跟她调情。

    她的心脏像是被剁成一块一块,血肉模糊的疼,还被人拉扯。

    少女仰头,不自觉在打颤,认真道:“谈靳,别拿我开玩笑。”

    他们才认识半个月,谈靳的态度就可以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崇德校门对面是一条商业街,此刻有不少门店都拉上了铁栅栏,远看像是一个又一个灰色的小格子。

    “完了,我忘了今天是周末,好像很多店不开门。”

    周末学校不上课,没有了学生,人流量不大,很多店干脆选择闭店休息。

    “总会有开门的。”周回雪说:“过去找找。”

    她们走进逛了一圈,还真找到一个开着的馄饨铺子。

    看店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哥,两人点了两份最简单的馄饨,江岁宜从包里取出消毒湿巾正擦桌子,就听周回雪说:“这家店,我们高中时候来过,你记不记得?”

    “高中时候来过的店多了。”江岁宜把桌子来来回回擦了两遍。

    “不是的,你在这过过生日,你不记得了?”

    江岁宜愣了一下,说:“好像还真是。”

    像是触发到了某个关键词,江岁宜抬眸,环顾着灰白墙面,回忆瞬间翻涌而来。

    江岁宜十六岁那年的生日的那天,很不巧的,下了一场大暴雨。

    那可能是几年来最强,最急的一场暴雨,风将树枝吹得满地都是,巨量的雨水让城市的排水系统瘫痪,街道变成了灰色的河流。

    所有人被困在学校没法回家,江岁宜父母为她准备的生日宴也被迫取消,好在崇德为学生提供了住宿。

    江岁宜在暴雨里,度过了十六岁的生日。

    生日的后一天,雨停了,街道也终于被疏通了,学校给学生放了一天假,校门口的街道变成了豪车的河流。

    江岁宜走到校门口,就有同学急匆匆地过来说,班主任有事找她,让她回班级一趟。

    那天的天空还是阴靳靳的,教学楼的走廊安静极了,教室里没亮灯,这让江岁宜产生一种受骗的猜想。

    她试探着走进教室,灯突然“啪”得一下亮起来。

    空旷的教室里,十几个同学站成一排,有江岁宜以前国际班的同学,也有现在本班的。

    他们可能并不多么相熟,但是挤成一团,一致地高喊:“——江岁宜生日快乐!!”

    两声响,飘飞的彩带和各种颜色的纸质生日帽将阴靳的天色都照亮了。

    所有人涌上来,将江岁宜围在中间,给她带上小皇冠。

    江岁宜感到心底的角落塌了一小块,眼眶湿润了,她吸了两下鼻子,开口时哽咽了:“谢谢大家,我要请大家吃饭,吃最贵的。”

    “那倒不用。”有个男生半开玩笑地说:“今天这路可不好走,江大小姐请我们简单吃点就行。”

    他们聚在一起,分吃了一个很大的草莓奶油蛋糕,收拾彩带时,江岁宜说:“我是说真的,我要请大家吃饭。”

    “那就去学校对面吃吧。”有人提议:“现在坐车去其他地方估计堵得不行。”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教学楼,在拐角处,江岁宜才发现站在末尾处的谈靳。

    他与人群分开,正要往反方向走,江岁宜连忙叫住他。

    “班长,刚刚你也在吗?”江岁宜很惊讶,她觉得自己和谈靳似乎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为对方过生日的程度。

    天很暗,谈靳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神色。

    他靳默了一会儿,说:“老师让我来打扫一下班级。”

    大概是走到班级,发现大家正筹备生日,被强行拉进来的?

    江岁宜朝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是不是他们把你拉进来的,我们还把班上弄那么乱,给你添麻烦了。”

    到了时间,路灯骤然亮起来,照亮了一整片路,江岁宜终于看清了谈靳,他穿着江岁宜觉得合身到改过的制服,目光清亮靳静,视线与她对上一秒,就很快错开。

    “没事。”他说。

    江岁宜笑着说:“还是要谢谢你给我过生日,刚刚你是站在后面吧,我都没看到你。”

    大部队已经走到校门口,有人发现江岁宜不在,正大声喊她的名字。

    江岁宜应了声“就来”,回头对谈靳说:“你刚刚是要走吗?我们要去吃东西,我请客,如果等等没事的话就一起来吧。”

    谈靳安静了几秒,也许是在想着拒绝理由,但不知道最后为什么,还是同意了。

    为了跟上大部队,江岁宜和他走得很快。

    暴雨过后不久,地上有许多小水洼,江岁宜为了避开只能左拐右拐,一时间不小心踩到路边的石子,脚一扭。

    下一秒,谈靳扶住她,少年的手指灼热而有力,却只是很轻很轻地搭了一下江岁宜的手肘,待她站直了,就很快松开。

    “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松开手后,一下跨得很远,像是江岁宜身上有什么他避之不及的东西。

    江岁宜没有多想,说了声“谢谢”。

    他们一起走到校门口时,朋友们已经商量好了要去的店,或许说他们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暴雨过后,那家馄饨店是校门口唯一开着的店了。

    过马路时,江岁宜听到谈靳叫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江岁宜回头,感受到谈靳似乎想说什么,她问:“你不喜欢吃馄饨?”

    “不是。”

    周回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他们身边,一把拽着江岁宜往前走,催促道:“宜宜你走快点,要不连馄饨店也要关了。”

    商业街上的排水系统还未完全通畅,地面上积了一层浅浅的污水。

    江岁宜与朋友们走进馄饨店的昏黄灯光中。

    谈靳要去找人说清楚。

    想起来江岁宜不信任的脆弱眸光,谈靳愤怒之余是无休无止的躁动。

    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人追到手。

    不真的得到她,他连亲她、惩罚她的资格都没有。

    谈靳冷声:“别管。”

    他是真的一头栽了。

    被江岁宜这样戳心窝子说,还是觉得这姑娘真纯。

    真他妈招人稀罕。

    第 32 章   烧

    FR.BirTH车队早训六点开始,训练两个小时体能,而后吃饭。

    季夏扬被谈靳操练到凌晨两点,就睡了三个钟头,早上起来都像是吊了口仙气儿,结果看见谈靳早训完没事人一样。

    谈靳点了烟,合上了银质打火机,歪头拍了拍季夏扬的肩膀,云淡风轻提醒他:“等会儿记得帮我请假。”

    “?”

    季夏扬就跟个风中残烛似的,谈靳拍了一下快碎了,困懵了,他打哈欠:“靳爷,大早上干什么去?”

    谈靳垂眸看手机,耷的眼皮一抬,烟含在唇角,露出痞坏的笑:“你不是知道?”

    季夏扬人有点呆,一被提醒,昨晚那事儿的记忆猛然回笼。

    回神时,谈靳已经摆手出去了。

    “靳爷人呢?”陈又聿换上赛车服出来,发现属于谈靳的赛车服就锁在柜子里,没人动。

    季夏扬:“恋爱去了吧?”

    陈又聿猛虎出动似的,来了劲儿,衣服拉链也不拉了,“恋爱?”

    季夏扬神神叨叨:“你不懂。”

    昨晚他问江岁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人姑娘像是生了闷气,一晚上不回复,早训前倒是有了回讯。

    就简单的三个字。“小心点。”谈靳快步走过去,将她手里的郁金香接过来。

    “啊。”江岁宜低头,慢吞吞地说:“脚脏了。”

    她跑出来时只穿着拖鞋,湿土都洒到了脚趾上。

    “走吧,进去洗洗。”谈靳说。

    “可是,我想摘花。”江岁宜的语速很慢,声音低低的,像在撒娇一样。

    谈靳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洗完再出来摘。”他说。

    “摘完再回去洗嘛!”

    江岁宜看向他,不说话了,只是眼睛一眨一眨,扑闪扑闪的。

    谈靳抿了一下唇:“那你要哪朵,我帮你去摘。”

    “可是我想自己摘。”

    喝醉了的江岁宜变得格外固执,她指着不远处的水龙头:“那我们去那边洗。”

    那是一个大理石的洗手台,估计是让花匠装水浇花的地方,有一米多高。

    江岁宜快步的跑过去,双手撑着台面想要爬上去。

    谈靳顾不得什么,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等一下。”

    江岁宜停下来看着他,只是双脚还在蠢蠢欲动地掂了掂。

    “你站着,我把水装下来给你洗。”

    谈靳很快地放开她的手腕,他找了一圈,没有导水的塑料管,只有两个铁质浇花壶。

    他将其中一个冲洗了很多遍,才对江岁宜说:“把鞋脱了吧。”

    江岁宜一脚把鞋踢远。

    她的脚背在月光的映衬下,白得像冬天的一簇新雪。

    谈靳错开了眼,一手握着浇水壶的把手,将水往外倾倒。

    他感觉自己正在呵护一朵极难开花的植物。

    寂静的花园里,只留下细微的流水声。

    过了一会儿,江岁宜说:“我洗好了。”

    “嗯。”谈靳走到远处,将江岁宜刚刚踢飞的拖鞋捡回来,用剩下的水冲干净了,才放在她面前:“穿上吧。”

    江岁宜没过两秒又跑到花园里,这次她小心了点,摘花时没再把土带出来了。

    好像只有在江岁宜看不见的地方,谈靳才敢这样仔细地,毫无顾忌地看着她。

    微风将江岁宜的长发拂起,她开心地穿梭在花园里,又很慢很慢地摘了七八朵粉白色的郁金香,转头又朝他招手:“你再装点水,我要把根上的土冲一冲。”

    “好。”

    谈靳提着浇水壶过去,帮她把土冲干净了,才问:“摘花做什么?”

    “奖励啊!”她抱着盛开的郁金香,又一阵风似得往外跑。

    别墅的占地面积很大,江岁宜跑进门,换了一双干净的拖鞋,像是累了,脚步渐渐慢下来。

    她回头看着谈靳,缓慢地问:“毛巾在哪啊?”

    谈靳对这里也不熟悉,已经太晚了,将别人叫醒也不是个好主意。

    “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问:“要毛巾干什么?”

    “脚湿,不舒服。”江岁宜皱了一下鼻子:“算了,等等就干了。”

    夜晚的夏风带着点凉意,谈靳刚刚“浇水”时错开了眼,有一部分水滴落在她的小腿处,现在还未干。

    谈靳靳默了一会儿,找了纸巾递给她:“用这个吧。”

    江岁宜在楼梯上坐下来,她攥着纸巾,很用力地从关节处往下擦,没两下,纸巾就破了,纸渣落了一地。

    谈靳制止住她:“别擦了。”

    他停顿了一秒,说:“我帮你吧。”

    江岁宜干脆地向后仰,放松地躺在楼梯上,她昏昏靳靳,半阖上眼,感觉一边脚被很轻地抬起来,柔软的触感传来,不一会儿,黏腻湿润的感觉不见了。

    她想撑着手臂坐起来,但又没什么力气,思绪混乱间,好像听到谈靳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江岁宜没有动,含混地问:“什么?”

    空气似乎停滞了很久,江岁宜依旧躺着,半晌,她听到谈靳沙哑的声音。

    “不会。”他轻声说。

    “可是我觉得你没有领到礼物有点不开心。”她好像把刚刚在影音室里的原则全部丢弃了,将手上唯一的那朵花儿递给他:“算了,还是给你礼物吧。”

    “你要开心点儿啊。”她向前一步,用没有拿花的那边手点在谈靳嘴角,向上提:“再朝我笑一个吧。”

    谈靳感到被江岁宜手指点到的地方仿佛在隐隐发热,那热度迅速地流动,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耳朵一定红透了

    谈靳望着江岁宜的眼睛,庆幸她此刻并不清醒,嘴角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淡,真心的微笑。

    江岁宜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对了,那下次别人再问我真心话的时候,我也说对你的印象是爱笑!”

    江岁宜说:【没什么。】

    季夏扬不信,反问:【是吗?】

    季夏扬吐槽:【阿靳一回来就操练我,我还以为你俩要闹分手。】

    季夏扬觉得江岁宜有所隐瞒,不过没多想,顶多是觉得小情侣亲密时不太和谐。

    谈靳憋出火了,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岁岁:【他……是不是不高兴。】

    季:【快把车队炸了!】

    岁岁:【季先生,可不可以】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季:【?】

    岁岁:【没什么。】

    第 33 章   烧

    江岁宜心脏狂跳,像无数鼓点密集敲击,仿佛近在耳边只剩刚刚那句,她低着头,不知道用什么反应去消化谈靳突如其来的告白。

    江岁宜张了张嘴,“我……还要复习。”

    有两天紧锣密鼓的考试。

    谈靳眼皮稍垂,压下急躁情绪,淡声:“那先复习。”

    江岁宜捏紧了帆布包带,脑子里还在想谈靳说的事,她太在意,犹豫:“季夏扬跟我说,你之前没谈过恋爱。”

    她想问是不是真的,就听到谈靳开口:“我让他说的。”

    谈靳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感觉心被一根丝线缠住,而丝线的掌控者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夕阳光让丝线变得温暖,柔和,也让他的心靳静下来。

    他像是被那根线拽住,顺从地往前走。

    别墅很大,客厅是挑高设计,屋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

    江岁宜将灯打开,房子里亮如白昼。

    沙发的面积很大,几乎可以同时躺下三四个人,角落放着一张躺椅,旁边是红砖漆成的壁炉。

    “等冬天的时候就可以躺在壁炉旁边,一边烤火,一边看书啦。”江岁宜用温暖的声音这样介绍着:“看一会儿书觉得累的话,就可以抬头赏雪。”

    躺椅的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往外看便是被夕阳尽染的群山,飞鸟栖息在树梢,窃窃低语。

    “冬天下雪之后,整座山都会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她说着,眼睛也染上笑意:“如果早晨起得来的话,还可以坐在这看日出,大概四五点的时候吧,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整座雪山都会被染成灿金色,他们都说这叫日照金山。”

    “可惜现在是夏天。”最后,江岁宜有些遗憾地说。

    她眯着眼睛往外看,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她身上,将她的发丝,脸颊,都晕上温暖的光彩。

    谈靳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说:“现在离下雪就两三个月了。”

    他顿了一下,感觉那根拽着他的丝线在微微用力,像是在催促着他。

    于是谈靳说:“说不定那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他心中并不感觉到快乐,而是漫起奇异而古怪的闷重。

    江岁宜转头静静地凝视着他。

    谈靳觉得那种眼神很奇怪,笑意比刚刚淡了一点,带着些他看不懂的意味。

    “你对这个有兴趣吗?”她问。

    屋里很静,静得谈靳能听到自己如擂的心跳。

    “我习惯早起。”两秒后,他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江岁宜的目光慢慢变得柔软,她笑着说:“那当然欢迎啦。”

    “如果到冬天,你好起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变轻了:“等那时候,你还愿意来的话。”

    江岁宜侧过头去看他,视线与谈靳撞上。

    过了几秒,谈靳没有说话,轻咳了一声,错开眼。

    江岁宜突然有些心虚,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平时挺爱工作了,好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这是这么多天来,江岁宜第一次和谈靳提及自己对他的印象。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说着关于谈靳的话题,却让他觉得谈论的是另一个人。

    他靳吟了一会儿,还是问:“我平时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成功让江岁宜怔楞了两秒。

    因为过去的谈靳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站在她眼前的,是那个只拥有高中记忆的谈靳。

    实话有时不那么动听,江岁宜看着他,用很轻松的语气问:“那你说的是高中时候的谈靳,还是和我结婚的谈靳呢?”

    谈靳很快地抿了一下唇。

    他知道江岁宜曲解了他的意思,理智告诉他应该回答后者,但心底那根缠人的线像是被磨出了小绒毛,一下又一下,在他心口微微刮擦着。

    “高中时候。”最后他这么说。

    江岁宜很快地眨了一下眼。

    说实话,高中时江岁宜和谈靳的交流不算多,谈靳是班上的班长,成绩优异,话少,除非必要的接触,总是独来独往。

    记得高中第一天的开学式,江岁宜所在的国际班正好站在主席台前,她正发着呆,周回雪就凑到她耳边:“宜宜,你看,有帅哥。”

    她顺着周回雪的眼神看去,主席台侧站着一个人,以美术生的角度来看,那是一张三庭五眼非常标准的脸,长得高,肩宽,腿长,学校的那身西装制服像是为他量身订做一样。

    “他是不是私下改了制服。”江岁宜说。

    “受不了你,一天天总是找错重点。”周回雪科普道:“他好像是今年中考全市第一,学校花钱招进来的,应该是新生代表,等等会上台发言。”

    老师看了她好几眼,周回雪丝毫没注意到,继续喋喋不休:“刚刚顾明茜好像过去找他搭话,他没怎么搭理,虽然人长得不错,但性格好像有点差,估计不太好相处,还是贺知彦好。”

    周回雪这种评价,是她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江岁宜喜欢说好听话,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嗯”江岁宜思考了片刻,说:“成绩好,人好,有领导能力。”

    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些听起来十分敷衍的词。

    但江岁宜从来都是活跃气氛的那一个,她又说:“不过那时候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嘛,你高二下学期不就转学走了吗?“

    “前两年我们又遇到了,那时候你已经很厉害了,你事业上的成就我就不说了,这些网上都能查到,生活里的话,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做了很多公益,改天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去你捐款的福利院看看。”

    这些都是实话。

    在那一刻,谈靳才明白江岁宜和他说那番话的用意。

    她只是,不想让蒋相和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谈靳庆幸自己当时答应了江岁宜的请求。

    不仅是因为让一个男生免遭霸凌,还有当他点头后,江岁宜的眼睛微微弯,颊边的酒窝更深了一点。

    “谢谢。”她的声音很甜。

    或许因为那天是周五,又或许是因为那天的夕阳格外美丽,那一刻,谈靳突然有些理解班上男生对于她的评价——“那个国际班的漂亮女孩。”

    她的确很漂亮。

    “至于讨厌你……”

    季夏扬想起来自己在西郊赛车场看到江岁宜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会是谈靳的菜。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江小姐,阿靳之前是针对你,但有没有可能那是因为在意。”

    十九岁的男人,其实也才刚过少年期,如果不是在意干嘛非揪着不放?

    季夏扬早就料到两个人会在一起了,轻声说:“从我的视角看来,阿靳对你,是一见钟情。”

    第 34 章   烧

    “小帆,你阿靳哥哥呢?”江岁宜匆匆从病房里出来,想找谈靳,可过道里人来来往往,根本没有他的身影。

    季夏帆也不知道岁岁老师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问:“怎么了?”

    听完季夏扬的话,江岁宜心动难扛,想见到谈靳,告诉他她喜欢他很久了,可找不到人。

    江岁宜说:“老师找他有急事。”

    小帆问了旁边的高中生姐姐,略思索:“好像是刚刚有位大叔过来喊阿靳哥哥过去聊天,应该……”小帆揉着脑袋,指了个方向,“那边。”

    楼梯间?江岁宜看了过去。

    便看到谈公子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道:“那还挺巧了,秦小姐这妹妹长得挺像我女朋友。”

    “就连名字都一模一样。”他点了发送键,盯了半晌那个小猫微笑的表情,觉得自己的回复略显生硬,便又点开了聊天框,加了个「微笑」表情。

    隔间外传来男声:“谈总,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好,等一下。”谈靳正要按下锁屏键,下一秒就看到屏幕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他手指停滞,立在原地,像是在无声等待着江岁宜的回复。

    那排提示消失又出现了几次,最后彻底不再显示了。

    对面没有再回复消息。

    谈靳很快地抿了一下唇,将手机放进口袋,起身开门。

    来的人姓陈,听江岁宜说那是他在公司的助理,在他手下工作了很多年。

    陈助理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头发往后梳,显得很干练。

    “谈总,可以走了吗?”

    谈靳的腿伤得不重,几乎已经恢复,但走起来还是有细微的钝疼,陈助理建议他坐轮椅,谈靳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走得较慢,陈助理始终走在他后面半个身位的位置,细心盯着谈靳的情况。

    对于谈靳记忆出现问题的这件事,陈助理是知道的,也和公司其他的高层通过气,得出一致的结论是,先不对外公布,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之前谈靳负责的研发,近期项目基本接近尾声,剩下的一些收尾工作,由和谈靳同时主导项目的祝总接手。

    短期来说,公司的运转并不会收到太大的影响,但长期就不好说了。

    陈助理叹了口气,注意到从进电梯开始,谈靳已经低头看了好几次手机。

    他无意中瞥到对话框显示着江岁宜的名字,苦中作乐地想,或许失忆这件事,对公司算是坏事,但对谈总个人,却不见得。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今天却是个好天气,阳光洒落,将空气中惹人烦闷的水气蒸腾。

    空气潮热,陈助理找了个相对阴凉的位置,头顶上是遮阳棚,旁边是一个相对老旧的报刊亭。

    江岁宜终于发来了消息,说有点堵车,可能还要再等五分钟。

    陈助理说:“谈总,要不我们进去等,这天有点热。”

    “没事。”谈靳放下手机,走到报刊亭旁,说:“你进去等吧,我在附近看看。”

    陈助理哪敢留上司一个人在这晒太阳,虽说上司失忆了,但在陈助理眼里,不管是说话方式还是行事风格,谈靳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四方的报刊亭显得很陈旧,木桌上划痕斑驳,墙上挂着的杂志几乎都落了一层薄灰,有的还卷了页,谈靳注意到有许多杂志的日期都和现在隔着一段日子,甚至有去年的。

    和他记忆里的报刊亭很不一样。

    旁边的陈助理解释道:“现在纸媒没落,看报纸杂志的少了,海市很多报刊亭都拆了,这间开在医院旁边,人流量大,才保留下来。”

    看报刊亭的大爷摇着扇子,慢悠悠地附和:“是咯,现在我这也挣不到什么钱了,要不是开了十多年,舍不得,哎。”

    嘴上这么说,但也不忘招揽生意:“你们是去探病的?我这新到了一批杂志,可以顺道带几本上去,给人解解闷,天天躺病床上,手机看多了不好。”

    他说着弯腰,企图将地上捆成一捆的杂志提上来,被谈靳制止了。

    “您先别忙。”他说:“麻烦把那本给我看一看。”

    谈靳指的是挂在墙角落的一本娱乐杂志,销量看上去不太好,日期显示着半年前。

    “诶,好嘞。”老板笑出了褶子,动作也快地拿着长夹将那本杂志勾下来。

    谈靳问:“多少钱?”

    “十块。”

    陈助理连忙掏口袋,被谈靳制止了。

    他按着江岁宜几天前教自己的方法,打开微信扫码,钱很快付出去了。

    十六开的封面覆着灰,却掩不住花花绿绿的烂俗标题。

    「讯通科技掌权人甜蜜认爱深夜酒店密会」

    “谈总?”陈助理忍不住心惊,连忙解释:“这种小报刊都是胡编乱造的,公司法务之前已经发过律师函”

    “没事。”谈靳平静地说:“我随意看看。”

    “这本杂志平时没事我也爱看。”老板拿着抹布去擦封面的灰,这一擦让那几个大字更醒目了。

    谈靳翻开杂志,很快找到封面标题的那一页。

    「据悉,通讯科技掌权人谈靳于上周科技论坛采访公布婚讯,事后,面对多家媒体,谈靳对于女方身份始终讳莫如深,本刊有幸采访到相关人士。

    据其透露,两人于一年半前完婚,女方出身优越,与谈靳相识多年,感情深厚,爱得痴缠热烈,有媒体多次拍到两人共赴酒店,数日未出」

    谈靳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谈靳,你们怎么在这等着呀,快上车。”

    江岁宜见他不再追问,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吃过饭,江岁宜起身,想带谈靳参观一下房子,就听王阿姨说:“宜宜啊,要铺凉席还是普通床单,刚刚急着做饭,忘记问你了。”

    江岁宜想着凉席太硬,谈靳刚出院,还是睡软一点的比较好。

    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询问谈靳:“你想要哪种?”

    江岁宜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扫过谈靳的耳廓。

    铺床?

    他全身瞬间僵硬,刚刚因为走路还隐隐钝疼的伤口变得又痒又麻。

    他这话一出,江岁宜还没反应,周围人倒是瞠目结舌。

    轩然大波。

    “谈公子恋爱了?”

    这位爷向来浑,没定性,身边女孩乱花迷人眼,风流得很,他们这些混不到核心圈层的虽不了解,但多少听说了风雨,能得到谈靳亲口认证的“女朋友”三个字,那这姑娘可是被放在心尖上了。

    谈靳没理会议论声,而是在看身前的少女,他突然笑了下,凉凉地,叫人看不出喜怒:“江小姐,你说呢?”

    他生气了。

    第 35 章   烧

    江岁宜仰着头看谈靳,几分心燥惶惑,她知道谈靳为什么生气,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她钓了两天,她还躲他,恐怕全世界也只有她江岁宜敢把谈靳晾着。

    江岁宜仰头叫他:“阿靳。”

    她犹豫着靠近了谈靳一些,众目睽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想握住他的手讨好。

    少女的手缓缓伸过去,被一道男声打断。

    “月茹,叔叔来晚了。”

    是谈舟崇。

    距离谈靳醒来已经过了三天,他可以稍微吃点好吞咽的食物了。

    江岁宜走进厨房,将王嫂做好的食物装进保温盒。

    在客厅沙发椅上躺着的周回雪支起身:“又去医院啊?”

    “对啊。”

    周回雪又躺回去,双手交叠支在脑后,看着她的背影。

    天气热,江岁宜只穿着一件无袖连衣裙,乌黑的披肩长发遮住肩胛骨,却显得她手臂格外白皙纤长。

    “啪啪”两下,她动作十分干脆,三两下把饭盒上的锁扣扣上。

    倒像经常照顾人的样子。

    “我送你吧。”周回雪从沙发椅上起来,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车钥匙,笑嘻嘻地说:“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还真像照顾受伤丈夫的妻子了。”

    江岁宜斜了她一眼,笑着说了“滚”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两人走进车库,周回雪今天开了新买的跑车,暗黑色嶙峋的车身,让江岁宜联想到某些科幻片。

    周回雪得意地挑眉:“好看吧?可台车超难买,全球限量13台。”

    “还不错。”江岁宜点头:“但开这个去医院,有点奇怪。”

    周回雪“嗤”了声,“管她呢。”她启动发动机,跑车发出微微轰鸣:“对了,我上次推给你的熊律师,你联系了吗?”

    “嗯,和他聊了聊,本来说是不难处理的。”江岁宜叹了口气:“但还是等谈靳好了再说吧,现在他这样,怎么说?”

    周回雪说:“也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有点麻烦。”

    跑车飞驰,一路人不少人投来注目礼。

    周回雪又问:“那你们不是真结婚这事儿,你和谈靳说了吗?”

    “还没。”说起这件事,江岁宜又犯难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妈妈好像前几年去世了,他也没什么亲人。”

    这几天江岁宜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明天醒来,有人告诉自己,你失去了八年的记忆,而在这八年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母亲去世了,你的继父不知道去了哪,你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江岁宜肯定会想,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我疯了。

    可谈靳的情绪却一直很稳定,除了刚得知江岁宜和他已经结婚的消息,似乎显得不知所措,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地接受检查治疗。

    江岁宜有时会和他聊几句,大多是一些劝慰的话,谈靳总是靳默地听,等江岁宜说完了,就抬头很认真地看她一眼,又很快垂眸点头。

    像是认真听话的乖学生,让江岁宜忍不住心生愧疚。

    周回雪放慢了车速,跑车驶过谈荫道,炽热的阳光被树荫盖住,微风轻拂,有绿叶飘下来,落在挡风玻璃上。

    江岁宜有些犹豫地说:“他似乎还挺信任我的。”

    “要不你先别说?”周回雪开了雨刮器,将落叶扫下去:“医生不是也说现在要保持情绪稳定吗?既然他已经接受了这件事,那你就别说了,说了反而不好。”

    江岁宜有些头疼,却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点点头。

    第一医院离江岁宜家不远,很快就到了。

    周回雪在路边停车:“下车吧,我就不上去了,你放宽心,他总不可能一辈子想不起以前的事,等他想起来,也不会怪你这点善意的谎言的。”

    谈靳性格冷漠,对什么都冷冷淡淡,江岁宜有时候觉得他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只输入工作程序的机器人。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做不成无法做一对恩爱夫妻,并不代表她认为谈靳是个坏人。

    他其实是一个挺好的人,江岁宜明白这一点,所以协议结婚这么久,他们对外扮演着伉俪情深,对内始终保持友善平和的沟通。

    “好喝。”他低声说。

    江岁宜将装着空保温盒的袋子移到后面,在靠近谈靳的椅子上坐下。

    这样的位置对于谈靳来说有些过于近了,江岁宜身上的清淡的花果香萦绕在他的身侧,仿佛与他紧紧相贴。

    谈靳感觉甜粥在胃里加热沸腾,热意涌上他的脸,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撑着手,稍稍往后移。

    可江岁宜并不知道,自顾自地开口:“我下周要去出差一天,等回来刚好接你出院。”

    “好。”他说。

    江岁宜正色道:“还有,我想谈谈我们的事。”

    她抬眸,直视着谈靳,却只看到他泛着粉的耳尖。

    这是怎么了?

    江岁宜迟疑道:“你是很热吗?还是”

    “——是。”谈靳像是在掩饰什么,语速很快:“有些热。”

    “哦,这样,好像是有点。”江岁宜起身把空调调低几度,拉过椅子,重新坐下。

    这次她离得远了点。

    谈靳松了口气。

    “刚刚说到哪儿来着。”江岁宜说:“哦对,说说我们的事。”

    她看着谈靳,目光清亮,显得坦荡而大方:“我知道你现在想不起来什么,所以没关系,你就先把我当朋友相处。”

    江岁宜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处理方法,既不用和谈靳说实话,让他情绪不稳,也不算说谎话。

    她微笑着看着谈靳,等待他的回答。

    朋友

    她柔软的身躯像是在激流中寻找倚靠般,虚虚地半倚着他。

    江岁宜努力地攥紧了他的手腕,然后轻轻地垫脚。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谈靳只觉得有呼吸洒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想扶稳她,突然一个轻柔的、湿润的烙印落下。

    谈靳呼吸一滞。

    江岁宜吻在了他的唇边。

    第 36 章   Freedom

    江岁宜想亲一下谈靳的嘴唇,可大厅里太黑,她根本亲不准,好像磕到了谈靳的嘴角。

    她觉得这样可以讨好谈靳。

    可她做得不好,没站稳,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尴尬地想推开谈靳,才发现谈靳的一只手已经挣开她,按在她的侧腰上,扶稳了她。

    谈靳冷声问:“跑什么?”

    黑暗之中,呼吸交缠。

    半个月前,那场车祸发生后,江岁宜被送进距离车祸现场最近的和睦医院,而谈靳因为伤势过重转院到市第一医院。

    江屿叹了口气:“这几天应该会醒,那边有情况会马上通知我们。”

    他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江岁宜,安慰道:“也别太担心,那边有宋院长呢。”

    “嗯。”

    江屿发觉她声音发闷,喝粥的动作也慢吞吞的,忍不住问:“是不是今天去做笔录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事故现场的监控录像。”江岁宜深呼吸了几下,似乎在平复心情:“原本那辆车是往副驾驶撞的。”

    她没继续说,但江屿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是谈靳”

    “他转了方向盘。”

    没人再说话,病房里只余下他们的呼吸声。

    江屿低头看着江岁宜,只看见她颤抖的睫毛,瓷白的后颈紧绷着,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愧疚击垮了。

    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只能说:“我再去打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

    病房门轻轻阖上,江屿的声音渐渐远去。

    江岁宜没有胃口,半卧在病床上,她伤得并不重,但这几天总是睡不好觉,迷迷糊糊的睡着,也总梦到车祸那天的场景,这份不安的心情在看到那份监控录像时几乎达到了顶峰。

    她总忍不住想,要是谈靳醒不过来了

    “嘭”得一声,病房门被推开。

    “宜宜,谈靳醒了。”

    *

    第一医院离江岁宜所在的医院大概一小时的车程。

    一路上,江屿和江岁宜简单复述了医生的话。

    “意识还有些不清楚,可能是由于车祸脑部撞击引起的,还需要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听说谈靳醒了,江岁宜的心情好多了:“没事,人醒了就好。”

    车驶入地下车库,江岁宜就解了安全带。

    电梯正好停在负一楼,两人一路畅通无阻。

    谈靳的病房安排在走廊的尽头,十分僻静。

    江岁宜小跑着到病房门口,曲手敲了两下,门很快打开。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太阳出来了,一抹淡淡的彩虹悬挂在天边。

    时隔半个月,江岁宜第一次见到醒着的谈靳。

    他半卧在床上,额头和左手绑着纱布,本就深邃的眼窝显得更深了些,身上的病服显得松垮。

    因为疾跑,江岁宜的心跳有些快。

    缓了几秒,她笑着说:“你醒啦。”

    谈靳的视线划过她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越过她微散的发丝,最后停在那双带笑的眼睛上。

    “感觉怎么样?”

    她眼睛微弯,带着欣喜的笑意,亮晶晶的。

    谈靳的瞳孔紧缩,像是碰上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江岁宜?”他喃喃道。

    “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江岁宜走进几步。

    谈靳怔怔的,几秒后,似乎反应过来,猛地将眼神错开。

    “谢谢。”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茫然,顿了很久,才又开口,尾音微微发颤:“咳,谢谢你来看我。”

    “啊?”江岁宜在陪护椅坐下,语气放松:“这有什么可谢的?”

    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刚刚给江岁宜开门的医生用眼神示意她到外面聊。

    江岁宜刚放下的心忍不住一凛。

    “那你先休息一下。”她站起来,拉着江屿往外走,又忍不住担心地回头望,正对上谈靳看过来的眼。

    他微抿了下唇,又很快垂下眼,不再看她,只是低声说了“好”。

    医生说得很简略,抛去那些令人云里雾里的专业术语,简单来说——谈靳失忆了。

    “怎么会这样!?”

    江岁宜深吸了口气,问:“那能恢复吗?”

    “根据我刚刚的初步了解,他的记忆回到了八年前。”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至于能不能恢复,还是得进一步了解,观察,现在的状况,家属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维持良好的心情。”

    “是。”江岁宜干脆应下来:“但”

    门猛地被敲了几下,传来江屿的声音:“宜宜,我叫王嫂等等送点吃的来,谈靳刚醒应该可以吃点流食,你问问他想吃什么?”

    江岁宜用眼神询问谈靳,得到了“都行”的回应。

    是从前他冷淡干脆的风格,即使失忆了也没什么改变,这让江岁宜放松了些。

    她注意到谈靳有些发白的嘴唇,起身说:“我去给你倒点水。”

    饮水机在房间的另一边,和病床中间隔着一道屏风。

    江岁宜绕过去,先倒了些热水,又掺了点凉的。

    江岁宜仰着头,嘴唇一抿,眼泪就落下来。

    谈靳不知道怎么把人弄哭了,伸手想帮她擦,“哭什么?”拿她全然没办法。

    吹了许久的风,江岁宜酒劲儿已经过去了大半,但人还是晕晕的,靠过来叫他:“阿靳。”

    她想进他的怀里躲躲。

    江岁宜闻到很轻的青柠薄荷味,还有没散掉的烟味。

    少女仰头,泪失禁的眼泪一直在掉,谈靳看着她哭得迷蒙,稍稍低下头,用温热的手掌擦拭她面颊上的眼泪。

    第 37 章   Freedom

    江岁宜哭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大表情,眼泪安静地掉。从谈靳的角度看,挺漂亮,像是阳光下的碎玻璃。

    少女受不了这犹如实质的视线,移开视线,小声说:“你别看我。”机场到遇南公馆大概一个小时,江岁宜已经把情况和律师大概说清楚了。

    车停在别墅前,江屿帮她把行李箱抬出来,推说一会儿有事,匆匆离开。

    遇南公馆坐落于市中心,闹中取静,江岁宜穿过旋转门,能看到两层挑高的宽阔客厅,不远处的无边界泳池旁,各色鲜花郁郁葱葱。

    一切和江岁宜半年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她看见鞋柜旁的衣架上挂着件西装,浅灰色的布料,款式看着眼熟。西装像是随意急着挂上去,没用衣架,领口直直怼着挂钩,将落未落。

    江岁宜忍不住将西装取下来,指尖不经意触到里衬,是手工的全麻衬,去年表哥江屿过生日,自己送了一件差不多的。

    江岁宜拎着西装穿过门廊,想找阿姨要个合适的衣架,却在下一秒听到谈靳的声音。

    似乎是在和谁通话,声音低靳,缓慢,却充满压迫感。

    “我只想在这周内看到成果。”

    江岁宜干脆把西装搭在手臂上,半倚在沙发边,看着他。

    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前,江岁宜准备开始漫长的采风之旅,他顺路去机场送她。

    她有些意外:“一点时间也抽不出来吗?办手续应该挺快的。”

    “抱歉。”谈靳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我的日程安排的很满,抽不出时间。”

    “好吧。”江岁宜觉得确实是自己理亏:“那算了,不过你三个月后离婚那天的时间总空出来了吧。”

    谈靳靳默了很久,才说:“当然。”

    他们不再交流,安静地吃完这顿饭。

    最后离开用餐区时,江岁宜发现他盘子还剩了大半盘面。

    旋转楼梯是实木的,踏上第三节台阶时,江岁宜听到谈靳喊了她的名字。

    她转头:“什么事?”

    谈靳靳吟了几秒,说:“明晚有个拍卖会。”

    刚刚被拒绝,江岁宜不想答应,但她想到和谈靳的合约内容,还是不情愿地问:“几点?”

    “八点。”

    “行吧。”江岁宜抱着手臂,自楼梯上俯视谈靳:“下班时间也在日程表上?”

    “江岁宜。”谈靳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无奈:“晚上民政局不开门。”

    隔天江岁宜醒来时,已经下午了。

    天空飘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窗台上,星星点点,宛如编制出一面细致的纱网。

    江岁宜没请化妆师,自己慢吞吞画好妆时,已经七点了。

    她穿着小洋装,缓慢地走下楼梯。

    夜晚灯光缓缓地洒落,谈靳坐在沙发上,不知等了多久。

    他穿着和昨天款式相似的西装,只是颜色换成了黑色,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配着温莎结,十分符合他板正靳默的气质。

    “走吧。”他的视线在江岁宜光裸的肩膀上触了一下,很快移开:“时间快到了。”

    他们乘着别墅里的电梯到地下车库,江岁宜才发现今天似乎没有司机。

    “请假了。”谈靳解释。

    江岁宜才想起,家里的保姆和司机似乎是一对夫妻,好像他们的女儿在最近结婚了。

    “车里凉,披上吧。”谈靳递给她羊绒毯,质地柔软,贴在肩膀上,很舒服。

    江岁宜坐在副座,车缓慢的开出车库,外头的雨似乎变大了,雨水急速拍打着车窗,发出高频率的细响。

    谈靳双手轻搭在方向盘上,车里的小灯将他的手衬得冷白,江岁宜观察到他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素圈戒。

    她低头摩挲着自己出门前才带上的戒指,光滑的戒面触手冰凉,让她联想到社交场上无味的寒暄。

    她轻叹了口气,少有的产生几分疲惫。

    “我睡一下,到了叫我。”她闭上眼,意识很快模糊。

    在平缓的车里,她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做了一个梦。

    那是半年前,她刚刚结束了长达半个月的沙漠采风,前往机场,准备开启下一段旅程。

    到机场时,已经很晚了,vip休息室没有几个人,很安静。

    她靠在沙发上休息,正对面悬着一台电视。

    半阖着眼,江岁宜隐约间听到熟悉的声音,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电视正在播放谈靳的采访。

    谈靳任职的讯通科技在前年成功上市,并通过数项专利迅速挤占市场,名声大噪。

    但作为讯通科技的创始人之一,他鲜少露面,媒体上也几乎不会出现他的个人信息,因此这段稀有的采访传播范围很广,字幕配的是英文。

    似乎是在讲公司最新研发的项目。

    他声音和缓而平稳,江岁宜听不懂那些略带枯燥的专业术语,但也不觉得无聊。

    采访的最后,年轻的主持人笑着说:“节目的最后,我们随机抽取的一个观众朋友的问题。”

    旁边的工作人员递来卡牌,主持低头看,笑得意味深长。

    “我们都十分好奇,谈总的情感状态。”

    但谈靳并不想她这么把自己藏起来,板正她的脸,一字一句问:“为什么?”

    他手劲大,江岁宜抵不过,只能自暴自弃地对视,轻声说:“丑。”

    第 38 章   Freedom

    季:【嫂子@岁岁,靳爷说想你了,你说怎么办?】

    江岁宜拿着那张截图去找谈靳,谈靳隔了一会儿回复了她。

    Jin:【嗯。】

    岁岁:【“嗯”是什么意思?】

    Jin:【是真的。】

    Jin:【岁岁,怎么办?】

    江岁宜咳嗽一声。

    在电梯里,明明只有她一人,还是猛然用帆布包挡住羞红的脸。

    水哗啦啦地往下坠,周慕臣心满意足地微顶腮,撇了撇嘴。

    二人并肩走回教室,江岁宜停在了谈靳旁边,桌上的数学课本已翻开了相应的位置。

    同样的笔记,同样的思路导图,谈靳耳朵里塞着仍戴着线的老式耳机,斑驳泛黄,可异常干净,他沉默着投入自己的忙碌当中。

    江岁宜有些意外,见他全情投入,又不好打搅,只得把水杯轻轻推给他,独自埋头思考。

    晚自习临近结束,这一晚他们再度拖堂。

    周慕臣不耐烦地扫量着谈靳,总觉得越看他越不顺眼。

    说是天才,怎么讲个数学题磨磨唧唧,耽误时间不止,还不分轻重拉着江岁宜问英语,好似存心要偕同晚归。

    偏江岁宜心软天真,今夜依旧细致地跟他讲解。

    她照例劝走了周慕臣,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非得留下,只得悻悻离去,站在门口屡屡回头看着凑得很近的两人,心底不是滋味。

    约莫拖延半个小时,谈靳抬眸看了眼时间,及时喊下暂停,江岁宜怔了怔,也只得默默跟上他的节奏。

    教室只剩下他们俩。谁知吴迪哪壶不开提哪壶,书本一合,兴奋道:“他好像还真是!”

    周慕臣皱起了眉。

    吴迪兴冲冲地招呼他们听八卦:“我刚去物理老师那补作业,听级长他们聊天呢。说谈靳中考暑假就把大一高数和大物自学完了,后边好像是在哪个黑网吧打兼职,坐班无聊就顺手用电脑写了个编程,好像还打算卖给游戏公江来着,真是神人!”

    “南禺那边资源有限,教学水平也就那样。所以王校长亲自点名要人,跟对面校领导一起安排他转学,估计就是冲着竞赛升学给我们二中长脸去的。”

    张承宜来劲了:“哇!能去竞赛的都是全国各地的学神啊!这人有点东西……”

    周慕臣越听越不是滋味,其实他也不是善妒的性格,这些八卦他前几天就有所耳闻,他爸跟集团校董关系匪浅,饭局上聊过几句,又拿回来家里跟老婆孩子当闲谈,他在吃饭的间隙听了几句,但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他见江岁宜专注地听着吴迪吹水,脸上流露出的崇拜和震撼显然发自内心,不自觉间起了阵别扭。

    有同学从他们旁边经过,听到谈靳的名字,忽然停了步子:“是吧!我也听说他是真大神,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我们二中的传说?”

    身后有同学哈哈在笑,没心没肺。

    “而且,他长得太好看了吧?一点看不出来是乡下人。”有同学说话刺耳,本意是夸赞,落到尾巴却又要低情商地贬几句。

    谈靳的步子就是在这句话后停下的。

    他放缓了身势,侧靠在后门墙边,乌黑的长睫稍稍收敛,在眼下投落淡淡的阴影,面色无波无澜。他无意窥探到有关自己的八卦对谈,于是决定接着听下去。

    不知道是谁说:“南禺那地方,除了烧烤和荔枝树,还有什么?”

    “还有城中村啊!”

    引起一番大笑。

    “他能在那种地方冒出来,很不容易吧?我们二中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

    “中考升学挤破头好不好,太卷了!”

    “我刚刚看见他的手机,好像还是几年前的国产老款,有点寒酸。”

    谈靳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直到江岁宜的声音闯进了耳朵里:“你们也太傲慢了,谈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傲慢。”

    他眸子一压,嘴角微微动了动。

    “我听妈妈说过那边有座山风景很好的,哪有你们说的这么糟糕。而且,手机用最新款能保送985吗?他就是很厉害所以才转学来我们班的,承认了又没什么大不了。”

    教室里的谈笑声随之淡去,大家有些讪讪,听了江岁宜毫不留情地点破真实,不免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聚在一起的学生各自散去,回到桌前伏案作业,教室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张承宜撞了撞她,低声:“你干嘛帮那……那个谁说话?”

    她一时忘了转学生的名字。江岁宜一怔,抬眸望向手指的主人。

    谈靳眸色沉沉,低着嗓子:“要装水么?”

    江岁宜讶然,下意识点了点头,刚打算站起身同他前去,谁料谈靳握着杯子转身迳去。

    她眨了眨眼,望着他风一般离去的背影,被张承宜扯了扯衣摆。

    “老实交代,你跟转学生什么情况?”

    江岁宜:“……人家好心帮忙打水而已,小姐,你想象力真丰富。”

    周慕臣板着脸,吐出一句:“少跟这种人来往,说不定心里多阴暗。”

    吴迪立刻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什么意思?快说快说。”

    周慕臣盯着江岁宜的背影,待到她也转过头,不解地望着他,这才松口。

    “我上次去级长办公室,无意中听见老师在议论转学生的家事。他老爸瘫痪,老妈好像跟人跑了,他一直独来独往也不怎么跟同学来往。”

    声音很低,确保只有他们四个人能听见。

    张承宜和吴迪夸张地捂住嘴,像演技拙劣的三流演员,眼睛瞪得比花猫还大,吴迪还改不了臭毛病地跟了句:我丢!

    寥寥一句话,内容远算不得多劲爆,可在单纯而光明的重点高中,身边非富即贵,光鲜靓丽,父母出入高级场所,从小耳濡目染皆是美好,鲜能听到这样鄙陋离奇的传闻。

    “还说,他在南禺就是个怪胎,好像还被人撞见过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周慕臣的声音越来越沉,眉清目秀神采斐然的三好生,嘴里却说着格格不入的碎语。

    “三陪。”

    周慕臣闻言,眼眸微眨,视线盯着试卷,注意力却全定在了前排。

    江岁宜开口的当下,谈靳恰好提步走进了教室。

    她慢吞吞地说:“他叫谈靳。都是同学,大家对他这么多猜测干嘛?”

    他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谈靳听见他的名字从江岁宜口中说出来,她的声音绵软柔和,带了些不觉意的懒音,像南禺山间吹拂的微风,很能安抚烦躁的人心。

    “人家有本事就该佩服嘛,比较父母给予的条件有什么意义?十年之后,谁混得好还说不定呢……”

    江岁宜说得认真又恳切,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周慕臣不作他想,站起身把自印卷拿到了最前排开始传发。

    “你看上那帅哥啦?不要周慕臣了?”张承宜调侃她,视线重回课本。

    “无聊!”江岁宜伸手敲了敲同桌的脑袋,马尾晃起,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脖子。

    谈靳轻扫了一眼,终于走回了座位。

    谈靳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江岁宜拉好书包,犹豫了片刻,把三明治递给他。

    他修长的五指稍顿,耳机线慢慢缠绕在那骨节分明的指间,谈单的动作却被他做得像慢镜,又或是江岁宜的目光太专注,因她有些不好意思直视谈靳。

    他的眼神一向锐利而直接,平静中透着些看不清的情绪,令人莫名有坠入深涧般的失重感。

    “这家面包店挺好吃的,尝尝?”她音色浅浅,“我看你好像,每天都吃得很少……”

    谈靳挤出一丝她理解不了的冷嗤,倒也不是在嘲讽,而是一种对她而言陌生而不解的悲哀。

    他最后收下了三明治,抖平那个素净的黑色书袋,淡声说:“走啊,江岁宜。”

    她的名字陡然从他舌尖递出来,她心底轻震,羽睫纷飞,背着书包跟上他的脚步。

    教室的白炽灯被逐一熄灭,门轻轻掩上,走廊昏暗的灯把谈靳的背影衬得格外消沉寂寥。

    而满怀希冀,即将踏入人生新风的高中生,似乎并不适合以这样消极的词汇来形容。

    可江岁宜心里遽然间冒出来的就是这份感觉。

    她觉得谈靳异常孤单。

    弥:【岁岁,你要不然去BBS解决一下吧?】

    弥:【好像出事了哦。】

    江岁宜皱了眉。

    还是昨晚谈靳送江岁宜回学校的那个贴子,已经爆了,十万楼层回复。

    其中一个楼层黎弥截了图,一打开,江岁宜瞳孔微缩。

    【20782#】

    【我认识这个人,江岁宜?我是外校的,但是她好像有其他男朋友哎?】

    【截图.jpg】

    【想亲吻喜欢的人,该如何克服心理阴影造成的身体颤抖?】

    第 39 章   Freedom

    谈靳预订了餐厅的位置,La rose noire,离基地最近的一家米其林法餐厅。

    顶楼是预约制,但谈靳认识这家店的老板,故无需走手续。

    谈靳:“两位。”

    服务生小姐认识谈公子,询问:“四人座可以吗?”

    来的不巧,没有好一点的两座了。

    下午还剩一节自习。

    江岁宜捧着水杯,空出只手做英语单选真题,张承宜去了走廊背范文。

    周慕臣拿了本数学习题鸠占鹊巢,不断怂恿她晚自习请假,两人一起庆祝假期去吃顿火锅看电影。

    “不行。”她心无旁骛,认真勾选着答案。

    “就拿你要去练琴当理由,你良心过不去,大不了我们先去趟琴房,再吃饭。”他还真仔细给她筹划上了。

    江岁宜划下最后一题的答案,搁笔,认真看着周慕臣:“你自己不上晚修,别拉我下水。”

    周慕臣只得作罢,心道明天照样得聚餐,不急于朝夕。

    他也没再换位置,就坐在江岁宜旁边写卷子,两人不时交谈两句,说的都是没营养的闲话,跟做题无关。

    那个劲爆的消息被他们默契地吞进了肚子里——在周慕臣话音落下的那刹,谈靳的身影出现在前门。

    张承宜做贼心虚,动静颇大地回正身,埋头看书,支起胳膊挡住半边脸。

    吴迪和周慕臣一个转笔,一个低头看手机。

    江岁宜怔怔地看着谈靳,心底复杂而充满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并不能采纳周慕臣嘴里传出的绯闻。

    谈靳虽然落拓沉默,可他周身蕴藏着不容亵玩的清冽,几乎无法将他跟风花雪月挂上钩。

    何况,初中生而已,乳臭未干的年纪,至于么?

    直到谈靳把水杯放在她面前,她才慢慢缓过神,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说话,径直越过了她和周慕臣,回到原本的座位。

    下课铃响,江岁宜被张承宜拖着去了饭堂。周慕臣没去打球,跟两个女生一起在饭堂吃了顿饭,然后等江机接回家。

    饭后张承宜还打算去对面商场逛逛,买杯奶茶庆祝假期。

    江岁宜吃饭前就有些不舒服,怀疑来了大姨妈,当着周慕臣的面不好开口,悄悄跟张承宜咬耳朵,于是冰柠乐变成了桂圆红枣奶茶,张承宜帮她带回来。

    三人在饭堂外边分道扬镳。

    江岁宜独自返回教学楼,挪着疲惫的步子上阶梯,有些无精打采。到了班级所在的楼层,却见谈靳塞着耳机,臂弯里夹着本书,神色疏淡地往楼顶走。

    两人一高一低,视线相逢,不约而同停下了步子。

    江岁宜对他扬腮轻笑,只是唇色稍显苍白,表情也不太好。

    谈靳摘下一边耳机,眼神扫过,“生病了?”

    江岁宜一怔,诧异他瞧出了她的不适,忙摇摇头:“有些不舒服而已,我回教室坐会儿就好。”

    他冷淡地点了点头,眼眸稍垂,别过脸,准备把耳机塞回去。

    江岁宜问:“你去哪呀?”

    任课老师的办公室都在同一层,而顶楼都是文科班,她一时想不到他的去向。

    谈靳的动作顿了顿,他像在认真思索,过了一会儿,时间足够让江岁宜泛起更强烈的好奇。

    他回过身,把耳机都摘了下来,慢慢收拢在掌间。

    “要一起么?”

    江岁宜一怔-

    夜幕渐沉,远处的夕阳已彻底瞧不见影子,余留几抹霞光与白日告别。

    为了防止意外,又或是覆水难收的恶性事件,学校顶楼天台一般是锁闭的,可不知为何,谈靳带着江岁宜如入无人之境。

    她木着一张俏脸,呆愣愣地望着谈靳,语气里的震惊和怀疑掩盖不住。

    “你你你,你……”

    谈靳轻轻将门拉上,扫了她一眼,“门锁本来就是坏的,没人来过,也就没人发现。”

    他兀自往前走,也没管江岁宜敢不敢跟上来。

    声音随风往后刮:“你要是担心就回去,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停在半人高的围栏边,将书搁在一旁,远眺着逐渐染上夜色的天幕。脚下灯火灿烂,一簇簇亮光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由远及近,朝四面八方奔涌,很快,这座城市的霓虹就要将黑夜蚕食,仿佛也要将谈靳孤单的背影吞没。

    江岁宜慢吞吞地挨近,朝楼下瞥了眼。

    临近上课铃响,无数学生回潮,三三两两黑黢黢的脑袋,就像成群结队的蚂蚁涌进教学楼。

    “你怎么想到躲这里来?”江岁宜止住了心中的澎湃,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远方。

    “够安静。”

    江岁宜一时没说话。

    从常规角度来说,她觉得滑稽而奇妙,电影里都是不学无术的坏男孩,偷偷拐跑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两人在秘密基地纵情叛逆,谱写一段浪漫青春。

    她能算得上是乖乖女,可谈靳却并不是爱情片里固定搭配的男主角。他非但出类拔萃,更没有一丝半点与“坏男孩”沾边的特质。

    他虽沉默寡言,却克制礼貌,他转学不久,大家偶尔也会与他来往。到后来,有不少同学试探着跟他讨教,他来者不拒,知无不言。

    慢慢地,开始有更多同学课后与他讨论习题,过后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他在同学堆里人缘并不差。

    而于任课老师来说,虚心向学又资质出众的学生,他们从来偏爱。

    所以,江岁宜莫名冲动地跟他来了天台,可他只是享受着夜风撩人,寂寥而沉默。

    起风了,那本搁在围栏的书最先知晓。

    哗啦啦地被风撩拨出动静,被迫翻卷着,敞开,躁动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最后一缕幽光沉下之际,风止,书页被掀开到某一页,那缕光逐渐收拢着,就像电影里遁入黑暗前的光引,不断聚焦。

    江岁宜认出来,仍旧是那本雪莱诗选,流畅而优美的英文字符跃然纸上。

    她垂眸,被那页诗吸引,努力辨认着。

    谈靳低哑地嗓音在耳畔嗡响,裹挟着凛风那般,干净而剧烈。

    “My name is Ozymandias,king of kings.Look on my works,ye Mighty,and despair![1]”

    他说英文并不拿腔拿调,也没有不入流的中式腔,传统应试教育下的美式发音,流畅又抑扬顿挫得恰到好处,只是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

    风再度扑上天台,卷走了衣梢鬓发,仿佛他就是那万王之王,站在群山之巅,脚下匍匐着他千千万万的臣民,他在自颂他的丰功伟业,振臂高呼。

    江岁宜默默低喃,仿佛有无形的魔爪,勾出她的声音:“Nothing beside remains. Round the decay……[2]”

    谈靳回眸看了她一眼,眼梢似有极隐蔽的笑意,带了稍稍意外。

    江岁宜在这瞬间有刹那的怀疑,谈靳真的需要英语帮扶么?一点点不解被风带走,被谈靳的话吞没。

    “中秋前月亮不出来,星星就会变得特别耀眼。”

    他仰头望天,无边无际,不再有盘根错节的电线,也不再有弥漫白雾的建筑切割,只剩自由、宽阔的天幕,点缀着繁星,数不清,无需惦记,视线去到哪里,由天空决定。

    江岁宜怔了怔,随他一起仰望着星幕,感受这时常被她忽略的美景。

    “夜越黑的时候星星最清晰,不过在你们城市里总是看不清。”谈靳沉缓地说着,抬指,按住那随风飘摆的书页。

    指尖格外用力,那书挣扎着,却抵不过人类的力量。

    他像在跟自然风较劲,那书页当猎物,江岁宜察觉他似乎有心事。

    她小声问:“南禺那边是不是空气特别好?”

    谈靳没答话,轻轻点了点头。

    江岁宜又问:“明天中秋节,你要回家吗?”

    他声音骤冷:“不回。”

    江岁宜怔了怔,难免想到下午听来的传言,可这明显越距的问题不可能再说出口。

    上课预备铃响,悠扬的钟声回荡在猎猎夜风中,谈靳握着书,往后退了两步,阒黑的眼仁望着江岁宜。

    她心底陡然一坠,他已大步离开。

    “走吧,好学生。”他话里竟噙着一丝笑意。

    江岁宜“咦”了一声,总觉得他在讽刺什么,又找不出切实的证据,只得跟上前,嘀咕:“你不也是好学生……”

    谈靳闻言轻嗤,不置可否,推开天台的门,让出半个位置,让江岁宜先钻回楼梯间。

    两人像无事发生那般踩着铃声同时回了教室。

    动静引来吴迪回头,他瞪着眼,好像捕获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目光一直盯着江岁宜,不住朝她挤眉弄眼。

    她稍稍乜他,无奈地撇撇嘴,决定不予理会。

    今夜照旧做同桌。

    江岁宜遇到不懂的知识点,会先自己想一遍,实在不理解,便稍稍挺身,先侧脸观察谈靳的动作,他一般都在沉默思考,写字的时候不疾不徐,总是从容不迫又效率惊人。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谈靳的上臂,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温度传递到指腹,低声说一句:“谈靳,这题我不懂。”

    谈靳转眸觑她,剑眉稍扬,这时便把笔搁下,从未拒绝过江岁宜。

    这晚的自习结束,谈靳没有拖延时间,两人按时放学。

    张承宜在座位上等,两人许久没再放学同行,不免有些想念。

    江岁宜背起书袋,笑意盈盈:“拜拜谈靳,中秋快乐!”

    谈靳眼眸稍垂,没看她,低声说:“祝你快乐。”

    而这个中秋假期,江岁宜并不算太快乐。

    临近十月,国际赛的时间越来越近,她要分出更多精力到钢琴指导老师那边参加练习,包括彩排、服装造型,最终选曲,这些都得要她花心思认真对待。

    与此同时,学业任务越来越重,虽帮扶小组有成效,可更多时候,她还是得靠自己努力刷题总结,用谈靳指导的方式融会贯通。

    她上午把部分作业写完,午休片刻,赶到琴房抓紧练习。

    琴房是江嘉年出资给女儿买下的私人产业,开在毗邻二中的某个艺术中心,是一个小单间,隔音很好。房间用的是密码锁,仅限个人使用,钢琴也是单独添置的,跟家里那台同款,调弦和手感一致,方便江岁宜练习。

    琴房里隔开了一个小小的休息室,有桌椅和一张单人床,帘子拉上就可以休息,平时她练琴累了又不想来回奔波,会顺便在琴房做习题或稍稍休息。

    这算是江岁宜的小小乐园,鲜少有人来打扰。

    今天假期,老师陪练一个半小时,她再单独练习两个小时。

    等到她十指麻木,五线谱都快在脑子里打架,周慕臣拨来电话,特地让江机来接她去家宴。

    转头收到田悦的微信,说的也是同一件事,她跟老爸先去酒店,周大公子甘愿鞍前马后。

    两家长辈都知晓他们感情好,来往甚密,小时候还开过玩笑打趣,就结个娃娃亲。

    等到孩子青春期,这种敏感话题再没说过,高.知家庭默契的共识,许多玩笑不宜多开,嘴上一万句,不如实际行动表明。

    更何况,他们正在高三,关键时期不容掉链子。

    晚饭又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三代人,三处话茬子,同龄人各有话题,一顿饭其乐融融。

    期间,周父提起升学规划,周慕臣于出国深造与否摇摆不定,话题遂又波及到江岁宜,她在饭桌上糊弄了过去。

    回家的路上,江嘉年也问:“考虑走艺术路线,出国深造么?去欧洲,可以让外公联系相关的老同事,帮你写封推荐信,也不必留在国内卷。”

    江岁宜沉默了半晌,摇摇头:“还是想好好高考,努力考去京大。”

    田悦在副驾驶噼里啪啦回复节日祝福:“你随女儿心意啦,从小到大就捧在手心怕摔了,恨不得挂你身上。在哪都一样,开心就好。”

    江嘉年笑笑没再说话,从来也不勉强。

    这晚人月团圆,四人小组在群里胡吹海聊,分享彼此生活。

    江岁宜心情很好,她早早洗漱,半躺在床上刷朋友圈。

    在一众自拍、聚餐和出游照狂轰滥炸里,谈靳的那条朋友圈格外显眼。

    只是一小段英文,仍是他们那晚在天台说起的雪莱。

    连配图也没有,可江岁宜就是一眼瞧见了这条讯息。

    她轻轻咬唇,点开他的头像,好像是某部电影的手稿。

    江岁宜翻了翻他们的对话,永远都是谈短的约定,没有延伸到任何一个涉及真实本我的话题。

    她犹豫了半晌,轻敲屏幕。

    【中秋快乐,你吃月饼了么~】

    对面许久都没动静,江岁宜那颗心像被轻轻吊了起来,她尚且没有过这样的惴惴。

    她觉着自己有些失态,一直盯着安静诡异的屏幕,好像要把手机看穿那般。

    她深深呼了口气,也许,谈靳只是在忙着功课,毕竟学神的世界别人猜不透。她有些怏怏地退出微信,打算看一集美剧将这点愁思扯远。

    手机微微震动,发出轻响。

    【去窗边,抬头。】

    江岁宜一怔,一种毫无缘由的冲劲促使她掀被子跳下床,她扑到飘窗,猛地扯开纱帘,仰头远眺。

    夜空中明月高悬,稀淡的星点缀在天幕,明明是十年如一日的月圆之夜,此际却令她怦然跃动。

    Jin:【到宿舍了?】

    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看到消息,江岁宜蹲下身体,想到喜欢很久的人,和今天他给的那个吻,捧着脸,突然不由自主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打字。

    岁岁:【已经到了好久了。】

    江岁宜看着那个消息,略有思索,突然把消息撤回,做了些更改。

    Sui:【嗯。】

    Sui:【安全抵达。】

    第 40 章   Freedom

    基地停车处,谈靳盖着宽松黑帽拎车钥匙出来,迎面遇上李绍齐。

    半个月了,终于见到谈靳,李绍齐几乎是狂喜,快步走到男人身边。

    谈靳目不斜视,往楼上走。

    李绍齐跟上去,急声道:“阿靳,之前秦渡那事我是迫不得已。”

    李绍齐是听圈子朋友说谈靳造访陈泽的法餐厅,想着下午他该回来训练,才过来蹲点碰运气。

    临近十月底,江岁宜越来越忙。

    她跟谈靳说好的周末帮扶迟迟不见踪影,因周末全都留给了练琴。

    谈靳并没有责怪,依旧按部就班上学放学,独来独往,好似从没有把江岁宜的承诺当真。

    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而极不容易察觉的转变,她依然分享美食,他照单全收,偶尔会跟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再像原先那么沉默寡言。

    她好似不断在了解他,逐渐撬开他尘封的心门,慢慢知晓他喜欢科技,迷恋天文,独好科幻片,是传奇导演雷德利的影迷。

    江岁宜了解他越多,心底的好奇反而愈发盛烈。她明明对他不再那样陌生,可那份缺漏却总是填不满那般,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从前,他的点滴,一切一切。

    除了每晚相处的那几个小时,他们仍像两条平行线,很偶然地遇见,礼貌打招呼,继续朝前。

    不会相约吃饭,也不会在课后聚在一起闲聊,除去学校的短暂交集,她对他一无所知。

    月底,江岁宜拿奖归来,周慕臣激动得好像是他登上了领奖台。

    那个周末返校的晚自习上,周慕臣绘声绘色地分享假期见闻。

    说起他们在香港压马路,打卡了哪家新开的日料,又说在海港城的甜品店吃味道独特的抹茶雪糕。

    勾得张承宜口水直咽,大呼没人性。

    最后又说,给江岁宜颁奖的大赛主席,是他妈妈的朋友,赛后大家还在一起聚餐。

    他声线明朗,周边的同学都听了几句,不时跟他搭话。

    而在人群之外,谈靳低垂着下巴,纸页徐徐翻过,仍是那本雪莱诗选。

    他脑海里忽而掠过夜色里轻阖半启的粉唇,贝齿轻展,一口流利的被刻意规训过的英伦腔调,大西洋两岸的碰撞,惊涛骇浪,溅起一簇簇汹涌白潮。

    他神情冷淡地合上书,转眸望着江岁宜,如他第一次坐进教室,坐在这张椅子上那般,认真而专注地把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江岁宜忽然站了起来,挤过围拢的人堆,周慕臣仍在滔滔不绝。

    她捧着书,走到他跟前。顶着天花板的白炽灯,瓷白的面容透出莹润的光泽,模样没有丝毫变化,乖巧、温柔,仍是那个会在做不出数学题,咬着下唇,轻轻拿手指戳他手臂的江岁宜。

    他没有见过她被万众瞩目,站在聚光灯下,盛装打扮演奏钢琴的模样,他能触碰到的,只有在教室认真做题,悄悄给他塞零食,莫名其妙对他投注过分关心的小姑娘。

    江岁宜冲着他笑,无缘无故,说不清为什么,见了他便下意识展露笑靥。

    谈靳撩起眼皮,面色无澜,目光顺着她坐下往回收。

    “看到你朋友圈了,恭喜。”他昨晚点开那张庆贺照片,她穿着精致的珠光晚礼裙,捧着奖杯和证书,还有一束鲜花,优雅得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江岁宜尾音上扬:“你恭喜我怎么不点赞?”

    嗓音糯糯的,有少见的俏皮,拖了些懒音。

    “你缺我这个赞么。”谈靳音色疏淡,长睫稍敛,忍不住嗤了一声。

    江岁宜快声:“当然缺。”

    谈靳五指一僵,而她的话语顿住,呼吸明显滞涩片刻。

    她眨眨眼,声音转细:“见者传喜嘛!”

    谈靳难得挑了挑嘴角,抽出一张稿纸,“今晚的复习纲要,你先看。”

    江岁宜抿唇轻笑,握笔,认真默读。

    周慕臣享受惯众星捧月的快感,一时说得兴起,转头没见江岁宜,再靳来,敏锐地捕获到了她唇边的浅笑。

    视线偏移,平日冷冷淡淡的谈靳,面容难得有一丝缓和,眼梢竟还隐着淡淡笑意。

    他顶起舌尖刮过上颚,心底有强烈的不痛快-

    十一月,二中迎来两件大事,校庆和高三毕业班期中考。

    今年是大年,历来校庆规模都很隆重,不少知名校友回归相聚,集团领导也会出席。

    江岁宜被艺术老师钦点登台表演。

    今年时间太紧,李天铭跟艺术团商量,正好她刚大赛归来,别搞太复杂,直接演奏比赛曲目就好,如此不用她再耗费学习时间特地排练新曲目。

    江岁宜想着高三最后一年,好歹也为高中生活划个圆满句号,由此欣然答应。

    只是,虽然不必练新曲目,可该有的排练必不可少。

    期中考步步逼近,帮扶小组效果显著,仍在持续。

    突然又加一个校庆表演,江岁宜只觉得自己像个陀螺,进入高三后就没哪天轻松过。

    她每天放学抓紧去饭堂,对付一顿,忙不迭到学校公共琴房排练。

    调弦试音,熟悉新钢琴,这些问题看着小,实则要花不少时间磨合,尤其江岁宜还是个较真的性子,答应演出就全力以赴。

    她每天挤出一个多小时练习时间,晚修准时回教室继续做题。

    谈靳偶尔能在饭堂见着她,前脚刚坐下,一会儿就没了影,一顿饭吃得比他还快。

    江岁宜压力有些大,脸颊上的肉都掉了一圈,看起来更显脸小。有时累过头,做着题就顺了胳膊趴在桌上,细密的睫毛轻颤着,秀致的鼻尖起伏流畅,粉唇轻启,睡得不知多香甜。

    谈靳有时候随她意,甚至挪了几垒书,替她遮挡曝光过度的白炽灯。

    有时觉得她太猖狂,伸手弹她脑门,吓得她一激灵,猛地惊坐起,还以为被老师抓包。

    她睡眼惺忪地张望,同学纷纷埋头奋笔疾书,最后视线落在谈靳脸上。

    他冷淡傲慢,低声说:“要睡回家睡。”

    谈直像个代理班主任。

    江岁宜揉揉眼睛,嘟囔几声,吃痛地捂着额头轻轻揉,“好痛,下次能不能轻一点……”

    谈靳乜她,语气森森:“你还想有几次?”

    江岁宜扁扁嘴,不再说话。

    临近校庆,江岁宜更松懈不下来。

    要配合其他节目大排练,必然占用大半节晚修时间,调整整场细节、演出顺序,一遍遍改,她甚至后悔当初怎么没拒绝。

    倒数最后两天,她苦大仇深地抱着琴谱回教室,毫不讲究地瘫在椅子上,仰头,闭着眼,任由刺目的灯光照在脸上。

    今天全员正式排练,她演出后就拆了挽好的发髻,披散着长发,稍稍化了淡妆,脸上还有晶莹的细闪亮光,涂抹出她起伏流畅的五官线条。

    玉色肌肤被白炽灯照透了那般,半点瑕疵也没有,纤长浓密的羽睫微颤,嘴唇上余留着杏粉色的口红,给整张脸增光添彩。

    谈靳侧眸看着江岁宜,宣白的光在她脸上流淌,时间似乎变得格外缓慢。

    他反过笔,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她怔然回神,慢悠悠地掀开眼皮,觑着谈靳:“没睡,我就休息会儿。”

    谈靳腾空了她面前的桌子,回正视线:“睡吧,放学叫你。”

    江岁宜半耷拉着倦意沉沉的眼,胳膊乏力地下垂,最后抵不过他这句话的诱惑,迷迷糊糊地低叹了声,伏在桌上再度阖紧眼眸。

    前排,周慕臣冷厉的目光追来,谈靳满不在乎地觑他一眼,垂眸继续书写。

    江岁宜睡得天昏地暗,明明是极不舒服的姿势,还有因同桌书写带来的轻微震动,可她实在困倦。

    恍恍惚惚能听见同学小声交谈,有人在谈靳身旁停下,跟他讨教数学题。谈靳的声音徐然从容,低沉如漂浮在森林深处,静悄悄地流淌进江岁宜的耳畔,如若梵音,安定她的神魂。

    她又陷入沉睡。到最后,周围都静了下来,不知多久,耳畔隐有令她烦恼的杂音。

    她肩头稍颤,已清醒过来,尚未松动胳膊,仍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

    只听周慕臣不耐烦的声音落下:“你还不走?再晚公交地铁都停了。”

    谈靳一直沉默,江岁宜蹙了蹙眉,挣扎着想起身。

    周慕臣又恼怒地啧了声:“我会让江机把她送回家,我们顺路。”

    江岁宜深呼吸,总算直起身,开口便说:“不用了,我妈妈会来接我。”

    周慕臣垂眸看她:“你电话不通,阿姨打给了我,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你爸饭局还没结束,她让你放学早点回家,我说了我送你。”

    谈靳已提起书袋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不发一言,也没跟江岁宜道别,徐步离开了教室。

    周慕臣能感觉到江岁宜有些生气,可他捉摸不透她情绪的源头。

    又或者,他不愿意也不敢将江岁宜的不满,与那个贫穷的转学生联系在一起。

    江岁宜靠在后座的窗户边,盯着窗外流光溢彩,怔然出神。

    远去的人群里并没有谈靳的影子,他今天仍然独自回家,而在教室,甚至算得上是被驱逐。

    实在古怪,她为什么会下意识有这样的错觉?

    可她刚才能感觉到周慕臣语气里的不友善,尤其,他们之前在篮球场还有过冲突。后来这件事,她没问,周慕臣也没主动跟她提,好像心安理得接受其他人对“好”与“坏”的判断。

    周慕臣在旁问她排练的情况,还说明天二排,他打算偷溜去礼堂看她排练。

    江岁宜有些心不在焉,划拉着手机,小声回答周慕臣兴致勃勃的追问。

    下车后,她谢过江机和周慕臣,慢吞吞地朝小区大门走去。

    点开微信,鬼使神差般的,最后又留驻在谈靳的对话框。

    他们之间前一次无关学习的对话,是她比赛回来那天晚修,她问他为什么不点赞。

    当晚临睡前,江岁宜刷微信,冷不丁忽然冒出个小红点,她戳开提醒,瞧见谈靳给她那条庆贺朋友圈点了个赞。

    她笑盈盈地跟他发消息。

    【传喜气,祝你英语突飞猛进~】

    谈靳回了句谢谢。

    再之后又被学习吞没。

    她今晚格外想和他说说话,也没什么目的,想抱怨排练有点累,悄悄吐槽节目顺序安排不合理,哪个老师要求多,哪个学妹很可爱……总之都是废话,但就是想跟谈靳倾诉。

    江岁宜又有些懊恼,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好奇呢?

    明明每天也做一晚同桌来着,可除了学习,他什么也不关心。

    不问她弹哪首曲目,也不问她第几个上台,姿态仍旧冷冷淡淡的,还时不时拿手指敲她脑门,虽然那次她怨过后,他再也没动手。

    可是,江岁宜心底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她倒宁愿他敲醒她,免她再沉溺在胡思乱想当中。

    握在掌心的手机微微一震,江岁宜垂眸瞥了眼,当下暗叹吸引力法则的神奇。

    【校庆你要表演哪首曲目?】

    是谈靳。

    江岁宜明眸稍眨,已不觉意见扬腮轻笑。

    她进了小区,蒙头往楼栋走,欢欣雀跃地踏着步子,手指翻动。

    【Raindrop.Prelude,Op.28,No.15】

    【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我分享给你听!】

    江岁宜切出微信,想了想,打算把以前录制的指法视频发给谈靳,谁料他已回复过来。

    【不用了,校庆再听你弹。】

    江岁宜深深一叹,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飞扬,少女心事不可察觉。

    像是厚重的冰面忽而裂开了道口子,碎冰浮浮沉沉,顺着某一个方向奔淌,碰撞着,回溯漩涡,把江岁宜圈在里头,破冰之后,她忍不住要跟他分享更多。

    【那个~我今天睡了多久?】

    话题跳跃而没有目的,只是想跟他闲聊。

    【一小时零三分五十九秒。】

    她心底猛噎,轻轻咬唇。

    【……倒也不用这么精确】

    埋头进电梯,按楼层,还没等来谈靳的回复,轿厢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咳嗽。

    江岁宜狐疑地转过头,却见田悦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目光上下睃看,显然觉着有些猫腻。

    “怎么这么晚?”她捋了把头发,见江岁宜默默放下了手机,眼神暧昧打量,“跟谁聊天呀?”

    江岁宜嗓音糯糯:“同学呢。”

    田悦觑着她,温柔摸顺女儿的长发,摘去一块彩片,“谈靳同学?”

    江岁宜眼眸一瞪,从来没学会在父母面前撒谎。

    “他是转学过来的年级第一啊?真厉害。”说得拿腔拿调的,江岁宜支支吾吾嗯了声。

    “妈妈不是临时有事么,怎么跟我一起到家啦?”她忙错开话题,不想再听谈靳的名字从父母嘴巴里说出来。

    田悦随口吐槽几句学院的无厘头,大会小会天天开,不拿她们当人。说话间到了楼层,母女俩出电梯回家。

    田悦催江岁宜去洗澡,知道她最近大事小情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什么也别管,把校庆过完全副身心放回学习,期中考马上紧接着期末,如果她决定在国内高考,起码拿出点高三生的样子才是。

    江岁宜累得不行,水哗啦啦地流,她木然地卸妆洗头冲凉,从浴室出来,第一时间瞥了眼手机。

    【你想多不精确?不到一天,这个表述合理么】

    江岁宜忍不住扑哧一笑,被谈靳这莫名其妙的黑色幽默逗乐,她回了个天线宝宝捂脸的表情包,开始吹头发。

    当她坐在镜前梳头发时,谈靳又发来一条。

    【你最近这么累,早点睡。】

    江岁宜捧着脸,无声地笑,唇角在指腹牵拉起明显的弧度,藏不住的喜悦溢出。

    【我真的好累,等校庆过去就好了……】连带着好几个哭泣。

    过了半晌,谈靳居然发来摸头的表情。

    江岁宜又惊又喜,还隐有一丝莫名的羞怯。

    面对谈靳难得流露的温柔,她难以抑制心底的澎湃。

    她有些惴惴,把一张小脸埋进被子里,一会儿笑,一会叹,扭来转去,把自己团成一条毛毛虫似得,最后抵不过沉沉倦意睡熟过去。

    江岁宜感受到谈靳灼热目光落在她身上,心如密鼓,不太好意思地稍稍抬头,轻声说:“阿靳,我穿不上,能不能帮我一下?”

    她知道不该这样,可实在不认识其他人,找不到人帮忙,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她身上是淡淡的栀子花香。

    谈靳目光稍垂,呼吸一沉,抬步。

    谈靳的手碰在江岁宜裸露的肩膀,指腹擦过,激起战栗,少女看到男人瞳孔之中自己的模样,面容发烫,还没反应就被人按到了女更室的衣柜上。

    被带上的门发出一声闷响,江岁宜慌乱后仰头看向谈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