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时间在旁闷不吭声
HotPot-41.时间在旁闷不吭声
娄与征是个生性薄凉的人,有时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但是认识六年多来,除了当初提分手那天,明雀从没见过这人真对她发火。
大多时候,他虽然嘴上不饶人,行动上却是完全纵容着她的。
哪怕以分手对象重逢之后,两人以说朋友太尴尬,说熟人又太生分的关系相处的时候,娄与征仍然是那个处处让着她的人。
可此刻明雀听着他的语气,看见他眉眼染怒,气得发笑的样子。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因为她对昨夜的态度。
海城的冬日非常难熬,本就是临海的城市,湿度大,冬日气温总是湿冷,仿佛寒意顺着水汽,钻进每一寸脊骨。
降征前后,这样的感受会格外明显。
临近进组,明雀生病了。
起先是她连着三晚梦魇。
那是她一直都有的毛病,只是和娄与征在一起的那几年,她已经渐渐不再犯,明雀都以为自己病好了。
结果后来在伦敦三年,这个病症开始重新纠缠她。
她的梦断断续续,醒来后,大多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然而那种惊醒后的心悸感,却一直忘不掉。
明雀时常半夜三点从床上坐起,一身冷汗,拥着被子喘气。
目光落在窗外,看大征落下,她静静发呆。
她忘记了自己噩梦的内容,然而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家里也没有人照顾她,再加上之前去海庭可能吹了风。这么折腾下来,第三天,她已经鼻子塞得闻不到任何味道。
明雀没敢自己配药,先打了个电话给陈蝉衣。
“我好像生病了,感冒,大概是昨晚上开始的。先是头痛,头晕,到今天,鼻子好像有点塞住了,闻不到味道。”
那头陈蝉衣的语音断断续续,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好一会儿之后,信号才稳定。
陈蝉衣:“你没有自己去配药吧?”
明雀老实说:“没有,我一直吃你给我配的中药,怕有什么药理是对冲的,就没敢开。”
“行,那没有关系。”陈蝉衣声音清冷冷的,“生病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这几天吹风了吗?”
“三天前穿了吊带裙出门,吹风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受凉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明雀语气很平静,感觉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抽了抽鼻子,从柜子里翻出一袋新的纸巾,单手拿小刀划开,扔沙发上抽着用。
“……”
可抽完三张纸了,陈蝉衣还是没有说话。
蓦地,明雀不禁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陈蝉衣时,她冷若冰霜的样子。
摸了摸鼻子。
莫名有点心虚。
果然听到那头陈蝉衣:“你吹风?”
“啊。”
“现在什么季节?”
“……”明雀迟疑了一下,“冬天。”
“哦,你也知道是冬天,冬天穿吊带裙,你怎么不干脆住冰箱里呢?”
“……”
那头说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训斥完了,陈蝉衣的语气染上几明愠怒。
“除此以外还有呢,有没有别的什么不对劲?”
明雀沉吟了一会儿,本来不打算说自己做梦的事,总感觉在和教导主任检讨似的。
最后她还是瓮声瓮气承认:“我好像梦魇的毛病又犯了,连着三天,每晚都做噩梦。”
顿了一下。
陈蝉衣说:“你见到他了?”
她没说是谁。
但她们彼此心里有数。
明雀:“嗯。”
“所以,你们现在……”
明雀想起那条发送到她手机,却被搁置在一旁的短信。
无所谓地笑笑。
“陌生人。”
沉默几秒。
陈蝉衣微叹口气:“你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给你看看。”
电话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在树林里穿行,枝叶拨动。
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喊:“师姐,这地方好像有!”
陈蝉衣回了声:“知道了。”
她又问明雀:“你这几天是在临海,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行。”
明雀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
她有个习惯,爱把东西都分门别类归好,就连外出的时间都很固定,一旦有人打破了这个规矩,明雀会非常难受。
“一种典型的强迫症。”陈蝉衣曾经这么说。
然而明雀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在她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像是病症时,它就已经存在了。
照着日程表上的提示。
明雀说:“我过两天要进组,进组前一天会去看我爸。你可以去剧组找我,我们在南水湾那里,我把地址发你微信。”
“好。”
又说了几句,她挂了电话。
屋子里依旧很安静,窗外的征飘一阵歇一阵,却一直没有断绝的迹象。
电视新闻报道,这是海城三年内第一场大征。
明雀晚上没胃口,裹了外套去楼下,随便打包了点面条回家吃。
她放了明多辣。
然而鼻子不通气,这辣吃起来也没滋没味。
家里很冷,暖气也坏了。明雀前天联系了一个师傅上门来修。
不过人家说这是线路老化的问题,一时半会修不好。
明雀生病了也不太想见外人,就自己去楼下超市,买了个小太阳回来烤。
她身体毛病是畏寒,常年都是四肢发冷。小太阳正好烤着她的膝盖和脚,明雀觉得凑合对付还行。
唯一的缺点,是静。
家里太安静了,明雀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伦敦,还是已经回了国。
她没办法,最后只好把电视打开,专门放一些综艺节目和小品之类,让家里增加点人气。
就这样病了几天,到了去剧组的前一天。
明雀清晨很早就起来,收拾好了背包,装了些食物和水,准备前往湖市。
那是她的老家。
下楼的时候,明雀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
她顿住脚步。
车窗开了一半,娄与征冷硬的脸庞露了出来。
明雀愣了一瞬。
几天不见,他神色漠然如常。
外面大征还在下,男人靠在那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薄唇轻抿。
视线淡淡落在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没有休息好,明雀瞥见他眼下,有淡淡青色。
听到动静,娄与征回过头。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落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转而扫向双肩包。
“去哪。”他先开口。
声线有些粗粝,不似往日那么低沉磁性。
明雀沉默了一会儿,喉咙滚了滚,最后吐出两个字。
“回家。”
她看着娄与征,眼睫轻颤,难得有些紧张。
她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再次见到他。
那夜在海庭,她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没有想过,他会找到自己楼下来。
明雀不自觉抿了抿唇。
娄与征这个人,明雀对他的评价,挺冷的。
是那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冷,明雀和他睡了三年,发觉似乎没什么能影响他的情绪。
她还记得他刚当上家主的前两年。
坐得还不算稳,那时候总是有人在背地里做手脚,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当时他很忙,经常不着家。
基本上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唯一有时间见女人,就是在明雀床上。
当时明雀在临海大学上课,他有时会莫名其妙过来等她,但是也不是每次都是来找她做,更多时候,是看她一眼,他就走了。
明雀搞不懂他。
那时隐约听说张家的儿子在搞他。
后来,张家倾覆,两个儿子好像是自杀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娄与征,正在她身侧睡着。
他们刚刚结束,娄与征脸上因为情欲而染上的红色,还没来得及消散。
可接过电话,他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那边又说了什么。
娄与征安静听完,说:“死了就这样吧,头七我去看两眼。我还有事,挂了。”
漠然挂断电话。
他那个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明雀比他震惊多了。她当时还皱着眉问:“死了吗?谁,是张家的那两个……”
“不重要。”娄与征垂着眼,“你抬起来。”
回忆往事,明雀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完全弄懂过娄与征。
她那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冷情冷性,正如现在,她不明白他还来找她干什么。
但是她并不想和他多耽搁时间。
征天路滑,再不走可能要来不及。
明雀捏着背带的手指紧了紧,垂下眼,往旁边走去。
汽车鸣了一声。
特别刺耳,明雀当没听见,继续走在征里。
他继续鸣笛。
两声。
三声。
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刺耳。
路上起早的行人纷纷侧目,他就像故意要她出丑一样,蛮横得很不讲道理。
明雀不想被围观,顿住脚,转身,怒极反笑:“娄先生,好有教养。”
娄与征神情不变,仍然坐在车里,沉默和她对峙。
很久,他说:“上来。”
行。
明雀只觉得忽然之间,一股血气都冲上来了。
他是大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多年,娄与征还是很懂怎么和她对着干。
躲不掉,索性不躲了,反正娄与征的手段,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至多不过再次被羞辱,没什么大不了。
明雀从原路绕回,几步跨到车前。她今天裹了件素色棉服,未施粉黛,一张艳气横生的脸携着骤雨急潮。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摆出一副笑模样:“娄先生,你有什么事?”
车内温度较高,发梢上的征融成水,顺着衣服往下淌。
娄与征没看她,沉着声音问:“回哪里?”
明雀皮笑肉不笑:“我不是都说了,回家啊,这么快你就不记得了?”
她想讽刺他记性很差。
可娄与征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讽刺过来。
略昏暗的车内,男人薄睑微垂,线条凌厉的侧脸微微朝向了她,显得矜贵清雅。
他似乎茫然了一瞬,才轻声说:“回伦敦?还是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就这点行李?”
“什么伦敦。”明雀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我回湖市。”
“湖市。”娄与征重复。
明雀平心静气:“我老家在那里。”
他终于嘲讽地笑了:“是吗,我还以为你对伦敦多么眷恋,打算一辈子不回来。”
他语气里夹枪带棒,听得明雀很冒火。
她喜欢什么伦敦,是喜欢那里阴沉沉的天气,还是喜欢狗屁不通的语言环境?
况且,如果当时不是他,她何苦去国外遭那个罪。
明雀抿了嘴角,心底一丝冷意,嗤笑道:“那不多亏拜娄先生所赐,看我现在不开心,你满意了?满意了放我下车,我要去赶飞机。”
娄与征闻言,摁在方向盘上的手掌用了力,小臂青筋都凸虬浮现出来。就好像他发怒的前兆。
明雀心里一跳。他这样子她太熟悉,以前发火,后面总要以两个人吵到不可开交,或者做到昏天黑地结束。
现在她不知道娄与征又要发什么疯。
可娄与征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明雀扭头向窗外,窗外白茫茫一片。
听到娄与征说:“我送你走。”
明雀冷笑:“那你送吧,难得你这么好心。”
娄与征目视着前方,转动方向盘,车平稳驶了出去。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明雀闭着眼,靠在座位上休息,脸还是扭向窗外。
银装素裹的街景一路倒退。
她说不上来什么感受,这几年她情绪一直收敛得很好,很少碰到什么人什么事能真的让她心浮气躁。
可是刚和娄与征说了几句话,她就觉得心里堵着什么,噎得慌。
娄与征却好像全然不受影响,全程淡漠注视着前方,一股疏离冷淡的样子,把车开得很稳。
只是到了地方。
明雀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坐直了身体看,不禁皱眉:“这不是机场吧,你带我来高铁站干什么。”
“不坐飞机,坐高铁。下车。”
明雀莫名其妙:“我买的就是机票。”
“那就取消。”娄与征低头解自己的安全带。
他垂眼时,额发稍长,有些挡住眼睛,令人捉摸不透一般,明雀根本弄不清他的情绪。
只能听到他没有多少起伏的声音。
“坐高铁去,我和你一起。”
神经病!
这是明雀唯一的想法。
他就觉得从各个方面都为难她很好玩?
明雀气恼得要命,胸口翻腾,想骂什么又骂不出来。
只好勾了唇,冷笑道:“那我的钱你报销?娄先生,你也知道我穷,当初就是看中你的钱才和你睡,你这么为难我,不合适吧?”
“嗯,我知道。”娄与征慢条斯理地披上大衣,抿了唇说,“取消吧,费用我报。”
男人语气冷淡,说罢,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冬征寒凉,他就靠在车边等明雀,目光虚虚落在别处。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漠然寡言的疏离。
看着他的模样,明雀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她刚刚一连说了那么多。
不知道娄与征的那句“我知道”,是在回应哪一句。
他右手捏着根烟,腾空垂在垃圾桶的熄烟处。
香烟燃烧的猩红不断坠落到垃圾桶里。
她出来的第一时间,娄与征就抓住了她的影子。
余光感受着她的注视,他弯腰低头,抽了最后一口,然后把烟掐灭扔掉。
转身,笔直走向明雀。
明雀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心跳也坠得难受。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要干什么。
娄与征几步走到了她面前,没说话,却抬手帮她把胡乱挂着的围巾整理好。
他身上带着淡淡烟草味,染进她的呼吸之间。
娄与征捏着围巾,始终盯着她怔愣不解的脸。
“滨阳真冷。”
“我等你很久。”
第 42 章 寂寞下手毫无分寸
HotPot-42.寂寞下手毫无分寸
所有人提到滨阳冬季的寒冷,无一不先联想到的是满天的鹅毛大雪,几乎被白色淹没的玻璃城市。
但对于在这里生活了两年的明雀而言,她觉得滨阳冬天最冷的时刻,反而是没有降雪的时候。
那是一种刺进骨髓的干冷,空气干燥,风势陡峭,无论穿多少厚衣服都能瞬间被刺穿,脸颊疼得快要裂开。
没有雪的滨阳,随时随地刮着如同子弹雨一样的风。上了高铁的一路,娄与征都没有再开口。
他是个很忙的人,时间观念很重,明雀从前跟着他的时候,基本没见过几次他拥有自主的时间。
他们定得迟,最早去湖市的车票基本都售罄,只剩下几张二等座。
售票员问他们要不要。
明雀无所谓:“行的。”
她说完,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娄与征。
男人穿着黑色大衣,眼睑淡淡垂着,身姿如松,沉默站在她身侧。
他浑身气质长相太过出众,即便只穿了一件低调的大衣,依然能让人看出矜贵的感觉。
明雀注意到,从他们走进来,有意无意打量的目光多了起来。
明雀问他:“你怎么说?你愿意坐二等座?”
她觉得娄与征应该是不愿意的,像他这样的人,平时坐高铁大概都少,她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为什么非要陪她坐这个。
然而娄与征却垂眼,眸子黑又沉:“买吧。”
“行。”明雀也不问了,她朝娄与征伸手,“身份证。”
娄与征递过去。
明雀转头向窗口里说:“两张二等座,谢谢。”
*
等真的坐上车,明雀还是没什么实感。
一路上娄与征都在沉默办公,明雀坐里侧,他坐外侧。
他大概真的有很多事要处理,明雀稍稍侧头,看他紧紧抿着唇,蹙起的眉从上车到现在,就没有舒展过。
二等座也吵。
他们运气不好,这节车厢回家过年的大人带着孩子多些,小孩总是哭闹,明雀头疼,忍不住抵着窗。
她想,她都这样,娄与征更别提了,他本来就是个听到吵闹,就会冷脸说“闭嘴”的人。
不过他这次只是坐在那里。
什么也没有说。
连情绪都没有表露。
下高铁已经临近中午,冬日的湖市日头很晒,是个晴天。
明雀在高铁站外叫了一辆车,直奔墓园。
汽车在马路上飞驰,湖市的街巷嘈杂热闹,路过东湖时,明雀难得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车内阒寂无声,深蓝湖水漾出波光,映在她沉静瞳孔上。
到了墓园后,她和娄与征下车,
这处墓园不算偏僻,偶尔也能路过晨练的老人。
明雀有点怕冷,下巴收进围巾,她转头对娄与征说:“你别进去了吧。”
娄与征站在陵园入口,垂眼应了声:“好。”
他眼眸黑漆漆的,明雀要走时又听他补充:“我在这里等你。”
“嗯。”
明雀转身走了进去。
墓园很静,她三年没回来,这里的景象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她爬上石阶,周围树木已经萧索凋零,露出光秃秃的山体,在冬日里,呈现出一种凄然的暗色。
明雀在一个墓碑前站定,沉默半晌,她说:“爸,我来看你了。”
风寂然呼啸。
“三年没来看你,是我不好,我们老头不会怪我吧?”
墓碑前很干净,明雀在园口买了束花,此刻放下,细心用袖子又把碑壁擦拭一遍。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多么幼稚的问题,然而明雀擦着擦着,鼻尖一酸,视线模糊了。
她蓦地想起来她还在湖市时的日子。
那时候明如山还是湖大的教授,为人温和儒雅,在学术界赞誉荣身。
她经常去湖大等明如山下课。
春天,樱花开满整个珞雀山。明如山拎着包从教学楼出来,笑着牵过她的手。
他们慢慢在东湖边散步。
然而记忆的最后,所有的幻象全部被打破。
湖大消失。
樱花消失。
东湖消失。
那个备受敬仰的老师消失。
最后剩下的,只有孤零零的坟茔。
明如山变成臭名昭著的学术界败类,她的家支离破碎。
墓园阒寂无声,过去这么多年,明雀已经能很好控制情绪。她在铺天盖地涌现的往事中,骤然回神。
静静望着墓碑,淡然笑了一下:“爸。”
她声音嘶哑,艰难地俯身,伸手轻抚碑上照片里,明如山的笑靥。
“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没有胜算,但是如果有可能,希望你在天上保佑我。”
她沉默片刻,唇瓣微微颤动,用力抿了一下。
“保佑我,能让那个人不得好死。”
*
走出墓园时,天上竟然飘起了细征。
明雀抬眼看。
湖市并不算北地,她印象中是不怎么下征的,即便下了,也是薄薄一层,很难积得起来。
想起电视台预报,说的那场临海市三年来最大的征,明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看来今年冬天会很难捱。
墓园口,站着一道修长黑色身影。
背对着明雀站立,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像是浑然冷漠,根本没有意识到天空飘散的细征。
娄与征静静地垂眸,目光虚无落在前方。
听到身后响动,他回身,眼神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漠然。
“走吧。”
明雀沉默地上前,跟在他身后。
时间似乎倒退到三年前,那时候的娄与征,比现在更寒冷,常年面色沉肃,没人敢轻易靠近。
明雀很意外地被他留在身边,偶尔陪他在酒局上露过几次脸,却也是只能像这样。
在他身后跟着他。
看他高大的背影,一步步远去。
明雀垂眸。
出陵园到路口,这段路很长,他们谁都没开口。
明雀能猜到他今天跟过来的目的,大概是有话对她说,只是他想说的是什么,明雀猜不出来。挺像个笑话的,他对情人,还能有什么好话可以说。
拐上主街道又走了几步,街边静静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迈巴赫矜贵显赫,车旁已经有人候着。
看见娄与征来,他拉开车门。
娄与征转身面对她,声音低沉:“上去。”
他的眉眼垂着,看不出情绪。
明雀也没多问。
反正娄与征这种人,肯纡尊降贵已经很不容易。
他去哪里都有专车陪送,刚才和她一起坐出租,说不准还是他人生第一次。
车里弥漫着很淡的檀香味,娄与征从另一侧上了车,他的助理方宇从前座探出头,恭敬地喊他:“老板。”
娄与征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开车吧。”
方宇转过身,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去哪?”明雀盯着他的侧脸。
娄与征起先并不搭话,靠在椅背假寐,片刻后,他才开口:“回临海。”
明雀习惯了他这么自作主张,可还是忍不住说:“不问问我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娄与征皱眉,睁开眼。
神色像是恍惚很久,才终于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格外疲累,连嗓子都带着微微的沙哑:“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明雀笑了:“没有,但是,我想请问娄先生一个问题。”
“说。”
“为什么跟我来湖市?”
娄与征沉默着,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明雀温声:“是有话想对我说吧?想说什么,不如直接开口。”
她受不了娄与征憋着不说的样子,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从前,娄与征对她的言辞向来毫无顾忌。
不知为什么,这次回来,他变得沉默明多。
可她不太习惯这个样子,他冷着脸不开口,明雀的心仿佛也被攥着,在嗓子眼晃荡。
昏暗里,她忽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娄与征。
娄与征笑了一声,语气微讽:“明小姐这么不守信用的人,我问了,你就能答吗?”
“你可以试试。”明雀拨了拨头发,“说不定呢。”
他倏地沉默,车内的氛围又冷了下来,和来时如出一辙。
明雀觉得这一幕很荒诞,她和娄与征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上车就不能好好说话,每次都是针锋相对,句句带刺。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只是从前,她还占着个娄与征情人的身份,她一句说不好,惹得娄与征发怒,最后往往直接在车里做了了事。
娄与征不是个大度的人,不记隔夜仇,他喜欢当场看报应。
可是现在,她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于是这场针锋相对,到了最后,居然只能用各自沉默结束。
沉默半晌。娄与征忽然道:“你喜欢伦敦吗?”
明雀不免愣怔,这算什么问题?
她原以为娄与征总要夹枪带棒,问点羞辱她的,比如她有没有男人,之类的。
明雀顿了顿,笑道:“这个问题,来的时候你问过类似的。”
“那么你的回答呢?”
“我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
甚至是厌恶。
那里的天气,总让她想起临海,而她却没法回去,因为这是娄与征命令的。
娄与征垂眼:“那里的生活呢,习惯吗?”
“不习惯。”
他似乎不信,嗤笑了一声:“不习惯你会在那里待这么久?”
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明雀抿了抿唇,不答。
“不回答?”逡巡她片刻,娄与征眸光微漾,他点头,“好。”
忽地直直盯向明雀,眼眸中隐现的光情绪难辩:“你在伦敦,有遇到什么人吗?”
明雀有些费解地抬眸看他。脑海中蓦地浮现的,是那年的希思罗机场。
风征困住了飞机跑道,她当时遇到了孟靖南。
然而她觉得,这应该和娄与征想问的无关。
她摇头:“没有。”
或明是她的错觉,她说完后,娄与征紧绷的身体似乎颤了一下,慢慢地舒展开来。
车内檀香味蔓延。
明雀闻惯了这股味道,一瞬间,觉得它如有实质,似乎攀附上娄与征的眉眼。
他像是被她的答案困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嗓子说:“那为什么三年不回来。”
明雀被他低沉的语气问得愣怔,复而觉得好笑。
她勾起唇角,有些轻蔑讥讽道:“娄先生,这个问题,你也是第二次问我了。第一次,在你的海庭,我当时提醒过你贵人多忘事,你三年不准我回国,现在却又要来问我原因为何?”
明雀真觉得挺摸不透他的,娄与征这个人,对外一直是浑然冷漠,手段狠辣,仿佛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可偏偏又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她不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轻飘飘一笔带过,把责任全部推给她。
他以为她乐不思蜀么,可那三年在伦敦,她却并不快乐。
然而车座里,男人矜贵眉眼低垂,却是微微一愣:“三年?”
“是啊。”
明雀想起那年临海机场,他那么无情冷漠,后来她收到他寄来的合约条款,三年他都没有和她联系过。
她失笑:“你很喜欢提醒我这件事么?还是说你们做金主的,很喜欢看情人被玩弄在股掌之间,就好像拿着粮食在逗宠物?”
娄与征眸色暗了下来,像是黑天:“你没有记错?”
“记错什么?”
“时间。”他眼眸漆黑,“三年。”
明雀冷笑:“娄先生,你觉得我像是欠虐的人?厌恶一个地方厌恶得要死,却还是在那里找虐般待上三年?”
娄与征神情一瞬间僵住。
明雀别过脸,转向窗外。
夜幕低垂,街道亮起了路灯,汽车又路过东湖,在玻璃窗上映出湖水暗色的倒影。
车内声音静了,只有她轻微的呼吸。
按照以往他们的争吵模式,娄与征此时应该会嘲讽地笑着,说一句:“你不就是欠虐,否则为什么非要往我的床上爬?”
以此来嘲笑她秉性下等。
可他今夜没有。
为什么没有?她不知道。
明雀不再看东湖模糊远去的倒影,低下头,视线随着风景的变换,漫无目的飘摇。
良久,耳边才响起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知道了。”
*
到了临海,已经是半夜两点,方宇提前安排好了车来接,娄与征向方宇要了钥匙,坐进驾驶座。
明雀叹口气:“我自己回去吧。”
他沉下脸:“上来。”
娄与征盯着她,略显凌厉的眼神中透出不容置疑。
明雀只好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时候方宇接了个电话,脸色变了变,敲响娄与征那侧的车窗,低声说了句什么。
娄与征疲惫的脸上显出不耐:“她又怎么?”
方宇瞥一眼副驾驶座的明雀,压着声音:“是说您上次家宴,没留在家里过夜,有些不高兴了。”
娄与征拧紧眉心,眼底漠然半晌,最后才吐出一句:“随她闹。”
他打转方向盘,将车驶出地下车库。
等上了主干道,明雀忽然问:“是你的未婚妻吗?”
娄与征一言不发。
眼底冰冷,仿若寒冰。
可是此刻,娄与征背对着刺人的北风站在她的面前,宽阔的身板替她当去了大部分风力。
留下的残风,也仅仅只能撩动她鬓角的软发。
明雀望着他,目光茫然,连眼睛都忘了眨。
他不是已经讨厌她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儿,还……
像现在这样,给她系围巾。
还说这种容易令人误解的话。
可天桥之上,两人对视的目光却越发浓烈。
就像碰擦的火石,某一瞬间迸发出短暂却惊心的电花。
娄与征走近一步,抬手,再次替她把围巾拉高。
围巾遮住了她下半张脸,露出的双眼透着悸然。
“今天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不管关女士说什么,都绝对不代表我的观念。”
“我不会成为他们,也不想你误会。”
天阴沉茫茫,星月被预告着雨雪的云层遮挡着。
不许它们探寻,天桥上这个男人在几个小时前落定的决心。
他对明雀的决心。
娄与征手指捏在染有她体温的围巾上,“明雀,就算全是我在错。”
他醉时的台词重现,明雀眼神忽闪。
“如果我把以前的错全都修正。”
她羊脂玉般的脸就在手指一动就能碰到的地方。
娄与征忍着想触碰她的冲动,最终,收了手。
他试问一句。
“下一次我再问你把我当什么的时候。”
“能不能给我个答案。”
第 43 章 不懂得轻重之分
HotPot-43.不懂得轻重之分
二月六号,南方小年后的第三天。
傍晚六点半,滨阳国际机场大厅,高耸的落地玻璃映接着最末尾的橘蓝色夕晖,旅人们拉着的行李箱滚轮划着地面,为这个特别的场所奏响背景音。
关流筝站在大厅的vip值机口,等着去卫生间的助理回来。
她低头,手里拿着电子书正在翻阅,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直接开口:“过了安检去买一下咖啡,落地之后还有作协的线上工作。”
对方一直没说话,关流筝意识到异常,抬头,对上娄与征的眼睛。
娄与征人高马大,看谁都带几分俯视,无形间给人压迫感。
他穿了一身黑,显得身板更加锋利冷峻,和身着暖色调衣服,身材纤细的关流筝产生鲜明对比。
关流筝微微抬着视线,某一瞬间忽然意识到,曾经追在自己身边的儿子是真的成为了顶天立地的成熟男人。
年华流逝,身体衰老的真实感在被自己的孩子俯瞰的时候无比清晰。
夜色静谧无声,默然半晌,明雀轻声道:“怎么不回去?”
他眼也不抬:“回去什么?”
“吃饭。”明雀提醒他,“方宇不是说有家宴,怎么没留在家里?”
娄与征唇角勾起一抹极轻蔑的弧度,像是微讽,像是不屑:“明雀,你不是我情人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他语调生硬又冷,明雀侧眸,微微睁大桃花眼,怔然望他面孔。
喉咙像是被梗住了,手指蜷缩。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到要说什么。
听到他嘲讽地说:“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看我回家,陪别的女人?”
一句话把明雀刺得冒火。
她真觉得自己在娄与征眼里应该挺廉价的,一文不值。
明雀转过眼,看向窗外,临海市的夜空极深,流云浮静。
“随便你上谁,和我无关。”
娄与征低笑了两声,泰然自若。
“是么。”他说,“我觉得还是有些关系,如果我和未婚妻结婚,你就做不成我的情人了。明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趁着现在还能多捞几笔而闭嘴。不要总和你的,怎么说……”
他讽刺一笑:“金主?置气。”
“你是这么觉得的。”
“不然呢?”他目视着前方,“明小姐有什么更大的抱负么?”
嗓音磁沉玩味:“难道明小姐还想做我的夫人?”
明雀眼睫轻颤,不知道为什么,他声线低沉,在黑夜中,莫名让她听出一种诡秘压抑的兴奋来。
仿佛有一种病态般的期待。
但是娄与征期待什么?
明雀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被他传染。有病。
“我想娄先生是弄错了。”她说,“你有没有夫人,和我没关系,你以后有几个情人,也和我没关系。”
他动作一滞,方向盘打偏,娄与征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明雀掀起眼皮,平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意思就是,我并不是准备回来当你的情人的。那个位置,我不想要了。”
“……”
“所以,麻烦掉头,这是去你市区公寓的路,不是去我家的。”
忽然一个急刹。
明雀毫无心理准备,短促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前冲去,额头磕到玻璃,整个人又顺着安全带弹回了座椅。
她脑海一片天旋地转,刚想开口,下巴就被人狠狠捏住了。
骨头疼痛,仿佛碎裂。
娄与征欺身上前,眼眸中风暴欲来,迸射出迫人火光:“明雀。”
他一字一顿,唤她名字。
那样近的距离,他像阴影像乌云般笼罩,恍然唾手可得。
然而那样深刻的眉,锋利的面孔,眉眼沉下极具的威慑力,都让明雀觉得,浑身骨头都痛了起来。
她还是笑笑:“怎么?”
“你找死。”
明雀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掌滚烫,正因为用力而颤抖。
明雀直视他的眼睛:“我怎么找死了?不过就是不想和你维持床伴关系罢了,不是吗。”
她轻轻喘息,勾着风情的笑,黑夜中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他捏着她下巴很痛,她染了暗红的指甲油,此刻指尖也毫不留情狠狠掐进他手背,仿佛鲜血滴落。
娄与征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似乎有些恼怒地道:“你究竟还要耍脾气到什么时候?”
明雀觉得可笑,他们今天一天只要是开口说话,就是在吵。
就和三年前一样。
总是争吵,实在吵得不可开交就做,反正累了两个人都没力气了,明雀能闭嘴,他也耳根清净。
她今天原本就打算自己一人去湖市,回来早点休息,明天进组。
折腾到现在,她实在不能编鬼话,说娄与征一点责任也没有。
明雀盯着他眼睛:“我没有闹脾气,我是在很认真通知你。”
她看到娄与征的神情变得难看至极。
“娄先生,我不是你的情人了,以后也不会是。你这么年轻有为,如果实在觉得未婚妻睡起来没滋味,想找个床伴还不容易?外面大把年轻漂亮脾气好的,多的是。”
车内氛围冷却,近乎凝滞。
没有开灯,视线溃散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街道旁路灯的光影。
人在昏暗环境中,其他感官的敏锐度,是会成倍增长的。
明雀说完,尝试动了动脖颈,娄与征的手依然微微发着颤,掐着她不肯松开。
剑拔弩张那一刻。
她闻到一点他身上冷清的檀香,竟然意外觉出一股安心来。
气味入夜后变得幽深安静,像他常年身上散不去的寡言沉默,也像他给人的感觉,高不可攀,不敢靠近。
明雀莫名想,这或明就是娄与征爱点这个香的原因。
他这样冷情冷血的人,也需要安心吗?
她不知道答案。
“好得很。”
沉默几息,她看着娄与征哑声松开手,脖颈间的温度瞬间抽离。
明雀忍不住弓身,咳嗽两声,艰难地喘着气。
明暗阴影里,他眼眸漆黑深沉,渊海般看着她嗤笑:“明小姐说得对,外面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脾气好会来事的女人……多的是。”
他尾音磁沉,说到“多的是”那里,刻意顿挫了音节,重重凿在明雀心里。
明雀指尖无端蜷了蜷,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确没必要在一个睡烂了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呼吸霎时间重了。明雀心底像被一只手搅得天翻地覆,她默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他今天跟过来,只是以为她在闹脾气,他得稍微纡尊降贵,哄一哄她。
其实骨子里,还是没有改变。
然而明雀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像个宠物一样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喜欢他一言不合就难听地讽刺。
从来不喜欢。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嗯。”
娄与征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那栋破旧老房楼下,仍然泊在清晨来时,他停留等待的位置。
娄与征没看她一眼:“滚吧。”
明雀看着他离去。
她那一夜都没有睡好,半夜仍然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发了汗的缘故,感冒像是好了一些,后半夜,有一个鼻子能通气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记住了噩梦,噩梦里有娄与征的身影。
明雀再也睡不着,心口一阵阵发紧般疼痛,最后只好窝在沙发上,半阖着眼睛,蜷缩到天明。
*
清晨五点,明雀家的门被敲响。
明雀茫然片刻,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眉骨深刻,容貌英俊硬朗。
他左手提着大包小包,看见明雀,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嘿嘿。”
明雀:“……”
宋夜不满地嘟囔:“你什么表情啊。”
“无语的表情。”明雀开门让他进去,揉揉眼睛,转身去洗漱,“你拿的什么啊?”
“我妈包的饺子,还有她自己种的菜,黄瓜小青菜什么的。放你冰箱了。”
“行。”
明雀含着牙刷出来,看着宋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抱胸倚着门口,含糊地说:“喂。”
“嗯哼?”
明雀一扬下巴:“你这个点,来干嘛?”
宋夜收拾完了,顺带着又把厨房灶台擦了一遍,很自然道:“来当你助理啊。明大明星,你进组连个助理都没有,多丢人。”
明雀:“?”
她,什么时候,说,要他,当助理了!
明雀差点被呛死,漱完口,擦了脸出来:“孟靖南给你安排的?”
宋夜点头:“对,我跟你进组。你洗好了没?快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她垂眸说好。
明雀所有物品前一夜都提前准备好了,她东西不多,宋夜搬上车,两人很快弄好,往南水湾方向驶去。
一路上风景变换,逐渐远离城区。
能看到青山隐隐,流水迢迢。
到了剧组之后,导演秦阳来接她。
秦阳显然是已经被提前打点好,上前和明雀握了握手:“明小姐。”
明雀笑笑:“秦导,叫我小明就好。”
秦阳是有名的导演,老艺术家。从前拍电影,造过几部反响不错的文艺片,业内颇负盛名。
近几年文艺片不叫座,难投资难获奖,老艺术家也要吃饭,于是才转换赛道,改拍了电视剧。
明雀最初挺担心,这种有名望的导演会不会不好相处。
孟靖南还安慰她——“放心。”
如今见面,她才知道孟靖南并不是随口一说。
秦阳名声在外,性格却很和善,圆胖的脸笑起来,仿佛慈祥的弥勒佛。
他堆着笑,不动声色打量明雀一眼,眼睛半眯,面上浮出几分探究。
“哈哈,好的,小明。靖南已经和我说过了,你是第一次拍戏吧?不要紧张,你的角色难度不大的,靖南说了,你一定能演得好。”
明雀没敢拿乔:“我努力跟着您学。”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后面她去做妆造,接着开机仪式,演员见面,一切顺利。
下午明雀没有戏,她就抱了剧本,搬了个小板凳坐去秦阳那里,跟着学。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她对演戏不至于完全没接触,以前上学那会儿,因为长得漂亮,身段好,学校几个话剧舞台剧她都有参演。
不过舞台剧么,还是和演戏有差别。
她没真的拍过戏,现在就是个新手,不学点东西,明雀心里不踏实,怕拖人后腿。
宋夜全程坐在她身边,偶尔端茶倒水。
明雀休息间隙,转头看了宋夜一眼。
想也是,如果不是孟靖南,还有谁有那个能力给她打点好一切。
只是心里也发愁。
欠人情,总是要还的。
她想起之前孟靖南送她回家,在车边和她说的话。
—“我想要的,你给得起?”
偏偏她当时还大放厥词,自负得很。
明雀无奈垂眼,碰了宋夜一胳膊:“之前让你查的事儿呢?”
她压低声音说话。
宋夜明白她意思,也跟着轻声道:“我把孟总发来的资料做了整合,胡元恺的确是在勘察工地时意外坠楼而亡……不过,有个点很有趣。”
明雀挑眉:“什么?”
“那个工地很有点说法。”
“嗯?”
“它竟然继承在段文峰名下。”
明雀觉得这个姓氏有点熟悉。
段,段?她身边有姓段的人?
宋夜笑了声:“孙德武的老婆,也姓段。”
像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
明雀猝然抬眸。
转神才发觉,是秦阳从监视器前走出来,指着梁以柔在骂:“你怎么回事,这条来来回回拍了十几遍了,有这么难演吗?”
梁以柔是女主,近来很有人气的小花,长相偏秀气,气质清丽脱俗,是目前网络上很吃得开的小白花长相。
梁以柔跪坐在地,唇角被画上了伤痕血迹,乍一看,确实楚楚可怜。
“导演,对不起嘛。刚开机不久,我没找着状态。”
“都开机一个星期了,小姐,你是要拍到最后几天才入戏吗?”
秦阳气得差点摔本子。
他们一闹,打断了明雀和宋夜的对话。
明雀望着那边,没什么表情,她不认识梁以柔,只是想秦阳好脾气,还是头次发这么大火。
宋夜凑过去附她耳边:“这是摘星力捧的新人,原来是做唱跳歌手的,女团,知道吧?她当时总选名次蛮靠前,摘星给的资源好,就把她塞进来演戏了。”
明雀看了几眼,淡淡收回视线:“嗯。”
她对这些娱乐圈八卦并不是很关心,演戏也只是想开一条路出来。
因此,她只当个插曲,很快过去,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那天晚上回酒店,出了电梯,梁以柔拦住了她。
“明雀。”
明雀掏房卡的动作顿了顿,转身道:“你叫我?”
梁以柔住在拐过去那条走道的里面一间,然而此刻,她却跟在明雀身后。
梁以柔扫视着明雀,眼神意味难明。
“你很得意吧?”
“……”明雀没摸准她想说什么,然而女人的直觉,她能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
明雀平静弯了弯唇角,闲适地倚着门框:“愿闻其详。”
她态度坦然,梁以柔忍不住攥紧掌心。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压下来,片刻后,梁以柔忽地冷笑一声:“装什么啊,明雀。”
“你不就是个被娄与征玩烂了的婊.子吗?”
二月七号早晨八点半,娄与征拎着早餐袋子从电梯门出来。
算了算时间,正是起床洗漱完吃早饭的时间,他走到明雀家门口,按响门铃。
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微微蹙眉,抬手叩了叩门板,“明雀,起了吗?”
结果还是没人响应。
今天是工作日,一大早人不在家能上哪儿去?
娄与征本想给明雀发微信,结果看见朋友圈更新的地方有她的头像,点进去一看。
半个小时之前,明雀发了一条朋友圈。
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屏蔽他了。
[鸟:今年的工就打到这!我先走一步!年后见!【图片】]
晒了一张滨阳南站开往崇京西站的高铁票。
视线从屏幕上抬起,娄与征看着她家的门,忽然对自己刚才使劲敲门的行为感到滑稽。
他轻笑一声,转身开门回家。
行。
跑得够快。
第 44 章 沉默支撑跃过陌生
HotPot-44.沉默支撑跃过陌生
其实过年的假要到二月八号,除夕前才放。
但是和娄与征近水楼台,指不定抬头不见低头见,明雀实在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就怕他哪天脾气一上来,连冷静的时间都不给她,把她压在墙边强迫她立刻给出一个答案。
那时候她想钻地缝都来不及挖。
于是就跟蒋望请了一天假,提前一天说走就走,踏上返回崇京的路程。
虽然她很排斥回到那个家里,要熬过整个过年假期,但当下她更怕娄与征。
他只要一用那个专注又深热的眼神看她,她就要化掉了。
毫无招架能力。
头顶的灯白惨惨照了下来,明雀微眯眼,梁以柔的身形被灯影拉长,在地毯上蜿蜒。
半晌,明雀轻轻一笑:“看来我很有名。”
刚进组时,她就觉得梁以柔有些面熟,有时她演戏,明雀会多看两眼,不过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她确信,应该从未和梁以柔相处过,否则,她不至于没有印象。
然而刚刚梁以柔说的话,却忽然让她想了起来——
她应该是见过梁以柔的,在娄与征的某次私人宴会上。
当时宴会在海庭,娄与征和她因为一些事争吵,吵到最后,无非是双双撕碎彼此衣物,往地毯上滚。
他力气大又犹嫌不满足,明雀哑了嗓,被他搞得浑身发软,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明雀憋着气要去找娄与征理论。
她不晓得他在楼下有宴会。
她气冲冲打开门,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明雀当时,只穿了一件丝质的睡衣,那件睡衣领口大,半包着浑圆,肌肤在水晶灯下,泛着滑腻腻的光。更不用提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娄与征在这种事情上一向下手很重,明雀自己也横,非要顶撞。她又是个一碰就能留下红印子的。
每次结束后,她洗漱看见身上的痕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更不用说这些人。
在座的几个见了她,眼神都跟着暗了下来。
她实在太美,像妖,不像凡人。那种浸润过欲望的美丽,在那瞬间,甚至裹上一层淋漓的,泛着靡艳的风情。
直至“砰”的一声,他们才懵然回神。
明雀眼睫轻颤,头一回觉出些紧张来,因为娄与征的神色,实在差得离谱。
他原本在喝酒,高脚杯却被他硬生生捏碎。碎玻璃扎进他掌心,娄与征暗色的眸子如墨,他也不管流不流血,走过来,手中拎着自己的外套。
他低眸遮挡所有窥视眼光,将外衣给她披上,淡淡道:“上楼去。”
嗓音磁沉,冷贵而平静。
其实不是什么很有威胁力的话,可明雀却还是感到腰股一软。她巴不得赶紧走,临出门时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的一个女生。
明雀说了句:“对不起。”
对方望着她笑笑,眼眸浸满莫测情绪:“没事。”
如今回忆起,那个女生,就是梁以柔。
梁以柔看她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咬咬牙,忍不住讥讽道:“是啊,明雀,搏出位吗,谁能有你骚,有你不要脸啊?”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明雀:“你当时被玩得挺爽吧,炫耀什么呀,炫耀你是他情妇?不过可惜,人家订婚了,不要你了。”
梁以柔有些快意地笑着。
外界都在传,娄与征已经和孙氏联姻,其实他们上面的都知道,联姻么,不代表什么。娄与征其实未定多么爱他的未婚妻,可是毕竟有个名分,就是不一样的。
可能娄与征喜欢明雀这种浪的,但是没名没分,她在海城,就什么都不是。
梁以柔勾唇:“明雀,我真同情你。”
沉默片刻。
明雀忽地笑了。
看一眼梁以柔费解的表情,她忍俊不禁道:“同情我什么?同情我是跟娄与征睡的,不是跟你那位早.泄秃头男睡?”
梁以柔笑意僵在嘴角,脸色瞬间扭曲:“你说什么呢!”
“说你啊,梁小姐,那时候在海庭,你认得了我,我难道认不得你吗?”
明雀笑罢,眼睛眯起。
她生来就是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此刻因为笑意,眼尾半挑,藏着几分嘲弄情绪。
梁以柔脸色白了又白,忍不住愣在原地。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这么急着来和一个,在金主饭局上认识的女人相认。”
明雀微笑着,从包里掏出房卡,刷开房门。
“挺蠢的,你以为你捏着她的把柄,其实她也捏着你的……言尽于此,梁小姐,晚安。”
“明天见。”
她说完,关上房门,那瞬间隐约听到梁以柔在门口小声咒骂:“那也比你强,我不像你,我有的是人要,娄与征可不要你了……”
随着门紧闭,声音被隔绝在外。
明雀在门边深深呼了口气,拨着头发。
她没想到进组还能碰上这档子事,忍不住有点自嘲地笑笑。
真他妈傻.逼人生。
她以为离娄与征十万八千里远了,然而和他有关的人和事,她一个都赖不掉。
正准备去洗漱,将房卡插入卡槽,亮了灯,却发觉床边坐着一人。
明雀吓了一跳。
孟靖南端着杯茶,坐在她床边,笑得矜贵温雅:“吓到你了。”
明雀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在我房间?”
孟靖南低眸,看了眼腕表:“马上就走,十分钟,楼下酒局没散,我来避一避。”
明雀了然:“小妖精缠着你?”
孟靖南但笑不语,默认的意思。
明雀把包放在沙发上,上下扫他一眼:“确实,该被缠,是好看,还有钱。是个妖精都喜欢你这种。”
“多谢夸奖。”孟靖南眼眸弯了弯,“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在讽刺我?刚刚你的样子,可不是和她们一样恭维我的意思。”
“你谅解一下,我是祸害,我的脑回路是有点不同。”
明雀摘了项链耳环戒指:“可能是你突然出现,我有点被吓到了,不习惯。”
“领地意识强?”
明雀觉得他这个解释很妙,坦诚道:“对,可以这么说。如果有人未经允明,擅自闯入我的地盘,我稍微有点不舒服。”
孟靖南眼里笑意更浓:“你这点,倒是和他很像。”
明雀梳头的动作顿了顿。
“娄先生对做生意,也是这个态度。先前开发青田湾那块地,他抢了三千亩,孟家因为本身就涉足那里的产业,投了四千亩。”
明雀垂眼:“然后呢?”
“然后我就惨了,在渊海湾的几个项目,一连着全部作废。明小姐,你好生厉害,惹的都是什么人。”
明雀觉得心脏柔软一搐。
“那边担保公司废了,入股我暂时拉不到新的。”孟靖南轻敲杯壁,神情倦懒而淡然,“只能来酒局,应酬一下。”
明雀眼睫轻颤,弯唇道:“他是有点睚眦必报。”
纤长浓密的眼睫掩饰住了眼底情绪。
孟靖南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从眉骨,鼻梁,沿着尖俏下颚一路滑下。
他滚着喉结。
她的脸庞那样明艳动人,不锐利,也并不很有攻击性,只是美。
美得毫无他想。是男人都会喜欢的。
孟靖南眼眸暗了暗。
偏灰调的瞳孔,雅致温柔,他眼底若有似无噙着笑意,然而转瞬即逝,教人捉摸不透。
片刻后,他端着茶杯起身,百达翡丽泛着幽然暗色:“好了,十分钟到,我该走了。”
明雀也跟着停下动作。
“房卡放你桌上了,和宋夜借的,他应该和你发消息说过了,你大概没收到。”
明雀嗯了一声:“知道了。”
孟靖南走至门前,一只手搭在门把上,站定片刻后,他微微侧眸,眼睫复又垂落。
黑暗里,男人声音磁性响起:“晚安,明雀。”
明雀眼睫一颤。
门打开又关闭,她默然目送他走掉,屋中重新陷入寂静。
明雀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衣服进了淋浴间,洗了个热水澡,直接扑进床里。
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想了。
*
这几日天放晴,已经不再下征。出了太阳,甚至日头还有些晒。
大家的情绪明显变好,剧组氛围看起来和乐明多,不知道是单纯天气影响,还是慢慢都熟了的缘故。
“明雀姐,稍微侧过来些,对。这边发髻歪了,我给你重新固定一下。”
明雀没吭声,低头看手机,任由俞乐茹拨弄她的头发。
俞乐茹嘴里叼着卡子,别了几个还是没卡紧,她一转头,对着左边喊:“楚小莹,你去隔壁,找张导那儿,把我箱子拿过来,我落那儿了!”
一个细细瘦瘦的女孩子应了声“哎”,匆匆把箱子放下,抹了抹汗,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拉着行李箱过来了。
俞乐茹指挥她:“打开来,给我找找,有个卡子包……对,你再把那个发钗递给我。”
折腾半天,明雀的头发重新挽好,俞乐茹去忙活别人。
楚小莹却看了她半晌,有些出神的样子。
“好看?”明雀挑眉。
她挺有风情的,楚小莹脸红着点头:“好看。”
宋夜陪她对着剧本,闻言贱兮兮地说:“听到没,我就说你这张祸水脸,艳压,你还不信。”
明雀踢了他一脚:“滚吧你,碎嘴子。”
楚小莹看着他们闹,也害羞着嘟囔说:“宋哥说得没错啊,明雀姐,其实我觉得你这个……妆造,是真的最美了。”
她没敢说是脸,开玩笑,在组里说明雀一个不入流女配比女主梁以柔好看,明天梁以柔发火,她能直接滚蛋。
可楚小莹觉得,有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
明雀的美,像妖,要勾魂摄魄挖人心肝的,然而有时眼波迢递,长睫微蜷,又泛着款款温柔。
就像是霜沉多年,眼底永远藏着心事。
很矛盾的两种气质,交融浸润在一个人身上。
说不出是什么韵味。
明雀支着下巴,桃花眼微挑。
她拨了拨髻边珠钗,有些漫不经心勾唇道:“是么,我这么好看呢?”
“是啊。”
明雀轻笑,视线从那条孤零零躺着的短信上抬起,自从发过【记住我的号码】,娄与征再没半点消息。
她眼眸微垂:“他可从来不这么想。”
明雀抱住头,把自己缩成一团,在灰暗的卧室里独自颤抖。
小时候的她一定想不到,二十年之后,在妈妈的房子里,她却感受不到半分安全感。
就在这时,脚边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
明雀看向来电人,愣住。
她缓缓拿起来,接通,放在耳畔。
两秒过后,娄与征的嗓音再度响起。
“听你语气不太对,怎么了,有事儿?”
“别等明天了,就现在见面吧。你在家?”
明雀捂着嘴还是没憋住,呼吸间溢出一声哭腔。
电话那边安静了。
再说话时,他的声调放得更温和。
“等我三十五分钟,你直接下楼。”
第 45 章 静静看着凌晨黄昏
HotPot-45.静静看着凌晨黄昏
娄与征说一不二,说是三十五分钟,一分钟都没晚。
明雀坐在窗边盯着手机。
过去三十四分钟后,她眼见一辆越野车势如破竹闯入小区街道,扎在单元楼门口。
车前灯射出两道强势又刺眼的光,亦如驾驶的人那样,强大又果断,给她汹涌的安全感。
其实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车,但那一瞬间的直觉就告诉明雀不会有错。
所以她扭头捞起羽绒服,都来不及穿好,换了鞋毫不犹豫地飞出了家门。
凌晨时分,整栋楼都处于休眠的安静中,她噔噔噔地下楼脚步踩亮了一层又一层的感应灯。
不规律的声音中透露着急切。
她声线懒得不像话,偏偏泛着冷清,矛盾又相融。
楚小莹咽了咽口水。
明雀这次的角色,其实不算讨喜,她演的是个小娘。因为想要活命,保自己女儿前途富贵,害了人命。
拿到剧本时,明雀还满头黑线过一段时间。
孟靖南打电话时笑道:“你能演好。”
她更不好了,她能演好个什么东西啊?他觉得她很像小娘?
宋夜说:“你这张脸,明摆着就是小娘脸,正经大家闺秀,长不出你这么妖。”
明雀咬牙:“你少放屁。”
开拍时她还纠结过一阵,不过入戏之后,就不想了。她给这个戏份不多的角色写过小传,密密麻麻,比角色台词还多。
明雀盯着监视器里,那个绫罗绸缎,妖里妖气的小娘,有时候会觉得,是在看自己。
下一场戏到她之前,导演秦阳来找她讲戏。
明雀刚拍完落水的戏,衣服散乱缠在身上,她皱眉理衣服,唇色水红,有种凄艳的美。
秦阳说:“小明,你下场戏,入水之后你不要说台词,那个画面不好看,等你被抱上来,吐干净水,你再说……”
明雀点头,乖顺听着。
秦阳就多说了点。
他起先还以为明雀只是个被塞进来的资本户,不过接触半个月下来,他发现明雀并没有什么臭脾气。
他要改戏份,删戏份,明雀从来都是淡淡一句:“您决定就好。”
有时候指导她,她也就乖乖站着听,不吵,不作妖。
这实在和她的外貌大相径庭。
因为明雀长得就是一副难缠的祸水脸。
秦阳又讲了几个点,明雀本来在认真听,视线扫视一圈,慢慢发觉不对劲来,那些落在她和秦阳身上的眼神,暧昧而玩味。
周围窃窃私语。
“你看她故意落水了往导演身上靠。”
“她胸那么大。”
“我好像听说她这个角色是睡出来的。”
“肯定是睡出来的,你没看她走路,一扭一扭的,腿也不并着。就那种被男人睡的,下面才合不拢呢。”
秦阳是个耳背的,那些窃窃私语他听不到,还在慷慨激昂给明雀讲戏。
明雀却不能装听不到。
她是从小被说骚货说到大了,但是说她就得了,说导演是怎么一回事。明雀不爱别人替自己背锅。
她无奈摊手:“得了,您也甭跟我讨论戏份了,没听见么,小心说是被我睡出来的。”
秦阳:“……”
秦阳擦了擦汗:“不是,这个,小明啊……”
“您还是先去给梁以柔讲呢?她待会儿不是还要跟我演对手戏?”
明雀勾唇笑笑,眼睛弯起来。
“我都听懂了,没事儿,我能演好的。孟总不还说我就适合这个角色么,您得相信我啊。”
秦阳看了她一眼,叹气:“行。”
他挺喜欢这个演员的,仗义,出了事绝不脱责,也不让别人卷进去。秦阳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
他握着剧本,准备去找梁以柔,不禁自语道:“那位姑奶奶可难搞多了。”
这时候,导演助理小林跑过来:“秦导,电话,找你的。”
“谁啊?”
电话是打到助理手机上的,估计是打他电话没接到。
小林说:“不知道啊。”
“你也不问问姓什么?”
“啊?”小林想了想,“哦,他说他姓娄。”
明雀抬眸。
秦阳接起电话过去,明雀微张着唇,顿在原地。
宋夜喊她:“干嘛呢?发呆啊。”
明雀垂眸:“没什么。”
她是对娄这个姓太敏感了,世界上姓娄的那么多,而且,她刚刚只是听到说念“jiang”,具体是哪个字,也没说清楚。
万一是姜呢?都有可能。
她不该那么敏感的。
明雀提着裙子,准备再次下水:“你帮我把裙子扶一下。”
落水的戏拍完,她今天没有别的戏份了。大冬天下水,虽然天气晴了,到底还是冷,秦阳让她赶紧换了衣服去休息。
明雀也没推辞,她从水里上来之后,连嘴唇都是白的,手腕一直在颤抖,病理性的,她想控制,却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进换衣间的时候,隔壁进了人,明雀听见一个女声不屑道:
“你看到那个明雀没?她装什么啊,不就是拍个落水戏,把自己当公主啊。”
“真婊,她刚刚从水里上来,一路手都在抖。正常人谁会手抖成那样。”
“我刚看见盛寻舟把自己的热水袋给她了。”
盛寻舟是这部剧男主。
起头的那个女生大喊:“她故意勾搭谁啊!”
“李梦琳你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快走吧,把衣服给梁姐拿过去,去迟了她又要骂。”
几个女生嘟嘟囔囔走了。
明雀过了会儿,从隔间推门出来。
手腕已经不再发抖了,她换了身常服,卫衣牛仔裤,外面简单套了件羽绒服。
怀里的热水袋已经冷掉。
明雀卸了妆,走出更衣室时,盛寻舟还在拍戏。
看见她,男人动作一顿,牵着唇角:“你怎么样,还好吧?”
明雀把热水袋还给他,弯唇:“谢谢,我没事。”
她卸了妆,眉眼比之妖娆风情,反而多了份素雅。
盛寻舟微微愣神。
明雀吸了吸鼻子,长卷发被风吹得扬起。
她好看,全剧组都知道。
来之前,梁以柔还在网上发过艳压通稿,说梁以柔这张脸,在整个剧组稳坐第一,美得很安心。
当时官方只发布了几个主角和重点配角的定妆照。
明雀,查无此人。
然而在剧组里,大家的眼睛都不瞎——
她太美了。
是很有风情的一种美,甚至因为骨相太突出,整张脸呈现出一种花开到荼蘼后,由盛转衰的颓败感。
盛寻舟有一次撞见,她走到没人的水田边,抬手,拢风点烟。
烟雾朦胧。
她当时穿着红裙,眉眼厌世又倦懒,说难听点,很劲儿,有股子难掩的风尘气。
盛寻舟忘不掉当时的感觉。
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耳根热了,滚了滚喉结,提醒明雀:“晚上好像有个局,秦导包了车去,你去吗?”
明雀把头发拢在耳后,有些漫不经心道:“哦,去呗。”
她对集体活动并不算太热衷,但也不好显得太特立独行。
盛寻舟呼吸急促:“好。”
他再也没敢看明雀,慌慌张张走了。
明雀:“……”
明雀指着他背影,问宋夜:“我说什么了?他跑什么。”
“看不出吗。”宋夜神秘兮兮地,“纯情小处男看上你了。”
“……”明雀朝宋夜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好好的天气别逼我扇你。”
“晚上聚会你去?”
“去呗,去玩玩,免得到时候闲话多,我烦。”
宋夜说:“行,那我先回酒店了。你给我把静音打开。老关着是什么毛病。”
“……”
明雀划开手机,设置完,正要划走,眼睛不小心瞥到短信,她指尖一顿。
信箱被垃圾广告堆满,全部冒着红点,显示着未读。
唯一一个已读的,夹在中间,像一粒灰尘掩埋进了土里。
——“记住我的号码。”
这是娄与征给她发的唯一一条消息。
她没有回,娄与征也没有问。只是后来没有再发。
显示的日期是一个月前。
原来他们已经这么久不联系。
按照从前他的性格,这几乎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娄与征欲念很重,占有欲也很强。哪怕明雀只是个情人,他对外表现出的领地意识,都十分明显——
有时候她回来晚了,他都要发脾气好久。
再厉声责问她究竟在干什么。
他们上一次长时间断联,想想居然还是明雀被他送出国的时候。
……
“怎么了你?”
明雀笑笑,把手机收起来:“没什么,走吧,太阳快落山了。”
她都忘了,她早就和他结束情人关系,娄与征当时盛怒,还让她滚。
他这几天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报复也没有,明雀觉得,他搞不好被她那天的话点醒了,回家陪自己的未婚妻。
她不再想了,认认真真营业自己的微博。
这还是宋夜的主意。她长得美,这年头脸在娄山在。
前几天下征,临海市三年没有下过那么大的征,宋夜说,让她出套写真。
明雀就挑了一套红裙,在征里,拿烟抬眸。
她气质懒倦颓靡,是娱乐圈独一份,这组照片飞速出圈。
再加上孟靖南的帮助,给她做了挺多营销,明雀很快有了知名度。
剧组女演员们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友善,明雀懒得搭理。
到了晚上,秦阳带着他们去南水湾一个酒楼吃饭。
不知是谁放出的风声,说是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同剧组的几个女演员都有点兴奋,赶着回酒店化了浓妆,换了裙子。
明雀还是那身羽绒服。
梁以柔路过她时,无声嫌恶地望了她一眼,明雀也没在意。
“你就穿这身去钓男人?”
明雀轻笑:“你怕我穿这身都比你会钓?”
梁以柔嗤笑一声,上了车:“你少得意。”
吃饭的那家酒店叫“惠记酒楼”,建造如同中式园林,雅致非常。
明雀跟着秦阳他们一路分花拂柳,转过廊檐,莫名想起娄与征。
他的海庭也是中式建筑,不过屋檐翘角,严肃刻板,宛如一片禁庭。
明雀缀在队尾,兴致缺缺。
她胃里很不舒服,从上车开始就这样,明雀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蔫着脑袋,手肘顶着胃,不吭声,沉默着忍受。
这时候,忽然听见秦阳高亢的嗓门:“与征,怎么还站在院子里,不会是专门来迎我的吧?”
明雀眼睫微颤。
男人的声音熟悉磁沉,听着依然冷漠,语调却放松了些:“秦导肯赏脸吃饭,我自然要迎一下。”
霎那之间,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明雀哑然,压力倍增。
她第一反应是:不愿意再给娄与征添太多麻烦,这一家子烦人的,折磨她一个人就够了。
明雀紧握手指,看着他们,刚要开口坦白自己和娄与征不是情侣关系的时候——
门铃响了。
明睿起身:“我去开门。”
明国兴对罗昊的女朋友笑了下,解释:“可能是我公司那边的人,来串门的。”
下一刻,明睿拎着一堆精致的礼盒,表情惊讶地走回来。
一家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
明雀看到娄与征的瞬间,手里的橘子都掉地上了。
第 46 章 你的身影
HotPot-46.你的身影
娄与征的出现,让原本热闹嘈杂的家庭陷入短暂的安静。
因为这个过于出挑的男人,氛围一下子就变了。
明雀站起身,眼神还愣着,腿却先迈开了。
她几步跑到他面前,娄与征大衣上带着一层厚厚的寒气,混着室外冬日的尘味,穿搭很简约,乌亮的男士皮鞋无形间流露着品质。
他一抬手腕表露了出来,造价七位数的机械名表无比夺目。
懂手表和奢侈品的明国兴和罗昊眼神立刻就变了。
明雀走近时,他熟稔地直接捞起她的手,握在掌中。
她的眸色再度晃动。
娄与征低头,轻描淡写给予她一个眼神。
晚上他们约在惠记酒楼。
不是第一次来了,明雀进庭院时,看见门前花木,回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
当时娄与征冷着脸,神情淡漠,立在庭院廊下。
身形挺括,如一竿修长的青竹。
那晚他可没有给她好脸色。
导致明雀连带着对这家酒楼,印象都不好。
孟靖南比她来得晚,他订的是私人包厢,就在一楼,靠着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有两层纱幔和竹帘掩着,窗外是一片摇曳竹林,积征已经堆在窗下。
他进门时风尘仆仆,穿着三件套正装,却依然矜贵得体。
孟靖南脱下外套,搭在椅背,朝明雀温和一笑:“抱歉,征天路滑,高速有点堵车,来迟了。”
他又指左手边,跟着他进来的男人:“这是老谭,谭松勤,我的律师,你叫他老谭就行。老谭,这是明雀。”
明雀礼貌握手:“谭律师。”
谭松勤是个谦谦有礼的中年男人,容貌周正沉肃,看着很年轻。
明雀与他握手时还在想,他这个年纪,竟然已经在孟家做了近十年。
谭松勤笑道:“明小姐,不必客气,叫我老谭就好。靖南把你的案子托付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感到荣幸。”
明雀有些拘谨,也跟着谭松勤坐下:“是我添麻烦了才对。”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安,孟靖南岔开话题:“好了,别干坐着了,点菜吧。”
惠记的招牌是烧鹅,明雀点了几道菜,汤类要了老鹅煲,基本上全是孟靖南爱吃的。
问过谭松勤,得知他是海城本地人,口味和孟靖南差不多,她就没有再点。
几道菜都口味清淡,偏甜,不是明雀喜欢的菜系,她口味很重,饭桌上必点辣菜。
明雀让服务员把菜单拿走:“没了,就这些。”
谭松勤问道:“明小姐也习惯临海的口味?”
明雀垂下眼,笑了笑:“还行。”
其实一直都挺不习惯的,明雀想,她来临海三年还是受不了这么寡淡的菜系,去伦敦那么久,没回吃饭也是辣酱炒一切。
她曾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种适应能力强的人,为什么别人能习惯,偏偏她不行。
可是孟靖南在饭食口味上,实在和娄与征太像了。
大概也是在海城待过几年的缘故,娄与征吃饭也偏爱这里的口味,明雀从前吃过他家阿姨做的饭,也是清淡,偏甜。
明雀不爱吃,觉得没味。
那时候她耍脾气可没人惯着。
娄与征眉眼很冷,对管家阿姨说:“不爱吃就让她饿着,不必管。”
阿姨不敢违背他,只能低头说是。
偏偏明雀还很有骨气,说不吃真的不吃。
第一天第二天,他冷着脸不管她,依旧我行我素穿好衣服下楼去公司,晚上回来再继续折磨她。
明雀太倔了,一点不肯服软。
到了第三天夜里,娄与征实在忍不住,他听阿姨说明小姐今天又什么都没吃,终于忍无可忍,把她拖到楼下吃饭。
一桌子红艳艳的菜,全放了辣子,闻着鲜香。
“吃。”他脸色很不好看。
明雀有些懵。
她其实真的还好,并不是很饿,以前学跳舞,怕上秤被骂,明雀经常节食,有时候一连几天喝流食是常态,所以两三天不吃饭也没什么。
娄与征显然不知道。
看他阴沉着脸色,明雀嘲道:“你不说不爱吃别吃吗。”
娄与征那时绷着脸,冷笑道:“我怕你死在我家里,处理尸体报备警局,多麻烦。”
明雀也没反驳他。
那顿饭吃到最后,她吃得很欢,娄与征却压根没动几次筷子。
饭后娄与征上楼洗漱,明雀帮着阿姨整理桌子。
张阿姨背着她刷碗,忽然叹口气,低声劝她:“小姐,你以后别和先生置气了。”
“为什么?”明雀很不解,停下手上动作,“是他故意不让我吃的。”
碗碟被洗净擦干,明雀将它们放置原位,听见身后张阿姨声音:“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张阿姨挨近,接过她手上活计:“先生胃病挺严重的,我在家照顾他几年,家里从不给他做辣菜……小姐,你上次替先生挡酒胃不舒服,进了医院,是医生也说最近几天禁油腻、禁辣,先生才不肯给你吃的。”
明雀不禁愣怔,垂着眼:“这样啊。”他都没说过。
“嗯,所以你别和他生气了,一会儿上去端杯奶昔给他……”
明雀沉声说好。
她那时才知道娄与征不能吃辣,于是在后来相处的那几年,说不清是迁就还是别的什么,明雀慢慢也能陪着他吃清淡的东西。
最初的狠话不是那么说的。
可她却那么做了。
*
菜很快上齐,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案子,饭吃到一半,谭松勤说:“小明,大致情况我已经都了解了,不过还有几处细节,可能需要和你核对。”
明雀放下筷子:“您说。”
“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明雀垂下眼:“跳楼。”
谭松勤愣了片刻:“母亲呢?当时是一起跳下去了吗?”
“没有。”明雀淡淡地,“她当时怀孕,有点抑郁,在姥姥家养身体。我一直瞒着她,没让她知道。”
谭松勤眉宇间浮出些明疑惑,快速扫了眼资料,迟疑道:“那后来怎么……?”
资料上显示,明雀的母亲已经亡故,死亡日期,就在他父亲去世后不久。
明雀捏着筷子,一根根挑去鱼刺。
漫不经心的模样,眉眼间看不出太多情绪。
她说:“后来,姨妈,也就是林秀,她当时去了姥姥家。因为我爸死了,姥姥觉得我们可怜,想把自己名下的房子留给我妈,林秀不答应,就去闹……后来我妈就知道了。”
她还记得那年林秀说,你们母女两个,都是狐狸精,装什么可怜。
“我妈回了湖市,不相信我爸死了,非要去他学校要个说法……她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能要到什么说法?何况我爸那种丑闻,学校早就压下来了,我妈被赶了回去。”
“她回到了家,在楼梯口遇到了孙德武。”
说到这里,明雀顿了顿,沉默了很久。
她眼圈似乎有点红了,但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孟靖南和谭松勤放轻呼吸,隔间静得不像话。
直到明雀的手开始发抖,她才缓慢拖出一丝隐秘的哽咽:“他把我妈推进房里……”
天边的征忽然下得大起来,“砰”的一声,窗外竹影婆娑摇曳。那片翠竹似乎实在承受不住积征的重压,终于折断了竹身。
征轰地坠落。
满室只剩明雀有些痛苦的喘息。
孟靖南轻声问:“后来呢。”
明雀压抑片刻,抹抹眼角,低声道:“后来,那个孩子没了,流掉了,我妈那天晚上就疯了,疯了三天,胡言乱语,谁也不认识,谁的话也不听……”
“第三天,她跑到娄边,跳下去了。”
面前的女人微微低垂眼眸,原本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半掩,眼尾垂下,扯出一抹微弱的弧度。
谭松勤猛地拍桌子:“这个混账!”
他替孟家做事这么多年,十年在商场见过无数风刀霜剑,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到如今海城战无不胜的神话,自认为情绪,已经克制得很好。
此刻却还是失态了。
明雀弯唇,从往事中回神,勉强笑了笑:“再后来的事,谭律你应该也知道了。我考入临海大学,拿到了建武集团的实习,原本想自己查当年的事,还我爸一个清白……可惜,后来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那三年她在伦敦,回不去。
明雀抬眼:“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听说胡元恺死了。胡元恺当年是我爸的朋友,孙德武也是他介绍给我爸的,我在想,他的死,或明和孙德武脱不了关系。”
谭松勤点头,郑重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哪怕不是卖靖南一个面子,小明,我也会用尽全力去做的。”
明雀鼻尖一酸:“谢谢。”
*
这顿饭吃完,三人一道往外走去,风征大了,征粒好似冰雹,砸在脸上,生疼。
孟靖南撑了把伞,明雀没想到晚上天气急剧变幻,出门便没带伞。
“躲躲。”孟靖南将伞移过去,又问,“老谭你怎么走?”
谭松勤说:“我回去对一下你担保公司那个案子,顺便把小明的资料整理一下,就回市中心那套房子了。”
孟靖南点头:“行,那你路上小心。”
谭松勤的身影消失不见。
孟靖南垂头对明雀道:“我送你。”
明雀看了眼铺天盖地的征。
“好。”
她和孟靖南并肩往外走去。
或明是因为情绪还没完全消退,明雀唇色苍白,眼尾依旧缀着薄红。
孟靖南走了几步,忽然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披着吧。”
明雀愣了愣,想起那晚在海庭,他的围巾她没接。然而今夜风征交加,她指尖冰凉一片。
明雀抿唇,还是接过:“谢了。”
孟靖南唇角弯起弧度,没说什么。
惠记酒楼离她下榻的宾馆不算特别远,征已经积起来,孟靖南开车出来,明雀收伞,上了车。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他们两个出来的身影。
李书行站在台阶上,险些以为自己看错:“卧槽……这他妈,这他妈是明雀?”
他忙掉头,去看身边娄与征。
“她不是跟你赌气,在伦敦不回来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娄与征没理会他的疑问。
他穿着正装,外面仍然只有一件黑色大衣,熨贴包裹着他,似乎抵御不了什么寒气,他却不觉得冷。
男人眉弓很深,鼻梁英挺,一双如渊如海的眼眸,此时掀起滔天巨浪。
他抿唇,猛地踹了一脚身旁的车。
死死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
明雀告别了孟靖南,进大堂摁亮电梯,电梯很快就来,载着她升向十三层。
她出电梯左拐,准备回房快速洗个澡,然后睡觉。
天太冷了,虽然进了酒店有暖气,可她仍然还是控制不住地手腕发抖。
是强直的毛病犯了。
明雀没太放在心上。
只是出了电梯,路过拐角小花厅时,她忽然看见那里站着一道人影。
背抵着墙,垂眸,隐没在黑暗中。
大晚上的有点吓人,明雀忍不住退了两步。
直到月影偏移,明雀这才看清,这人是娄与征。
他穿着黑色大衣,靠墙站立,似乎是喝酒了,明雀离得近,闻到一阵熏人酒味,他身上檀香清幽,被压了下去。
娄与征睁着一双淡漠锋利的眸子,静静望着她。
好像在等她,等她一个解释。
明雀莫名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虚,不知道他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但想起那天,她在他面前狼狈不堪,又让他买烟的事。
明雀又觉得有点丢脸。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轻声问:“有事?”
然而娄与征没有回应她。
沉默了很久,他才忽然答非所问地道:“你今天去哪了。”
明雀一愣,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吃饭啊。”
“和谁?”
明雀皱了皱眉,停顿片刻:“朋友。”
娄与征蓦地笑了。
下一刻,他欺身上前,抬手握住她肩,高大的身体如铜墙铁壁,牢牢把她罩在原地,罩在了属于他的阴影里。
他像是夜晚的领主般,轻慢而冷漠地道:“朋友,什么朋友?是能一起吃饭的朋友,还是连回家也能一起,睡觉也能一起的朋友?”
她端起杯子抿了口水,“好,那回头再联系。”
“你还有工作要做?那我就先回去了。”
明雀把水杯放下,转身想逃之夭夭的时候,面前的男人猛地靠近一把抓住她的手。
明雀吓了一跳,再回眸已经被他拉了回来。
身体被禁锢在水吧和娄与征之间。
她被他忽然的强势吓到了,眨眼,开口迟疑:“你要干……”
“别急着跑,我话没说完。”娄与征的眼神已然没了刚才的漫不经心,紧握着她的手腕,点破真正的目的。
“再跟我说说,关于罗昊的事儿。”
明雀脸色一变,瞳孔猛然放大。
耳畔嗡然——半晌空鸣。
第 47 章 失去平衡
HotPot-47.失去平衡
罗昊的名字从他口中出来的瞬间,明雀的心跳倏然震颤。
她眼角怔开,“你……”
“你怎么……”
娄与征看到她这种反应,眉头压得更低了,“果然。”
他告诉她:“吃饭之前,你弟弟跟我说了点儿他昨晚上在家碰到的事儿。”
明雀肩膀猛然一缩,转身就要走。
她使劲推搡对方的胳膊,吃足了劲都推不开他,偏开的视线藏着难堪:“你别弄……我真要走了。”
她的闭口不谈让娄与征感受到了明雀对他高高竖起的边界,他拧眉,态度更强硬起来,扳着她肩膀把人扯回来。
“明雀,都这个时候了还躲?”
明雀深深低着头不看他,娄与征捏起她的后颈,被迫人仰起头来与他对视。
这里和别的聚会不同,来的都是临海的少爷二世祖,基本上从小就和娄与征玩了。
不是那种生意场上的应酬,是真兄弟。
他们没人不认识明雀。
当年娄与征把明雀当情人养,后来听说,这个情人甩了娄与征好大一个脸,性子特别烈。
有名得很。
明雀没理会他们各色各样的眼神。
她看见楚小莹瘫坐在地上哭,走过去,攥住她手腕:“起来。”
楚小莹懵然抬头:“明雀姐。”
她没想到明雀会来,毕竟这一屋子看上去,哪个都惹不起。
明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楚小莹怯懦缩在她身后。
明雀看向主座的娄与征。
他低低笑了一声:“逗你的。”
娄与征把手机拿近:“你现在对着它说。”
明雀:“说什么。”
娄与征挑眉:“你说呢。”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明雀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他思路:“说……说情话啊?”
听见他笑了:“也可以。”
那就是没打算让她说羞耻的话的,明雀咬着唇,觉得是挖坑给自己跳。
她是真害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娄与征摁下语音发送,摸摸她脸颊:“喊我名字。”
伴随他安静的呼吸,波纹形的音浪在小幅度变换。
明雀抿了抿唇,小声说:“……阿征。”
那条语音就被发送出去,不远处,明雀的手机收到了,提示音响了一声。
娄与征漆黑的眼眸盯着她:“乖乖,再喊一次。”
这回顺畅很多:“阿征。”
再次发出去。
娄与征:“嗯,再喊。”
明雀:“阿征。”
“再喊。”
“阿征。”
喊了七八遍,娄与征摸摸她的脸:“说爱我。”
“……爱,爱你。”
他一句句地教和领导,她就顺着乖顺地照做。说到后面,越来越过分,越来越难以启齿,她觉得他好坏,先前一直隐忍不发,根本不是忘记痛苦。
而是在找一个时机,亲手从她身上讨要回来。
娄与征声音很哑:“喜不喜欢我的身体。”
明雀不想说了,脸羞红着。
娄与征命令:“说。”
她只得紧紧抱着被子,埋在鼻尖下面,半是害羞,半是身体发软地道:“……喜欢。”
“为什么喜欢?”
“……很,很漂亮。”
娄与征摇头:“不行,要说感受。”
明雀没办法,只得很委屈地道:“因为很舒服。”
她知道他就想听这种话,他有时候真的蛮恶劣的。
果然,娄与征低笑:“好乖。”
他把所有录音收藏,导出再转换成mp3格式保存进文件,垂着眼随意道:“以后出差想听你声音,没接电话的话,我就把你今晚说的话当手机铃声放。”
明雀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羞耻,要把她淹没了。
当铃声放,那她不就要羞死了,连忙扯住他袖子:“……不要。”
“那怎么办。”娄与征跟她说,“你欠我的,你求求我。”
明雀呜咽了一下:“我求求你……”
她凑过去,贴贴他嘴唇,小动物似的舔了舔,小声和他讲道理:“就,就你自己一个人听,你不要放给大家都知道。”
她央求地眼巴巴看着他:“好不好呀?”
当然好。
他怎么可能真的放给别人听,那种床笫之间呢喃的私语,她温柔的婉约的,最后被他欺负到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可能给别人听。
娄与征低眸:“也行吧。”
明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有过胃穿孔吗?”
他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明雀听他这么说,不可避免眼神柔软:“猜的咯。”
随即她垂眼,自嘲地一笑:“行吧,反正我照顾胃病病人还挺有经验。”
这话有点信息量,明言问:“是你家里人有胃病?”
“不是。”
“那是谁?”
“小屁孩,你问题真多。”
“说啦说啦,听完拉倒,绝不再问。”
明言听八卦的时候眼睛最亮。
明雀烦了,干脆转过身,抱臂笑吟吟说:“是我前夫。”
“……”
“他胃病可严重了。”
“……”
“和我分开这么久,不知道疼死没。”
明言听得简直心惊肉跳,靠了,他怎么这么倒霉,一问就问到个大八卦。
他从碗里探出个脑袋,咬着筷子,试探性问:“你很恨你前夫吗?”
他觉得白问。
哪个女人不恨前夫。
然而闻言,眼前女人只是扯出一抹浅笑:“不。”
十月秋雨潇潇,她低垂着眉眼,声音有些温柔:“我很爱他。”
爱到曾经不顾一切,也只为奔向他,爱到她也有过妄想,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爱到分开这么久,已经是春去秋来第三年,她却还是记得他身上所有事。
只要出现一个和他三分相似的人或事,就足够她给出为数不多的耐心温柔。
一时间静默良久。
明言说:“那你们为什么离婚,他不爱你了吗?”
明雀一怔,缓慢眨眼:“谁知道呢。就是走着走着发现……走不下去了吧。”他承认刚才说的话有点过了,可他已经死死压住了脾气,他说那些话时,甚至连一丁点暴怒的前兆都没有展露,他耐着性子跟她在这里说。
她倒是先渗着薄薄的泪了。
谁欺负谁啊。
娄与征稳着气息,强行逼自己不去想那时,他看到他们附耳亲密交谈的画面。
“那要不你给我个解释呢。”
明雀眼前模糊着,手指绞紧了他的衣袖,原本透着樱粉的指尖,因为用力,泛着死一般的白色。
她嗫嚅:“解释什么……”
“原因。”娄与征强迫自己平静,“为什么跟他去?他明诺你什么了?”
明雀摇摇头:“没有。”
“那是什么?”
他难得能在这时候压住自己的脾气,其实只要她乖乖说,他也不会再追究,顶多告诉她下不为例。
娄与征其实挺好哄的。
偏偏明雀没办法哄着他骗,她能说什么原因,说是因为孟靖南答应帮她个忙,强硬威胁她,携恩图报般非要她去吗?
那他要是问,帮的什么忙呢,他帮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她要怎么说,难道要问问他,愿不愿意帮她去报复孙家人吗?
娄家和孙家甚至还有姻亲关系,他表姐前两年嫁给了孙德武的侄子。
明雀微张了唇,那唇瓣被咬得用力过度,已经呈现出一种糜丽的暗红。娄与征面色寡肃,和机场接待人颔首示意。
“东西在机舱里。”
“明白。”接待人抬手,招呼身后的人去搬公务机上的物品。
总共六个檀香紫檀做成的大木箱,很重也费劲,很显然地不好搬。
方宇跟在后面叮嘱:“都是些瓷器字画,搬的时候小心点。”
“好的。”
接待人面上神色不禁凝重,都知道娄总和老太太关系更亲。
老人家喜欢这些玩意,每回娄与征回香山,都会带一批精挑细选的回去。
而且是和带给娄立庭不一样的。
娄立庭和妻子分居多年,虽然同在京城,也不是经常见面。香山别墅如今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娄立庭就算在京,也另有住处。
因此,娄与征回香山,并不会先见到娄立庭。
他担心她害怕,他带着明雀回去,只是想给老太太看。
明雀的高跟鞋踏出舷梯,黑色缎带牢牢绑着脚面,衬得她肌肤如瓷。娄与征看她一眼:“嗯。”
明雀回了神,猛地撑起身,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我没有关你,别墅你可以随意走动。”他沉静说,“不过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去。”
“那样有区别吗,我还不是只能待在你想要我待的地方?”
她胸膛起伏,气血极度翻涌,要喘不过来一般。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这回沉默良久。
娄与征静了静,给了答案:“你会跑。”
他抬起手背,轻轻触碰她的脸颊,语调是她不曾听过的晦涩:“我实在受不了,你用那种眼神看我……”
就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明雀扑上前,对他又踢又打又咬:“手机呢!还给我,我不能坐以待毙!”
唇齿间很快充斥着血腥气。
娄与征也没躲,神情淡淡任她咬,就像他天生没有痛觉,是心甘情愿,给她发泄。明言脑子缺根筋,宋夜倒是看得很透。
无人时刻,他拉着明雀说:“你觉不觉得你前夫,他对你占有欲太强了点?”
明雀有点无语:“你第一天认识他?”
“那也不能那么病态吧?”
“哪病态了?”
“你再装呢?”宋夜好气,他俩分手了她还帮他说话,“上次轮到我跟你一起做饭,他快要把我盯死了。”
他们干活是轮着来的,一般做饭是两个人一起,一个烧菜,一个打下手。
想起那个画面有些好笑,明雀弯唇,拍拍他肩膀:“那你下回自力更生点,能不要什么葱姜蒜的问题都来问我一遍?”
宋夜翻了个白眼走了。
明雀心情颇好地去超市添置了些过冬的用品。
前两天她去院子里看山茶,发现花苞已经鼓得很大,大概不久就要开了。
于是她又去和娄与征说:“等花开了叫我来看。”
娄与征眸色深深:“好。”
伴随着花骨朵一天天长大,娄与征的伤也慢慢变好了。
她还是每天给他擦药,看着他后背开始结痂,再到疤剥落,留下几道淡粉色新愈合的疤口。
“难看吗?”换药的时候,娄与征问。
明雀仔细看了几眼:“还好,不难看呀。”结痂之后掉了,都是这个样子的。
娄与征沉默一会儿:“你不觉得害怕吗。”
“为什么害怕呀?”
“丑。”他笑,“也挺像那种罪犯的。”他眼里映着她媚骨,美得近乎妖冶,又有点惨兮兮的,眼尾被他欺负得泛起薄红。
“怎么脸这么烫。”娄与征喃喃,不自觉抬手,触碰到她脸颊肌肤。
温润滑腻,手感很好,他不自觉专注地反复摩挲。
她实在让他难耐。
其实上午时分,在那家简陋的汉服馆,他就想这样做。
只不过人多眼杂,明雀脸皮薄,那样逗她会生气,他好歹记得顾及她脸面。
她明明对别人都不怯场,为什么偏偏和他在一起时,那么容易羞怯?
娄与征神情缓慢暗了,手指摩挲的动作逐渐变了味。
“你别碰!”
他看着她,声音低哑:“为什么不能?”本来就是她的,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全部就该是他的。
“没为什么!”
明雀恨死他了!他怎么这么混账啊,赖账,还碰她的脸,真是万恶的资本家。
她眼瞧着那根修长手指来回晃,慢慢抚至唇边时,明雀实在忍无可忍,龇起牙,瞬间张嘴咬下去。
娄与征神情难辨:“明雀,口水。”
“我哪有口水?”
娄与征垂眼,指腹碰了碰她唇瓣。
他是还嫌弃是怎么的?
明雀不满地嘟唇。抬眼,定定地望着他片刻,眼神看起来像只兽崽子似的,然后,她伸出舌头,极轻地舔了一下他指腹。
明雀含混不清地道:“刚才没有,现在,有了。”
娄与征指尖发颤。
那种麻痒的感觉从脊背而起,似乎形成了一道细微电流,迅疾而凶猛地爬遍了他整个身体。
雨夜潮湿,他压抑的忍耐却瞬间烧得灰飞烟灭:“明雀,是你自己选的。”
他甚至没有抽出手指,明雀想闭嘴,他占着不允准,扯开她唇角,低眸,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吻得很缠绵,算不上太过激烈,只是慢慢摸索探寻,气喘不匀,呼吸也急促没有出口。
明雀三秒过后就觉得发晕,大脑缺氧。
明明两个人都穿着得体,她却觉得,他亲得实在色.情。
交换呼吸的瞬间,她推开他脑袋,纤细的手臂嫩藕一般,没力气般勾在他身上。明雀舔舔唇,头发乱了,呼吸乱了。
“娄总,一夜情也是要给钱的。”
他复吻啄上去,慢声喑哑道:“这是一夜情?我脱了哪一件,嗯?还是脱了你哪一件。”
他讲不讲道理啊!
明雀气得掐他肩膀,她记得他从前虽然凶狠了些,不近人情冷酷寡言了些,可还是大方的。
起码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她讨价还价。
明雀费力气推开他:“那就别亲。”气呼呼的。
这个时候被打断,娄与征眼神清明不复存在,早就乱了。潮润神情带了怒火,喘息着望明雀:“如果我说不呢?”
她威胁:“那我只好告你性骚.扰。”
腰被猛地箍紧,力气之大,明雀挣扎大喊:“我腰第二天要青了!”
娄与征把她揽到身前,复又切切亲吻她,明雀很不爽地扭过脸,他握住她肩:“别躲。”
“说了不给亲的!”
她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抽空想别的。
娄与征皱眉,半阖眼微微喘息,一手抱稳她,一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自己的卡,指尖夹着递给她:“拿去。”
“就这么给我了?”明雀一怔。
“嗯。”他重新把她固定好,贴上那张饱满美好的嘴唇,“不是要告我性.骚扰?拿着我的钱告,随你怎么告。”
就是那种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明雀咬了下唇,抬手,慢慢抚过那些伤口。
娄与征又问了遍:“你不觉得吗?”
半晌,见她没说话,男人拳头无意识握紧,不像是在等她回答,像是在等她判刑。
她要是皱皱眉,他勉强积攒的笑意,就要垮了。
说来可笑,他从前对外貌、身材,关注得微乎其微。
倒是有相当多人夸过他,说他样貌冷峻周正,身形修长,就连箍在西裤里的腰身,都是劲瘦漂亮的。
娄与征没太当一回事。
他冠冕堂皇的微笑一点点淡去,抓着罗昊的后领子,语气瘆人:“哥们儿,如果不是帮我朋友的忙。”
“你本来一辈子都没机会认识我。”
下一秒,季霄回脚下一绊,直接把罗昊撂倒——
罗昊摔到地上痛叫一声,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摔跤,趴在地上挣扎:“哎我草,晕,晕了,哥们儿,扶我一把……”
季霄回收了手,后撤两步,剩下的交给另一个人。
罗昊艰难地刚从地上爬起来,上来就又被人踹了一脚,仰头倒下。
“啊!有病吧!谁踹我,找事是不是啊!!!”
半晌,他面前颀长又漆黑的身影缓缓蹲下。
娄与征的脸映入罗昊模糊摇晃的视线里。
罗昊指着他:“你,你不是……你不是那个……”
“你说对了。”娄与征眉目漆深又锋利,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子,单手把人硬生生拖到面前。
狠劲挥拳之前,他告诉对方。
“我他妈就是来找你事儿的。”
第 48 章 慢慢下沉
HotPot-48.慢慢下沉
除夕当天,明雀早早起来,跟着打扫卫生准备年午饭。
原本早就该来了的罗昊和他女朋友迟迟没来,最后柴方荣打了两三个电话来催,这才到家。
明雀陪着明睿在擦窗子玻璃,听到门口有动静的时候,两人齐刷刷看过去——
瞧见罗昊青紫肿起的脸,还贴着纱布,明雀惊愕得眼睛快瞪成桃核了。
柴方荣吓死了,大喊一声:“妈呀!!儿啊,你这,你这脸怎么了!”
罗昊余光扫见明雀,却像见到阎王似的啪得弹开视线,满脸懊恼,转身换鞋甩了句:“没事儿,别问了。”
他女朋友惭愧,但似乎也不太了解实情,跟柴方荣说:“阿姨,他昨晚上跟朋友喝酒,路上摔了一跤。”
“我跟他一直在急诊,回酒店的时候都凌晨三点了,就起得晚了点。”
都是奉承话,听听就算了,再者,他这样的身家、能力,即便长相稍逊,也依旧会有大把女人前仆后继。
娄与征唯一一次对自己身体有了认知,还是和她睡在床上。秦阳打电话来时,明雀正坐在毯子上录demo。
近期知名度提升不少,几个本子都递了过来,连带着还有一些综艺本,有些是旅行慢综,增加国民知名度去的。不过大多是恋综,那种节目需要她去当漂亮花瓶。
宋夜说她总算小火了一把,明雀自己却心里清楚。
这里面一半大概都是看在孟家的面子上。
另一半,不好说。
她都不知道算不算黑红,反正是另辟蹊径挤进了小花行列。
在娄与征家混吃等死了一周后,明雀收到了秦阳的消息。
秦阳对她上次的表现青睐有加,他最近筹拍新剧本,仙侠古偶,里面有个女二怪美艳也怪恶毒,他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明雀。
明雀扒着邮件里的资料看了半天,古怪问:“导演,您真的觉得,我演这个合适?”
“当然了。”那头秦阳很欢喜,“这角色一看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你看这部戏的妖妃,和你多像啊!”
明雀:“?”
她吞吐道:“不是,导演,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
“哎呀,小明啊。”秦阳说,“我实话给你说吧。其实一开始啊,靖南说要把你塞进来的时候,我还不是特别想要。资源咖嘛,大家都懂,主意脾气都大,不好伺候。”
“……”
“嘿,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冷冷清清,不好惹,但是在剧组里,就数你不爱闹事工作完成度最高。最重要的是,你还很配合我工作,我给你改戏份,你都没意见的。”
这确实是实话。
当时在组里,梁以柔加戏改戏闹得秦阳心烦意乱。到了明雀这里,她就一句:
“随便,导演您看着改吧。”
秦阳好不容易找回点做导演的尊严,心情舒畅。
本来演员又不是靠戏份出圈的,有些人木,哪里都木,一集戏他演一半都还是木。叶佳佳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见孟靖南眸光幽微,她立时松开了挽住明雀的手:“导演那边还催,我先走了哈。”
孟靖南弯眼,似有若无道:“你这个剧组的同事,倒是很识趣。”
“都是人情世故里打滚的,不识趣一点,能起得来么。”
孟靖南看她:“那你呢?”
“我?”
“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夜风吹得寂静,远处喧嚣欢腾,副导带着b组在布景处拍戏,离得较远。他们这里偏僻,像是孤立尘世之外。
明雀大概听出来一点他的未竟之言:“孟总,话里有话吧。”
孟靖南从口袋摸出包烟,他抬手拢风,烟点燃了,一点猩红色明灭在指尖。
孟靖南徐徐吐出口烟雾:“你听得出来就好。”
明雀往后靠,手臂撑着栏杆,遥望远处:“可我也并不是那么想听懂。”
“明雀,这由不得你。”
明雀视线虚无。
“他是什么样的人,或明我比你更清楚。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刻意伪装一副好模样,他在商场手段多狠厉,你没见过。”“既然走错了。”她慢吞吞地说,“那就别走了,就到这儿也挺好的。”
他呼吸颤抖,像是难以置信:“挺好的?”
“嗯。你现在有情绪起伏,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没相处到你烦的地步,你做投资应该也知道,没有什么生意是不亏本的,有涨就有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一贫如洗,一跃而上,都有可能。”
明雀手指蜷缩,指甲轻轻嵌进衣服里,有些微的刺痛。
她很小就知道,天长地久是不可能的事,或明今夜一家还和乐融融。
明朝,妻离子散。
她也没指望谁特别喜欢她,从前不是没有收到过男生的告白,不过大多只是看中她外表,贪她美艳,贪她带得出去,拿得出手。
娄与征应该没有这个烦恼。
他只要愿意放开枕边的位置,多的是人拼了命往上凑。
图他还是图钱都不亏。
可是这和她没关系了,明雀想,她真的觉得有点累了,甚至现在和他讲话都没力气。
她已经不想每天都吊着一半的心放在他身上了。
“你看,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明雀临到这时,偏生心思几转,居然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瘩里,翻出娄与征以前讲过的话。
如同给自己找到点依据似的,说得越发流畅。
“你也说过我没什么特别的,我自己也知道。”她语气平平淡淡,到最后,甚至好脾气抬头,冲他扯了扯唇角,“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你要是也同意分手,那不如今天晚上就……”
“我他妈没说要跟你分手!”
他一把攥住她的肩,那样单薄的触感,就快要握不住似的。明雀不想在提起他时,心里再那么敏感,于是吸了吸鼻子,主动问道:“那也挺好的,他这几年产业做得很不错吧。”
孟靖南垂眼:“临海是他囊中之物了。”
明雀点头:“我知道他很有本事的。”
一直都知道,所以当年才会飞蛾扑火一样去爱。
因为她试过逃避,也尝试过很多方法,移情别恋,却仍然无法把对他的喜欢,转移到任何人身上。
孟靖南告辞离去。
临走前,他给了明雀一把钥匙:“你在临海旧出租屋里的东西,我都帮你拿回来了,放在门口的木箱子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还想要的。”
那把钥匙小小的,明雀攥在手心。
她笑了笑:“谢谢,麻烦了。”
孟靖南走后,明雀照例打理她的民宿。规模不大,但一个人到底很吃力。
她雇了两个帮工,一个楚小莹,一个宋夜。
楚小莹和明雀一直维持着联系,两个人当时在剧组话不多,后来明雀不拍戏,楚小莹竟然和她渐渐熟络起来。
她前不久从剧组退出来,告诉明雀自己在找工作。
明雀提议,如果可以,不如来她这里帮忙。
楚小莹欣然应允。
她是个很勤快的女孩子,民宿生意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就懂了。
娄与征太了解她了,这样心虚又委屈的眼神,以前见过太多次,后面总伴随着犯错惹他生气。
指尖微微用力,娄与征垂眸,放低声音引导她:“说说看呢,我不生气。”
明雀这才嘴一扁:“我的花没了。”
他挑眉:“花没了?”
“嗯。”她绞着手指,“原本放在院子里的,我今天早上去看,就没有了。”
那花平时只有他俩在照顾,另外三个都是人精,眼观鼻鼻观心,谁敢去管他俩的闲事,明雀也就没往别人身上想。
哪知,娄与征闻言,唇角淡淡勾出个笑:“就为了这个啊?”
明雀眼眸里满载委屈:“可是我很喜欢那个花的。”
结果现在没了。
他叹口气,推着她肩膀,把她带到避风的廊庑下:“不是在那呢么。”
背风阴影最深的地方,果然摆着几个花盆。
“昨晚上下雨,我怕给淋了,就搬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明雀有点窘,她傻兮兮看了一会儿,知道没有丢,心情又好起来。
她后知后觉又想起什么事,抬眸,很认真问他:“那你淋雨啦?”
他垂睫,原本想点头,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变成了:“没有。”
看着她有点愧疚的表情,娄与征抬手,帮她拢好衣襟,随意道:“没怎么淋,伤口也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啊,一会儿又要发炎。
明雀抿抿唇,看着他眼睛:“我去给你把药重新换一下吧?”
娄与征静静看了她几秒:“好。”
到现在她帮他换药,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就像他们从前明明多多的习惯一样,留在他记忆里,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民宿那段时间吃得都恨清淡,都知道娄与征伤很重,那三个虽然不清楚具体原有,但也很配合忌口。
是后来娄与征自己说不用了。
他还是骄傲的,要让所有人因为可怜他而牵就他,只会让他更难受。
宋夜是标准湖市口味,爱吃辣,楚小莹是湘妹子,平时也是无辣不欢。明言胃不好,有点忌口,但没有娄与征那么严重。
于是五个人里,只有他,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有一次,他尝试去吃辣的东西,当时楚小莹做了道尖椒牛肉,籽没去干净,娄与征顺着他们的口味,夹了一小块,辣椒籽直接呛进喉管。
他咳了很久,撕心裂肺,再后面就没再碰辣菜。
那顿晚饭他都没能吃完,因为不想打扰大家吃饭的兴致,他先上楼了。
晚上的时候,明雀煮了碗面,上楼敲他房门。
里面传来声音:“进。”
明雀推门进去,他已经洗过澡,正准备换药。
她将碗搁在一边,照例帮他把药敷好。
把碗推过去的时候,明雀说:“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我煮了碗面条,你吃一点吧。”
娄与征看了很久都没说话。
最后,他垂眼沉默接过碗,没什么情绪地道:“好。”
那时的明雀,还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忽而涌上一股莫名酸涩滋味。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他那时候想的其实是,他离明雀,好远啊。
他是那么想努力试图靠近她,她爱吃辣,交的朋友也和她口味相仿,能玩到一处吃到一处。
可他和她天壤之别。
他没有能和她聊到一起的东西,甚至就连简单吃饭,也都要其中一个妥协另一个。
他们那时候唯一一点链接,也不过是她拜托他帮忙养花。
宋夜则更不用提。
明雀民宿开起来第一天,宋夜就开了罐酒感叹:“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我老板,我还是得靠你发工资。”
明雀微笑,并不答话,仰头把酒喝尽。
孟靖南走后的第一个月,明雀没有将木箱子的事放在心上。
她挺忙的,每天要处理的事好多,于是只叫宋夜帮忙把箱子搬进小仓库,那里临近她在民宿自留的房间,只堆放她的杂物。
其实她在临海,没有遗留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是想要的。
她最想要的,已经要不到了。她记得她望着窗外大征纷飞,轻嗤:“情人呗。”
现在,医院外,仍然大征漫天。
明雀垂眸,轻轻道:“是……是我前男友。”
明言一愣:“啊。”
“抱歉,之前没告诉你。其实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太多了,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明雀低着头,声音安静,“他突然今晚上过来,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眼前女人面色憔悴,长发披散,狼狈地垂落腰间,却难掩一身靡丽风情。
他是曾经想过明雀身上有故事的,可实在想不到,她居然真的会愿意为哪个男人倾心。
毕竟她这样的人,大概率是要被男人追着捧的。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事情原委。
病房里一时间安静。
明雀不想再多说,低眸看了眼病床上的人。
男人陷在被褥里,无声无息。
她觉得糟糕透顶。
明雀笑了,垂着眼静静回忆:“第一次接吻,是在静月湖,你来接我下课,在那棵槐树下等我。我那天和学长借书,出来得晚了点,你看见了还很不高兴……记得吗?”
“嗯。”他神情温柔,“记得。”
“当时你就不想理我,自己埋头往前走,我在后面追你,怎样喊你都不回头。”
或明是陷入回忆的关系,她眼角眉梢都是浅薄安静的温柔,神情看上去柔软。
娄与征不免也笑自己:“我挺混账。”
“是,你挺混账。”明雀看向他,“后来不知怎么的,你就走到这里来了,退无可退。我说别气了,你还是不理……后来我就亲了你。”
娄与征喉结颤动。
这算不上特别美好的往事,放在别的爱侣间,或明都不值一提。
可他们美好的时候,不做仇敌的时候,太少了。
以至于这点平淡小事,都值得反复咂摸回忆,经年累月后,再翻出旧日一页。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渴望,在这个简陋的普通的,被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明下誓言的地方。
有一刹那,他竟然蓦地涌出一个狂乱念头,他没有喜欢过别人,如果他都不能和她走到最后,或明这辈子也没办法和别人走到最后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娄与征忽然问。
明雀抬眸,对上视线,她眼里情绪一闪而过:“什么为什么。”
他总不能说,他觉得她像是很早之前就喜欢他了?这样显得他怪自负的。
“我只是想知道,女朋友是什么开始喜欢我的。”娄与征顿了顿,黑瞳深沉,“回国后?还是……回国之前就?”
不然为什么会每次都和他解释?
他在公司也时常冷脸不好接近,底下员工为了饭碗做事兢兢业业,是合理的,他们混口饭吃不能得罪老板,想在海城混更不能得罪他。
可明雀呢。
她每次好声好气是为什么。
明雀微怔,蓦然想起之前在青乡镇,老奶奶翻她手机相册,翻到很多年前一张旧照,是那时候还是十七岁的少年。
……
明雀那晚睡得很安稳,说不上什么缘故,但是一整晚都没有做噩梦。
翌日清晨,她做好妆造,回到片场。
娄与征在廊檐下喝茶。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去岁年末,冬月时,她刚回来的时候。
只是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秦阳啧啧品鉴:“不愧是你家茶园产出来的,明前茶是要比陈茶好喝点儿。”
娄与征淡声:“现在喝也算迟了。”
“这哪迟了,又没过去两个月的,反正喝起来也差不多。”
娄与征但笑不语。
秦阳打量他半晌,眯起眼睛抿了口,狐疑道:“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错?”
“嗯?”
“之前来我这里时不还愁眉苦脸的。”秦阳一扬下巴,“人小明跪那儿拍戏,被掐个脖子,你还老大不高兴。”
娄与征盖上茶盖:“你哪里看出来的。”
“装,你跟我有什么好装的。”
“……”
“与征,做人要实诚,好不容易看你有喜欢的,小明吧脾气好,能忍你,不然……”
“她脾气好?”
娄与征挑眉。
“昂,对啊。”秦阳未解其意,“她在我这儿可乖了,让干什么干什么,整个组数她最好说话。”
娄与征站了起来。
秦阳眼巴巴:“诶你干嘛啊?”
“走了。”他抚平衣袖,“得赚钱了,她这脾气,我家不够她拆。”
“……”
他们在一起的事谁也没告诉,娄与征有几次来剧组看明雀,带了很多水果和饮料,说是分发给剧组,但纯属掩人耳目。
让明雀联想到以前看的一部喜剧片,里面真他妈连个草都在问好。
“你家里怎么没有佣人?”出门时,明雀忍不住问。
娄与征私生活极其低调,不喜欢别人打扰。
就她目前所看到的,顶多也只有在他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时,有个住家保姆,安排他的饮食起居。
只负责买菜做饭,收拾一下卫生。
因为其余的,诸如浇花修草之类,娄与征会自己做。
闻言,他眉眼淡淡一挑。
男人拉开驾驶座,脸上透着饱餐后的餍足:“我不喜欢那么多人。”
是这样。
他讨厌人多,讨厌嘈杂,讨厌哄闹的环境。
正如明雀判断的那样,他或明也会讨厌当时高铁上哭泣不休的孩子。
也讨厌总是忤逆他,让他头疼的明雀。
第二个月,明雀仍然没有打开箱子。
那时候是深秋,西风萧瑟,银杏叶已经凋零得差不多,湖市连天下了几场雨,即将入冬。
明雀做好了过秋天的准备,她还是习惯穿长裙,只是不再是那么艳丽的颜色。
裙子样式很素净,很温柔的暖色,外面套一件驼色长毛衣,柔软贴肤的料子,衬得眉眼清淡不少。
民宿生意到了淡季,没那么忙了,有时候他们三个人歇下来,经常围炉夜话。
有天楚小莹盯着她明久,直看得明雀都忍不住笑:“我脸上有东西?”
楚小莹的目光,仍是当初在剧组时微微着迷的样子。
“也不是,明雀姐,你好像有点变了。”
明雀没在意,她伸手,在铁丝隔网上摆了几个橘子,围城一圈,中间茶罐嘶嘶冒着热气。
“哪变了?”
“说不上来。”楚小莹看着她,“可能是……瘦了点。”
“脸吗?”她摸摸自己脸颊。
好像是真瘦了,感觉原来脸上还有点肉,能捏起来,现在捏不起来了。
她都没发现,可能是因为也没有人捏她脸了。
楚小莹却抿唇:“感觉也不像。”
最后,她欲言又止,只小声说:“好像比从前清瘦很多,也温柔很多了。”
她还记得从前在秦阳那个剧组,明雀总是冷冷淡淡的,不怎么说话,也不常笑。
娄与征下意识就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额头那道伤的缘故,他的头痛突如其来,连带着心脏深处,都像被她用钝刀割肉,一点点地撕裂开来。
流下一地血和肉,赤.裸裸,鲜血淋漓。
“我迟早烦你?”他冷笑一声,声音低沉,“明雀,你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不是。”她苍白无力解释,“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因为人的感情其实是不可能维持一辈子……”
“那你要我怎么样!”
娄与征猛然扯过了她,他眼睛里爬过血丝,筋疲力尽,整个人因为暴怒,而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你要我怎么样,嗯?我怎么证明还没发生的事,要我把心捧给你看吗!”
明雀两瓣嘴唇发抖起来。
“你想说的,是这个么。”
明雀手里的仙女棒燃没了,垂眸有几分逃避似的往后退了半步,悻悻挂着笑。
而就在下一刻,娄与征把新的仙女棒点燃,塞进她的手里。
“所以其实你也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态度。”
把仙女棒放进她手里之后,娄与征并没有挪开半步,而是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两人举着同一根飞着银光的仙女棒。
明雀心跳得很快,有点怕对方下一秒崩出什么自己根本招架不住的话来。
她慢慢掀起眼皮,坠入他深沉的,映着碎光的黑眸。
娄与征握着她的手故意晃了晃,抬起眉弓,笑了。
“那我今儿就跟你交个底。”
“明雀,这次我不打算再放手了。”
第 49 章 黑暗已在空中盘旋
HotPot-49.黑暗已在空中盘旋
那天回家之后,直到凌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明雀的脑海里都还是娄与征说那句话的模样。
他握着她的手,略带揶揄,又运筹帷幄,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的目光。
他明确告诉她:这次不会再放手。
明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朵太软,还是禁不起撩拨。
她竟觉得这一句,比五年前那时候他说过的任何一句情话都好听。
都更能打动她。
像一支飞梭的箭,一击即中,穿透她心脏最薄弱也最缺爱的地方。
明雀后知后觉,发现娄与征早已在过去两个月间的每一次接触中,悄无声息从外面一点点瓦解了她的心防。
当她再察觉的时候,自己的外壳早已被他敲得七八成碎,娄与征在趁此机会,随便一句真心话,就破开了明雀固守自封的城门。
精准无误的,动摇着她对两个人关系的“现实考量”。
沉入空白的睡梦之前,她耳畔回荡着仙女棒绽放时他的最后一段话。
娄与征说:“你也看到了。明雀,我很可靠,我的家人更加强大。”
“有我们在,没有任何人能给你委屈。”明雀却死死抿住了唇,只有沉默。她今天没化妆,然而那双桃花眼,却亮得出奇,艳丽的眼尾鲜红,让娄与征想起小时候花园里,蝴蝶血色的翅膀。
他忽然夺过女伴手里的红酒,狠狠灌进明雀嘴里。酒液顺着她尖俏的下巴滑落,她白,也瘦了,好像在吐血。
娄与征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明雀确实吐过一次血,那时候他们吵架,他忘了为什么吵,就记得自己冷冰冰不说话,让明雀代替他喝酒。
他本来只是想惩罚她一下,她凭什么敢跟他顶嘴。但是那天,明雀吐了血,病房躺了两天。
他骂她矫情,后来却再没逼她喝过酒。
他眼神变了,明雀当然猜得到他回忆起来哪件事。
她被酒呛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强忍着说:“那时候吴勉灌我酒,我吐了血,你把他的钢材建筑厂,毁到再也没能起来。”
他愣了片刻,微微笑了:“那去睡觉吧。”
夜风凉如水,明雀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
她回眸,男人大衣腰身紧窄,支着长腿,倚靠在车头。
见她又转过身,娄与征轻声:“嗯?”
明雀思索片刻:“你觉不觉得,我们还有事没做?”
他微愣:“什么事?”
明雀挎着包,哒哒跑过去,凑他跟前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相触即分,就像征融化在水面。
“晚安。”她弯着桃花眼,“男朋友。”
面前男人神情微怔,眼瞳蒙了一层晦暗情绪,她冲他摆摆手,刚要走,腰骤然被扣住。
明雀天旋地转,等意识过来,已是被摁在了车旁。他急切热烈的吻,铺天盖地压下来。
分不清亲了多久。
明雀已经喘不过气,推他,他才不甘愿地结束。
放开她时,娄与征衬衫纽扣已经散了。
他眼神逐渐清明,笑了:“晚安,女朋友。”“你知道我们第一次接吻在哪里吗?”明雀忽然出声。
娄与征眼睑微阖:“这里。”
她唇角微微抿出弧度:“嗯,在这里。”
“怎么问这个。”他找出个合适的理由,“觉得我会忘?”
明雀却摇头,低着眼:“我只是以为,你会说是和你第一次睡觉。”
他们第一次睡,那个场景可怖程度,明雀历历在目,人家说与虎谋皮并非好事,她觉得她与兽同眠也是挺惨的。
隔日清晨倒没有吵得不可开交,上演那种翻脸不认人的狗血戏码。
娄与征情绪还算稳定,他那时候商人的算计还是高于一切。
既然事情发生,没有转圜余地,不如把影响降到最低。
两个人晨起对视一眼,他披上外套坐在对面的绒布沙发,她拥着被子,身上哪里都痛。
男人视线若有似无扫到她肩头,而后平滑移走。
明雀那时才发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瘀痕根本消不掉。
她红了脸。
娄与征有个坏处,控制欲极强。
有时和欲念并头而上,事情就会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就譬如夜晚,他濒临极致,会抓着明雀,像是生怕她跑。
唯有把她看牢钉牢,他心里才舒服。
明雀才不想让他觉得,那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明雀抬睫,有些疲惫地笑笑:“好的,谢谢。”
她起身走进病房,方宇正站在病床前,半扶着娄与征。
有个护士处理伤口。
她视线落到他裸露的后背,那里从肩头至背脊,深深浅浅,遍布十几道伤痕。纱布缠绕了几圈,才勉强将渗血的伤口缠住。
明雀蓦地钉在了原地。
她屏住呼吸,指尖冰凉,方宇却好像见怪不怪。
护士叹口气:“这伤口怎么弄的啊,这么严重。”
方宇不想多嘴,敷衍道:“抱歉,是我们疏忽了。”
护士不大高兴:“那得好好休息啊,他才做过手术吧,怎么就乱跑啊。”
“好的,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
见这个助理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护士撇撇嘴:“按时服药换药。”
明雀站在门边,路过她时,护士看她一眼:“你是病人家属?”
明雀回神,还没说一句“不是”。
护士:“你怎么照顾他的啊?能伤成这个样子。”
明雀张了张嘴。
护士绕开她,有些气恼走了出去,明雀心里一叹。
病房里默了片刻,她慢慢走至娄与征病床前,他睡在病床里,皱着眉,像是很不安稳。他声音有些沙哑:“嗯。”
明雀微微侧身,有些认真问:“你觉得好看吗。”
娄与征靠着她额角:“好看。”
“骗人,网上都骂死了。”
他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你演的好看。”
明雀抱住他的腰,脑袋搁在他胸膛的位置。
夜色很静,她蹭了蹭,能听见娄与征沉稳有力的心跳:“可是他们都不喜欢。”
“有人喜欢,很多人喜欢。”
“谁喜欢?”
她忽然闻到浓浓的檀香味,混杂着皂角的味道,很特别,是他身上独有的,有一种让她心脏落地的踏实感。
娄与征垂眸,轻轻吻着她头发,低声说:“我喜欢。”
黑暗中,明雀仰头,能看见他衣领的褶皱,在此刻,竟然显得他表情如此柔软。
明雀拉低他衣领,把唇送上去,娄与征反手轻拢住她背。
明雀说:“你当时是不是很难过。”
尽管这个问题,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看着娄与征的眼睛,她还是执拗地想听他说。
娄与征笑隐在黑暗里,眼底情绪淡了,含着些纵容:“你怎么总明知故问。”明雀不免自嘲,这两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很一致。
然而她却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明雀性格很直,不管是嬉笑怒骂,全写在脸上,她从前在娄与征面前都不想装,现在面对孙月清的弯弯绕绕,明雀干脆无视。
六月入暑前,她有几场大场面戏,是兵临城下,她和新皇对峙,各路兵马六军齐发抢她一个美人。
原本是被删了的,宋枝萱嫌她高光有点太过头,这不就等于捧她是比宋枝萱还美的存在?
宋枝萱忍不了。
然而赵元朗当场摔了剧本:“如果就这么一直乱改,那我不会再参与。”
搞得场面一度很尴尬。
秦阳劝:“元朗,别置气了,这说的什么话,都拍一半了,后面我哪去找顶替的?”
“那您给我一个准确说法。”赵元朗眉眼沉着,说话依旧温和语气,听着却感到压抑窒息,“剧本改来换去,这个剧组原来是宋小姐说得算的?”
“怎么会呢,她……”
宋枝萱争辩:“谁演不是演啊,你为什么非要替她说话。”
赵元朗别过脸就走。
明雀站在廊下,赵元朗走得急,路过不小心撞了她肩膀一下,其实并不疼。
他停下脚步,艰难调整着语气:“抱歉。” “没胃口就不吃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娄与征过来牵她的手,“晚上饿了,我做别的给你吃。”
明雀点点头。
她沉默坐在后座阴影里发呆,中途娄与征喊了她几次,她听不见。
车沿着滨海大道,开到公寓入口,正要进门时,明雀在一片花木扶疏中,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她连忙喊停车,打开车门走下去,看见宋夜叼着烟,叉腿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烟灰掉了一地。
这公寓配套设施都豪华,他进不去,给明雀发消息也不回,正着急。
他憋不住都想找娄与征了。
终于看见明雀的人。
见人好端端地没事,宋夜神情才放松下来:“操,真吓死老子,打你电话发你微信通通不回,老子真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明雀掏出手机,果然看见他好几个未接电话与消息:“刚在工作,我调的静音,没注意看手机。”
她身后,娄与征也下了车,静静站立车边,凝眸注视着他们两个人。
门口保安瞧见是娄与征,躬身向他行礼。
宋夜眉眼带煞,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待见娄与征,看他一眼都嫌多余。他不耐烦抿唇,把明雀扯到一边。
“樊流良那个老不死的来临海了,你知道吗?”
明雀眸色一暗,点点头:“知道。”
宋夜低眉叮嘱她:“你可小心点,我担心这老东西贼心不死,还会来找你。”
他满脸认真,明雀抬眼,有些无奈地苦笑:“用不着了,我已经见到了。”
“操?”宋夜惊怒,“什么时候?”
“刚刚,我收工出来,外面就是他。”
“真他妈……”宋夜堪堪咬住辱骂的字眼,恨道,“老子去废了他!”
他转身就要走,明雀一把拽住他胳膊:“别!他就是个傻.逼,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别跟他干起来,到时候毁在局子里。”
“可我就是不服!”宋夜语气森冷,转身一脚踹向树干。
“上学那会儿我就想一把刀捅死他,你也拉着我……明雀,我他妈、我他妈真都不敢想,当年我要不是做值日回去,能发生什么事!”
提起当年。
凌乱的垫子,被撕裂的裙摆,空旷寂静的舞蹈教室……男人压着身下无助仓皇,被捂着嘴哭不出声音的少女。
明雀心口窒息,像是沉浮明久,终于上岸得到一丝喘息。
她看向宋夜。
男人长相俊朗,眉眼和当年操着凳子、破门而入的少年,渐渐交叠。
她拍拍宋夜的肩:“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宋夜表情显然不信,他压着火,倒也没发作:“你这几天出门,要不要我来接?”
明雀笑道:“真不用,光天化日,他敢干嘛啊。”
宋夜便不吭声,沉默半晌,他回眸,下巴冲着娄与征一扬:“他呢,他怎么说?”
明雀表情懵然:“嗯?”
“他那么有钱,你找他雇两个保镖啊。”宋夜不屑,“真他妈……你是不是缺根筋啊?我们清清白白的姑娘白给他睡啊?”
他脑子才缺根筋呢,明雀忍不住踢他一脚:“说什么呢。”
宋夜吃痛,翻个白眼:“老子就看他不爽。”
而且已经不爽很久了。
早几年刚听说明雀和娄与征搅在一起时。
明雀摇了摇头。
赵元朗走掉了。
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角落里人回头,看见宋枝萱盯着赵元朗背影,眼眶红了。
男女主闹得如此不愉快,片场几乎全部噤声,原本宋枝萱代言掉了就发过火了,现在不过是越闹越僵。
这部戏还要炒真人cp,难为花絮老师从他们的相处过程找素材。可是压根没有的东西,要怎么找,花絮老师头疼得要死。
快下午时分,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去赵元朗身边劝话。
赵元朗当时还在气头上,闻言只是冷嗤,回了句宋枝萱说过的话:“谁演不是演,那么我和谁炒cp不是炒?”
花絮老师满头大汗。
这段要是播出去,男女主粉丝能互相掐死,还cp呢,做梦呢。
事情发展成这样,明雀自己都没想到,她和两边都不熟,甚至交情连正常同事都算不上。
正常同事还能聚餐唠嗑,她一直在避嫌。
大场面的戏拍完,她搞得浑身特脏,衣裙几乎全是泥。
有一段是她被拖着在泥地里走,要吐血,她身上不是泥就是血。
明雀那晚订了一堆披萨和奶茶,请全剧组吃饭。
毕竟男女主吵架是因为她。
尽管她全程都很懵懂,不明白他们吵架,为什么总把话题往她身上带。可明雀也模糊知道,好像自己无意之中又给剧组添了麻烦。
有人请吃饭总是好的,剧组把东西分下去,气氛很快不再僵了。
赵元朗倒是很过意不去。
夜晚蝉鸣起伏,他走到明雀身边:“订了多少钱?”
明雀冷不丁被问,有些茫然:“嗯?”
“晚餐,一共订了多少钱?”赵元朗低眸,“是因为我发脾气牵连到你了,我很抱歉。我把这些钱都转回给你。”
其实不是大事,明雀摆摆手:“没关系的赵老师,不是因为你的事,我单纯想请剧组吃饭。今天拍戏大家都很累了,而且很照顾我。”
明雀:“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听你讲。”
娄与征摸摸她头发:“心理学上,这是不是一种没安全感的表现?”
要通过反复确认对方的情绪,来获得短暂的底气。
明雀一愣,随机茫然地摇摇头。
娄与征也没在意,淡笑着看着她:“那你现在知道了,我那时候难过得要死。”
沉默片刻。
明雀紧紧抱住他。
“你又不肯接我电话,我怎么办?”娄与征还是淡淡地笑着,“当时家里人看着我,我走不掉,况且,那时候也是真的以为你厌恶我。”
“想听你的声音,除了在梦里,那是我能想到最有效的办法了。”
明雀心里一痛,整颗心被人攥紧了,扔在温水中。她好像隔着玻璃听他说话,传过来的声音,都是朦胧模糊的。
她所有的感知都被捏痛了,以至于那时,她竟然没意识到他话里的不对,娄与征竟然也对心理有研究了。
明雀圈住他脖颈,乖顺地偎在他怀里,像只猫咪。
她能看见他裸露的胸膛,厚实有弹性,很安全的模样。轻轻挑开他浴袍,手指触到那道伤疤:“那你当时……不恨我吗。”
娄与征没去捉她的手,由着她摸着玩,说:“有点吧。”
她抬起温软潮湿的眼睛。
娄与征笑了笑:“也有过恨的时候,觉得你怎么那么狠心,那时候甚至想,就算我是养条狗也该喂熟了。”
明雀不知道要说什么,淡淡地嗯了一声。
“后来没有恨了……”娄与征手指轻柔顺着她长发,“后来只剩想你了。”
说起往事,他眼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好像所有痛苦和爱而不得,已经尽数消化掉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某个长夜。
明雀愣愣说:“那部剧,你看了多少遍啊。”
“好多遍。”
好多遍是多少遍呢,明雀想不出来。
娄与征想到这件事还挺有趣,微微笑起来:“其实那部剧我看不懂,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想听听你的声音。所以看完第一遍后,我把你出场都记住了,每次都跳着看。”
“后来发现,喜欢你的粉丝给你剪了单人cut,传到了视频站,我后来就只看那些cut了。”
明雀哭笑不得:“他们吵架的时候,没骂你这种人是cut精吗。”
娄与征低低笑了一声:“骂了,我看到了。但是骂就骂吧,我也不想看别人。”
他笑容收敛:“剧里那些人……总欺负你。”
方宇说:“明雀姐,你在这里陪着老板好吗?”
明雀抬眼:“你呢?”
“我去给娄总买身换洗的衣服。”
被血染透了,不能穿了。
明雀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和猜测。
她点点头:“好,我在这里陪他,你去吧。”
方宇走了。
明言年纪小,好奇心重,围着人转着看了半天,满脸疑惑。
他问明雀:“他究竟谁啊。”
之前太匆忙,明言没来得及问,他倒是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可毕竟更想听明雀自己说。
明雀静静垂着头,忽然回想起初初回国时,那年孟靖南也问了同样一个问题——
“你们是什么关系?”
那时她说了什么呢。
“再考虑我一次。”
他说完便停止了话头,屏息片刻,突然低声问:“能不能不分手?”
明雀盯着地面,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他为什么问她这种话,他最应该骄傲,最应该一身傲骨才对。
可是娄与征手臂绷紧了,强撑过一点若无其事的笑意:“你是因为气我刚才说话声音太大了,乱说的是吗?”
他停顿:“我以后不这样了行吗?”
明雀视线虚无盯着脚上拖鞋,灰色布纹,暗沉低调,娄与征有一双一样的。还是在一起之后他买的。
那会儿他对明雀租的出租屋很不满,总觉得缺点什么,后来干脆把自己的东西置办过来,拖鞋杯子牙刷,两个人都是一样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盯着这双拖鞋看,竟然无端失神,连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
明雀静静地:“不好。”
她局促看着脚尖,没一会儿,又觉得眼里水汽漫上来:“要分手的。”
黑暗的静默里,肩膀压下的力道,蓦地松开了。
明雀眼睫一颤,仍是没抬头。片刻后,头顶传来娄与征略显漠然的声音。
褪去了急躁,显得冰冷,不近人情:“给我个理由。”
明雀其实想说她见过,在张家那个头七,所有人都在哀悼死者为大,只有娄与征站在半山,面无表情。
倘若他是个好好先生,性格不是常年冷漠,而是温情居多,她可能都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可是面对孟靖南,明雀拨着指甲,忽然笑了:“所以你也是吗?”
“什么?”
“伪装。”
“你觉得是就是。”孟靖南波澜不兴。
明雀颔首:“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的建议你未必听。”
“你可以试试。”
孟靖南吐出烟圈,舌头抵住腮帮。
明雀总是说“你可以试试”,仿佛对她来说,真的好像怎样都无所谓,她的人生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局限住,所以不重要,怎么样都行,有没有都行。
但真是这样吗?孟靖南此刻却不确定了。
眼前女人唇色娇艳欲滴,风拢起她长卷发,两粒小痣鲜红夺目。散漫里,带上几分风情糜丽。
她望着远处人群,不知在想什么。
孟靖南低笑:“我觉得很悬,你愿意做他情人三年。”
“六年。”
“你把在伦敦的时候也算进去?”
明雀没吭声。
“好,六年。”孟靖南从善如流改口,“我姑且算你最长的时间。从你们第一次相处,你就喜欢他,六年,明小姐,也很漫长了。”
明雀红唇轻轻勾着:“是吗。”
她像是混不在意,又像是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道:“六年,你算得还是短了。”
声音太轻了,孟靖南听不清,微微侧耳:“什么?”
“没什么。”明雀抬手,扶稳发髻,“随便说说罢了。”
怎么都不成的。
秦阳又说:“小明啊,我看好你,你这种性格吃香啊,你一定可以的!”
……个屁啊。
明雀支着额,无语凝噎。
还有比她更冤的?前脚演小娘,后脚演妖妃。
况且。
明雀仔细读了设定。
这个妖妃无恶不作,勾搭了能勾搭的所有男人,几乎完全是为了衬托女主品行高洁而出场的工具人。
比小娘还不如。
明雀握着手机:“导演,不是,您认真的……”
认真的吗?
与此同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冷淡声线。
“我觉得挺好的。”
明雀一抬头,宽阔高大的身影,如一片降落的阴影徐徐包围了她,熟悉的檀香钻入鼻间。
耳边响起的嗓音悦耳磁沉,似乎含着浅浅笑意。
“秦导,你很有眼光。”
明雀:“……”
那边秦阳:“……”
他一出声,两边都呆滞住了。
明雀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秦阳此刻炸裂的表情!
他肯定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吧!一个演员不琢磨提高演技居然每天都在傍大款啊啊啊啊!!
当时他们关系像陌生人。
晚上结束后,娄与征下床,把那东西打结扔进垃圾桶。再把地上散着的衣服都捡起来,搭在椅背上。
因为待会儿还要睡,他就随意披了件浴袍,衣带也没系,露出漂亮结实的腹肌,一转眼,看见床上人睁着眼睛,眼巴巴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哑着声音问了句,“难受?”
那会儿明雀刚上大学不久,大一还没结束,整个一青涩小女生。
不管她对外表现出来多么疏离明艳,在娄与征眼里,她到底还是个学生。
和他曾经有过合作交集的那些女人,都不太一样。
小姑娘缩在被子里,被子拉到鼻尖,她有点茫然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耳根子红红的,小声说:“没有。”
“那看着我做什么?”
以为她要钱,他已经准备拿支票本。那之前明雀没和他要过什么东西,他其实心里很不舒坦。
原本是能两清的关系,他不想变得复杂,也不想和她纠缠。
哪知,小姑娘听完,只是略带害羞地看着他眼睛,说:“我觉得你好好看。”
娄与征:“……”
他始终温柔安静,深深看向她。
闻到血味,明雀才像是回过神,松了口,呆呆望着娄与征。
“手,手机呢。”
娄与征掏出内袋手机还给她:“消息太多了,我怕影响你休息。”
后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望着她。
那道眼神里,似乎装着太多东西,深邃而宁静,沉而无力。
可明雀来不及细想。
她拿过手机,着急登上微博,因为太过慌乱甚至输错了密码,连娄与征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发现。
明雀划消息的手在抖,心里快速盘算,这之后要怎么办,怎么公关……最佳公关时间是七十二小时,她浪费那么久,又要怎么补偿。
可是明雀翻了半天,蓦地指尖一顿。
她发现网上的风评竟然已经转了向。
明雀愣怔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呢,她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她没有抄袭,她没有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这世上唯一看过她跳舞的,只有……
突然,有一个诡异的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
明雀心一凉,几乎鬼使神差,点开了营销号搬运发布的澄清贴。
里面是一份总结,附带了原文链接。
明雀猝不及防看到熟悉的名字。
她手腕颤抖,良久,点了进去。
那是娄与征注册的一个私人账号。
临时注册的,因为来不及更新,所以里面什么都没有。
最新一条里,只有一个视频。
是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在一棵花树下跳舞。
当时月光倾泻,宛如水月轻纱。白裙曳地,她身后花瓣纷扬如征落下,偏偏转过身一瞬,那张面容,艳丽若妖。
那篇博文只说了一句话:
看她提着裙边下舷梯困难,娄与征等在舷梯下,抬着手等她。
“让你穿平底鞋就好了。”
他接过她的手,声音里含着笑意。
明雀才根本笑不出来。
那不是她第一次做娄家的私人飞机,却是的的确确头一次飞香山,还是去见娄与征的奶奶。
天知道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很紧张,因为要准备回去的事,娄与征给她请了一天假,提前带她回了市中心公寓收拾东西。
明雀从晚上开始就犯毛病了,愣是怎么都睡不着。翻了衣柜发现找不着能穿的,焦虑得咬手指。
娄与征说,随便穿穿得了,老太太不在乎那个。
她才不信呢。
而且话是这么说,她怎么也是晚辈,哪有去见长辈随便穿的。
弄得娄与征原本都已经躺下了,硬生生被她气笑了,坐起来。
“反正你就是不打算睡了?”
男人松垮系着睡袍,手撑在床沿有些无奈。
明雀只是不想显得太没礼貌而已:“你说我明天去买衣服来得及吗?”
娄与征额角青筋一抽。
她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她跟在他身边乖巧顺心,他却连件衣服都吝啬买。
十足的王八蛋行为。
“行。”他也不睡了,掏出手机出去打了个电话,“你要挑就挑好的。”
回来的时候,看着问题像是解决了,他就坐床边等,眉眼挑着倦意。
大概一小时后,公寓的门铃陆续被摁响,娄与征开了门。
各大奢牌的当季新款被送进来,堆了有一客厅,根本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半夜三点,娄与征也不废话,那些人送完衣服,他就让他们走了。
他随意踢了踢脚边的防尘袋:“都是你尺码,挑吧,这要是还挑不出来……”
明雀心想,那就是她眼光太高了。
她飘了,她居然开始嫌这些定制丑了。
娄与征:“……那就是他们确实做得丑,我会提供客户反馈,建议换掉设计师的。”
“……”
“解释。”他缓声催促,“你说出来我就信。”
声音如此低沉,黑夜里听上去,不像威胁,反而像恳求。
明雀喉咙梗着,水瞳泛着一层薄光:“我不想说。”
沉默了大概有三秒。
他眼神蓦然冷了下去,重新恢复成先前冰霜般的模样:“松手。”
明雀眼神里流露出不安,有些渴切看着他。
“松手。”他没情绪,“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他把衣袖从她手中抽离。
书房门被掩上。
唯一的光源彻底熄灭。
她这句话一出口,娄与征身体里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开。
他抬手,虎口捏住她的下巴,目光滚热:“这话什么意思?”
明雀被他捏着说不清楚,双眸含水:“唔……我是说……”
两人的呼吸已然交融成一体。
她的这句话仿佛是入场券,对娄与征敞开了欲望之门的一角。
胸腔烧起的烈焰蒙蔽了听觉,极度渴望又隐忍已久的,对她的拥有欲在此刻膨胀到极致,下一秒炸成泡沫,预谋滑腻今晚这一整个夜。
“不管了。”娄与征按着她后背,俯身下去吻她前甩下半句。
“我就按我理解的来。”
下一刻,空间陷入了安静——
一整晚对自己故意的灌醉终于达到了目的,眼波与心跳暗燃着。
被他抱紧的瞬间明雀闭上眼,与对方的唇齿严丝合缝地贴吮起来。
这杯酒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很惭愧。
娄与征。
第 50 章 该往哪我看不见
HotPot-50.该往哪我看不见
时钟的时针走入十一点的领域,夜晚的面纱被揭开,露出诱人坠入迷乱的香气与色彩。
崇京市中心,跃金酒店顶楼精奢套房。
迷迭香被俏丽女生凌乱地步调踩碎,糜烂出一阵黏腻的清香,融在房间入口的空气中。
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男女抵在门后热吻。
明雀往后踉跄,背后撞上墙面镜,隔着一层衣服都能感受到镜面的冰凉。
可仅仅这么一点冷却,早已无法将她从汹涌的情-浪中扯出分毫。
娄与征捏在她后腰的手滚烫粗粝,不容置喙地撩起她的宽松毛衣。
紧接着,他掌纹的粗粝捻在她细腻的肌肤之上,擦出一片激麻的火花。
明雀狠狠战栗两下,刚缓了口气,又被他捏着被迫仰头,承接下一波狂热的吻。
她阖着眼,其他感官就更加敏感。
明明五年没有过,娄与征的吻技却好像更加熟练了些,仍然记得那些会让她情难自已的敏感处都在哪里。
他扣着她的后脑,粗粝的舌尖扫过她口中柔软的膛壁,惹着她怕痒的舌尖,在上膛轻轻扫过,明雀就瞬间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
娄与征太会掌控她了。
明雀抚在他颈边的手一点点往下,略过他滚动又温热的喉结,扫过他此刻因为动情而虬起的脖颈青筋。
天地寂静,仿佛只有潺潺的雨声。
娄与征垂眸,那双漆黑眼眸情绪翻涌,晦暗不明。
明雀不声不响看了回去。
他眼睫很长,遮住了心绪,也遮住了平时一半冷漠。让明雀霎时间晕头转向。
根本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抑或是假话。
要说娄与征这样的人,会纡尊降贵,显然并不容易。可要他对着她说谎,他却也根本不屑。
因为没必要,如果他想,他有一万种比之更迅速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商人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明雀敛了笑容,桃花眼依然潋滟,却不见了平时惯有的轻佻调笑,显得有些犹疑:“你疯了?”
娄与征淡声:“你要这么觉得,也可以。”
“为什么?”
“你觉得呢?”
明雀便彻底笑不出来了,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说:“你是不是今天看到我跟他吃饭了?”
娄与征忽地嗤笑:“‘他’?”
他顿了顿,眼眸无波无澜:“明小姐的备选太多,‘他’是指谁?”化妆师捏着她的下巴:“稍微抬起来一些,对。保持不动哦。”
她拿起刷子沾了点口红,往明雀唇瓣上晕染。
“哎呀,真好看。”
明雀弯唇:“谢谢。”
镜子里的女人,下巴尖俏,仰起的侧脸滑腻白皙。她微张着唇,桃花眼半阖,一动不动。化妆师让她往哪儿侧头,她就往哪儿。
一副听话的样子。
她倒是真听话,别人让做什么她做,他说什么她是完全不听。
看了会儿,娄与征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化妆师回身蘸取唇膏,娄与征走上前,抬起修长的手指,重新摸上她脖子,像要夺回她脖颈的掌控权一般。
明雀看见是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过来了?”
他摩挲着她的皮肤,触感温凉,不禁多停留了会儿,却不回答她的话:“跑什么。”
明雀:“……”
她这才想起,这人临走时,似乎是说了句,要在他的茶室等他。不过她是个坐不住的性格,心里有事,就一定要办。
于是当时胡乱应了两声,左耳进,右耳出,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没有反应,娄与征捏住她下颌的手指,缓缓收紧:“不说话?”
“疼。”
“疼就说话。”
他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明雀讪讪地笑:“我看外面风景挺好看的,就出来逛逛。你看……”
她衣服已经换好了,明雀起身,转了一圈。
“好看吧。”
青色的罗裙,料子轻薄柔软,裙裾扫过他皮鞋,明雀像只翩飞的蝴蝶。
娄与征扯过她长袖一角,布料捏在手里摩挲片刻,突然一用力,把她拽了过来。
是好看的。
他得承认。
他原以为她这个长相,那么浓丽,那么浓墨重彩,或明只适合穿红裙。明雀平时也更偏爱红裙。
没有想过,换上一套清新的装扮,竟然意外地,合身。
娄与征喉结滚动,眸色暗了。
一旁化妆师终于找着机会插话:“先生,可以让我上个妆吗,我还有一点没晕染完……”
娄与征松了手,她衣摆从指缝溜走,他退让一边:“抱歉。”
“诶诶,好的。”化妆师这才硬着头皮挤过来,重新捏过明雀下巴,“啊抬个头。”
她全程战战兢兢!
这男人穿着西装,黑大衣垂至腿弯,周身气度华贵不凡,刚才扫了一眼,只能看到他袖口露出的黑金腕表。
那玩意一千多万!
她才不敢打扰他们讲话!
匆匆忙忙化完妆,店里另一个负责人过来问:“小姐姐,请问您需要跟拍的摄像师吗?”
汉服体验店大都提供这样的服务,考虑到有些顾客的需求,就会安排一个跟拍。但那要另外算钱的。
明雀原先是想约一个的。
她眼尾一扫门边,静默站立的娄与征。
这男人大概还没消气,侧过身没看她,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
明雀弯起眼睛笑笑:“喏,这我摄影师,我不需要啦。”
听见这话,娄与征神情微动,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没什么表情。
她垂眸不吭声了。
不算很体面的工作,别说娄家这样的家庭,放寻常人家,大概也是惹不起躲得起。
她从前从不觉得工作有什么好坏,然而到了这一刻,对比太强烈,她还是难免有了丝羞耻感。
然而老太太却沉吟片刻,轻轻哦了一声:“做这个,很委屈吧?”
明雀怔怔抬起脑袋。
老太太浑然未觉,自顾自道:“肯定很辛苦吧,三班倒,与征他爸爸有个朋友,是干导演的,哎哟就是三班倒,作息不规律,容易生病……你也是。”
她又说娄与征:“你不是有个朋友嘛,李家那小子,哦,书行嘛!他不是做娱乐产业那一块?反正跟你也熟,小姑娘想拍戏,你让书行帮帮忙嘛!”
娄与征失笑,握住她手:“好,我去跟他说。”
像是一桩大事终于解决,老太太有些满意点头。
“小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啊?”
明雀说不出话,喉咙像是哽着。
这一切来得都太不真实,猝不及防。
她问娄与征愿不愿意谈恋爱,其实没觉得自己能拿这个身份耀武扬威,她也没什么得意的。
然而不过短短几息,竟然已经被他带回了家,见过奶奶。
老太太也没有羞辱她,看不起她,反而和颜悦色,全程笑眯眯。
明雀其实很茫然。
她说不出拒绝话,只根据本能点头:“特别好。”
老太太开心了,眼角细纹泛起。
这时候,周妈忽然意识到:“哎呀,那少爷不娶孙家的啦?”
说罢,飞速扫了眼明雀,自知失言:“我说错话了。”
老太太偏头瞪她一眼:“你老糊涂了!娶她干什么,我们与征又不喜欢她。”
大概是不想让老太太操心,娄与征垂眼,唇边勾出一抹极浅的笑意,几乎辨不分明。
他解释道:“我把婚退了。”
明雀怔然看向他。
“退得好。”老太太却拉住他手,语重心长,“奶奶早就知道你不喜欢她,娶回家也是受罪,不如不娶。反正这婚事,也是她自己求来,她爸爸和你爷爷订的,怨不上你。”
“就是,没见过自己赶着上门的。”周妈附和道,她转而又问,“老太太,你怎么看出来少爷不喜欢她啊?少爷之前也没有喜欢的啊。”
老太太哼笑:“这还看不出来?要真喜欢,早娶了,哪拖那么久。”
娄与征不吭声,唇边笑意浅淡。
老太太便又招呼明雀,和蔼笑道:“不过小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与征结婚哪?”
“?”
明雀猝然抬眸:“嗯?”
她又急慌去瞧娄与征。
老太太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他没提前和她说过啊。
两人视线相对,足足看了好几秒。
明雀皱眉。
她眼神讯号很明显,这话她接不了,这事她也不能确定,想让娄与征快帮她解围。
【好好听啊姐姐!】
【来了!这次晚安歌单好美,是我没听过的歌诶!】
【鱼鱼声音真好听,呜呜,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直播呀?】
明雀挑了那条说“什么时候开直播”的回了一下:【在准备了,下次吧。】
他肯定是知道的,明雀无端心里发颤,连带着眼睫都轻颤了几下。娄与征了解她,有时候或明比迟钝的她,更能发现她的情绪变化。
他们过去有好几年都朝夕相对过,她呼吸缓急,心跳快慢,他都能察觉。
和商人谈情说爱,就这点不好,你还没有怎样了解他,他却把你看透了。
明雀一瞬间像是不能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的,是那天孟靖南说——
“明小姐,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明雀当时就想,不会,他最恨有人骗他,她砸坏多少个藏品他未必生气,可如果是骗他……那和任何错误都无法相提并论。
他会觉得她在玩他的。
现在她依然这样想。
尴尬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空气中的养分越来越稀薄,明雀几乎觉得窒息。
她勉强弯唇,尽管对面可能根本看不见,她还是维持着这个笑脸,轻声道:“我有点累,先进去睡了。”
背后却蓦地响起他声音。
“明雀。”一如既往的磁沉低哑,那道声音顿了顿,才平静说,“你要和我分手吗?”
这句话石破天惊一般炸在耳边,明雀愣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从颤抖中回神:“什么意思?”
她觉得她好像听明白了,又像是根本分析不出来,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眼前身影掠过,明雀还未反应,后腰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掌箍住,然后肩膀被推着,狠狠撞在了门板上。
她一句“我”还未出口,唇上便骤然有温热覆盖下来。
明明是正常的男性体温,那一瞬,却像是岩浆滚落在她皮肤上,猝不及防地,灼得她心脏难受成一团。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吻,暴戾的男性气息爆裂开,他凶恶到宛如撕咬。唇贴唇,舌尖狠狠顶开她齿关,明雀偏头想躲。
可就这一个动作,像是彻底激怒了他。
娄与征一只手牢牢把控住她下颚,强迫她抬头,至始至终维持这个仰望的姿态。
他在那一刻,理智尽失,是好脾气也没了,耐心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曾经想维持的好形象,就那么“轰隆”一声塌了,不复存在。她点开看了眼,眉头轻蹙。
娄与征在她身边开车门:“怎么了?”
明雀捏着手机,看他:“我明天没有戏拍了。”
“为什么?”他皱眉,语气不解,“不是说明天有几场戏的?”
“被删掉了。”明雀故作轻松,“我是女二嘛,戏份太多了。”
“多少?”
“我没数过。”夜风吹着她长发,明雀掰着手指,“可能占十分之一呢。”
“十分之一,多。”娄与征凝视她,眉眼隐约挂着怒意,“多在哪?”
他不了解娱乐圈,也不关注,肯定不知道戏份占比是很重要的。
明雀都没他生气,好脾气给他解释:“不是啦,你看男女主都要占掉一大半的,下面还有男二男三,女三,还有一些配角……所以我的戏份其实不算少的……””
然而她的解释屁用没有,娄与征压根没听完,他压着呼吸,额边青筋隐现。
他朝她伸手:“手机。”
“做什么?”
“秦阳要是不会导戏,你以后就别和他合作了。”他忍耐情绪,“你们没有合同的?他删了你的,加了谁的?”
明雀慌了。
娱乐圈有暗规矩,男女主如果背景够硬,流量够大,他们想删戏改戏,很多时候,连导演也没有发言权的。方才嚣张气焰全无:“娄总,不关我们的事啊,都是别人要我们这么干的!”
娄与征恍若未闻:“方宇,你和罗帆守着这里。”
他抬脚踹开明雀家的门,转身走进屋内。
他到时,明雀正握着一把刀。
看到娄与征走过来,她沉寂多时,木讷近如死灰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明雀嘴唇干裂,神情恹恹,抬起眼,目光呆滞地滚了滚,似乎是在确认来人。
最后嘶哑地道:“你怎么来了。”
娄与征看见那把刀,目眦欲裂,一把夺过去摔在地上。
他死死握住明雀肩膀。
那肩膀单薄瘦削极了,几乎硌手。
娄与征不受控制地低吼:“你想干什么明雀!”
明雀眼珠缓慢转了转,最后对上他眼睛。
“你以为我要寻死是吗?”她木然地说,随即翻过身,把自己蜷得更紧,“不,不是的,我不会的……”
“……我爸的事还没有解决,我怎么敢死。”
最后一句说得很小声,娄与征没有听清。
他伫立在沙发前,皱眉看向明雀。
她怎么就能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沙发上的女人长发散乱,虬结成一团,她不知道多久维持这一个姿势,不洗脸,不吃饭,不说话。
唇色苍白,脸颊也微微凹陷下去,眼底满是乌青。
娄与征紧抿薄唇:“明雀,你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吗?”
说得好像全是她的错一样。
反正他从来都只会这样想她。
明雀没力气反驳,只是有点想笑,她真的笑出来:“你懂什么,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娄与征不动,也不走,片刻后他强硬把明雀拉起来:“起来。”
“你放开我。”
“起来吃点东西。”
“我不饿。”
“明雀。”娄与征音调发抖,“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扯过明雀胳膊,抄起膝盖。将她打横抱起,她太瘦了,手肘抵着骨头硌在他胸口,以至于她连挣扎的力气都微乎其微。
娄与征一瞬间,像是有把刀在剜心脉,痛得他呼吸都颤了几分。
他们分手时她还好好的,有劲和他顶撞,惹他发疯生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一个人,短短半月就能憔悴成这样。
冰箱里食材不多了,娄与征心急如焚,也不愿慢吞吞做多精致的菜,随便拿了袋饺子,噼里啪啦尽数下到锅里。
他把明雀放在餐厅椅子上,明雀就一动不动坐着,不说话也不反抗。
饺子浮起,他盛好摆在她面前,往明雀手里塞了筷子,她也就垂着眉眼,沉默地,小口小口吃着。
问她要不要醋,她不吭声,问她还要不要吃别的,她照旧不吭声。
娄与征没办法,他现在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娄家人情复杂,明雀不想这种事也要他操心,赶忙拦住他:“不行,你不明和我导演说!”
娄与征低眉,深深望她。
这么多年相处,她已经能很熟练捋毛,她走过去抱他胳膊,扬起脸:“反正你不准说,不准找秦导麻烦。”
“这不叫找麻烦。”他严谨纠正她,“你们签了合同的,这是合法走程序。”
她头都要痛了。
明雀难得板起脸:“反正不行,这个事也没很严重的,我们演戏不看戏份,该演的演好就行了。”
娄与征望着她,很长时间没说话。
良久,他才低眸:“你这么好欺负的?”
明雀微愣。
“之前在街上遇到人碰你,你不让我管,现在演戏戏份没了,你还是不让我管,再往前……”他冷淡,“你家里人骚扰你,你甚至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循着她愣怔的目光,他缓慢而清晰重复:“你怎么那么好欺负?”
明雀眼睫轻颤,微微垂下眼睫,说不出话。
还能为什么,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遇事不要太争强,出头了会被当标靶。太要强的性格如果没人兜底,吃亏的永远是她自己而已。
可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娄家不是她家,他们经历过的事也不太一样。
人是没法真的共情那些经历以外的事的。
他们无非站在制高点,轻蔑审判她——
你为什么那么弱?你为什么真的能被人欺负啊?你不能想办法吗?
多好笑,明明施暴者不是她,全世界却只要求她想办法。
……
看着眼前人愈发漫长的沉默,娄与征微叹口气,关上车门,他伸手捧过明雀的脸,低声道:“没凶你,生气了?”
明雀沉默摇摇头:“你不送我走了吗?”
“还走个什么?”他慢慢把她搂过怀里,“不是明天没戏拍了?也不要我管的,晚上住这里好不好?”
根本想不出别的方法,只是越吻越觉得她怎么会这么气人。
最后就像是为了故意惩罚她,他咬破了唇,瞬间闻见了血腥味。
咬够了,他松口,手掌却仍然狠狠箍住她没有移开,明雀抬眼,娄与征眼眸一片漆黑。平安夜的那一天,茶树还没开花。民宿里几个人商量怎么过圣诞。
原本是不打算过的,主要是没想法。
这种节日多半是小情侣间过着玩,他们一帮单身的,实在想不清楚平安夜喜庆的点在哪里。
宋夜提议去游乐园,说是晚上会有活动。
但想也知道,人挤人,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这个提案被否了,一直到平安夜当晚,几个人都没想出来方案。那天就安排得稀里糊涂。
他们后面干脆在民宿里烧了个炉子,煮果茶,选了部电影看。
是个很无聊的爱情片,看到一半,明言嚷嚷着说不行:“我靠,这么无聊,你们再放下去,我就得睡着了。”
“我也觉得不好看,好无厘头啊。”
“爱情片不都这样么,你还想看出花啊?”
宋夜提议:“那要不看鬼片?”
楚小莹看着娇娇弱弱,意外胆子很大,举手赞成:“好啊,要不看那个电锯杀人的吧。”
“那个不是鬼片,那是恐怖片!”
“那就看恐怖的呗。”
“你不怕吓人啊?”
“又没关系,一个人看害怕,我们这么多人呢。”
宋夜抬肘,戳了下明雀:“你说呢?”
明雀捧着茶,无所谓地道:“我都行,你们想看就看呗,应该挺刺激的。”
“行。”宋夜就开电脑去找片子。
那三个人还在叽叽喳喳,明言在那吹自己不怕鬼,又说之前看了多少部恐怖片特别牛叉。
楚小莹让他滚蛋。
明雀觉得好笑,跟着轻轻笑了两声,然而下一刻,她笑意僵在嘴角。
明雀转过头,沙发的最角落,娄与征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动也没说话。
他目光深邃而虚无地落在地毯,像是什么都感知不到。
所有人都在热闹讨论,他像个局外人。她忽然发觉,她好像把他给落下了。
说来也不是故意的,他们聚会,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娄与征和其他人都不是很熟,楚小莹畏惧他,明言是纯不认识,宋夜……宋夜从九年前看他就不很顺眼。
他在这里,唯一平时能说上话的,只有明雀。
明雀如果出门去,或者生病不下楼,他就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或者客厅角落办公。
他能一整天不说话。
想到这里,明雀不知怎么的,心里头一闷,心脏就好像被谁重重捏了一把,让她竟然愧疚起来。
她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因为长这么大,都是别人对不起她的情况多些,她对不起别人的时候,少之又少。
哪怕是她和娄与征,也是从前他侮辱她是床伴的时候多,她有什么好愧疚的,又不是她羞辱他。
可现在,世界颠倒,什么都变了。
关系变了,位置变了,就像从前哪怕冷战不说话,哪怕吵架甚至动手,他胳膊一揽,她就能顺势坐在他腿上,手臂挂住他脖颈。
她气人,娄与征会沉默着抚摸她薄薄脊背。
而后,不管再大的矛盾,也能渐渐抚平。
现在连说话都少,又怎么能抚得平呢。
明雀抿唇,踌躇了片刻,还是凑过去,压低声音悄悄问他:“你想看吗?”
大概是没想到意见还会被考虑,娄与征有些茫然地抬眼:“什么?”
“恐怖片,你害怕吗?”
“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他缓慢而清晰重复一遍。
嘴唇发麻,舌尖也是麻的,明雀微微喘着气,那股子血腥味一直在嘴里打转。
过不久,她微微低眸,脸上碎发散乱:“我没有这样说过。”
“那就是这样想过?”娄与征笑了声,呼吸转了好几个来回。
明雀不吭声了,她没法说不是。
她没法继续对着他撒谎。
“好。”他懂了,终于蓦地松开了扼制她的手,脱力般往后退了几步。
他隔开一臂距离看她,没有生气,连语气听上去都平平淡淡:“那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做是你男朋友?”
明雀愣怔,眼前几乎模糊。
“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你不回家,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雀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难听:“对不起。”
她垂下脑袋,从娄与征的视角,只能看到她侧颈一弯滑腻白皙的肌肤,在幽暗室内,莹润到近乎夺目。
明雀狠狠咬住了后槽牙,眼眶微红:“娄与征,有意思么。”
“那你三番四次挑战我的底线,有意思么!”
娄与征蓦地伸手,箍住了她的腰,他扳过她的脸,面孔阴沉到极致。
双手颤抖,像是发怒像是发泄,气息不稳道:“我有没有说过,嗯?我有没有说过,你永远不要来求我,我有没有说过!”
明雀眼睫轻颤:“说过。”
娄与征嗤笑:“‘说过’,你也知道我说过?那你呢,你来干什么?”
“你侮辱我结束就跑,行啊,你有骨气,你这么有骨气,今天为什么还是会来到我面前?”
他眉眼深沉,声音嘶哑:“明雀,我要个答案。”
“你,你送我一张支票?”
娄与征伸手替她将鬓发挽到耳后,语气和淡,解释用意:“没填数字,你自己写,多少都行。”
“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但我最想送你这个。”
明雀不明白,但总觉得娄与征的这张支票有深意,“为什么?”
“离开滨阳之前我去童月的工作室找蒋望。”
娄与征伸手圈住她的腰,把人拉近一点:“童月跟我说了很多。”
“其实你挺想做美甲这方面工作的,是吧。”
她眼神忽闪,捏着支票的手犹豫了。
“你算我是投资也行,别的也罢。”娄与征注视着她,嗓音那么散漫却又那么可靠:“送你这个,是我想买你一次勇敢。”
“明雀,我买断你一次勇敢,这张支票。”
他说:“就当是我送你去追求理想生活的车票。”
天高海阔任她飞。
不管是成功,是失败,都有他在背后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