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含霜带着路云舒在公园里慢悠悠散步。
夜风时不时涌向她们，将路云舒的长发吹到靳含霜的身边，还有那股温柔的发香。
然后路云舒就把头发绑起来了。
用的靳含霜手腕上的发圈，她自己的忘带了。
“谢谢。”
“客气啦。”
她们自然地聊着天，聊她们该聊的。
聊路云舒喜欢的那个人。
主要是靳含霜在问，像个努力调查敌情的军师。
“你喜欢她很久了吗？”
“嗯。”
“那认识这么久，之前怎么不告白？”
“以前没有机会。”
“没有机会？什么意思呢？”
“她身边……有人。”
“啊～最近分了？”
“嗯，没了。”
“这样呀，这么久才分看起来感情应该不错呢。”
路云舒不说话了。
这话她接不了。
靳含霜见状，以为她是被打击到了，于是非常自然地宽慰了一句：“哎呀没事，那也分了嘛，让她展望未来，展望你。”
路云舒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靳含霜见她笑了，也换了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之前忘了问你，她也喜欢女人吗？
“你不会喜欢上一个直女吧？”
路云舒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她摇了摇头：“不会，她不是。”
靳含霜了然地点点头：“好。”
然后就没然后了。
她们之间的话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断了。
过了一会，路云舒重新接上。
“沈文心……会来这吗？”
居然是以死对头开头。
不应该的，提到她就很煞风景，可这偏偏是最适合现在的话题。
沈文心会来吗？会突然来吗？
看到她和靳含霜走在一块会不会被吓死？
会不会指责靳含霜和她有接触？
靳含霜还是面带笑意：“来呀，不想自己一个人住，也不想去朋友家，又不想去她的伯父家时就来我这——噢，你应该知道她伯父就是——”
“她亲爸。”
路云舒把她的话续上了。
是的，沈文心并不是沈董沈明海的亲生女儿，她是沈明海的哥哥过继给沈明海的。
因为沈明海不能生，因为沈明海想要一个聪明的孩子。
刚好，沈文心就很聪明，打小就聪明，更刚好她身上流着沈家的血脉。
在这个圈子里，这不算什么大秘密了。
靳含霜笑着点了一下头：“文心来之前一般会提前告诉我，你也不用担心会和她撞上。”
路云舒了然。
“时间过得真快呢，”靳含霜忽地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出感慨，“我刚认识你俩那会，你们还在读书，这一转眼过去了，都成大总裁了，都可以独当一面了。
“你们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都没变，比如，你还怕黑。”
路云舒轻眨眼眸，唇角微弯，安静地听着。
靳含霜的记忆瞬间回到当年，回到那个令她印象深刻的夜晚。
“我记得那天路灯坏了，你想跟我一起走，又不好意思，于是偷偷跟在我后头回家。”
路云舒声音有点小尴尬：“没有偷偷……”
靳含霜的声音里满是调侃的笑：“嗯？没有吗？”
路云舒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好吧，有。”
“原来你记得这么清楚。”
路云舒忍不住看向靳含霜的眼，眼眸亮晶晶的。
靳含霜忽然笑开了，唇边的笑变得很懒又有点坏坏的：“是呢，记得很清楚。你的表情。”
就是那一天，她知道这个小孩怕黑的事。
也正是那一天，这个小孩知道她有情人——知道她是个同性恋。
路云舒：“……”
她缓缓移开视线，目视前方。
她那天的表情一定很惊讶。
那是高三第一学期，尚未入秋的一个周末夜晚。
路云舒白天和同学出门，刚从外头回来，需要先穿过悠长的小巷才能回到小区。
巷子里亮着橘黄色的灯，她不曾细究过名字的枝叶从白墙上垂下来，随着清凉的风微微摇晃。
她背着包路过一面爬满藤蔓的白墙。
下一秒，头顶的灯骤然熄灭，黑暗兜头淋下。
她脚步一僵，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似有幽风，凉飕飕地刮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思考能力被迫下线了。
几秒后，她强打精神，迟缓地望向两旁，居民楼里的灯都亮着，是路灯坏了。
“……”
偏偏这个时候坏。
前方有光，前面的灯估计没坏。
听着周遭居民楼里发出的声音，路云舒心里生出一丝勇气，心一横，抓紧背包肩带冲向前方的光。
去到光里就好了。
黑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明亮的光就在眼前。
她急匆匆踩进光里，然后……停下。
在茂密的枝叶下，在斑驳的白墙边，她看见了——靳含霜。
她认得靳含霜。
前段时间刚搬来照顾沈文心的女人，沈文心的妈，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女人。
沈文心和这个后妈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但靳含霜并非一个人。
她身前还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抱着她，她也抱着那个女人，手轻轻拍着女人的背，摸着女人的脑袋，好像在安抚。
那个女人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而后飞快地亲了她一下——在嘴上。
路云舒看见靳含霜唇角轻扬，笑了一下，没有半分怒气。
甚至、甚至还回了一个吻，温柔又甜蜜。
路云舒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出轨？
沈文心她妈出轨了，和一个女人。
和……一个女人？？
信息量爆炸。
路云舒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靳含霜看见她了。
惊讶在靳含霜脸上一闪而过，显然认出她了，不过表情很快又变得从容镇定。
路云舒看见靳含霜让那女人先行离开。
看见靳含霜朝自己走了过来。
看见靳含霜冲自己露出一个抱歉又特别好看的笑，说话是轻声细语的：“好孩子，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吗？”
路云舒当时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撞见这个场面的人会是自己——沈文心的死对头。
憋了半天，她终于生硬地憋出来一句：“我们不熟。”
靳含霜笑着说：“那你也不可以把今晚看到的事情告诉别人，这是你跟我的秘密。”
有点霸道。
路云舒抿唇不语。
靳含霜道：“你要是把秘密告诉别人，我会很伤心的。”
路云舒终于开口了：“你这么做，别人也会很伤心。”
靳含霜问：“谁呢？”
路云舒：“……”
路云舒：“沈文心……还有她爸。”
真是见了鬼了，她居然有一天会帮沈家人讨公道。
靳含霜闻言却笑起来了。
笑得毫无心理负担，坦荡荡的。
“你真的好乖啊。”她突然这么说。
路云舒：“……？”
莫名其妙。
“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没有人会难过。”
“为什么？”
“因为我们大人的世界很复杂。”
“哪里复杂？”
“哪里都复杂。”
“……”
莫名其妙，说了跟没说一样。
靳含霜笑了笑，转身要往她们小区的方向走：“回家吧小朋友，后面的路有点黑，我正好可以跟你一块回去。”
“黑？后面的灯也坏了？”
“嗯？前面的灯也坏了？”
“……嗯。”
“真神奇啊。”
“……”
不神奇，很烦人。
再看看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路云舒的脚步迟迟不动。
她脑子里还放着她的出轨现场呢。
出轨哪有什么好的，父母出轨，小孩遭殃，偏她还说没人会因此难过……难以理解，复杂的大人。
靳含霜倒是想直接走，但考虑到路云舒的安全问题，她还是站着等了一会，就是没等到眼前这小孩动腿。
小孩好像在跟她较劲。
“那你打电话让你家阿姨来接你吧。”
丢下这么一句话，靳含霜扭头就走。
她一走，后面的小朋友就跟了上来。
偷偷地、小心谨慎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她听到脚步声，心里一乐，心想这小孩还挺逗，也没回头拆穿她，径直往前走。
等她们踩进黑暗里，靳含霜感知到身后人忽然靠近了，但还是在和她保持距离，只是脚步快了不少。
就好像是……害怕。
“你怕黑吗？”
靳含霜没有回头。
话问出口后，她边走边等，等了一会才听见身后的小朋友很轻地、终于妥协般地应了一句：“嗯。”
后面还跟着一句：“不准告诉沈文心，这也是我跟你的秘密。”
路云舒怕沈文心知道后会觉得她怂。
她怕沈文心笑话她。
想想就很不爽。
沈文心不准知道！
然后她就听见前面的人声音温柔地说了一句：“那要跟紧我哦。”
再后来，靳含霜非常主动地提出加她的联系方式。
“下次要是再遇上这种情况，你家阿姨又不在，你就可以打电话给我，让我下来接你，就当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靳含霜如此道。
靳含霜当时真以为照顾路云舒的阿姨不在家，所以路云舒才会选择跟上自己。
但那天的路云舒只是想尽快回到家而已。
可路云舒没想到，时至今日，靳含霜还记得这个秘密。
她的眉眼都带上了温和的喜色。
年少时的约定，喜欢的人还记得，这怎么能不让她高兴？
“所以，”她开口，“沈文心一直都知道吗？”
“嗯？”
“你喜欢女人的事。”
“嗯。”
沈文心也不在乎。
沈明海和靳含霜的感情生活，她从来都不在乎。
她只要求他们别把各自的人带到她眼前烦她就行。
当初沈文心对这位后妈也是这么个要求：谈恋爱就谈，人别往家里带。
靳含霜当时想：这孩子接受能力还挺强，挺酷。
“那……沈明海也知道？”
很明知故问的一个问题。
这个答案在认识他们的人中心照不宣，从未被摆到明面上来说。
可是路云舒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问，忍不住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选择他，为什么她不离婚。
她的喜欢曾因为沈明海的存在凝固了许久许久。
靳含霜弯了弯唇，没有回答。
一切尽在不言中。
路云舒忍不住得寸进尺：“你们当初为什么会结婚？”
靳含霜闻言笑了一下，终于开口了：
“路总，聊得有点深了哦。”
沉默。
片刻后，路云舒垂下眼眸：“抱歉。”
怎么办呢，她们甚至还没熟到可以畅所欲言。
…
路云舒回家了，带着一颗不被允许越界的心。
她躺在床上，静默看着套在手腕上的黑色发圈。
靳含霜的发圈。
她走的时候忘记还回去了。
靳含霜也没开口找她要，似乎也忘了。
身旁的手机信息提示音不断。
是几个朋友的好友群聊。
聊的都是她和靳含霜的事。
主要是边界感的问题。
[范佳]：挺正常的，毕竟你们以前来往又不深，朋友都算不上耶
[乐悠]：愿意收礼物还是很有希望的，证明她不排斥你的靠近
[范佳]：对，今天收礼物，下一步就是成为朋友
[范佳]：再下下步就是女朋友！
[范佳]：然后结婚！
[肖繁繁]：结婚！！！
[乐悠]：结婚！！！
路云舒：“……”
她忍不住笑了。
这仨人比她还没边界感。
[肖繁繁]：别发闷了，出来结婚@路云舒
[乐悠]：别发闷了，出来结婚@路云舒
[范佳]：别发闷了，出来结婚@路云舒
[路云舒]：正经点
[路云舒]：领不了证
[肖繁繁]：她甚至只是纠正同性恋领不了证
[乐悠]：她超爱
[范佳]：婚礼场地她肯定都想好了
[乐悠]：去哪里度蜜月也想好了
[肖繁繁]：怎么让沈文心改口喊妈也想好了吗？
[范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文心要报警了！
路云舒说不过她们，好笑地放下手机。
被她们这么一闹腾，她心里头的郁闷散了许多，还有了新的目标——先当朋友。
既然没办法立马成为靳含霜的女朋友，那就先成为朋友。
可以聊的深一点的朋友。
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
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现在礼物已经送出去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路云舒再次拿起靳含霜的黑色发圈，沉默地看着。
过了会，她放下发圈，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功能，对准发圈，咔嚓。
点开靳含霜微信，发送图片。
[不小心带走了]
等了一会，靳含霜的状态跳成：对方正在输入……
[靳含霜]：那就留着吧
[靳含霜]：就当是我用来跟路总交换的
[路云舒]：交换什么？
又等了一会。
[靳含霜]：这个呀
[靳含霜]：【图片】
一张自拍。
图里的人坐在化妆台前，镜子里倒映出她的模样。
漂亮的黑色挂脖珍珠礼裙，蓬松柔软的卷发，露出的那只耳朵上挂着一只月牙流苏耳环。
眉目慵懒含笑，眸光莹莹，在镜中明媚生辉。
靳含霜特地找了衣服搭配这对耳环，这会正愉快地自我欣赏中。
顺便也给路云舒一块欣赏，肯定她的审美。
路云舒看着这张自拍，好半天都没动。
然后伸出手指，保存图片。
再点开语音，唇瓣轻启，发送。
靳含霜看着突然出现的语音条，顺手点开一听：“很好看。”
靳含霜不由一怔。
很简单的三个字，很简单的一句夸奖。
可是温柔极了，隐隐的似带着一点笑，再加上本就优越成熟的嗓音条件……啧啧。
[靳含霜]：很好听
[靳含霜]：多发
按快了，还没打完就发出去了。
她继续在屏幕上敲着字，结果连着收到路云舒三条语音消息。
“真的？
“那我多用语音吧。
“这样可以吗？”
听完这三条依旧很好听的语音后，靳含霜忍不住笑了，笑着把没打完的话补完：[多发给你喜欢的人听。]
这么好听的声音不拿去撩拨人岂不是浪费？
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老实，她说多发，她就真的给她多发了。
真乖啊路云舒。
路云舒又发了条语音过来：“明白了，那我以后和她聊天就多用语音。”
后面又跟着一条：“谢谢你的建议，姐姐。”
靳含霜把后面那一条又听了一遍。
谢谢你的建议，姐姐。
姐姐。
靳含霜的眼睛弯了起来。
乖乖女路云舒。
[祝路总早日谈上甜甜的恋爱。]
路云舒看着这句话，盯着那个称呼。
路总……不想听她喊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