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风双臂在胸前环抱,不确定地看着萧燧激动地冲到前方,翻身上马,飞快告辞。
“跑远点,别往我身上溅泥点子。”姜南风展臂,指着另一面提醒。
“驾!”萧燧立刻拽住缰绳,向相反方向绕出一丈远才重新调整方向,从姜府大宅离开。
姜南风等人走了,扬起眉毛,对见微和知著说:“我刚刚说什么吓人的话了吗?”
两名内侍匆匆摇头:“没有。”
姜南风看着大门方向说:“罢了,不管萧燧。他去军营调点人手也好。”
天下刚定,夏王连对追随他的官员封赏都没结束,更没功夫下旨招抚各地山匪。
乡间如今可不太平!
姜南风早就想到了,带着魏王尸体回魏地这一路上不安全,他原本打算临时招募青壮充当随扈,但既然萧燧能调来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姜南风就不用再费心思了。
——萧燧虽然为人天真,看不懂朝堂风云诡谲,但说到用兵,当今天下确实无人配与他比较。
雨后石板湿润,姜南风亲自取来马凳在前车摆放好,扶着母亲下车,“母亲注意脚下。”
周慧抓着儿子的手走出马车。
她环视庭院一周之后,情不自禁松开儿子的手,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周慧跨过高高的门槛,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嘴角却扬起愉快的弧度。
姜南风从后跟来,柔声问:“时间还早,母亲回去换身衣裙,我们可以去街上逛一逛。”
“晚上也能出门?”周慧惊喜地根本顾不得自己头上还簪着白色绒花。
普通店铺肯定闭店了。
姜南风压低声音提醒:“青楼和男倌馆都营业。”
洛阳城来了这么多“新贵”,做皮肉生意的怎么能错过这场盛会。
周慧瞪大眼睛,没想到儿子居然会对她说这种提议,轻声训斥:“你说什么的,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姜南风把手搭在母亲肩膀上,满不在意地回答:“母亲开开心心的就好,您不必为父亲守节。”
周慧脸上笑容越发舒心,但她生怕儿子离经叛道给她送来男宠,赶紧强调:“我不是特意给表哥守节,只是不喜欢那些人,所以不想要他们。你可别给我送来乱七八糟的人过来。”
姜南风:“好,我知道的。”
周慧放心了,缓和气氛道:“提心吊胆一整天,我也累了,还是等到了安全地方再出去游玩吧。”
“那我陪母亲回房。”姜南风陪着周慧走去正院,边走边解释姜府的格局,直到母子二人进了正院,“这是我给母亲准备的院子。”
周慧眼眶一红,赶紧抬手擦拭泪水。
各家庭院的结构都差不多,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但周慧没想到儿子竟然完全不在意世人的流言蜚语,依旧把正院留给她,作为对母亲的尊敬。
周慧停下脚步,抓紧儿子的儿子的手叮嘱:“等把我送到魏兴,你就搬进正院,免得朝野议论纷纷,你也知道这院子是前朝末帝赐下来的。朝野上下一直有关于你出身的流言……”
周慧当年怀着身孕被末帝强抢入宫,姜南风在宫中出生,一直到他年满五岁,末帝终于忍无可忍,把占满周慧心神的幼童赶出皇宫。
姜南风那时候太小了,即便早慧,离开母亲依旧免不了哭闹,而幼童的哭喊声又分外具穿透力。
姜南风尚未离宫,周慧已经哭着对末帝动起手来,打破了末帝的脑袋。
为了不让场面太过难看,末帝只好就近赐下这座大宅,最周慧承诺,姜南风可以每日进宫探望她。
奇怪的是,即便姜南风被送出宫,姜家也没派人照顾这位小主人;反而是宫里送出来了教养嬷嬷、宫女和太监伺候。
至此之后,姜南风是前朝末帝私生子的传言一度喧嚣于尘上。
时过境迁,周慧实在害怕姜渊再想起这段旧闻,给儿子惹来麻烦。
姜南风实在地表示:“母亲,一切维持原样就好。我过我自己的日子,要是动作太多引人疑窦就得不偿失了。再说,三进的宅院这么大,以后就我一个人住,绝对住得开,没必要来回挪动了。”
周慧想了想,觉得儿子说的也有道理,就不再争了,转头催儿子:“你回去吧,我自己逛院子。”
语毕,周慧兴致勃勃地跨进正院,像只巡视新领地的凤凰四处飞舞。
确定母亲心里高兴,姜南风就不陪着了,自己也回房休息。
晚上,他过来陪母亲用过饭,早早歇下。
丰阳大营,伙房直接在大厅空地上架起大锅,锅中肉羹翻滚,香味扑鼻,排队的战士扯着脖子往锅里看,就等这一顿难得的好饭。
萧燧单人一马疾驰而来。
看到战士们在吃饭,他翻身下马,往锅里看了一眼:“呦,炖野菜羹了?给我也来一碗。”
说罢,萧燧拍拍战马,对留守的亲兵吩咐:“刘虎,一起烧了,给战士们加菜。”自己盛了碗野菜羹就钻进帐篷。
刘虎把挂在马鞍上的几只野兔摘下来,当场瞪大眼睛:“将军,你打了这么多兔子,还有鸟蛋!我什么时候能学会将军箭无虚发的本事就好了。”
一箭穿过野兔双眼当场毙命,每一只都如此。
将军这手箭术出神入化,军中哪个能不羡慕。
萧燧把粥放在箱笼上,走到水盆边洗手,头也不抬地说:“箭术能杀敌就成了,你箭术不错,别在上头耽误时间了,有功夫就去练近身拼杀——进城时候,你险些被人抹脖子了。”
亲兵嘿嘿笑了几声,摸着胳膊上挡刀留下的伤口:“我是想给我老娘做皮袄了,我打的兔子浑身是洞,我娘穿出去走亲戚得被笑话死。”
“哈哈哈,对,一只兔子六个空,入冬穿着呼呼漏风!”亲兵们跟着凑趣。
“去你们的,你们箭术还不如我呢。”刘虎给了最近的同袍一脚,来回翻看野兔之后建议:“将军,你的冬靴打宁州时候磨破了,我把皮毛干干净净剥下来,给将军鞣制了搭着牛皮缝一双新靴子穿吧。兔毛垫在里头轻便。”
萧燧擦干净手拒绝:“我不缺衣裳,兔皮拿去给你老娘做冬袄。”
“这怎么好意思。”刘虎把手往皮甲上擦了擦,眼睛一直恋恋不舍地盯着兔子。
萧燧不在意这些,直接说:“给你就拿着。”
“谢谢将军。”刘虎不再拒绝,看萧燧仰头把野菜羹喝了之后一个劲儿的捂着肚子,赶紧带着兔子跑出去收拾了。
他专门给萧燧烤了一只,又给亲兵兄弟们留了一只,剩下的全送到伙房给丰阳大营里停留的士兵加餐。
战士们有数万人,三五只兔子做好了,也就分口肉汤香香嘴,但他们拥护的将军亲手打来的猎物分给他们一起吃,意义非凡。
消息一传开,大营里立刻响起战士们欢快的呼声。
萧燧在帐篷里听着手下战士的呼喊声,脸上冷意散去,终于恢复笑脸。
刘虎把兔子身上肉多的烤好,炒了一盘鸟蛋,又打了碗野菜蛋汤。
其他伙夫探头打听:“将军进宫一趟,没吃饭就回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虎心里忽悠一下子,顿时察觉不妙。
他皱眉训斥:“将军成天到晚那么多事,在哪儿办公能记起来吃饭。”
伙夫们这才住口。
不多一会,喷香的烤兔肉和兔子汤出炉,刘虎端回来放在萧燧面前连声催促:“将军你是不是又饿得腹痛了?赶紧用点,郎中说过您可不能再不好好吃饭了。”
“嗯,我知道。”萧燧答应一声,仰头闷了鸟蛋汤和炒蛋,推开烤兔肉,“兔肉你们吃吧。”
他确实饿坏了。
今天说是有大朝会,天不亮的时候,军营还没开火,萧燧不想坏了军中的规矩搞特殊,没让人做饭,随便抓了个干巴巴的饼,就着凉水吃了就赶去皇宫上朝。结果进了上阳宫门,硬是等到日头高挂才见到父亲姗姗来迟。之后朝臣扯那些没用的破烂事折腾到太阳下山。他又平白挨了一场骤雨和姜南风的挤兑。
萧燧闷了满肚子火,这才撒开蹄子冲去树林里打猎。
再一耽搁,回营时已经亮起了漫天星斗。
热汤和油汪汪的炒蛋下肚,丝丝缕缕的闷痛总算离开萧燧。
他长舒一口气,松开了始终抵在肚子上的手。
亲兵们不知道萧燧这一整天受了好几通闷气,看他吃完饭,好奇地打听:“将军,今天上朝都有什么事儿啊?大王是不是封赏将军了?”
在场的都是萧燧亲兵,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有过命的交情。
对着亲兵,萧燧没什么不能说的。
萧燧看了亲兵们一眼,沉声道:“今日确实封赏官员了,但没我的份。”
亲兵们相互交换过眼色,马上追问问:“那大王还有其他交代将军做的吗?”
加官进爵的事情一天分不完,暂时没有不算问题,但总不能一直让将军闲赋在军营里无所事事。
萧燧脸色重新变差:“父王让我护送魏王后扶灵回乡。”
“什么?那个妖后,谁沾上这妖后都要坏了名声的!”亲兵们顿时大惊失色。
萧燧:“魏王后从头到尾没露面,约莫不难相处。”
“什么?”
萧燧不禁回忆起姜南风的恶言恶语,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她儿子姜南风,真是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