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赵青的预产期是十一月。
皇后借给她的姑姑把她照顾得很好。
这姑姑的任务原本就是照顾孕妇,结果这姑姑见忠勇侯府的内宅打理得实在不怎么样,看不下去,出手帮她。她背后是皇后,也没人敢轻慢她。
忠勇侯府的内宅才有了些样子。
只是姑姑实在看不上高长树。
高长树是赘婿,要给岳父守孝,卸了差事,闲在家里了。
赵青怀着身孕不那么方便活动,高长树背着她对家里的婢女动手动脚,姑姑也有所耳闻。
姑姑不是皇帝潜邸旧人,是本来就是在宫里的宫人,在深宫里见多了贵人,这种起于微末乍富起来丑态频露的实在不太能看得入眼去。
只是赵青后来一直保胎,没人敢把高长树的丑态捅到赵青跟前去。
谁知道有一天姑姑忍不住语带了讥讽,原想着赵青听不出来的,赵青却道:“姑姑,我都知道的。”
姑姑惊讶。
原来赵青怀孕后鼻子变得敏感,闻到脂粉香气会不舒服。好多次,高长树靠近她假装温柔体贴的时候,她的鼻子都感到不舒服了。
赵青摸着自己的浑圆的肚皮,道:“我爹就我一个孩子,我家的香火要靠我。现在没什么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了。”
她咬牙:“你等我生完。”
姑姑对赵青大为改观。
很快就到了产期,这天赵青发动了起来。
自然是要通知她的丈夫,哪知道婢女来回禀:“姑、姑爷喝醉了,在睡呢。”
竟然孝期喝酒。姑姑都替赵青气得胸口疼。
没爹没娘的小姑娘,怎么找这么一个男人。
姑姑忍不住道:“赵侯挑女婿这眼光……”
赵青流下眼泪。
不是她爹的错,这烂男人是她自己挑的。
阵痛越来越厉害。
赵青从未生产过,虽然姑姑一直安慰她,可事到临头,心里终究还是慌了。
毕竟只有十七岁。
情绪崩溃,哭了起来:“去找四民!找四民!还有长生!叫四民和长生来!我要他们来!”
姑姑问:“这是谁?在哪里?”
婢女道:“是以前的两个管事,和姑爷不睦,就是您来那天那两个人,已经离开家里了。”
竟是两个男仆。
但产妇此时情绪崩溃,管是谁,她要见,就喊来。
婢女瞠目结舌:“可是,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呀。”
赵青哭道:“在、在西郊……去问九满,九满知道!”
四民、长生都走了,如今九满在家里大小算是个管事的了。
之前往西郊给四民长生送东西也是他。
他快马加鞭地出城赶到了西郊去找四民长生。
四民长生面面相觑。
他两个是男人。赵青再怎么着,生孩子喊他们去有什么用?
哪有女主人生孩子喊旧男仆的呢?
但四民和长生都是聪明机灵的人,两个人沉默对视片刻,都悟了。
赵青真正想喊的人不是他们两个。
“我?”殷莳听了禀报,惊诧。
四民道:“大娘那个人,嘴硬心软。她生孩子喊我们两个男人有什么用,她想喊的肯定不是我们。”
是殷莳,她想殷莳去。
长生求道:“娘子!”
赵青才十七岁。
殷莳叹口气:“走吧。”
一点不耽误,套上马车就进城了。
因那家里还有个高长树,不是个东西,甚至曾经调戏长生的妻子。殷莳生得这样美,四民和长生也不敢单独放她进内宅。把各自的妻子也都带上,让她们两个陪护殷莳。
因为四民和长生的妻子都曾是赵家的婢女,都伺候过赵青,不仅跟所有人都很熟悉,还都跟着赵青练过两套拳脚。
否则那日长生妻子如何出其不意一脚踢开了高长树脱困。
姑姑没想到旧男仆送来了这样一位容光耀人的夫人。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赵青嚷嚷着要见旧男仆,原来她真正想要的人是这个人。
“姑姑怎么称呼?”殷莳问。
一开口一抬手行止之间便让姑姑知道这不是小户人家的出身,看气度很像什么人家的掌家夫人。
“鄙姓韩。”姑姑道,“皇后娘娘派奴婢来照顾赵大娘子到生产。”
“失敬了。我姓殷,姑姑可称我殷娘子。”殷莳问,“大娘的夫婿在哪里?”
姑姑那嘴角就抿起来了,脸色十分难看:“喝醉了。”
“孝期饮酒。”殷莳冷笑。
姑姑总算找到个知己,道:“可不是。”
“有劳姑姑了,我先去看看大娘。”说了半天话,身上的凉气也散了,殷莳解了斗篷,进入了里间。
姑姑便听到赵青的声音道:“你、你真来啦。”
那殷娘子道:“你都派人到我那里去了,我能不管你?”
赵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想不到别人了。”
殷莳给她整理过许多孕期注意事项。
后来韩姑姑看过也称赞,道:“这必是世家里的人。”
只有有底蕴的世家,一代代富贵养人,才能传下这么多的养生之道。
知识都是被垄断的。
乡里民间许多陋习,其实毫无道理,纯是当时境况所迫。
比如只许产妇月子里吃某物,使劲吃。实际上因为曾经穷得只有那个东西算是有点营养,当时成了习惯,传下来成了规矩。谁也不问为什么,明明有更好的了,还是照着那个使劲吃。
屋里烧着火盆、熏炉,温度合适。
殷莳绑了袖子,在屋里巡视一通,告诉赵青:“韩姑姑准备得十分妥当,一看就是有经验的人,你不要害怕,听她的。”
赵青道:“可是特别疼!一阵一阵!”
“咦。”殷莳道,“你爹告诉我你很能忍痛的。抽鞭子都不带哼一声的。“
“那不一样。”赵青哭,“体外痛和里面疼不一样的。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肚痛窜稀!”
她哭得冒鼻泡。
殷莳好笑,拿手帕给她擦眼泪擦鼻涕:“疼就哼哼,也别大叫,得留着力气。”
赵青躺着看她,想不到她竟这样温柔,一时百感交集。
其实,如果爹那时候娶了她,是不是也挺好的。
有了殷莳坐镇,赵青的情绪稳定多了。
她还看到了四民和长生的妻子:“阿圆、阿叶,你们也来啦。”
阿圆阿叶都安慰她:“别怕,疼一阵,一使劲,刺溜生出来就没事啦。我们都生过啦。”
“咱们练武的女子身体康健呢,比别人安全多啦。”
赵青羞愧,问:“你、你们在西郊还好吗?”
阿圆笑道:“好着呢。我们日日跟着娘子跑马。”
阿叶道:“我射箭总赢,我们有奖惩的,每次都画他们一脸锅底灰。”
她们安慰她道:“你让九满送来的银子和东西咱们都收到了。你别总想着了,就是缘分尽了罢了。”
赵青含泪点头。
被熟悉和信任的人包围着,赵青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
但她又问殷莳:“殷娘子,如果我生了女儿怎么办?她能不能承爵?”
殷莳想起那天晚上,她跪在殿里不敢抬头,听到的皇帝和向北关于“男嗣”的对话,叹道:“尽量生儿子吧。”
赵青问:“那要是生不出来呢?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儿子的。”
她爹就只有她一个女儿。
殷莳道:“如果实在生不出来,就去找向北,请向北在皇帝跟前求情,让你女儿带爵招赘,生出来孩子姓赵就行。陛下就是念着旧情,想照顾你爹的血脉。”
赵青的眼泪夺眶而出。
以前生怕赵禁城有别的孩子。现在后悔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如果、如果我死了呢?”她问。
很多女人生孩子都会死的。
阿圆、阿叶听她这么问,紧张起来。
“你死了我就回家去啊。”殷莳却摆手,“丧事操办我不管。”
赵青噗嗤笑出来,随即:“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哎哟!!”
跟产妇说话,能分散她对疼痛的注意力。等她这波宫缩过去,殷莳便继续跟她说话。
“刚才我说向北,你跟向北是不是也熟?”
赵青点头:“以前熟。他现在不一般了。”
殷莳道:“那你记住我的话,父辈留下的人情就像杯子里的水,喝一口少一口。向北身份特殊,你万不要用小事去烦扰他,留着他,到真正大事的时候去求他。譬如你刚才问的,只有女儿怎么办?这便是大事,这样的事,去求向北。”
赵青嗯嗯点头。
就这样,从下午一直到天黑。
中间还吃了顿饭。
晚上听着外面有人声。殷莳侧耳听着,是个男人的声音。
很快声音没了,殷莳去了次间,正好韩姑姑臭着脸进来。
“是大娘夫婿吗?”她问。
“是,好不容易酒醒了,一身酒气。”韩姑姑十分嫌弃。
殷莳看了一眼槅扇门,赵青又疼得叫了。
殷莳道:“我们去那边说话。”
殷莳来了之后,先对赵青夸韩姑姑稳妥。
然后只负责安抚赵青的情绪,陪她说话,不干涉韩姑姑的指挥安排。
韩姑姑对她非常有好感,暗暗猜测她的身份。只殷莳不主动说,便表示不想说或者不适合说。韩姑姑也不问。
两个人去到另一侧的次间。
殷莳问:“韩姑姑,你在这里几个月了,我想知道,大娘那个夫婿到底如何?”
韩姑姑甚至不用说话,光一个表情就能表达——那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但还是开口:“赵侯爷当然是忠勇双全的,只是这选女婿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殷莳问:“我不问男女事了,我就问他可有侵占大娘财产,架空大娘的举动。”
韩姑姑真心感觉,可算来了一个能说话的人。
她道:“他当然是想的。好在大娘别的事不算机灵,唯独把钱看得紧。他想支银子,都得大娘同意。大娘啊……也晓得他是个什么货色。大娘就是忍着先把孩子生完。”
殷莳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赵卫章的女儿,就不该是受人欺负的人。
原是怕她看重男女,看轻钱。
现在知道她晓得握紧财产,就让人放心一大半了。
殷莳和韩姑姑轮流睡觉休息。
终于天亮时分,赵青顺利生下一个男孩。
赵青整个人都虚脱了,头发湿透。
殷莳拿着干净的手巾投了温水拧干给她把虚汗快速擦:“回头就不能洗澡了,趁现在给你擦擦。”
不让洗澡在后世是陋习,在这里就是保命。
条件不一样,在这里风寒是真的会要人命。
擦干净额头脸颊脖颈,包好了头。
婢女们给她清理了身体,韩姑姑亲自给她裹了肚皮。又疼得赵青嗷嗷叫。
殷莳问:“感觉怎么样?”
赵青抱怨道:“我宁可扎六个时辰的马步!”
殷莳笑了。
赵青求他:“殷娘子,殷娘子,你先别走行不行?我想醒来还能看见你。”
一个女人一生中最虚弱的就是此时了。
殷莳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嗯。”
赵青眼睛模糊,期期艾艾地:“殷娘子,你、你要不然,过来和我一起过日子吧?”
殷莳道:“那可不行。”
“可是,”赵青道,“你不是要守三年。我养你啊。”
“不用啊。我自己本来就有田有宅的。”殷莳道,“我认识你爹的时候,已经一个人在西郊过日子了。”
赵青又道:“那、那我分一些银子给你吧。我爹给我留了好多好多好多的银子,花不完。我、我分一半给你好了。”
一想到殷莳没有名分,却要给她爹守三年,赵青就内疚。
殷莳眼睛笑弯,悄悄告诉她:“不用,你爹也给我留了些。”
赵青松了口气:“那就好。”
殷莳道:“睡吧,睡吧。”
好像有魔力,赵青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已经过了中午,殷莳还在。
婢女们服侍赵青漱口吃饭。赵青一边吃一边观察殷莳,待吃完,她问:“殷娘子,你不高兴?”
殷莳道:“刚才你夫君过来了。”
赵青便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殷莳很直接地告诉她:“他盯着我看,十分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