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天, 天还没亮,梁世桢便将方邵找来将梁诗潼弄走了。
梁诗潼不肯,方邵好说歹说, 最后不知附耳跟她说了句什么。
小姑娘才勉强被劝动。
走至门前,方邵按了下门,脑中忽想起什么, 他转身看向梁世桢, “哥, 你出来一下。”
梁世桢闻言向外走。
两人走至门外, 梁世桢抖出一根烟点燃,他吸一口, 嗓音有种刚起床的沙哑磁沉, “怎么?”
方邵看眼周围, 压低嗓音, 严肃道,“哥你最近注意点, 我早上碰见个人,不像是这的。”
梁世桢是聪明人, 一点即透。
这里安保虽严, 但难免不会有人想方设法溜进来。
他微微颔首, 吐出一口烟,淡声回, “知道了。”
他昨夜没休息好,后半夜更是直接起身睡去书房, 此刻面色看上去三分沉郁。看得出不大高兴。
方邵不欲久留, 省得触霉头,转身正准备离开。
梁世桢蓦地出声将其喊住, “等等。”
方邵回头,“还有别的事?”
梁世桢扫眼不远处的梁诗潼,“刚跟诗潼说什么?”
方邵故作镇定,“没什么啊,就劝她赶紧走,不然你要生气。”
梁世桢没说话,那镜片下的目光静静盯住他片刻,无声威压,“你最好别让我发现诗潼那些书从哪里来。”
这嗓音过分平静,但方邵还是一瞬慌神。
他为自己辩解,“诗潼都快成年了,偶尔看点爱情小说应该没什么吧?”
众所周知,梁世桢极为疼爱自己这个妹妹。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某些方面专-制到极点,有种封-建大家长般的顽固与古板。
方邵继续说,“你又没空陪她,她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好不容易有个爱好,就别打击了吧。”
“再说,那些都是未成年可以读的,我亲自检查过,没什么大事。”
这话说完,空气里安静几秒。
方邵不免替梁诗潼紧张,但好在梁世桢沉思几秒,没说别的。
这便算是答应了。
方邵无由舒口气。
梁诗潼离开后,全蓁立刻回屋补觉,她昨晚浑浑噩噩,几乎没怎么睡,现在回到熟悉的地方,睡意铺天盖地袭来。
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接近中午。
梁世桢早已离开,手机里有一条全鑫成发来的未读消息。
「全鑫成:姐,你能回趟家吗?」
全蓁微微蹙眉,“怎么?”
全鑫成隔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道,“爸想卖房子……”
全耀辉与倪曼婷想换房子并非一天两天,但港城房价昂贵,全蓁一直以为以全耀辉目前的经济实力,这只能算作奢望。
全蓁回家途中,忍不住思索,全耀辉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工作升职?
不可能。
项目分红?
更不可能。
全蓁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暂且作罢。
……
全耀辉睡完午觉起来,自觉神清气爽,他两腿敞开,肩背后仰,拿过面前茶几上尚未看完的报纸,继续细细品读。
倪曼婷将水果切成小块,端过来放在一旁。
她坐下,紧张兮兮问,“钱到账了吗?”
全耀辉瞥她一眼,镇定自若,嗓音气势颇足,“急什么。”
倪曼婷于是也不好再问。
他们急于卖房,昨天便已在相关平台挂出出售信息,因而坐下没一会,外面便有人敲门。
倪曼婷忙起身去应。
来人是一对夫妇,他们刚刚拿到港城身份,正在考虑置业的问题。
这套房地理位置不错,面积合理,出售价格十分公道。
这对夫妇看过后比较满意,妻子正欲坐下谈价,那丈夫忽然发现什么,指了指其中一间上锁的房间,问,“这里能进去参观吗?”
要知道,二手房市场水非常深。
一间各方面都完美的房屋降价出售必然有其原因。
若是运气不好,便很有可能买到所无法接受的。
男人十分坚持,全耀辉见状,犹豫道,“那是小女的房间,她平常不回家,我们也没钥匙……”
这听着实在太像借口。
男人不大相信,作势欲起身,“那等您女儿回来再说吧。”
全耀辉着急,下意识拉了下。
与此同时,倪曼婷亦凑近耳语,“耀辉,我看他们好像很想买,咱们要不想办法把锁给撬了,然而再拿这事把价格往上抬一抬?”
倪曼婷做事投机,并不觉得这样出尔反尔有什么不对。
全耀辉为人也没多么正直,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全蓁到达时,先是听到一阵刺耳的机器嗡鸣声。
随即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惊喜道,“开了,开了。”
全蓁心道不好,走进去一看,果然是自己房间的门锁被强行破开。
她脸色沉下来,“你们在干嘛?”
全耀辉与倪曼婷哪里想到这事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第一反应是紧张,但全耀辉随即想到自己这个女儿的所作所为,再加上卖房子的事她迟早要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当即挺直腰杆,一丝心虚也无,“人家要看看你房间,你又不在家,只能这样。”
全蓁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一字一句,“你们经过我同意了吗?”
全耀辉:“看个房间而已,哪那么多事。”
对他而言,需要开启的是新生活,这间房在他眼中是阻碍,是多事。
但对全蓁而言,这是母亲舒兰茵留给她为数不多t的记忆,是她必须争取且捍卫的权利。
全蓁冷声道,“我不同意,你让他们出去。”
那对夫妻在见到全蓁跟父母的相处模式时便已稍有疑虑,此刻见全蓁这么讲,便看了看全耀辉与倪曼婷,顺势出声,“全先生,我看您还是先处理家务事?”
全耀辉尴尬至极,挥挥手,要他们下次再来。
但究竟还会不会再来,谁都不知道。
房门关上刹那,全耀辉脸色涨红,几步逼至全蓁面前,厉声诘问,“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全蓁不畏不惧,冷淡回,“是我妈生的,你没出几分力。”
“好,好,”全耀辉被气到说不出话,倪曼婷忙上前给她顺了顺心口,转头呛声,“小蓁,大家都是一家人,有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紧张吗?”
全蓁并不搭理他,只看向全耀辉,“我再说一遍,我不管你们想搞什么,但是这套房子,我不准卖。”
她字音咬得很重,全耀辉一听便气上心头,“卖不卖,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全蓁深深吸气,“这是我妈留给我的!你没有资格卖!”
全耀辉冷笑,“舒兰茵立过遗嘱吗,楼契上有你名字吗?”
——没有。
当时舒兰茵只来得及交给她一笔存款便撒手而去。
全蓁一颗心如坠冰窟,久久不能言语。
全耀辉见她这样,便知她已明了,自全蓁结婚,他很少在这个女儿面前占上风,此刻神情难掩得意,他嫌恶说,“这个房子我卖定了,既然你不准备认我这个爸,就趁有空把东西收拾收拾,正好一起带走。”
等全蓁再次回到别墅,已经是晚上。
她只简单将重要东西找了个行李箱带回来,其余的暂且先没管。
但……想想还是不甘心。
这套房子明明是父母当年一起出资购买,凭什么现在,只全耀辉一人便能决定去留。
这太不公平。
……
郑姨从厨房出来,见到全蓁提着个行李箱准备上楼。
她忙上前夺下,喊来人帮忙。
眼见用人将行李箱送上去,她转身关切道,“太太,吃过饭没有?”
全蓁今天情绪消耗过大,有点疲惫,直到郑姨出声询问,她才察觉自己自从回去后便连水都没喝上。
她摇一下头,“郑姨,还有吃的吗?”
郑姨笑,“有。刚给世桢熬的汤,你也一起来一碗?”
全蓁点点头,没有拒绝。
她确实有点饿,需要补充体力,只有补充好体力,才能继续战斗。
全蓁一言不发,闷声喝完一碗汤。
郑姨见状问,“还要不要?”
全蓁摇头,“不用了,郑姨,您早点去休息吧。”
郑姨笑,“马上就去,我先把这汤给世桢送上去。也不知他喝不喝。”
郑姨说着就要往楼梯走。
全蓁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郑姨,要不我去吧?”
郑姨不做他想,回身将托盘递给她,“太太你去也好,世桢工作辛苦,您正好能劝他多歇一歇。”
全蓁心里有事,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
梁世桢正在进行远程国际视频会议,会议将近尾声,书房门忽被轻敲两声。
他暂且没理,只嗓音微沉,“稍等。”
待几分钟后,会议结束,他阖上电脑,起身活动时顺道走过去将门打开。
“放桌——怎么是你?”郑姨信奉养生,有时晚上会变着花样熬制各种汤类送上来,梁世桢只当是她,谁知门一开,才发现站在门口等待的人竟然是全蓁,他侧身将人让进来,随口问,“郑姨让你送的?”
“不是。”全蓁低了下眸,将那碗汤放到桌上,轻声道,“梁先生,您的。”
妻子给丈夫送汤,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他们是假的,这是全蓁第一次这样做。
梁世桢没答这问题,那看向她的目光一时耐人寻味起来。
全蓁佯装不知,坦然接受他的打量。
自她做出这个决定起,她便知会有这一刻。
她没害怕,只是有点紧张,抑或是,有一丝难以忽视的难堪。
但全蓁强迫自己没有动,任由他的视线落到她面上。
——然后移开。
梁世桢扶了下镜框,一刹光闪过,他重新坐回办公桌背后那椅子。
他姿态闲散,没立刻处理工作,跷着腿点了根烟。
在他慢条斯理点烟时,全蓁就站在他面前。
见微蓝火焰跳动,青白的烟雾升腾。
须臾,梁世桢于那烟雾中再次看向她,嗓音好似这黑夜一般低沉,“说吧,什么事?”
他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事,能把一个有几分自恃清高的小姑娘逼成这样。
他这样上道,全蓁反倒一时难以开口。
她指尖下意识去摸手上戴着的银镯,那是由三串细边镯组成的,寓意三生三世。
舒兰茵送给她时,曾笑着说,希望她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是母女。
斯人已逝,音容犹在。
全蓁深深呼吸,片刻,她好似得到力量,看向梁世桢,“梁先生……您能借我一笔钱吗?”
梁世桢平静望着她,“做什么用?”
全蓁眼睫微颤,“我爸想要把房子卖掉,但是……”不知是今日受到的委屈足够多,还是梁世桢轻易便能给人以安全感,全蓁说着说着,有点抑制不住哭腔,她指尖狠狠扣了下掌心,才强迫自己断断续续说下去,“但是那是妈、妈妈生活过的地方,我、没、没办法看着那里卖、卖给别人……”
“所以你想自己买下来?”
全蓁缩着肩膀,一点头,眼泪簌簌而落。
她穿最简单的白T牛仔裤,身形单薄而瘦弱,明明很想哭,但大概是觉得丢人,死死咬着下唇。
尽管这样,那眼泪还是夺眶而出,轻易便背叛她的意愿。
梨花带雨。
梁世桢不合时宜想到这个词。
静谧夜色中,他静静注视她几秒,下一瞬,他忽然放低声,细听之下,似乎带两分哄。
他对全蓁说,“过来。”
全蓁闻言偷偷用手背抹了下眼泪,挪至他跟前。
她其实很少哭,甚至称得上一句坚强。
但不知为何,在此刻,在梁世桢面前,她就是忍不住。
明明他们的关系是假的,明明她不该抱以任何希望。
可为什么……她偏偏找他求助。
全蓁内心茫然一片,下一瞬,面颊忽被轻触,一只微凉的手抚过她的唇。
全蓁呆住,尚未干透的泪痕自面颊一闪而过,落于他手背。
好似被沉寂烟灰烫到。
梁世桢昂起下颌,一手支在膝盖上,夹烟的那只手托住她下颌。
他略微用力,全蓁紧闭的唇便被迫张开,与此同时,她被咬出牙印,渗出一道血印子的下唇终得以解救。
呼吸放缓,微沉的雪松气息在空气中辗转。
全蓁心好似漏掉一拍,摇摇欲坠。
今夜月圆无缺,冷霜似的月光毫无保留自窗外倾泻。
他低坐于椅背,而她站在他面前。
分明是完全对调的关系,可谁处于掌控却又一目了然。
那月光混着灯光照在他面上。
是错觉么。
全蓁竟无端在那张毫无情绪的脸上品到一丝温柔的气息。
这一丝温柔使她愈加恍惚。
目光对上,那镜片下的眸光却又如往常般深不可测。
叫人捉摸不清。
他们在这个夜晚对视半晌。
灯光摇晃,树影迷离。
远方暗夜茫茫,虫鸣啁啾,这一盏亮起的灯火好似指明灯。
不知多久,全蓁止住哭泣,耳畔听到梁世桢磁沉的嗓音,“哭什么?”
“——我有说不借么?”
22
在梁世桢的建议下, 全蓁并没有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
她拿了钱,转几道关系,通过朋友的朋友以低于市场价将近百万的价格拿回这套房子。
从此, 她不再只拥有一个房间。
而是所有,全部,一切的一切。
全蓁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 不亚于渴水的人穿行沙漠, 于干涸间觅得一眼泉水。
欣喜之余, 更多的是感恩。
……
这天, 梁世桢刚从公司回来,正站在门边解领带时, 余光忽地发现一抹异常。
他抬脚朝厨房走去, 半倚在门框边, 嗓音很低, “在这做什么?”
全蓁正围着围裙全神贯注煎三文鱼,没提防他会提前回来, 她吓一跳,手里一顿, 油点飞溅上指尖。
她被那一瞬的痛感激得“啊”了声, 下意识便将手指抬起, 眼见即将到唇边,梁世桢t三步并两步捉了把她的手腕, 一手将水龙头拧开,他攥着她的手, 微凉流水汨汨淌过指尖, 痛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瞬加快的纷乱心跳。
全蓁不自觉抬眼, 屏住呼吸,朝他看过去。
偏冷光线下,梁世桢眉头微蹙,面容深邃而立体,他垂着眼,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圈浅淡光影。
流水声还在继续。
全蓁却已然无法再听清。
水好像是凉的。
但他握着她的手好似更凉。
可明明这样凉,为何她的脸却在一刻不停地发烫?
全蓁怔愣片刻,试图将手向外挣一下。
哪知梁世桢察觉她意图,径直按住那腕心,稍稍俯身,她的手便被带至他眼前。
大抵是为了确定,他指腹不经意在她指尖摩挲了一下。
一阵难以名状的痒意钻入心尖,全蓁好似无法呼吸,下意识抖了一下。
这动作显然被梁世桢误会,他低头看她,“疼?”
全蓁说不出话,只好摇头。
梁世桢亲自检查过,见她没事,理了理衣袖,准备出厨房,“这些不是你干的活,叫郑姨来。”
郑姨早被全蓁打发走了。
听闻是她要给梁世桢做晚饭,她走得格外干脆利落,像是生怕晚走一秒,全蓁就会后悔似的。
她看眼梁世桢,解释道,“您这次帮我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我都该请您吃一顿饭,但那些太贵的我请不起,思来想去,只好亲手做了。”
她嗓音平缓,丝毫没有为自己的经济状况发窘的意思。
反正谁在梁世桢面前都算不上富有,她又何必强行打肿脸充胖子。
梁世桢闻言回身,他看眼她,再看眼那些已基本处理好的食材,蓦地勾唇笑了声,“你倒是会省。”
食材、地方都是他的。
她单单出份力,还将手给烫了。
全蓁耳廓一下又烧起来,他这人讲究地要命,什么都是当天空运来的最新鲜的,她到哪去弄这些。
但对待大恩人,这些吐槽万万不能讲出口,全蓁全当没听见,示意梁世桢出去,她要继续。
谁知梁世桢根本没出去,他点了根烟,依旧半倚在门框那看她动作。
全蓁先还觉得紧张,后来等水烧开,便渐渐忘记他的存在。
她明显不是生手,切菜下锅翻炒皆有模有样。
反正比梁世桢自己是娴熟不知多少。
他看着看着,忽地出声,“谁教的?”
对于梁世桢而言,下厨房是一项不必学习的生存技能。
反正他永远都不可能挨饿,但全蓁不同。
空气静默一瞬,她平静回,“自学。”
梁世桢知道她没说完,颔一颔首,示意她继续,他在听。
全蓁于是继续说,“妈妈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人管我,我如果不学,就只能胡乱养活自己。”
舒兰茵曾说,希望她自立自强,有些生存技能她可以不用,但必须要会。
彼时全蓁没听进去,但后来,她才知她的良苦用心。
这条路固然艰辛,但好在醒悟尚且不晚。
她如今已成长为就算被抛下,也不至于方寸大乱的大人。
梁世桢看她一眼,语气很平静,“会不会难过?”
全蓁摇一下头,“一开始会,后来……后来只觉得尴尬,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而我是那个多出来的外人。”
说话间,梁世桢不知何时转至她身后。
呼吸沉沉流转,他忽的倾身,不由分说将她面前的开关关掉了。
……这道菜明明还没做完。
全蓁不理解,仰头看他,“怎么了?”
梁世桢看她一眼,嗓音平缓,“够了。”
全蓁看眼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不到三个菜,甚至还达不到他平常的一半,更别提这人似乎食欲不振,每道菜只搛一两次便能撂下。
他曾觉得他这做派特别适合去古代做皇帝,根本无人能猜透他喜好。
但现在,全蓁莫名有点心虚,她出声确认,“真的够?”
梁世桢嗯一声。
全蓁还想再说什么,他径直端起餐盘向外走,擦身而过时,他嗓音沉沉,扔下一句,“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的。”-
那顿饭,梁世桢很给面子,几乎吃掉大半。
这对于掌勺者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满足。
更何况看梁世桢这样的人吃饭,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倒也算是另一种视觉享受。
他用餐礼仪很好,吃饭时近乎从不开口。
身姿端正,动作与咀嚼皆慢条斯理。
全蓁偷偷观察良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长得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
那晚之后不久,全耀辉一家便搬离了原定住址,她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里,事实上,她丝毫不关心。
全蓁迈入屋内。
原先被撬开的门锁已按照她的要求复原,但新的锁与旧的锁又怎么能算是同一把。
总有人向前走,只有她留在原地。
全蓁踩着满室狼藉,推开全耀辉与倪曼婷的那间房。
这里也曾是舒兰茵的地方。
但现在,眼前的每一寸,打上的都是另一人的烙印。
大概是走得匆忙,那梳妆台前尚且立着一尊相框。
里面全耀辉与倪曼婷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全鑫成,他们好似再幸福不过的一家三口。
可原先这里,同样的地方。
放的分明是舒兰茵与她。
全蓁面无表情走近几步,抬手用力一扣,那相框撞到桌面,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不知是不是天意。
响过之后,相框放置不稳,从桌面跌至地面。
由高处下落,那玻璃镜面自然摔得粉碎。
一张全家福滑稽倒扣。
全蓁冷眼看了看,转身出去-
换过锁,全蓁揣上新钥匙出小区。
她暂且没坐地铁,转道等了辆叮叮车。
不知是不是她最近太过幸运,全蓁上车时发现第二层第一排的位置竟然还在。
她略带几分感慨地走过去坐下。
这是一辆造型颇为复古的叮叮车,全蓁选的位置很好,视野极佳,坐上去能够随着车辆的移动而缓缓看遍港城。
几缕微风自窗外飘进。
全蓁发丝飞扬,眼前光影变幻,一晃好似回到小时候。
那时她最爱坐这种车。
周末放风,她必定要倚靠在舒兰茵身边,叽叽喳喳将沿途风景点评个遍。
但现在,全蓁看向窗外。
街景依旧,人却已不在。
她不自觉拨弄两下手腕间的银镯,看向天际。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究竟哪一颗,才是舒兰茵呢?
“Hello?”一旁男声将她拉回现实,全蓁偏头看去。
一位清爽打扮的少年不知何时坐在她身侧。
他笑容极为友善,全蓁不好冷脸,淡声问,“有事吗?”
那少年愈发腼腆地笑出一声,“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如果不可以也没关系……”
“抱歉。”没等男生说完,全蓁拉出脖子上戴着的那枚钻戒,示意道,“我已婚。”
梁世桢原先那枚戒指实在太过昂贵。
虽然他说是不用她还,但全蓁依旧无法冷静待之。
最终,她在街边饰品店买了颗差不多的以假乱真。
懒得戴手上,便索性做成项链日日佩戴。
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全蓁低头看去,这东西虽不值钱,但在阳光照射下倒是挺闪的。
这二百港币花得还挺值,念及此,她不禁弯唇笑了笑。
全蓁殊不知自己这动作使面前这位少年误会他们夫妻鹣鲽情深,他既尴尬又惊讶,“可你看着年轻很轻哎。”
全蓁煞有介事点头,“嗯,英年早婚。”
这一插曲过去后,她心情好上许多。
她就近下车,随手换了辆Uber回别墅区。
这里安保很严,哪怕全蓁有刷脸,到了一定地段,还是需要下车步行。
约莫一刻钟,她走至门前,这个点,正好是女佣们准备晚餐的时间。
大抵是郑姨不在,她们肆无忌惮,闲聊的声音便稍稍大了些。
全蓁正准备进去,脚步倏然一顿。
里面有人说,“你说,外面都说梁先生是被逼才娶的太太,可我看他们感情好像也没多差……是不是媒体又在胡说啊?”
“虽然没多差,但是也没多好啊。”
“你没看太太一人睡一间房么?”
“可是太太出门跑步,梁先生会让我们提前准备早餐给她吃哎。”
“这难道不是关心吗?”
“我觉得这是梁先生教养好。”
“总之,这事跟我们无关,我们多做事少说话就行了。”
“那那份报纸……”
“一会儿带出去扔了。”
“什么报纸——”
全蓁若无其事,推门而入。
两位闲聊的佣人明显吓一跳,t但郑姨调教出来的人,怎会没见过大世面,稍稍慌神后,其中一人佯装不知,“太太,什么什么报纸啊?”
全蓁知道自己的出现很突兀,她们在背后少不得讲她闲话。
这些她都不在意,但,全蓁看向面前两人,“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我可以不追究,只要你们把报纸交出来 。”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在权衡。
全蓁两手抱臂,“郑姨快回来了,这报纸我也能自己买,但要是真让我去买,你们这份差事可不一定就能继续做下去了。”
必要时刻,这句话十分管用。
靠全蓁稍近的那一人立刻从身后摸出一份报纸交给全蓁,她对那触目惊心的标题很是忧心,半是忐忑半是为自己开脱,“太太,我们下次不敢了。”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对八卦最感兴趣的时候。
下午从后院过来时,忽然发现门口地上放着一份报纸,那标题实在太过醒目,他们便没忍住,拿起来看了看。
全蓁扫眼标题,眉头微蹙。
那两人以为全蓁生气,正准备再说点什么。
全蓁本就是狐假虎威,吓唬他们一下,怎可能真的摆威风,眼下知晓情况,她淡声道,“我不会说的。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两人这才战战兢兢离开。
……
梁世桢是在回家路上得知这件事。
彼时,叶怀谦告知,港城报社虽一半在叶家手上,但不乏其中有些特立独行者,以茕茕孑立而为荣。
更何况,他四叔梁玉琮手里也握着不少娱乐传媒的资源,而梁玉琮又更是个怪人。
总之,叶怀谦保证,若消息是从他这漏出去的,他必定给梁世桢一个交代。
若不是,他也一定查出源头究竟在哪里。
梁世桢推开门刹那,先是看到桌上没动的那饭菜。
他暂且没管,视线扫过,自落地窗旁的沙发处发现了全蓁的身影。
她面上放着一张报纸,神情怏怏。
不用想,也知那报纸上写着什么。
但饶是做过心理准备,梁世桢拿起时,还是被那露骨的标题给弄得皱了皱眉。
「梁氏话事人被逼娶妻,新婚当夜恐被霸王硬上弓!」
「梁世桢彻夜未归!」
全蓁想过他们的关系或许瞒不住,总有一天会曝光。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她甚至没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茫然有之,不知所措亦有之。
她试图想过解决方法,但众所周知,这种事最好的方式便是冷处理。
与其搭理无良媒体,倒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何况这里面也没说错,他们的婚姻本就并非自愿。
全蓁仰头看向梁世桢,问,“怎么办?”
梁世桢将报纸随手搁在桌上,淡声回问,“你想怎么办?”
全蓁:“置之不……”
话没说完,眼前骤然笼罩下一片阴影。
梁世桢俯身凑近,他那张帅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全蓁没忍住,下意识便想后退,但她身后便是沙发,这一退,她脊背靠上去,而梁世桢顺势低头,两臂支在她身侧,端详她半晌。
他明明不曾碰她。
可他的呼吸、他的气息,一瞬向她袭来。
全蓁脑中一片空茫。
这一刻,她完全忘记自己方才尚未说完的那个字是什么了。
大抵是她这一刻的神情实在太过罕见。
梁世桢低笑一声,嗓音磁沉,评价,“不错,这次没哭。”
他那语气,好像在夸赞小朋友。
全蓁无语片刻,为他过分宠溺的口吻,更为自己一霎乱掉的心跳……
23
这份报道虽措辞夸张, 但好在并未拍到任何有关两人的清晰图片。
网上对于梁世桢的议论更是少到可怜。
或许物料实在太贫瘠,最终封面图只定格在一张稍显模糊的背影上。
画面中,梁世桢撑一把黑色长柄雨伞立在劳斯莱斯旁, 雨水飞溅而过,他姿态落拓,指尖漫不经心夹了根烟。
这一抹猩红成为这个雨夜唯一的色彩。
如果全蓁记得没错, 这应该是他们去买钻戒那天。
彼时, 她手提包落在店里, 梁世桢叫她回去拿, 他便趁这时间抽了根烟。
那天天气不算好。
同港城以往糟糕的雨季一般无二。
全蓁出来时,细雨卷着风往腿上刮, 这稍显黏腻的触感使人厌烦, 她蹙了蹙眉, 正准备加快脚步, 余光内身影一晃,她一下顿住。
不是没想过, 跟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甚至在刚刚挑选戒指的那一刻,她心底始终是犹豫的。
她这样对吗?
他是值得信赖的合作对象吗?
他的目的是什么?而她又能够承受吗?
全蓁不动声色思量着。
因苦于没有答案, 甚至生出一两分退却之心。
但这些莫名的犹疑在那天,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无知无觉尽数消散。
全蓁很难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感受。
他的背影实在太过孤单, 就好像,天地苍茫, 而他是唯一的过路人。
他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全蓁也是在那一霎确定,他们实则是同一种人。
没想到, 往日场景竟然以这种方式在眼前复现。
全蓁径直掠过标题, 视线在那幅模糊的图片上落了一落,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这副表情显然被梁世桢误会, 他看她一眼,语气漠然,“你想冷处理?”
全蓁闻言看向他,“可以问问您之前都是怎么处理的吗?”
梁世桢这些年上这些八卦杂志的次数屈指可数,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因为老爷子的寿宴,他被梁玉璋安排同孙家那位坐一起,他不喜这安排,中途离席而去。
第二天,港媒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将此事大为编排,用词之贬损,几乎到了令人见之难堪的地步。
那一次他是怎么处理来着。
应当是根本没管。
全蓁了然,商量道,“那这次也暂且不管行不行?”
这种事情,看的是新鲜。
只要他们不发表任何意见,全蓁相信,那些人很快便会失去兴趣。
更何况,一年期限已差不多过去两个月。
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梁世桢看她一眼,微微颔首嗯一声。
他那神情有些意味不明,但看着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全蓁想想也是,他需要对梁氏上下几万人负责,这点小事又怎么可能会放心上-
第二天,全蓁睡过一觉,将此事基本消化完毕。
她按照往常步骤,洗漱完后下楼吃早饭。
这个时间点,梁世桢大多已出门。
全蓁既然赶不上他跑步的进度,便也没太勉强自己。
这些天,他们如果遇上便会顺其自然一起回来,但如果遇不上,他也没有刻意等她。
实际上,梁世桢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自律到可怕。
全蓁有时觉得,他更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无论多晚回房,他永远那个点起床,永远一丝不苟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种人,哪怕不做总裁,投放到各行各业恐怕都是顶尖的。
全蓁喝下半杯葡萄汁,又简单吃了点其他的东西。
站起身正准备出门,手机忽然响了下。
沈令伊焦急道,“蓁蓁你看报纸了吗?”
全蓁只当是昨天那事,正敲字回,那头却根本等不及,直接拨了通电话过来。
“怎么了?”全蓁有点迷茫,“我昨天看过了。”
沈令伊:“不是昨天那个,是今天刚出的,你还没看是吧,我发你。”
全蓁蹙了下眉,“……好。”
手机嗡嗡两声,传过来几张照片。
那是沈令伊对着报纸版面拍摄的。
全蓁放大,一一翻看,她越看越沉默,等看完最后一页,她指尖已紧紧嵌进沙发,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她站起身,沉沉呼吸。
沈令伊自己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因而她特别感同身受,语露怜爱,“宝,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千万不要憋着,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或者我今天跟剧组请个假,我去陪着你好吗?”
沈令伊是真的担心。
别看全蓁看着冷淡,对什么都不在意。
人都有软肋,她的软肋便是她妈妈。
今早报道几乎全篇都是在造谣。
里面不光将全蓁描述成一个见钱眼开利用旧日恩情逼迫梁世桢娶她的心机女,更是扬言梁世桢当年上位手段雷霆,不出半年便肃清集团毒瘤,这样的人必不会被一桩琐事束缚手脚,全蓁不出半年定会成为豪门弃妇。
但这些,全蓁根本不在意。
她甚至能够一笑而过。
可那人千不该万不该将舒兰茵牵扯进来。
逝者为大。
究竟是谁这样缺德。
她的妈妈,怎么可能是这里所描述的这般不堪。
她t甚至不曾告诉过她这件事。
又怎会一心培养她嫁豪门。
全蓁沉沉呼吸,告诉自己一万遍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千万要冷静,待稍微平复些,她一手用力窗沿边缘,平静开口,“伊伊我没事,我先挂好吗?”
沈令伊很不放心,确认道,“真的没事?”
全蓁嗯一声,“真的。”
暴风雨前的平静总是格外骇人。
沈令伊直觉不对劲,通话结束后第一时间从列表里找出叶怀谦的电话打了过去。
第一遍没人接。
沈令伊克制住害怕,颤颤巍巍又拨了第二遍。
好半晌,终于有人接听。
叶怀谦大抵是被强行吵醒的,嗓音不悦,“做什么?”
沈令伊现在根本顾不上照顾他的情绪,她磕磕绊绊开口,“叶怀谦,您、您能帮我个忙吗?”
叶怀谦靠坐在床头,点了根烟醒脑,随口问,“什么?”
沈令伊长话短说,简单将这事描述一遍。
叶怀谦听罢嗤了声,“她有姓梁的撑腰,要你发什么烂好心?”
沈令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您是我认识最厉害的人,求您了,帮帮她好不好?”
叶怀谦挺吃她这套,但,他咳了声,哑着嗓音,“这事我管不了,真的。”
沈令伊:“为什么?”
叶怀谦没吭声。
他都管不了的事,自然是梁家的家务事。
既然是人家家里起内讧,他一个外人掺合什么。
再说,锦上添花不值得稀奇,雪中送炭才可贵。
叶怀谦并不打算出手。
但耐不住沈令伊软磨硬泡,这通电话之后,叶怀谦还是给梁世桢打了个电话。
……
梁世桢此时还在外面,“有事?”
叶怀谦很少这个时间找他。
叶怀谦嗯了声,“那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他不信,他都能查出来的事情,梁世桢会查不到。
“先冷吧,”梁世桢哂笑,“正好发酵几天,让老爷子松松心神。”
叶怀谦身负沈令伊委托,提醒他,“这么一看,你跟老爷子斗法,你们家那位倒是有点无辜。”
梁世桢为“他们家”这个说法蹙了蹙眉头,但他没纠正,只淡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叶怀谦见状直接回,“还能说什么,就是担心你伤了身边人。”
梁世桢此刻站在一棵长成多年的松树下,阳光从树缝间穿过,在地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粼粼光斑,可他站在阴影里,这光根本无法将他照耀。
他眉头皱得愈发紧,语气近乎称得上是罕有的不大高兴,“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身边的人?”
叶怀谦知他误会,他不仅没慌,反倒笑出一声,“世桢,你不大对劲。”
梁世桢神情淡淡,“听不懂你说什么。”
叶怀谦哈哈大笑,“总之,我受人所托,现在话带到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这个早晨堪称兵荒马乱。
全蓁无所顾忌,找全鑫成要来全耀辉现在的住址,打车直奔目的地。
他们不曾找到满意的房子,所以一家三口拿了钱暂且住在中环的一家酒店里。
这家酒店花销不菲,若是以前,全耀辉一定舍不得。
但现在,他竟大手一挥,直接包了长住。
全蓁越想越气,完全无法平静,她气势凛然,自全鑫成手中接过卡上楼。
全鑫成大气都不敢喘。
他一直没敢说,自己在这个家最怕的人其实是他姐姐。
愧疚是一方面,气质又是另一方面。
自他记事起,家中总是吵吵闹闹,但无论每次吵得有多凶,他姐似乎从未红过脸,最生气也不过淡着声质问两句。
这种没脾气的人其实最可怕了。
而现在,没脾气的人生气则是更上一层楼的可怕。
全鑫成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试探道,“姐,要不我……”
话还没说完,全蓁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嗓音格外平静,“你不要上去,你找个地方学习。”
全鑫成忙不迭点头,“好、好的。”
……
三十八楼某家庭套房内,全耀辉正翘着腿,嘴里吃着倪曼婷递给他的水果,手里却不停捧着手机念叨,“钱怎么还没打过来,不是骗人的吧?”
倪曼婷宽慰他,“人家都说了,背后可是……”她噤一噤声,“我们安心就是。”
全耀辉心道也是,他转身晃了晃腿感慨,“真没想到,我这个发妻就算离开这么多年,也能送我一份大礼。”
倪曼婷心里默默翻白眼,但面上倒是喜怒不显,笑道,“是啊,你命好。”
“是命好,”全耀辉拉住倪曼婷的手,拍了拍,细数,“当年,我被原公司扫地出门,本以为人生就此完蛋,谁知不仅没完,事业还更上一层楼,成功娶妻生子。”
“后来,我想要个儿子,就遇见了你。”
“现在,小蓁不听话,嫁了人也没用,谁知道这豪门里这么复杂,她不搭理咱们,结果有的是人搭理。”
“哎,”全耀辉近乎飘飘然,“你说我这个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正说着,门铃突然响起。
倪曼婷早听不下去,赶紧起身去开门,“恐怕是鑫成回来了。”
全鑫成刚才谎称下楼买东西,两人未曾疑心,倪曼婷连问都没问,直接将门拉开。
谁知门外竟站着全蓁。
她张了张嘴,神情难掩错愕,“怎么是你?鑫成呢?”
全蓁看她一眼,“让开。”
不知怎的,可能是没见过她这样。
盛怒下的全蓁有种寻常难以所见的锐利,倪曼婷竟真的被这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小姑娘吓住,下意识朝旁边让了让。
全耀辉见门口久久没声音,他坐起身,昂头道,“谁啊?”
话没说完,一只皮包兜头抛过来。
这是铆钉材质,这么陡然砸在人身上疼得很。
然而这还不止,全耀辉尚未反应过来,桌上的水果盘子,烟灰缸,手机,以及眼前所能见的一切物件尽数被甩砸过来。
全耀辉怒火攻心,“你疯了你!我是你老子!”
全蓁面色紧绷,“我没疯,是你想钱想疯了,你这样的人也配做父亲?”她凄然笑问,“我妈哪里对不起你?当初你没钱,是不是她接济的你?你们结婚仪式从简,她抱怨过吗?婚后她操持家里,她说过辛苦吗?你连我念书究竟念几年级都能弄错,从小到大,都是她在照顾我,你身为丈夫,你出过几分力?”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连死了都不能安生,还要被你拿出来一遍遍编排!”
“你扪心自问,那报道上说的是真的吗?”
全耀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手一挥,“不知道你发什么神经!”
“发神经?”全蓁捡起桌上那把水果刀,俯身朝全耀辉逼去,“是我发神经,还是你见钱眼开,我问你,你哪来的钱住这么好的酒店?”
“是谁给的你好处?”
全耀辉怎么可能承认,“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全蓁看着他,一字一句,“报纸上那张照片是谁给的?我妈病房只拍过那一张照,不会有别人知道。”
全蓁重复,“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全耀辉一定是疯了,才会将一生体面的妻子最为狼狈的一面分享在世人面前。
她也一定是疯了,才会在看到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否认,应该不是她的父亲,她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父亲。
她总觉得,全耀辉总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
但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是她太有人性。
才会任由他伤害她的母亲。
挣扎间,刀锋划破全耀辉脸颊皮肤,也划破全蓁的手掌。
倪曼婷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到一动都不敢动,正准备打911报警,手机忽的被人抽走。
梁世桢将屏幕按灭,随手扔在一旁的椅子上。
全蓁浑然不知屋里多了另一个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
她只知道,她一定一定不要叫全耀辉好过。
凭着这样的信念,她手上那刀竟一时未被全耀辉夺下来。
汨汨流出的鲜血模糊了她的眼神,她渐渐看不清,只靠心底最原始的那股怒气,最开始的那丝执拗。
但……她一个女孩的力气怎比得过男人。
那刀很快叮铛落地,全耀辉站起身,眼见一个巴掌就要挥过去。
全蓁忽被一人揽至身后,梁世桢抬手挡住全耀辉凌厉的掌风。
他今天穿一身再正常不过的黑色西装,此时此刻,这黑反衬得他面容肃然,好似终年不化的寒冰,叫人只消同他对望一眼便能生出不寒而栗之感。
梁世桢扫眼面前的全耀辉,那眼神漠然地好似在看一只濒死的蝼蚁。
全耀辉涨红如猪肝的面色迅速变得煞白,他甚至连跟他t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须臾,梁世桢嫌恶地将全耀辉那手甩开,低眸看向全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威压,“这就是你说的暂且不管?”
24
琥珀般的阳光跃升于地平线, 浮光鎏金,游人如织,轮渡往来维港与中环,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繁华。
可越是身处繁华,全蓁便好像愈加茫然。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少年人倾心相付的情与爱究竟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欺骗。
是纯粹的想象, 还是一时的飞蛾扑火。
可无论是哪一种, 结果皆已铸成, 全蓁无法去苛责自己的母亲,更无法与其争辩。
何况……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她盛怒之下被梁世桢带走, 现在又被不由分说塞进车内。
全蓁无心观察他的神色, 但不必看也知, 他脸色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因为她甚至还没坐稳, 车门便径直被甩上。
而他看都没看她,径直转身, 半晌,指尖燃起一根烟。
不同于报道中定格的那一幕。
今天并未下雨, 但他的背影看上去却比那天还要沉郁。
大概是生气了吧。
全蓁暗暗想。
他们现在是利益共同体, 她这样做丢的是他梁世桢的脸。
应该没有哪个男人, 他这样的尤甚,会纵容一位不知体面的妻子。
更何况, 报道刚对她的人品加以污蔑。
她闹这一出,反倒变相佐证了这一点。
正想着, 车门被霍然拉开。
梁世桢绷着脸, 理了理外套,挟一股清寒的烟草气息屈腿坐进来。
他气场低时便格外骇人, 这一瞬,车内气温都好似陡降好几度。
全蓁不禁稍稍抬眸,朝他看过去。
男人下颌线凌锐而清晰,两人目光对上,他镜片下的眼眸更是冷到令人心惊。
好似极寒的冰,再磅礴的情绪到他面前都要偃旗息鼓。
全蓁闭一下眼,暂且没开口。
盛怒之后,是短暂的空白。
大脑运转缓慢,好似年久失修的陈旧台式机,连启动都需耗费莫大心神。
梁世桢却并不准备给她缓冲的时间,他偏头朝她看一眼,嗓音低沉,“理由。”
全蓁怔愣两秒,小声,“没有理由……”
梁世桢冷笑,“这就是你说的置之不理?我真是没看出,全小姐竟然这么冲动。”
全蓁私心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仍旧会这样做。
梁世桢猜到,视线紧紧盯着她,逼问,“如果我没来,你预备怎么收场,是跑警局还是反被甩一掌?”
他在毫不留情数落她的冲动与不计后果。
但,全蓁昂起下颌,反问,“可我维护的是自己的母亲,我有什么不对?”
“你逞一时英雄,但你知道你父亲接触的是谁吗,”梁世桢语气渐凉,“若是今天你那位继母报警,你真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全蓁抿唇,一时没做声。
片刻,她琢磨梁世桢那语气,陡然发问,“你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
梁世桢语气漠然,“我并不知会牵扯你母亲。”
全蓁:“但你知道,那只是开始,可你并没有告诉我。”
梁世桢掀眼,“全小姐,我问过你,是你自己选择冷处理。”
全蓁皱眉,“那是因为你的刻意隐瞒。”紧接着,她补充,“就跟结婚那次一样。”
梁世桢睇她一眼,大抵是觉得她这质问十分不可理喻,他最终什么都没说,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然而,当眼睛闭上,梁世桢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诗潼出生时,他正当少年,十来岁的年纪。
那其实是场意外,母亲曾询问过他的意见,问他想不想要弟弟或者妹妹。
梁世桢其实并不想要,他讨厌麻烦,但她看得出母亲很想要,她舍不得,于是梁世桢点头说可以。
这个妹妹一开始跟他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好。
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出来,她有些怕自己。
但梁世桢并不在意,照顾梁诗潼是自己父母的责任,不是他的。
谁知一场车祸夺去一切,梁诗潼成为那个被父母拼死保护而抛下的孩子。
那一年,她才五岁,而他二十。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心智尚且不成熟的妹妹交流。
她整日整日将自己关闭在黑暗的环境里,浑身觳觫,尖叫,拒绝靠近她的所有人。
梁世桢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意识到,诗潼这是在生病。
他将她送去医院,然而在车内,诗潼反应激烈到险些死去。
后来,他去看她,梁诗潼根本不理他。
她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他,她那么小,却知道仰着小脸,懵懂发问,哥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不知她应激,不知她再不能坐车。
她以为他讨厌她到希望她消失。
然而不是的,他送她去医院,只是为了救她。
车辆泊在别墅的地下停车位,梁世桢神情淡漠,掀眼朝全蓁扔了块手帕,那手帕落在她手背,全蓁这才几分麻木地意识到,哦,她的手受伤了,此刻正在流血。
她下意识按了按。
再抬头时,梁世桢已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叶怀谦在去浅水湾的路上接到梁世桢电话。
他觉得稀奇,“干什么,工作狂不上班?”
梁世桢没心情跟他闲聊,只撂下三个字“老地方”,便兀自将电话挂断。
半小时后,梁氏旗下的私人击剑俱乐部。
叶怀谦到休息室时,梁世桢刚穿戴好eurofencing击剑服。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衣架子。
这白色的击剑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整个人身姿颀长,线条完美,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叶怀谦看过一眼,正欲揶揄,忽扫到这人脸色,一时噤声,他默然拉开储物柜柜门,找出衣服换上。
梁世桢大学时曾极为喜好这项运动,他当时参加过一些比赛,排名很靠前,叶怀谦曾猜测,若非父母出事,凭梁家的实力与他的天赋,他大概真的会选择走职业这条路。
不过这只是叶怀谦个人的揣测。
据梁世桢所言,他玩击剑不过是因为这是一项专注度极高的运动,一对一,胜便是胜,负便是负。
当两人对战,什么都不必想,只需专注眼前,专注对手,专注自身。
梁世桢玩的是难度系数最高的花剑,只能刺,不能劈,彼此间点到为止。
但……在他偏爱突刺与近战的情况下,叶怀谦依旧苦不堪言。
他其实玩得不差,跟方邵比简直等于高手虐菜。
可当对手换成梁世桢,他那点自娱自乐的三脚猫功夫便有点不大够用。
场面很快形成碾压。
叶怀谦觉得没劲,一局过后,他直接将剑往地上一扔,摘下护面,大口呼吸,“不打了。”
梁世桢居高临下看他,“再来。”
叶怀谦摆摆手,“真不打了。”
梁世桢见叶怀谦铁了心不动,便也没再强求。
这里说是俱乐部,但实则有资格过来的人少之又少,现在场馆内更是就他们两人。
梁世桢一手将护面夹在臂下,一手拿剑回休息室,待他清洗完找了套干净的衣物换上,叶怀谦也随之进来。
他看眼跷着腿坐在凳上神色莫名的梁世桢,“出什么事了,老爷子那不大顺?”
梁世桢平素缄默,光凭神情很难叫人捋出思绪。
叶怀谦只能凭借对他的了解去猜。
见他没吭声,脑中忽然灵光乍现,他笑了声,问,“不会是女人的事吧?”
梁世桢立刻出声,“不是。”
叶怀谦乐了,“哎,跟我说说,这个全家的女儿到底哪儿不一样,以往我看孙家那位被报纸编排成那样,你愣是没出一次手。”
“这个才一天,还是两天?你就烦成这样?”
梁玉璋拿全蓁开刀,赌的就是他在不在意。
梁世桢越是若无其事,全蓁就越是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沉默即是最好的武器。
梁世桢打火机不知掉哪去了,见桌上有,他起身捞过,偏头点燃一根烟,沉沉吸一口,青白烟雾飘散,他蓦地看眼叶怀谦,嗓音冷漠,好似全无温度,“我以为我是你。”整天泡女人堆。
叶怀谦被怼也不生气,过来拍拍他的肩,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好,你清高,港城谁人不知你梁世桢不近女色,你最好是来真的。”
“别让我等到你栽了的那一天。”-
全蓁与全耀辉的冲突不知怎的,辗转被沈令伊知晓。
她哭得喘不上来气,一边毫不顾忌女明星的形象在电话那头擤鼻涕,一边瓮着声音开口,“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要是出事,我可t怎么办啊……”
全蓁被她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能有什么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躺在医院呢。
沈令伊可不管这些,她抽抽噎噎,一阵后怕,“那可、可不一定啊,你爸可是男人,你这小身板哪打得过他,万、万一到时候哪里受伤可怎么办?等等,”她想到什么,停下,狐疑问,“蓁蓁,你没受伤吧?”
“没。”全蓁若无其事,“只不小心被划了一下。”
沈令伊瞬间炸毛,“你还不当回事,快给我看看,伤在哪儿了,疼不疼,我来吹吹~”
全蓁觉得有被浮夸到,她谨慎开口,“伊伊,你这个演戏,怎么好像没进步?”
沈令伊一听,立刻如临大敌,“真的假的?不是吧?完了完了,那我不是又要被骂资源咖了。”
沈令伊自上部戏播出后,口碑呈现明显两极分化。
一部分成为她的颜粉,疯狂舔屏,而另一部分则声称她这种演技的人出来演戏简直是对观众的霸凌。
可这也怪不了她。
导演就是让那么拍的嘛。
更何况,她虽是女二,却硬是凭着叶怀谦的关系疯狂加戏,那观众不喜欢她,也很正常。
其实沈令伊也不喜欢,但她不敢说,只能听之任之。
全蓁见她真的当真,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床上,淡声开口,“没有,我开玩笑的,别紧张。”
“哎,”沈令伊听完依旧很愁,“你是开玩笑,但我的黑粉可不是开玩笑。”
全蓁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正准备挂断,沈令伊忽然问,“诶对了,上次你去找你爸,是梁世桢去捞的你对吧,按理说,你们患难见真情,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
沈令伊说完,全蓁下意识扫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打火机。
这是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后她在他车上捡到的。
但,最近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全蓁一次都没碰上梁世桢。
她微微叹口气,语气有点迷茫,“没有。好像更糟了。”
沈令伊:“?”
沈令伊:“为什么啊?”
全蓁想了想,“应该是做事方法不合?他觉得我冲动,但我又觉得我没错,而且他早知道事情不会轻易结束,却没告诉我,我一生气,加上不怎么冷静……就翻了领证时的旧账。”
翻旧帐这点真的特别不好。
沈令伊言之凿凿,“好多人闹掰都是因为翻旧帐,事情过去就过去,以后不要再提了哈。”
“你看,你们就算不能假戏真做,那就算合约结束,还得等十个月呢,现在关系又闹僵,以后的十个月可怎么办啊?”
全蓁蹙眉,“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沈令伊这时倒抛却姐妹情谊公正起来了,“我站在真理的这一方!蓁蓁你想,你最近遇到的麻烦是不是都是梁世桢给你解决的?”
全蓁犹豫片刻,“……好像是。”
“那他是不是从来没在你面前邀过功?”
因为问题太过突然,全蓁甚至忘了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拉长尾音嗯了声。
沈令伊见状循循善诱,“那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你想啊,他一直以来好像都对你还不错,没道理突然这样坑你的。”
这是全蓁从未设想过的角度,电话挂断后,她神情些许迷惘。
前几天气愤上头,她天然将一切反对她的声音都隔绝。
甚至生出几分叛逆之心。
但现在想想,梁世桢只是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快结束,并不知会牵扯到她的母亲。
她那样指责他,是不是类似一种情绪的发泄?
而他是被动的承受方?
可他这样的人,真的会甘愿承受别人莫名其妙的怒火吗?
全蓁又有点不确定。
正想着,楼梯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全蓁原本坐在床上,此刻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站起身。
她看眼桌上那枚打火机,捏在掌心。
冰冷的银质火机与她的银镯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
全蓁近乎是鬼使神差般的走去门边。
她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往下压了点,旋即,当她反应过来自己要干什么,那下压的动作立刻被止住。
全蓁回身,将打火机随意搁在窗台。
她三两步奔到床边,将自己掼到床上。
25
沈令伊将电话挂断, 两手支住下颌,翻了个身,问一旁正在翻杂志的男人, “干嘛突然让我这么讲?”
叶怀谦低头,冷淡瞥她一眼,“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沈令伊哦一声, 委屈地撇了撇嘴。
众所周知她生得明艳, 却极少有人知道她私下有着同她那张脸完全不匹配的小女人姿态。
叶怀谦将杂志阖上, 蓦地俯身将人捞过来。
他难得生出几分耐心, 欺身而下,俯在她耳边解释一二。
他自认不算好人, 但一个人若想长长久久占有权势, 便需偶尔当一当好人, 发一发烂好心。
叶怀谦跟梁世桢认识至今, 从未见他对任何女人有过超乎淡漠之外的情绪。
就算是面对梁诗潼,他的角色也不过是位合格的兄长, 予其无限包容。
长久以来,叶怀谦近乎没有见过任何能够调动他情绪的人与物。
但是上次, 他见到了。
哪怕梁世桢一口否认, 他仍旧不认为自己判断有误。
沈令伊面露惊讶, “真的假的?”
叶怀谦低笑着看她,意味深长回, “谁知道?”
沈令伊说着就想去捞手机,“哎, 那我是不是说得太委婉了, 不行,我得再补两句……”
话没说完, 那手机直接被夺走,叶怀谦将屏幕揿灭,丢到一旁,“多说多错。”
“等着看吧——”-
几天后,梁诗潼邀请全蓁去老宅玩。
若是之前,全蓁大概率会找个理由推掉。
但现在她跟梁世桢关系有点尴尬,再加上她知道诗潼经历的那些事后,便很难对她生出推拒的心思。
于是她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
司机是诗潼派来的,全蓁走前,顺便带了点自己早上刚做的糕点。
黑色轿车一路行驶平稳,最终停在那栋她上次曾来过的白房子别墅前。
但不同于那次的冷清,此刻大门洞开,人来人往,不少看着与梁诗潼同龄的学生三三两两穿梭于极具法式氛围的大厅内。
全蓁稍显疑惑,不动声色瞄一眼,拎着点心随管家入内。
梁诗潼见她来了,忙迎上来,她的快乐毫不作伪,烦恼与喜悦皆坦荡,嗓音清脆,喊,“嫂子!你还给我带东西了!你也太好了吧!”
事实证明,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听过多少次。
她还是无法对这个称呼脱敏。
全蓁微微羞耻,“你别叫这么大声,这里好多人……”
梁诗潼不以为意,“这怎么啦,我又没叫错。”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立刻有人围上来问,“诗潼,这是谁啊,介绍一下?”
梁诗潼倒也不藏私,大大方方将全蓁介绍给大家。
全蓁看得出,梁诗潼是这群同学中的主角,大家总是有意无意围着她,但也有那么几个,态度有些许微妙。
她比她们要年长五岁以上,并不是同龄人。
全蓁坐了一会担心因为她在他们反而会拘束,便起身找了本书,坐在边角处翻看。
看完大半正准备起身,她动作一顿。
有一男一女没有发现硕大绿植背后的全蓁,正肆无忌惮躲在这里调情。
小朋友早熟起来丝毫不逊色于大人,全蓁反倒成为尴尬的那一方。
两手紧紧按着书,力求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两人聊了一阵,女生忽然看眼被众人围着的梁诗潼,意味不明道,“好羡慕她哦,含着金钥匙出生,连学都不用上。”
那男生大概知道一些诗潼的情况,“你别这么说,梁诗潼也挺可怜的。”
女生立马不开门了,“她还可怜?拜托,这种日子换给我过好不好?”
男生语气不悦,“你对她这么大敌意干什么?”
“到底是我对她有敌意,还是你对她太有好感啊,你既然这么可怜她,就去找她好了呀,干嘛跟我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反正我讨厌她!就算她是你学妹,你也不准跟她走太近!”
“听不懂你说什么。”
两人不欢而散,许久,待确定再无声响,全蓁才几分神情复杂地自那不知名绿植背后走出来。
梁诗潼正好看到她,扬着笑过来,“嫂子,你怎么在这,我正找你呢!”
全蓁面色尚未调整过来,梁诗潼见状,问,“怎么了?”
全蓁犹豫再三,斟酌开口,“诗潼,你知道……”她下意识看了眼人群的方向,换了个说法,“这些人真的都是你的朋友吗t?”
梁诗潼很聪明,稍加思索便清楚全蓁想说什么,她笑了笑,“不是啊,我都不怎么去学校,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多朋友。”
全蓁:“那……”
梁诗潼仍旧笑,“我哥说了,人与人之间最长久的关系就是利益交换,她们过来玩她们开门,我觉得家里热闹我也开心,我们互相都开心,就没必要计较是不是真朋友这种事情了,不过……”诗潼话锋一转,凑过来小声开口,“嫂子你告诉我刚刚是谁讲我坏话,我下次会特地告诉她,让她不要来的。”
她这天真无邪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分享什么令对方开心的事情。
全蓁看看诗潼,突然觉得她好像比自己想的要更为坚韧……
……
晚上,大家陆续离开,全蓁跟诗潼说完后正准备出门,诗潼忽然喊住她。
全蓁脚步顿住,“怎么了?”
梁诗潼欲言又止,“嫂子,你是不是又跟我哥……吵架了啊?”
这个“又”,让全蓁愣了下。
难道她跟梁世桢的关系看起来这么差吗。
“为什么这么说?”她站在大厅书架旁,嗓音淡淡。
梁诗潼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她加了郑姨的微信,而郑姨见最近苗头不对给她通风报信的缘故,她抓了抓头发,小声,“就……看你好像不太开心。”
全蓁再次皱眉:有吗?她最近明明很正常好吗。
梁诗潼可不管她怎么想,她自顾自将全蓁拉到一旁,歪了下头,“嫂子,其实我哥这个人根本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他人不坏,而且他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对身边人特别宽容。”
“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闹矛盾,但其实好简单的,如果是你惹他生气,那你就顺着哄,我哥吃软不吃硬,如果是他惹你生气呢,拜托你多担待担待好不好,他这个人就是这种不讨女孩子喜欢的性格,连我小时侯都有点怕他……”
“而且他这人特别闷,我以前误会他,他连解释都不解释一句,完全该干嘛干嘛,交流起来特别费劲!”
有关这点,全蓁倒是深有体会,她点一下头,“好像是……”
梁诗潼见自己口干舌燥讲半天终于得到回应,她小鸡啄米般点头,“所以,你就看他做了什么,别听他说的。他那张嘴,有时候我都不爱听的!”
全蓁笑着拨了下头发,“你哥知道你背后这么说他吗?”
梁诗潼不以为意,“知道又怎样,我又没说错,再说,他回回说要拿我怎么样,也没见真干嘛啊,吓唬吓唬人罢了。”
“——看来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
梁诗潼话音未落,梁世桢一身正装皮鞋,自门外走进来。
他看着像是刚从公司过来,面上稍有倦容。
但这份微微显露的疲惫反倒将他的精英气质衬得更足,与那些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全然不同。
梁诗潼顿时噤声。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现在老虎回来,她便只有缩着肩膀躲到全蓁背后的份了。
“嫂子……”梁诗潼弱弱出声,“救救我……”
全蓁自己的事都还没弄明白,何况,她觉得梁世桢一定觉得她这人麻烦透了,净给她找麻烦。
须臾,她只能朝梁诗潼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
梁诗潼“啊”一声,弱弱,“怎么这样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这么辛苦当调解员,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有就算了,竟然还要被自己的亲哥教训一顿,而嫂子竟然见死不救!
她觉得好委屈。
梁诗潼撇嘴,“哥,我不是故意的,饶了我吧……”
梁世桢看她一眼,脚步未停,径直上楼,“跟我去书房。”
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透着几分威压。
梁诗潼不情不愿跟过去。
书房门关上,梁世桢翻开她最近的课程检查进度,见梁诗潼十有八九答不上来,他面色较之方才沉得更深,严厉开口,“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梁世桢曾允诺,不去上学可以,但她的功课不能落下。
梁家虽不需她努力赚钱,但亦不能容忍她就此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
梁家从不养闲人。
包括梁世桢自己。
梁诗潼被他那神色吓到,嗫嚅,“我又不是故意的……”
梁世桢气压很低,“方邵给你的那些书收拾出来,等你成绩提上来再看。”
梁诗潼眉头紧紧蹙一起,“哥……”
梁世桢看她一眼,低声重复,“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这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梁诗潼几乎倾刻间眼眶内便涌出泪水,她用手背揩了下脸,狠狠瞪向梁世桢,“哥你太过分了!亏我帮你说这么多好话!”
“你讨厌死了!”
“活该嫂子对你有意见!”
梁诗潼说完,便捂着脸跑了出去。
全蓁见上面吵得厉害,便想过来看看,谁知才刚到书房门口,便撞见这一幕。
她几乎下意识便站在了讲话比较好听的梁诗潼这边,“诗潼……”
梁诗潼吸了吸鼻子,一脸难过,“嫂子,我收回我刚刚的话,我哥就是很讨厌!”
她那表情,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全蓁不免不赞同地朝梁世桢看去一眼。
谁知梁世桢此刻已站起身,立在窗前,他指尖点了根烟,背影寂寥,完全没接收到全蓁的不满。
梁诗潼已经好久没有被这样数落,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好面子,此刻情绪极度不稳定,但她不想再讲难听的话,轻轻将全蓁的手推开,哽咽开口,“嫂子,对不起,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全蓁摸一下她的头,柔声,“好。”
梁诗潼悄然离开,全蓁仍旧不死心,又朝书房看去一眼。
谁知这充满个人情绪的目光被梁世桢于半道截获。
他微微侧身,那极具气场的黑色西装与那扇暗色不规则窗近乎相重叠,好似夜色里的一丛深影,框出一张完美到过分的侧颜。
有多完美,就有多么淡漠。
全蓁正犹豫该不该进去。
尚未做好决定,梁世桢却已将那烟在窗台碾灭,他好似全然洞悉她的想法,隔着一整条被冷白光线笼罩的走廊,他神情寡淡扫过来一眼,嗓音疏冷到极致,“进来。”
“——站那做什么?”
26
全蓁小心观察一瞬梁世桢的神情, 发现他除了生气,浑身好似汇集着一股更为复杂的情绪。
但她无暇探究,此刻心疼梁诗潼占上风, 全蓁指尖摩挲桌角,想开口,又担心触霉头。
梁世桢意味不明看过来一眼, “想说什么就说。”
台阶即已递到这里, 全蓁再无不开口的道理。
她回看回去, 轻声, “你对诗潼……太严厉了吧?”
两人方才吵的内容她多少听到一些,大家都是从学生时期过来的, 稍一思索, 便能猜出前因后果。
全蓁是女孩子, 特别能够共情诗潼伤心的原因, 再说,童年创伤往往伴随一生, 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平安已是万幸,何苦再苛求其他。
“严厉?”梁世桢半倚在窗台边, 眼眸低垂, 嗓音磁沉, 低声反问,“你回忆回忆你的学生生涯, 看看这究竟算不算严厉?”
全蓁蹙眉,“可是情况不一样……”
梁世桢不由分说截停她的话, “哪里不一样, 你失去母亲,艰难求生, 她失去父母,在我的庇护下长大,你们两个之间,真的有高低之分?因为她是梁家人,她的苦难就应该被放大?”
全蓁一瞬沉默,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正欲再说点什么,梁世桢却突然转过身,他对着夜色,打火机砂轮轻嚓,他微垂着头咬住一根烟。
他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
淡漠有之,坚忍亦有之。
但若说哪种特质最特殊,全蓁觉得,还是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苦涩。
好似小时候煎过药的药罐,涤不尽那积年累月的苦痛。
全蓁嗓音一霎放得更轻,“我就是觉得,你可以温柔一点,她才十几岁,路还长。”
梁世桢两臂撑在窗沿,剪裁良好的定制西装在夜色下泛出优质面料独有的一丝波澜,他手肘屈起,吸了口烟,看着全蓁淡声道,“在梁家,自立是先决条件……”
全蓁猛然意识到,梁世桢这是在对她解释。
于是,她神情稍敛,听着他继续说。
“诗潼今年十五,我现在可以说,我保她衣食无忧,但前路难测,这种话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能讲几年。”
“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梁世桢嗓音放低,面容严肃,t“我不希望她离开我就成为一个废人。”
全蓁抿唇,“这些……你有跟诗潼说过吗?”
梁世桢看她一眼,没说话。
全蓁明了,那就是没有。
在梁家这么久,她大概清楚那场车祸之后,梁诗潼便成为梁世桢一人的责任。
要一个二十岁的少年陡然转变身份,成为父亲母亲与兄长三者合一的角色,的确不是一般的艰难。
全蓁曾设想过,若是自己刚上大学,父母突然留下一个妹妹要她照顾,她大概会压力大到崩溃吧。
但……全蓁静静说,“诗潼其实比你想象的要懂事,这些道理与弯弯绕绕的关系,你都可以说给她听的,她可以理解的。”
全蓁小心看眼梁世桢,小小声补充,“其实小孩子最不喜欢被大人当作小孩子了……”
这话说完,空气倏而安静下来。
全蓁微妙不自在,伸手摸了摸鼻尖。
她手腕上戴着银镯,动作间发出极轻微极清脆的声响。
梁世桢笑出一声,“你好像很懂?”
全蓁眨一下眼,比划了一个会令某些男性破防的手势,“一点点。”
她说,“因为对比之下,我可能跟她的代沟会小一点点。”
一个大十五岁,一个大八岁。
这比较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
也亏她好意思开口。
梁世桢不动声色勾了勾唇,那语气颇有点漫不经心的意思,“那你代为转达吧。”
全蓁:“……啊?”
直到叩响梁诗潼的房门,全蓁才隐约觉出几分不对劲。
这怎么感觉……好像是她跟梁世桢在一起养孩子啊?-
因为梁诗潼的缘故,梁世桢今晚并没有离开。
全蓁莫名其妙被承担协调者这一角色,好不容易才将梁诗潼哄上床,但怎么说,两人关系其实一直不错,诗潼对她也很友好,全蓁担心她的情绪问题,便也没有提出要走。
两人对外一直是如假包换的夫妻关系,既然同时留下,佣人理所当然只收拾出了一间房。
因而,在管家的指引下,全蓁压下门把手,看到床上坐着的梁世桢时,她神情险些没绷住,看眼对面,又看看屋里这极具梁世桢特色的暗色色调。
梁世桢瞥她一眼,嗓音毫无波澜,“对面是诗潼的衣帽间。”
全蓁:“那我……”
梁世桢将书翻开下一页,淡定自若回,“你可以找人,再安排一间房。”
现在早已过午夜,家里除了值班的佣人,其余皆已睡下。
全蓁没有资本家思维,做不到像梁世桢那样使唤人使唤得理直气壮。
犹豫片刻,她抱着诗潼给她找的衣服,随机拧开走廊尽头的另一间房。
谁知一打开,这竟然是杂物间。
全蓁不死心,除了个别拧不开的房间。
她依次屏着呼吸拧过去,结果分别是梁诗潼大小姐的书房、游戏房、玩具室、影音室以及两个衣帽间。
全蓁对这里不熟,不知楼上和楼下会不会有空房。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折回去问梁世桢。
这人是真的好修养,大概是料到她会去而复返,当门打开那一瞬,两人目光恰好于半空相触。
没等全蓁开口,梁世桢忽的手心向上,朝她招了下手。
他也很喜欢对梁诗潼这样。
全蓁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可能真的没比梁诗潼大多少。
“做什么?”全蓁站在原地没动。
梁世桢倒也无所谓,只是问,“诗潼跟你说什么了?”
全蓁真的服了这对兄妹的相处模式,明明互相关心,却一定要将彼此弄得不愉快。
她闷声道,“没什么。”
“这么久,没什么?”梁世桢显然不信。
女生与女生之间的话题哪是那么容易好让男人知晓的,何况全蓁答应过诗潼会保密。
她沉默片刻,忽然似想起什么,“哦,有一件。”
梁世桢将书阖上,“什么?”
全蓁谨慎看眼面前的男人,几乎是下意识眨了下眼,“说了一件你的糗事。”
梁世桢微蹙一下眉,“嗯?”
全蓁:“但诗潼不让说。”
梁世桢立时眉头蹙得更深。
全蓁想憋笑,但没忍住,然而,就在她笑出声的那一瞬间,梁世桢倏然俯身,捞了下她的手腕。
她站得实则离床不算远,梁世桢手又长。
他很轻易便攥住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惯性使然,全蓁被那力道带得踉跄一下,手里抱着的换洗衣物顷刻间洒落一床。
梁世桢穿一身黑色浴袍,两条长腿随意交叠,动作间,那浴袍V领敞开,露出平直锁骨与大片月光般冷白的月几月夫。
目光被吸引到这里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尤其是,不知谁按到开关。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雪上加霜的氛围里,全蓁脑海中尽是方才无意瞥见的诱人身材。
她想躲,而无果。
男人象征危险性的气息近在咫尺。
全蓁借着那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才勉强看清,他此刻离她究竟有多么近。
但姿势却是丝毫不显狎呢的。
他依旧维持懒散靠坐床头的姿态,略微用力,扣住她的腕。
他满目淡然。
狼狈的,无措的,仅她一人而已。
黑暗中,视线久久交缠,气氛说不出的异样。
全蓁没坚持过一分钟,便小声示弱,率先投降,“抱歉梁先生,没有这回事,”她挣了下手,“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啪——”
梁世桢不知按了下哪里,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光明去而复返。
玩闹心渐失,更何况他们之间的矛盾仍旧未曾解决。
全蓁收敛神色,简单汇报,“诗潼其实没说什么,我就是陪她聊了会天,顺便将您方才讲的那些告诉了她。”
说完,全蓁看眼门外,正欲向外退,她手腕再次被扣住。
但只有一下,短到能够忽略不计。
梁世桢起身,微微低头,看她一眼,“你在这睡。”
“那您呢?”全蓁下意识问。
梁世桢带上门,言简意赅,“楼上。”
房门阖上刹那,全蓁不由自主抚了下被梁世桢微凉指尖触碰过的腕心……-
很奇怪,两次鸠占鹊巢,上一次全蓁几乎一夜没睡,这一次却睡得格外好,一觉好眠至天亮。
她摸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快中午。
全蓁匆忙起身洗漱。
换好衣服下楼,忽见楼下站着个陌生男人,全蓁上次见过他,知道他叫方邵。
但方邵此刻正在同梁世桢争辩,根本没看到全蓁。
“诗潼是你妹妹,不是你的员工,你讲话稍微注意点,她一个小姑娘,自尊心还是很需要被保护的。”
梁世桢不为所动,觑他一眼,“我还没找你的错,你倒问上我的不是了。”
方邵:“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她毕竟是梁家人,日后有信托可以领,日子差不到哪里去。”
梁世桢冷笑,“跟你一样吃喝玩乐?”
方邵不服气,“哥你这就有点胡说了吧,我跟你比,虽然吃喝玩乐是多了点,但我也没耽误赚钱啊。”
方邵最近盘了个出版社,专出些卖都卖不掉的冷门书籍,那一看就是投钱进去打水漂的行业,但他不听,非要弄。
梁世桢自然要拿这个讽他,“赚钱?你赚的赶得上亏?”
方邵:“……”
他气结,一偏头,发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全蓁,他立刻扬高嗓音,“嫂子,你到底是怎么受得了我哥的?”
梁世桢闻言侧过身朝她看一眼。
她身量小,穿诗潼的衣服甚至也挺合身。
一条偏少女风的浅粉花瓣挂脖上衣搭配蓝色牛仔裤,衬得她愈发纤瘦,乌黑的发拂过圆润的肩,被紧身牛仔裤的包裹的两条腿又细又直。
梁世桢不自觉便想到上一次两人共处一室。
那一次,她下面穿的是短款休闲裤,不仅直,还好似羊脂玉那般白皙。
喉结滚动两下。
梁世桢面无表情错开目光,自全蓁身侧上楼。
他气场甚至比刚才还要冷。
全蓁不禁疑惑,是因为昨晚那个玩笑,所以他又不高兴了吗?
方邵见梁世桢离开,愈发肆无忌惮,他快走两步到全蓁身前,继续刚才的吐槽,“我是真受不了我哥,诗潼这个身份,明明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变成穷人,那就算她没钱,那不是还有我?结果他非揪着这个万分之一不放。”
“他就不能允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命好到什么都不用做,还有钱花吗?”
全蓁:“……”
感t觉有被冒犯到。
“梁先生他确实……”全蓁想了想,给他找出一个形容词,“看得比较长远。”
方邵疑惑,“诶,你怎么喊他梁先生,这么客气的?”他说着,自己摆一摆手,“算了,这不重要。”
方邵叹口气,“我哥这人是这样,走一步看百步,你们家那事也是啊。”
全蓁:“我们家……什么事?”
方邵惊讶道,“你不知道啊,就你爸闹出来的那事,我哥最近一直在处理这呢。”
“但是吧,你也知道,老爷子毕竟是老爷子,不大好对付,费了他好一番工夫。”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早动手,但他估计有他的道理吧。”
方邵看眼全蓁,嘱咐,“嫂子,你爸那钱十有八九是拿不到了,听我哥说,你们关系也不大好,你最近防着点,少出门,免得他狗急跳墙——哎呀,我说你爸狗你不会介意吧?”
全蓁摇摇头,表示没事,“你知道……梁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处理这件事的吗?”
方邵思索片刻,“就爆出你妈消息的那天吧。”
“反正消息出来没多久他就打电话给我了,我哥这人就是看着冷血,其实挺有人情味的,祸不及父母嘛。”
全蓁一时怔忪。
所以……她完完全全指责错了人。
并且彻底误会梁世桢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怪不得上次在车里,他看她的眼神含着诸多不理解。
那是因为,他完全没准备这么做。
甚至于,他是帮着她妈妈的。
但她做了什么,她指责他冷血、知情不报、刻意隐瞒。
可实际上,不过是他身为年长者,在宽容她的气愤上头与无理取闹。
“嫂子?”方邵不知自己哪里讲错,见全蓁突然面色发白,他有点紧张,手抬起觉得不妥,强行压下去问,“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喊我哥?”
全蓁果断摇头。
方邵确定道,“真不用?”
全蓁:“真的不用。”
待方邵离开,上楼去看诗潼。
全蓁才蓦地转身,看了眼方才梁世桢离开的方向。
她神色莫名,目光一时很复杂。
诗潼说得没错。
梁世桢这个人的确很讨厌。
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屑于解释。
可就是这份不解释,在真相到来那一瞬,将她心底本就升腾着的愧疚放至无限大。
27
两人回去时恰好经过九龙, 沿线途径全蓁上次买下的那套房,她这段时间有定期请专业人士过去打理,便想停下看一看, 验收成果。
全蓁本意是到小区楼下将她放下就好,谁知刚下车,发现另一侧车门亦随之开启, 梁世桢也理了理外套, 下来了。
她能买下这套房, 几乎百分之百靠的是梁世桢。
全蓁便没说什么。
但站着等了会, 她发觉这人似乎并没有上去的意思。
他好像只是单纯下来抽根烟。
全蓁于是没管他,自己转身进去。
这个点, 电梯内人不少。
她从前住在这里, 少不得识得一些熟面孔, 有人认出她, 跟她打招呼。
“小蓁,你回来啦?”
全蓁点一点头, 并不多话。
她回家次数很少,邻居看见总要问两句, 这没什么, 只是……那人纠结再三, 终究还是抵不住内心驱使开口,“我前两天看见你爸拖家带口地走了, 这事……你知道吧?”
全蓁:“知道的。”
“那这是……”
全蓁笑了笑,“阿姨, 您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哎, 也没什么,阿姨就是想说, 你们父女有什么隔夜仇好计较的呀,一家人非弄成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
这时,全蓁尚未开口,电梯却不知怎的,陡然一晃。
这电梯已有好些年头,厢壁陈旧,泛着一股上世纪的古感,震荡之下,好些人“啊呀”惊叫起来。
全蓁亦心下一凛。
这里面居住的大多是中老年人,现在又是最热的时候,若是出问题,关一时倒还好,关久了还真不知能不能扛住。
好似是为了印证她这一猜想。
下一瞬,面前那被揿亮的按钮倏然闪了下,而后归于沉寂。
全蓁立即伸手去按,但那面板似乎彻底坏掉,无论怎么按,电梯仍旧岿然不动。
人群一时陷入慌乱。
托影视作品加成,电梯近乎成为某种恐怖灵感来源,尽管知道只要等待,多半不会有事,但大家还是难掩恐慌,有些胆小的孩子甚至直接哭出声。
这一哭,氛围更加焦虑。
方才跟全蓁聊天的阿姨急急开口,“这可怎么办,我一会还要去接孙子。”
“我也是……”
“我赶着回家做饭呢。”
“夭寿,这电梯真的要命。”
“……”
约莫几分钟过去,终于有人想起来,可以打维修电话。
但那电话是师傅的私人号码,拨通之后,不知是不是时间不凑巧,竟迟迟无人接听。
一下下的嘟声仿若成为某种精神崩溃的讯号。
小孩子哭声渐大,叫周围人不免烦躁,有人请他小声点,但小朋友懂什么,反倒越哭越厉害。
全蓁觉得头有点痛,缩在角落里,一遍遍拨打方才的电话。
嘟声结束之际,她正准备继续按下一通,手机屏幕上忽然显示有电话进来。
全蓁只当是电梯师傅,看都没看直接接起,“喂师傅,我这是九龙名门花苑,我们电梯坏了。”
话音落下,那头沉寂一秒,梁世桢清冷嗓音响起,“电梯坏了?”
全蓁没料到他还没有走,嗯一声,想到他多半有办法,全蓁问,“能麻烦您找人找位修理师傅过来吗?”
这里真的很热,呆久之后感觉呼吸都喘不上来。
全蓁这句话讲完,胸口仿佛积了口浊气,她狠狠吐出去,谁知刚吸入下一口时,便嗅到身旁不知谁身上传出的一股汗渍味。
她没忍住,以手捂住口鼻,唔了声。
这声被梁世桢听到,他电话未挂,但事情已吩咐出去,此刻嗓音依旧沉缓,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怎么?”
“没,”全蓁艰难出声,“就是有点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梁世桢淡声问。
全蓁没办法直接说,怕被人听到,她将电话挂断,找出两人的微信对话框,将情况简单说明。
半晌,梁世桢回了个句号。
全蓁:“……”
梁世桢找的人在一刻钟之后到达,电梯卡在中央,大家只能先后往上爬,不知算是有意还是无意,全蓁被留到最后,等到她时,大多数人皆已散去,只两位师傅在上面向她搭手,她正准备伸手,面前忽的一暗,是梁世桢半蹲下来,朝她伸出了手。
像天神一刹的降临。
周边所有人皆沦为陪衬。
全蓁仰头,视线内是他那过分完美的容颜,以及西装下绷紧的肌肉,他光洁如新的皮鞋踩在稍显杂乱的地面,向正处于废墟中的她伸出双手。
全蓁不自觉屏住呼吸。
喉间吞咽两下,她的指尖被他一把攥住,属于成年男性的磅礴力量向她袭来,她几难抗拒,终是顺着那力道攀上来。
衣服沾染些许脏污。
全蓁低头擦了擦,发现无法揩拭。
她看眼楼梯,再爬几层便能到家,全蓁看眼梁世桢,轻声,“梁先生,我想上去换衣服,您是在这等还是?”
全蓁私心是希望他在这里等。
一墙之隔,换衣服这样的举动总显得几分暧昧。
谁知梁世桢听罢,丝毫没领悟出她的含义,直接抬脚朝楼梯间走去。
全蓁无奈,只能跟上去。
她房间门锁尚未安上,房门微掩,而梁世桢就在门外,全蓁甚至能够听到他极轻的脚步声。
说不紧张完全不可能,全蓁抱着衣服,深深呼吸,最终还是抵不住压力,她掀开一角,画蛇添足般重申,“……你不要进来啊。”
梁世桢此刻正在客厅沙发内坐着,那茶几上摆放着一本相册,那里面是全蓁与舒兰茵所拍的各种合照。
他百无聊赖,双腿微微敞开,一手支在腿上,一手随意翻看。
见全蓁看过来,他不咸不淡嗯了声。
好似全然不在意。
客厅有光自窗外投射,将他那本就深邃的面容衬得愈发叫人看不透。
全蓁端详片刻,见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便抱着衣服重新阖上门。
……
客厅内,梁世桢翻着那本相册,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父母出事那天,正好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在梁家,二十岁算是个大日子,需得大肆操办,t梁世桢尽管觉得没意思,依旧未曾出言忤逆。
他自小便是这样的性子,叛逆得不动声色,瞧着从无异议,实际行动上乖觉,几无循规蹈矩。
所以,哪怕是自己的生日宴,他也到得格外晚。
谁知比父母的催促电话来得更快的是梁玉璋责令他立刻归家的通知。
老爷子很少有那样急切的时刻。
梁世桢不知情况,只当又是三叔梁之恒在他那讲了自己的闲话。
梁之恒跟他们家的关系一直都不大好,偶尔搬弄两句是非再正常不过,梁世桢没放心上,不以为意,只懒懒应,一会再来。
老爷子听罢直接冷了声,你一刻钟之内回不来,这辈子就别回来了。
梁世桢听梁玉璋情绪不对,细问之下,才知晓父母不幸遭遇车祸。
但他所处之地离梁家哪里是一刻钟的问题。
等梁世桢匆匆赶到,自然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但没见到有没见到的好,他神情怔然,只觉得荒唐,更不曾落一滴泪,旁人瞧他冷血,道他甚至连半分悲伤都没有。
实际上,梁世桢只是觉得堵得慌。
他觉得这是假的,怎么可能呢,父母出行一直有保镖,车辆是防弹的,他们这种家庭,竟也有遭遇天灾人祸的的一天?
梁世桢倚在墙边干呕,好似过往清晨,空腹喝过几罐冰美式,胃里那股空荡而灼痛的感觉无处排解。
又好似镜中花,水中月,过往一切恰似海市蜃楼,手一触即散得干干净净。
……不过是一场梦。
梁世桢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花园的。
好不容易远离喧嚣人声,远离明亮灯火。
他找了处长凳躺下,眼前是一颗星都吝啬展现的夜空。
据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
但从未有人说过,这颗星究竟何时才会出现。
是立刻,一小时,一天,还是一个月?
梁世桢闭上眼,呼吸间一片涩然。
天堂在哪里,地狱在何方。
为何只剩他留在人间,空空又荡荡。
静默间,角落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哭泣声。
梁世桢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就这样不期防被人搅扰,他烦躁起身,很快寻至源头。
巨大的玫瑰花丛里,站着一个只有他半人高的小姑娘。
她掩着脸,连哭都不敢大声。
小小声的抽泣,大抵是觉得这样不好,要坚强,又努力睁开眼,哪知眼前忽然站了个人,她一时吓得噤声,第一反应便是道歉。
认认真真的“对不起”。
乖巧又软糯。
可惜梁世桢心情太差,更不知这小姑娘打哪冒出来。
他从身上找出手帕,伸手递过去。
这动作毫无半分温柔,甚至,有点不耐烦的意味。
小姑娘大概是觉得他是陌生人,不敢接。
梁世桢更觉烦闷,身体稍稍倾低一些,几乎是硬塞到她的手中。
他早已不记得当时说过什么,只隐约记得,那话大抵不好听。
但俯下身的那一刻,那副容颜却神奇般留在他的脑海中。
过分苍白的肤色,我见犹怜的气质。
簌簌而落的泪珠,紧张扑扇的双眸。
梁世桢视线低垂,看向相册上身穿浅蓝色校服的小姑娘。
记忆中的那个人竟意外与她有几分相似。
这时,房门倏然打开,全蓁换好衣服走出来。
她方才穿的是象牙白衬衫搭配宽松牛仔裤。
此刻那衣服被换下,拿在手里,身上穿的则是件浅蓝色的长裙。
她肤色本就白,这长裙衬得素颜的她亦好似上过妆,眉目凝着股淡淡的愁绪,看似赢赢弱弱。
梁世桢推了下镜框,将相册阖上,偏头朝她看过去。
28
全蓁正预备去阳台洗衣服, 望见那眼神,她脚步稍顿,“怎么了?”
梁世桢看她一眼, 淡然将视线撇开,状似随意问,“要多久?”
全蓁猜到他估计从没自己用过洗衣机, 对时间没概念, 便下意识回得详细了点, “加上烘干, 两个多小时。”
这话说完,梁世桢立时又坐下。
那神情, 叫人有点拿不准他究竟是耐烦还是不耐烦。
想到现在事情都已解决, 全蓁本想说他如果有事, 可以自行离开。
但这话尚未出口, 她率先品出一点用过即扔的渣女味,好似赶客。
全蓁抿了抿唇, 终究没开口。
梁世桢是那种很自在的性格,他从不拘束, 有种无论走到哪都能将其当作主场的坦然。
阳台稍显旧式的滚筒洗衣机辛勤劳作, 聒噪声响哪怕隔着一层玻璃依旧闷闷传进来。
梁世桢坐了会, 大概是觉得烦,他兀自站起身, 走去另一间大敞的房间。
那是全耀辉与倪曼婷住过的旧房,但这段时间两人用过且带不走的家具已陆陆续续被全蓁叫人丢弃, 如今里面光洁一新, 只摆放梳妆台与一扇用屏风隔出的衣帽间。
墙面刻意做旧,上面挂了几张舒兰茵的旧照。
那个年代, 拍照技术不是很发达,再加上存放不当,大多保留着一些岁月的痕迹。
梁世桢扫两眼,看向跟进来的全蓁,淡声评价,“你跟你母亲,长得不大像。”
全蓁微讶,“其实我也觉得,但是大家都说很像……您好像还是第一个说不像的。”
梁世桢嗯一声,语气依旧淡淡的。
这声嗯尾调轻微上扬,是疑问的意思。
全蓁于是走进来,站在梁世桢身侧,去看照片墙透着几分鲜活的相片,“我觉得我妈妈她……比较积极。”
人的气质千差万别。
相比较之下,去世前依旧不怨不憎的舒兰茵对比全蓁自己,则要显得热爱这个世界多了。
全蓁做不到。
她会恨、会怨、会后悔。
面对全耀辉,她远远做不到那样云淡风轻。
过往的一切成为她性格的底色。
她很难否认,当她借助梁世桢的力量,买下这里时的心情是痛快。
而当她听到全耀辉大概率得不到那笔钱,竹篮打水一场空时,她心底里涌现最多的情绪也是活该。
她拥有人性一切黑暗恶劣的一面,万万不可能以德报怨。
她没有那样的胸襟。
梁世桢闻言低头看一眼。
许是换过衣服的缘故,她原本披散在肩头的乌发被松松绾了绾,几缕垂落,衬得这张脸愈发白皙,他不动声色看一眼,生硬转开视线,草草附和,“是有点。”
有些话可以自嘲,但从别人嘴里讲出来就觉得变了几分味。
全蓁微微皱了皱眉,以为是他觉得自己冷血。
氛围凝滞几秒,全蓁往旁边退了半步,两人视线对上,她问,“您呢?”
她尽量掩饰好自己的好奇心,“您跟您母亲长得像么?”
梁世桢微微侧一下身,嗓音低沉,“想看?”
他气息微沉,这声磁沉询问近乎擦着她耳边滚过,全蓁心头一跳,眼睫扑扇一下,轻轻点头。
梁世桢低笑一声,拿起手机,翻开相册。
全蓁下意识凑过去。
一个人的习惯从相册便可看出端倪。
全蓁所有照片扔在一处,乱七八糟混作一团,除非内存不够,绝无整理可能。
但梁世桢不同,他相册内容少到可怜,没有随便刷到保存的网图,也没有随手一截懒得删的图片。
他所有照片分门别类,建几个相簿保存。
全蓁在最下面那个命名为一个句号的相簿里见到梁世桢的母亲。
非常明艳大气的长相,像九十年代的港星,但比之明星,她的气质要更突出一些,一看便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全蓁原本是不甘示弱,想看看他这样的气质,他父母该是什么样。
但现在一看,却不得不承认,“您跟您母亲好像啊。”
同样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容颜,同样万里挑一的气质。
只是相较之下,梁母的长相混血感更足,大概是有一些欧洲血统,而梁世桢则中和部分梁父的中式周正,多了丝硬朗,少了许温和。
至此刻,全蓁终于知道,为何梁世桢的眼窝较之一般亚洲人要更为深邃。
她没忍住想抬头对比一下,可头一抬,才发现方才为了叫她看清楚,梁世桢的身体是微微向着她倾斜的,而他身高太高,全蓁自然而然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脑袋向他那侧靠近。
两人不知不觉间离得就这样近了。
咫尺之间,他们互相看到对方眼里自己的模样。
呼吸一霎纠缠,分享片刻屋内的冷气,好似置身旷野,又好像只是挤在稍显狭窄的房间。
全蓁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微微扣了下掌心。
外面洗衣机隐约发出最后一声。
她不自在抿了抿唇,将放在梁世桢小臂上的那只手抽回,大概是实在太紧张,t她甚至没敢看他,只眼眸低垂,期期艾艾指一下阳台的方向,“我、我去看一下。”
说完,她头也没回,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出房间。
梁世桢冷淡掀眼,觑眼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他低低笑一声,捻了捻指尖-
几天后,全蓁接到梁诗潼的电话。
小姑娘扭扭捏捏,话题绕了近乎八百个弯,才装作不经意说道,“嫂子,突然想到,后天好像是我哥生日哎。”
全蓁看破不说破,笑着问,“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梁诗潼恶狠狠,“我希望你把这天忘记,什么都不要给他准备!”但等这句讲完,她语气又蔫下来,“其实我哥还挺可怜的,谁生日跟……”
“算了,”梁诗潼决心大发善心,不与某人计较,“你还是给他煮碗面吧,不能再多了。”
全蓁笑着应好,一定不负她所托。
梁诗潼别扭回,这事跟她没关系,她只是单纯心地好,见不得某些人一大把年纪,连生日这天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全蓁虽然觉得梁世桢不过三十,还没到诗潼所形容的一大把年纪。
但为了不惹恼小姑娘,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煞有介事点头附和。
等到第二天,沈令伊拍戏归来,约全蓁出去逛街时,突然发现这人心不在焉,左顾右盼。
沈令伊眼眸微眯,将人拦住,“你干嘛呢,丢了魂似的。”
全蓁犹豫片刻,还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她叹口气,“本来就是我叨扰在先,后面又闹出这种误会,虽然人家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觉得很愧疚……”
“所以,”沈令伊撩一下头发,“你是想给他买礼物?”
全蓁点点头。
沈令伊:“想好买什么了吗?”
“没有,”全蓁作生无可恋状,“好难啊,毫无头绪。”
沈令伊狡黠眨眼,“那你听我的,你们这种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送点领带袖扣刚刚好。”
“但是讲道理,袖扣这种东西,贵的死贵,便宜的……你们家那位估计也看不上,还是买领带吧,比较符合你的经济实力。”
全蓁:“……”
全蓁:“你讲话还能再委婉一点吗。”
沈令伊哈哈大笑,拥住她的肩,“宝贝,我是在为你的钱包着想,你知道上次我们在酒吧遇见,你们家那位用的袖扣值几位数吗?”
全蓁蹙一下眉,她觉得“你们家那位”这种说法有点过于暧昧,但想到沈令伊的个性,如果指出恐怕更要变本加厉,便忍住没纠正,问,“几位数?”
沈令伊比了个手势。
全蓁睁大眼,深吸一口气,果断选择听从沈令伊的建议,“我也觉得领带挺好的。”
“不过……”全蓁诧异看她一眼,“那么暗的视线,你竟然连这都看得清?”
沈令伊心虚低头,其实是因为当时叶怀谦也在,她不敢看他,就只好别开视线,梁世桢手臂恰好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她便索性仔细研究了一番,但跟叶怀谦的前因后果讲起来实在太复杂,沈令伊不想回忆,便轻描淡写笑了笑,“我是女明星嘛,女明星对奢侈品当然要有这种敏锐度啊。”
全蓁信以为真,没有过多追问。
两人很快自一楼上二楼,全蓁逛了几家都觉得不满意,沈令伊将她手臂一捞,凑过来问,“说,想看他搭哪件西装?”
沈令伊讲话一贯油腔滑调,全蓁懒得挣扎,自动将这句话翻译为“想买跟哪个颜色相配的领带”,她想了想,说,“灰色吧。”
沈令伊贱兮兮笑,“原来你觉得梁世桢穿灰色好看,啧,有眼光。”
全蓁躺平任嘲,“是是是,所以沈大小姐觉得哪个颜色比较配呢。”
沈令伊随手一指,“我觉得这条蓝色的就不错啊。”
全蓁:“可是他好像没有这种颜色……”
沈令伊:“没有就对了!你送个他已经有的有什么意思,就要这种鲜艳的,没有的,一看就能想到你的!”
全蓁:“……我是为了减轻愧疚,不是要刷存在感。”
沈令伊没等全蓁做决定便大手一挥,“包起来。”
她回头看眼全蓁,“这两个不冲突,可以一并进行!”
全蓁:“……”
等两人走出店门,全蓁发现沈令伊手上也提着个袋子,她歪头看了眼,好像是同款领带包装。
全蓁疑惑道,“伊伊,你谈恋爱了?”这人天天拍戏,哪里有空认识男人,“不会是你们剧组的吧?”
沈令伊撇嘴,心道她倒是想,可惜没这个胆子。
“哎,”她长长叹口气,脑袋一歪,整个人靠到全蓁身上,“不是恋爱啦。”
“那是?”全蓁被她压得不好走,索性停下来,拨了下她的脑袋,“还在暧昧?”
沈令伊蔫蔫的,“都不是。”
她凑近,小声说了两个字。
全蓁睁大眼,“真的假的?”
沈令伊点头,“如假包换,不然你以为我哪来这么多戏拍。”
“可是,就算没有……金主,”全蓁刻意将那两个字压低,“你应该也还是能接到一些戏?”
沈令伊:“是能接,但是就跟上次一样,还没拍就被踢出组了,怎一个惨字可言。”
“而且……”沈令伊垂了下眸子,“其实上次被踢出组还有别的原因我没告诉你。”
“什么?”全蓁问。
“导演那个死老头想潜我,我没同意,这才……总之,”沈令伊抬头看向全蓁,“就算真要走上这条路,我也得给自己选个好看的,我长这么好看,总不能吃亏对不对?”
全蓁艰难消化片刻信息,然后点头,轻拍一下好友的肩,“伊伊,对不起啊,我之前事情太多,忽略了你的情绪。”
其实是能察觉到一丝端倪的,但当时她分身乏术,应付家里已是心力交瘁,好友偶尔展露出的异常就这样被她忽略。
现在想来,以沈家的背景去哪找人帮她夺回角色,甚至于,沈父与全耀辉相比,并没有好到哪去,又怎么可能会帮这个女儿费心思。
全蓁甚至自己都未曾察觉,她这语气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沈令伊不免鼻酸,用力拍一下她,娇声抱怨,“肉麻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全蓁能这样坦然接受且毫无异样目光,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天知道她演练多少遍,才能这样若无其事讲出来。
沈令伊悄无声息别过头,偷偷吸了下鼻子。
两人自商场出来,临近分别,全蓁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那那个人,对你好不好?”
沈令伊迎着风,无所谓回,“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在这个圈子里,男人这方面都是比烂,如果真要矮子里拔将军,那他大概算是不错的?”
全蓁听得微微皱眉,倒是沈令伊很是豁达,稍稍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其实还可以啦,尤其那方面……”她微一扬手,将袋子一提,狡黠眨眼,“而且我最近摸到一点新诀窍,男人嘛,都是顺毛驴,慢慢捋就好了。”
全蓁无意将气氛搞得凝重,见沈令伊有意插科打诨,她便也跟着玩笑两句,等车来了,两人才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第二天,尽管梁诗潼说过不要管梁世桢,全蓁还是郑重相邀。
可惜条件不允许,天太热,诗潼懒得出门。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方邵嘲她去当电灯泡,不过这种细节,实在没必要叫全蓁知晓。
于是这似乎成为她与梁世桢共度的第一个生日。
大概也是唯一一个。
……
自父母去世后,梁世桢一贯不爱过生日。
诗潼不愿意,每次到这天,她都要将老宅弄得热热闹闹,再三打电话请他过去。
梁世桢有时太忙便直接回绝,但有时耐不住她软磨硬泡,便独自驱车前往。
这一天是梁世桢少有不厌恶开车的时候。
他说不准原因,大概只是想看看同样的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速度,为何他仍旧好好活着吧。
下午开过会,座机始终未歇,但里面没有一通是梁诗潼打来的,梁世桢理所当然便将今天这个日子忘记。
一直忙到接近半夜,郑嘉勖几度欲言又止。
梁世桢扫他一眼,嗓音冷淡,“有话就说。”
郑嘉勖谨慎看眼梁世桢沉冷脸色,犹豫道,“我妈问您什么时候回去……”梁世桢并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行踪,郑嘉勖担心他误会,讲完便立刻解释,“这是她第一次问,她说全小姐在家等您。”
“已经等很久t了……”
说实话,郑嘉勖完全看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看不懂不要紧,会看老板脸色就行。
他直觉梁总并不反感这一行为。
反正至少不讨厌。
事实上,梁世桢原本便准备一会回去,郑助讲完,他面色几无变化,只神情冷淡朝外挥一下手,要他出去。
郑嘉勖没法,只得照做。
约莫一刻钟过去,待手头这份合同看完,梁世桢方才扶了下镜框站起身。
这个时间,路上车辆少到可怜,自梁氏集团回到别墅一路畅通无阻。
梁世桢看眼黑沉沉的天色,推开车门下车。
别墅客厅泛着一丝柔和的灯光,当门锁打开刹那,那撑着头守在桌边的小姑娘立刻回身朝他看过来。
梁世桢不明所以,松了松领带,向那走过去,嗓音磁沉道,“怎么?”
话没说完,面前盒子被揭开,一个小巧的生日蛋糕被妥帖安放。
全蓁起身笑着将蜡烛点燃,她下意识想去看眼时间,等到零点再吹,谁知就在她拿到手机刹那,才恍然发现,原来零点早已过去,现在已是第二天。
她懊恼地“啊”了声,但旋即露出笑,自我宽慰道,“没关系,还没过太久,四舍五入约等于没过。”
烛火晃动下,小姑娘神情格外生动。
与诗潼的强作欣喜与小心翼翼不同,她的懊恼发自内心,她的笑亦格外真诚。
有些时候,或许恰恰不是经历者,才能坦然将这段经历平常化。
梁世桢目光稍沉,看她忙活,片刻,他微微躬身,就着那烛火点了根烟,随意问,“诗潼告诉你的?”
“嗯。”全蓁正准备关灯,闻言点一下头。
梁世桢平静看她,“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过生日?”
全蓁关灯的动作一下顿住。
梁世桢转身上楼,嗓音听起来似乎全无温度,“下次不要弄这些,”他顿一秒,看着她评价,“幼稚。”
全蓁呆住,大家生日当天都会吹的蜡烛在他眼里竟然是幼稚吗。
自己等他到现在,困得不行也在努力强撑,可这些,在他眼中都是那么不值一提吗?
心好似被酸涩的柠檬浸透。
全蓁不知自己有一天竟还会感到委屈。
她深深呼气,勉强笑了下。
那笑容实在难看,梁世桢喉结微动,强迫自己别开视线。
空气僵硬几秒。
全蓁小声说,“既然你不想过生日,那是不是连生日礼物也不收?”
仿佛是怕他拒绝,她赶紧接下一句,“如果不收的话,那就当临别礼物好了。”
梁世桢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她,片刻,他顿了顿,低声问,“什么意思?”
全蓁将礼物袋递过去,眼眸低垂,腹稿打过无数遍,此刻却被他的态度弄得溃不成军,颠三倒四,“这段时间很谢谢您的收留,但我爸那事现在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我想以后回学校住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总之,很谢谢您。”
“之前误会您的事情我跟您道歉。”
“还有,我知道您可能觉得我是个麻烦,但没关系,我会很快搬走的。”
静谧的夜,全蓁冷静与梁世桢对视。
黑暗中暗涌着什么,但那似乎只是错觉。
梁世桢抬起手,喉结滚动半晌,其实有太多话想说,但最终他只是看了看她,扔下言简意赅的三个字,“随便你。”
而后,转身融入黑暗。
在熟悉的痛苦与未知的失去之间,他熟练地选择了前者。(*)
29
第二天一早, 梁世桢如往常那般换上一身轻便型的运动服。
出门时,他下意识瞄了眼对面。
房门紧闭,毫无动静。
昨天熬到那么晚, 起不来很正常。
梁世桢理了理袖口,淡然撇开视线。
然而当他走至楼梯口,扫见门口摆放着的那两只行李箱时, 他脚步仿若凝滞般顿了一下。
那是全蓁的东西。
他上次帮忙提过。
梁世桢眸色深黯, 镜片下的目光不动声色停留一瞬。
与此同时, 厨房传来一阵动静。
全蓁简单给自己磨了杯咖啡, 没加糖没加奶,单纯只为提神醒脑。
她经常看梁世桢面不改色喝下, 如今一口闷下去, 苦得她整张脸皱成一团。
玻璃杯在流理台碰撞出清脆一声, 似含着些许怨气的质问。
这声响透过厨房传向客厅, 不算多明显,但梁世桢还是听到。
他脚步偏转, 犹豫片刻,还是朝那走过去。
几乎是在他停下的刹那, 全蓁洗完杯子自里面出来。
她今天特地起大早就是为了不撞见梁世桢, 但她没想到, 他今天也会提前出门,因而根本没设防, 刚走出厨房,额角便撞上一抹微凉, 梁世桢的体温与气温瞬间将她笼罩。
若是平常, 全蓁会下意识慌张。
但经过昨晚,她内心遗留的只有淡淡的难堪。
何况两人的同居生涯即将宣告结束, 实在是没什么好慌乱的了。
全蓁冷淡看他一眼,嗓音亦清冷,“梁先生。”
梁世桢维持站在她面前的姿势没动,他微低头,指尖摩挲半晌,嗓音微沉,“今天走?”
全蓁嗯一声,她东西很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重新归纳完毕。
客人就是客人,来时匆匆,走时亦留不下任何痕迹。
清晨日光里,梁世桢喉结滚动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昨晚的尴尬气氛好似一场薄雪,下在他们之间,徐徐蔓延至今。
全蓁实在不想再浴在这股微妙的不自在里,稍稍错开身,她的脸颊蹭过他薄薄的衣料,而她的发坠落于他的掌心。
依旧是上次那股茉莉香气,梁世桢没来由捻了捻指尖。
走至半路,全蓁似想起什么,一下转身,自桌上拿起一张A4纸样式的东西递到梁世桢掌心,“对了,这是我给您写的欠条。”
顿了顿,她补充,“多余的钱我已经打到您账户了,您有空可以查收一下。”
其实只住两个月,恰如短时间旅居,需要交代的事情真的不太多。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已做好,至于别人领不领情那是他的事。
全蓁思索片刻,觉得该说的大概都已经说完,她便没看梁世桢,利索转身,一手拉一只行李箱,准备用胳膊肘将门顶开。
奋力推门刹那,背后忽的袭来一阵凛冽的雪松气息,梁世桢不知何时绕至她身后,一手将她手上那行李箱夺下,一手将门推开。
这个姿势,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他两手自背后将她环绕。
全蓁心跳骤停,直到呼吸到门口极具夏日特色的燥热气息,她悬停的心脏才好似落回原处。
没等她开口,梁世桢已不由分说扫她一眼,不容置喙道,“我送你。”
迎着清晨微风,全蓁讶异看向他,“您不是……”不喜欢开车的嘛。
可梁世桢根本没准备给她时间询问,全蓁话还没说完,他便已大步离开。
他眼眸黑沉,眉梢微拧,看着极度不耐烦。
全蓁心道,他一定是又将她当作麻烦了。
但再麻烦也只剩这一次,这里不好打车,全蓁没再纠结,小跑着跟过去。
梁世桢开的依旧是上次那辆黑色大G,全蓁到时,他已打开驾驶座迈了进去,他腿长,一步到位,不像全蓁需要攀上爬下。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坐梁世桢的车,但以往不是她开,就是司机开,全蓁从未思考过坐哪的问题。
但现在,她实在拿不准梁世桢的喜好,索性随机二选一,试探性去拉后座车门。
尚未碰到,梁世桢转眸看她一眼,发号施令,“坐前面。”
全蓁于是立刻收回手照做。
一路无话,车厢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全蓁刚灌过一杯咖啡,睡不着,可也不太想开口。
窗外街景飞驰,她便愣愣看着窗,看着树,看着眼前景象由海滩变为摩天大楼,直到定格在一副有些模糊稍显冷淡的眉眼上。
或许是料定他无法发现。
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打量。
全蓁目光一时驻足。
两个月的时间,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呢。
面冷心冷,傲慢难搞,抑或是老生常谈的薄情?
不,全蓁眼睫微颤,在心里悄悄骂。
——混蛋-
全蓁到校时,有些同学来得比她还要早。
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分享假期见闻,有人讲自己去内地去欧洲旅游,有人讲新认识的crush,还有人满脸羞涩说跟男友感情稳定,刚刚接受求婚,预备毕业去领证。
大家听后一阵起哄t。
全蓁也跟着笑了笑。
这时,不知有谁忽然讲到一则八卦,兴致勃勃问,“哎,你们看报纸了吗?就上次来咱们学校那个梁世桢结婚了哎!”
全蓁心下一坠,指尖下意识捉了下腕间的镯子。
但好在大部分人并不关心娱乐版块,上次那晚宴也只少数人得以前往,这话一出,附和的人寥寥无几。
那人见没人回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这话题便顺理成章这么揭过去。
全蓁微微舒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舒完,另一位同学蓦地看向全蓁,眼中放光,“说到这个……全蓁,刚刚送你过来的是谁啊,光看背影就觉得好帅!”
全蓁心里又是一紧。
方才八卦未曾掀起波澜是因为,那毕竟是与他们距离太过遥远的人,若是让人将这两者结合起来,估计不出一天,整个学校便会知晓。
念及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状态,全蓁愈发觉得没有公开必要。
她垂下眼眸思索半晌他们的年龄差,随即佯装回忆片刻,云淡风轻回,“哦,那是我叔叔。”
“叔叔?”那位同学虽没听过全蓁有叔叔,但她天然觉得全蓁家基因好,既然这样,叔叔帅也是理所当然,她没多想,只继续打听,“那你叔叔……有没有女朋友啊?”
全蓁缓缓摩挲两下颈间戴着的戒指,再次风轻云淡,“他结婚了。”
“啊,英年早婚啊。”
“不是,”全蓁认真解释,“不算早,他已经三十了。”
“哦哦好吧。”听到年龄与已婚,那女同学立刻放弃想法,自我安慰道,“那确实有点老。”
……
因为上次方邵那提醒,全蓁在收到陌生号码后都直接选择漠视。
她跟全耀辉已经撕破脸,实在没有再握手言和的必要。
就算他想,她也绝不会答应。
但大人之间闹矛盾,小孩子却是无辜的。
全蓁无意波及,所以她跟全鑫成仍旧偶尔联系。
大多是他找她。
通过全鑫成,全蓁大概了解,全耀辉此刻焦头烂额,原先的房子要不回去,现在再买加上装修,居住条件只能将就再将就。
以至于,他们沦落到租房去住。
为此,倪曼婷撕破伪装,没少跟他闹。
这天,全蓁刚去行政楼值完班,回去路上,手机骤然响起。
那上面是全鑫成的手机号。
全蓁没设防,下意识便接起,“喂。”
电话里安静一秒,全耀辉几近的嗓音隔着听筒步步紧逼,“全蓁,我问你,我们家原先那房子是不是你买了?”
纸包不住火,全耀辉早晚会知道。
何况钱已经省下,全蓁索性没瞒,嗯了声,“怎么?”
全耀辉简直气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你这么做人子女的吗?你看着我跟你阿姨还有你弟弟差点流落街头,房子就在你手里,你一声都不吭?”
全蓁冷声,“那你们卖房的时候通知我了?”
全耀辉没理也要硬三分 ,“那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你爸,我卖个房子难道还要通知你!”
全蓁走在树下,光斑自叶隙间流淌,她沐浴在光里,却遍体通寒,仿若行走于无边黑暗。
全蓁嗓音淡淡的,微偏一下头,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询问,“那现在这套房子又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电话讲完,全蓁没再废话,直接将其挂断-
全蓁搬走第三天,梁世桢早上出门时依旧会下意识朝对面看一眼,这几乎成为他新的习惯,当意识到这点时,他在以后的日子里便没再往那看过。
那间房恢复如初,干净得好似从未住过人。
梁世桢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叫郑姨锁起来了。
郑姨是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她想劝劝,但梁先生哪是会好好听劝的主,想找诗潼,却被预判般警告。
于是郑姨尽管万般不情愿,最终也只能被迫照做。
但姜终究是老的辣,郑姨想讲的话总有一万种方式叫梁世桢听到。
这天,他拉开冰箱,忽然发现里面放着瓶装水的旁边多了个蛋糕盒。
里面蛋糕早已不成形,隐隐有溃败趋势。
梁世桢微微蹙眉,将人喊来,嗓音低沉,含一丝怒气,“怎么回事?”
他这人干净到极致,冰箱里可谓纤尘不染。
眼下被这么一放,梁世桢连水都喝不下,周身是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郑姨“哎哟”一声,小声解释,“这蛋糕是太太亲手做的,我看哪哪都好着,就没舍得丢。”
上面蜡烛皆已燃尽,只剩底端那一点沾着奶油的灰烬。
没人动一口,被随手放在桌上,不知怎的被郑姨保存至今日。
梁世桢视线停留片刻,嗓音低沉,“她做的?”
“是啊。”郑姨嗓音拉长,好似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太太其实不怎么会,做了一整个下午,全程亲力亲为,废了不知多少个,这是卖相最好的一个了。”
大抵是怕梁世桢不再问,郑姨自顾自接着说,“那天晚上我也叫她不要再等,但她说生日只有一次,怕你错过吹蜡烛……世桢,全小姐其实真的挺好的。”
梁世桢闻言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郑姨自知多嘴,但话即已到这里,她便索性说了个干净,“世桢,哪怕你嫌郑姨烦,以后不想用我这个老婆子,我今天也得倚老卖老讲两句……”
“咱们这个家冷清啊,从前住老宅,还有诗潼小姐整日热热闹闹的,但现在你们兄妹分开,这么大一栋别墅里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家不像家,倒像个落脚的酒店。”
“郑姨不知道你们小两口闹什么矛盾,可世桢你是男人,男人天生就该让着女人,更何况太太还在念书,有什么摩擦非要闹到搬出去呢?你就弯个腰递个台阶,哄一哄把人接回来不行吗?”
郑姨自觉不可谓不掏心掏肺,简直算是肺腑之言。
然而梁世桢不过冷淡瞥她一眼,淡声道,“是她自己要搬走。”
他那神情绝非作伪。
言下之意,并不是他叫她搬。
郑姨没料到是这样,只觉自己的确是老了,脑子越发不够用。
里头好似一团浆糊扯着一团棉线,她怎么理都理不出思绪。
梁世桢并不需要她理解,他看眼冰箱里那蛋糕,再扫眼郑姨,嗓音低沉,“下次不要这样。”
他很不喜欢身边的人耍这种小聪明。
郑姨也知触到他底线,忙点头应下。
梁世桢见她答应,便理了理袖口,大步向外走,片刻,他似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下颌微抬,指一下冰箱的方向,“换台新的。”
因为早上这插曲,梁世桢到公司时晚了几分钟。
郑嘉勖很少见他迟到,见状忙迎上来,“梁总。”
梁世桢嗯一声,脚步未停。
郑嘉勖将日程安排递过去,边走边汇报,“五分钟后有个线上会议您需要参加,之后会有一个媒体访问,不露脸的那种,上午十点市场部汇报工作进程,就是您上次打回去让他们重做的那份方案,哦,对了,久恒的人从早上就来了,您看看要不要抽时间见一下?”
久恒是三叔梁之恒旗下的产业。
梁世桢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见。”
“好,”郑嘉勖说,“那我一会找人打发了。”
梁世桢微微颔首,“你看着办。”
眼见即将到办公室,郑嘉勖却始终没有离开的打算,梁世桢停下脚步,侧身觑他眼,“还有事?”
郑嘉勖立刻应声,“有的,港城学院下午会颁发奖学金,这笔钱一直都是我们梁氏出的,校方那边问您今年到不到场。”
梁世桢从未出席过这种活动,往年郑嘉勖都是想都不想直接代为回绝。
但今年情况特殊,毕竟港城学院……就是全蓁所在的学校。
郑嘉勖以为自家老板怎么着都该去一趟。
哪知他这话刚问完,周遭温度好似立刻降低,而梁世桢面色更沉,气场骇人,他盯他一眼,一如既往冷淡,“不去。”
郑嘉勖不禁对着那迈入办公室毫无温度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怎么感觉……梁总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呢?-
下午,全蓁作为学生代表参加学院每年一度的开学典礼。
说是开学典礼,实则最重要的情节还是上一学年的奖学金颁发。
据说,麒亚书院如此财大气粗,有大半原因便是因为背靠梁家。
个中原因已无人能够说清楚,只隐约听说梁家当年有位少奶奶毕业于此,因而梁家对校的捐款中有一半是单独授予麒亚书院的。
但说是这么说,这么多年,奖学金现场除了校领导却从未来过外人。
这则轶闻流传的t地位便有如野史之于正史。
人人都知,人人都说得煞有介事,可事实上,大部分人却是不信的。
不过这事与全蓁无关,她一向对这些八卦没兴趣,住在梁家的这段日子里她也从未追究过真伪。
这场开学典礼与以往无异,全蓁参加过好几次,几乎一样的流程,她都能背下来。
坐着坐着,实在抵不住无聊,全蓁点开手机随便刷了刷。
这时,台上主持人正好cue到奖学金前的学生讲话流程,坐在全蓁前的男同学起身闻言立即起身,明显深呼吸两下,才满怀激动地走上前去。
其实这部分原本定的是全蓁,但她实在无法适应这种注视,便推给班上另一位叫许定泽的同学。
他是专业第二,一样担得起这项责任。
全蓁抬头看了眼,许定泽正在调整麦克风,手机微震,她又习惯性低头去回消息。
站上台那一刹那,灯光聚拢而来,许定泽双眼暂时被遮蔽,因而他并未看清,当他讲话开始时,校领导齐齐出去,片刻之后,簇拥着一位姿态矜贵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几乎同一时间,伴随掷地有声的讲话,台下隐约洋溢着一股克制的沸腾气息。
全蓁也感受到了。
她清晰听到身后有一道兴奋女声与身旁人窃窃私语,但或许是因太过激动,那声音恰好落入她耳中,“天呐好帅,比明星还要帅!这是谁啊!”
“不光帅,派头还大,你看咱们校领导何时这么谄媚过!”
“哪里谄媚,如果是我,我更激动!”
“那怎么一样,你为的是脸,校领导可不是颜控。”
“对哦,所以这人到底是谁?”
全蓁原本没抬头,上次那电话过后,全鑫成生怕她以为他叛变,一直在试图解释。
尽管全蓁说没事,他还是三天两头发来消息。
仿佛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确认她这个姐姐会不会不理他。
是人都有被需要的需要,全蓁承认自己不够狠心,眼下正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天。
谁知字还没打完,身旁空座忽然有人入座。
沈令伊从后面溜到前面,啪一下坐定,不由分说将她手机夺走,她看眼屏幕,果然熄灭,而后抓住全蓁手臂,毫不顾忌指了下最前方,“看,蓁蓁,你老公!”
全蓁被她这称呼吓到,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别胡说!”
随即瞄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到,她这才朝沈令伊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她前面几排,正中央原本属于校长的位置。
此刻正坐着一个熟悉的男人。
他坐姿懒散,一手搭在椅背上,肩背后靠,两条长腿随意交叠,整个人看着慵懒且漫不经心。
全蓁看一眼,正欲收回目光。
就在这一刹,身旁不知有人说了什么,男人忽的侧身,露出完美而锋锐的侧颜。
全蓁见状怔愣片刻。
不是因为那张她看过无数次的脸。
而是因为……他打的那条领带,是她送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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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发现自然被同属于细节控的沈令伊注意到, 在她意欲开口前,全蓁提前预判,赶紧伸手将她嘴捂住, 眼带惊慌,“别乱说!”
沈令伊一手攥住她的腕,唔唔两声, 见实在挣脱不开, 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点一下头。
但……怎么可能憋得住。
见好就收不是她的风格, 沈令伊悄悄挪动身体, 朝全蓁那边拱了拱,用气音揶揄, “怎么样, 什么感想?”
全蓁指尖蜷了蜷, 目视前方, 开口时嗓音有种与她无关的淡然,“我都搬出来了, 还能怎么想。”
沈令伊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 片刻, 脑袋一歪, 她看向全蓁,“话可不能这么说。就是因为你搬出来, 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才值得探讨呀?”
“怎么早不戴,晚不戴, 偏偏今天戴了呢。”
“而且……你拿过三年奖学金, 那位什么时候来过?这个时间,”沈令伊挑眉, 摇两下脑袋,“啧啧啧,也是够微妙的。”
事实上,郑嘉勖同样看不懂梁世桢一系列操作。
明明说好不去,却又在下午茶送过来的那一瞬间改变主意。
因为他朝令夕改,他只能将所有日程向后排。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老板出发前竟然还换了身衣服。
……什么意思。
郑嘉勖实在看不出这一身与前一身有何区别。
不过黑色与灰色。
领带稍微换了个配套的。
除此之外,毫无变化。
郑嘉勖微微叹息,梁总心,海底针。
他这辈子估计是猜不透了。
……
许定泽讲话完毕,接下来便是奖学金环节。
全蓁仍旧是今年唯二的特等获得者,另一位便是留在台上的许定泽。
两人关系不温不火,偶尔一起探讨学习,但绝大多数时仅限于点头之交。
全蓁上来后,许定泽下意识朝旁边让了让,待她站定,他又悄然转过头,小声说,“全蓁。”
“嗯?”全蓁不明所以。
许定泽神情认真,“谢谢你把机会让给我。”
全蓁闻言微微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只不动声色摇一下头,冷淡回,“没事。”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轻,主持人与台下都听不到,但翕动的嘴唇与些许靠近的距离却实在骗不了人。
梁世桢几不可察蹙了下眉,习惯性去摸烟,念及场合,只抽出根捻两下又放了回去。
“梁先生?”院长见这位财神爷没动静,只当是他派头大,他耐心十足,半分不恼,再次出声。
梁世桢这才听到,偏头看过去,“抱歉,刚刚没听到。”
他说着道歉的话,可神情却毫无歉意。
院长一点都不在意,向左侧倾身,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梁先生,您难得过来一趟,正好今天学生都在,我看大家对您也挺好奇,要不您上去讲两句?”
院长深知,这些有钱人做慈善,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
但若论心理层面,总有那么点满足虚荣心的意思。
其实当梁世桢决定过来开始,这个流程便已经被加上,此刻不过是开始前的例行询问,院长原以为梁世桢肯定不会拒绝。
谁知他身体不动声色向后一靠,利索干脆拒绝,“不必,我就是过来看看。”
院长还想再劝,梁世桢漫不经心朝他扫了眼,他瞬间被他那满身气场骇住,只得作罢,暗中通知这一part取消。
等到下一环节,院长近乎没抱希望,只是出于礼貌偏头询问,“梁先生,这是我院最为优秀的两位学生,往常都是我越俎代庖去颁的奖,可这钱毕竟是梁氏出的,不知他们有没有这个荣幸让您亲自授予这份荣誉?”
院长并没有觉得梁世桢会答应,讲完最后一句话,他便已自觉站起身。
谁知梁世桢这回反倒没拒绝,理了理衣襟,看向台上,嗓音低沉,“可以。”
院长:“?”
微哽片刻,他抹一下脑门,离座的屁股一下又挨回去。
……
全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梁世桢就是有这种将全场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的本事。
因而当他方一站起身,全蓁脑中便警铃大作,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
许定泽察觉到,关切问,“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全蓁勉力笑了下,“没。”
两人闹得那样僵,她原本心中做出的最坏打算是,梁世桢觉得她不识好歹,单方面提出终止这一合约。
然而她等待几天,一切照旧,生活平静地好似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而那场争吵亦从未存在过。
但是全蓁知道,不是的。
生活的痕迹无法抹除,他们确确实实在同一屋檐下,有过温和也有过争吵地度过两个月的时光。
正想着,眼前灯光一暗,一道阴影随之将她笼罩。
全蓁立时回神,看向面前的男人。
梁世桢长身玉立,自礼仪小姐手中接过证书,片刻,他们目光对上,他微微倾身,将其递到全蓁手中。
证书沾染些许他的体温,触之微微凉意。
与此同时,梁世桢镜片下的目光亦平静无波地落到她面上,全蓁下意识仰头看去,却又一瞬好似被烫到般眼睫微颤,匆匆移开。
然而梁世桢却不知是不是故意,在她伸手去拿证书时,他手上力道丝毫未松,随即,他微凉的指腹贴上来,很短,不足一秒,便又即刻挪开。
不知他是不是笑了下。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错。”
好似一粒石子投入湖心,落下一圈微小涟漪。
全蓁不由看眼已走至许定泽身前t正随意将证书往他手里一塞便下去的男人背影,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算是在夸她吗?
等全蓁回到座位,梁世桢原先坐过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
沈令伊一脸磕到了的表情,“天哪这是什么小说内容,霸总百忙之中赶到学校,只为跟你一起站在台上,亲自见证你的荣耀。”
“我的天哪,我死了,这绝美的朦胧的抽象的方兴未艾的爱情!”
全蓁拧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平常在外面也嘴这么快吗?”
“才没有,”沈令伊将腿放下,一秒恢复女明星仪态,“我很谨慎的好吗,这一面仅你可见。”
全蓁笑,“那我好荣幸哦。”
沈令伊骄矜昂一下头,“那可不。”
她凑过来,拢住她的肩,声音小到宛如秘密接头,“怎么样,心里有没有点动摇?”
“什么动摇?”
“就你跟……那位啊,你不觉得你们之间最近的氛围有点不对劲吗?”
全蓁点头,“是挺不对劲,他当我是麻烦,我没忍住,同他大吵一架,我们现在的氛围约等于相看两厌。”
沈令伊不耐“啧”一声,泄愤般狠狠戳一下她的手臂,“你哪,笨死了!我迟早被你气死!”
全蓁垂头,无辜眨一下眼-
一小时后,这场形式主义终于宣告完毕,全蓁与沈令伊一道自后门出去。
郑嘉勖等在那边,见全蓁出来,他伸手一拦,彬彬有礼道,“全小姐,梁总在车上等您。”
说完,他看向沈令伊,“我不确定需要多久,这位小姐如果着急的话可以先回去。”
沈令伊逗他,“如果我不急呢?”
郑嘉勖卡壳一秒,“……不急的话,您可以跟我一起等。”
沈令伊觉得这人一本正经地挺有意思,笑了声,朝全蓁意味不明挥一下手,转身离开。
梁世桢那辆标志性的劳斯莱斯就停在全蓁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车窗降下半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
全蓁看眼周围,拉开车门弯腰钻进去,“梁先生。”
梁世桢微微颔首,朝她看过来。
很难说明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
平静之下,更多的是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
车厢内属于他的气息,与方才台上那一触即离的感觉交叠又折叠,全蓁整个人好似被层层包裹,她隐约觉得自己好似低氧状态下的金鱼,有些透不过气来。
好在,那降下的车窗始终开着。
全蓁得以深深呼吸,不至于就这样被淹没。
一根烟的时间,梁世桢终于慢条斯理开口,“住得惯么?”
全蓁反应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她搬回宿舍住习不习惯,她心头微讶,随即点一下头,“习惯的。”
梁世桢再次朝她看来一眼,嗓音磁沉而幽长,“如果住不惯……”
“没有,”全蓁不明白他为何绕着这个问题不放,她生怕他又觉得她娇气、麻烦,赶紧开口打断,“梁先生,我们学校宿舍条件很好,而且我之前一直住这里,不可能不习惯的。”
言下之意,跟他住在一起才是真的不习惯。
梁世桢眸光微暗,盯住她半晌,少顷,他喉结滚动,低低嗯了声。
车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全蓁感觉连那车窗吹进来的风都掺杂着丝丝凉意,她不明白既然梁世桢这么不喜欢自己,又为何还是要找她过来。
顿了顿,全蓁偏头,“如果没其他的事情,那我先走?”
不管怎么样,走为上策。
只要不说不做,就不会错。
而这落在梁世桢眼中却又是另一层意思。
他浑身气压更低,似是不想再开口,只淡淡嗯了声。
全蓁如获大赦,赶紧推门下车。
尚未站定,许定泽清爽的少年嗓音自一旁响起,“全蓁?”
全蓁眯眼看过去,“你怎么在这?”
许定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师没找到你,就留我交代了几句事情。”
全蓁点点头,不以为意。
正欲离开,许定泽再次出声,“那个……你毕业论文主题定了吗?”
全蓁最近也正苦恼这个,她们这届没有固定方向,全靠自由发挥,可不受约束反而恰恰最难,“没,范围太广反而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许定泽见状点开手机,“这是我假期整理的一些方向,你需要的话我给你发过去。”
全蓁眼睛一亮,“太好了,谢谢,我很需要。”
同学几年,很少见她这样,许定泽耳朵一下子悄无声息红透,连讲话都结巴起来,“不、不用谢,能激发灵、灵感就好。”
两人站在树下旁若无人讨论起来。
许定泽正准备挨过去看眼全蓁的手机页面,背后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他有着专注度极高的学者气质,方才过来时,面前这辆黑色轿车直接被他忽略,此刻顺着那咳嗽声看去,才知车窗半开,那里面竟坐着个仪表不凡的男人。
许定泽后知后觉意识到,全蓁是从这辆车上下来的。
但他并未多想,毕竟这男人看着与他们云泥之别,他不知怎的,蓦然联想到前段时间,全蓁口中那位叔叔。
光看背影就很帅对应芝兰玉树。
英年早婚约等于气质成熟内敛。
眼前的男人与那天的谈话尽数对上。
只是许定泽没想到,全蓁家世竟然这样好。
这位叔叔竟然能够跃过院长为他们颁发证书。
他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怎么显露。
片刻,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弯腰打招呼,“您是全蓁的叔叔吧,叔叔您好,我叫……”
这话被梁世桢不由分说截断,他冷寂的目光透过车窗扫向全蓁,几分危险地复述,“叔叔?”
全蓁:“……”
全蓁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称呼会这么快就闹到本人面前,但她并不慌张,有关这一点,她早就询问过梁世桢,当时他并没有反对。
所以,她有些不明白他现在这些许兴师问罪的语气究竟从何而来。
然而,还没等她想清楚,面前这扇车窗便已不由分说被关上。
梁世桢绷着脸,沉声吩咐司机,“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