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BA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 > 19、放炮
    或许是某种政治雷达在嗡嗡作响。虽然得到了保证,穆祺仍旧有些牵扯不下,连隔日的早饭都没有吃上几口。他刚刚放下饭碗,小厮就匆匆而入,告知了一件紧要的事务:

    “闫小阁老带着名帖上门了!”

    勋贵与文官圈子不同,向来没有什么私交,登门拜访,必有大事。穆祺愣了一愣,立刻命人请到书房。远道而来的小阁老也不废话,寥寥问候几句立刻开口:

    “穆兄,有人放了我们一炮!”

    穆祺愕然:“什么?”

    “这是通政使司给我递的消息,说今早有个叫周至成的给事中上了折子参咱们,参咱们办的朝贡事务,气势汹汹,很是了得。这姓周的还是许少湖的亲戚,怕不是来者不善!”

    小阁老也不见外,立刻从袖子中摸出一叠白纸,递给穆祺;这是闫党的心腹在通政使司抄录的奏折副本,一拿到手便往国公府赶了。

    穆祺有些惊讶,心下却也不觉得有什么。闫党清流彼此扯头花是常有的事情,他也没有必要涉入太深;但一目十行,读过几页,脸色却不由迅速变了——奏折中弹劾他们好大喜功,贪慕钱财,有伤国体,处处都是清流的老生常谈,不算什么了不起;唯有半截中藏了一处杀招:

    “伏祈圣上仰念祖宗修文化远之德,规复英宗天顺旧制,罢逐此贪狭偏私之臣……”

    接下来就是歌颂英宗皇帝当年修文化远的种种内容。但穆祺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他妈的,可以当众跪舔国朝堡宗“仁德”的奏折,能是什么正常奏折么?

    修文化远是吧?“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是吧?堡宗的文德修来修去,怎么还把瓦剌人给修到北京城墙外了呢?

    该不会远赴瓦剌留学进修,也是堡宗修持文化的一环吧?你还不如说他是北上去卖屁——

    不对,这一点还不能污蔑堡宗。堡宗已经被抓走了,瓦剌哪里还需要买呢?不给钱就不叫卖,这个问题不能疏忽。

    当然,堡宗毕竟是国朝不大不小的忌讳,轻易不会提起。这姓周的混账特意提及“天顺旧制”,摆明是心怀鬼胎。什么“天顺旧制”?夺门复辟之后,堡宗为了收买上下大肆分权,曾特意把朝贡理蕃的事务划给了翰林院兼管,大大增加了那群学士的声势——换言之,这封奏折分明就是要挑起翰林院与他们两人的争端,不惜报废掉整个朝贡大局,也要拖闫党下水!

    争权夺利的心肠,居然能黑到这个地步!

    本来朝政中权力划分,国公府也无权置喙;但那群翰林学士饱读诗书自高自大,实操中却是一泡稀烂;管朝贡的几年被外藩使节哄得团团乱转,连军事机密都泄漏了不少,真论管理效果,甚至远不如礼部照章办事的那一群腐儒。设若周至成谋划得当,真让他们搅合进来,那穆祺辛苦筹谋的种种,岂非瞬间化为无有?

    奶奶的,此人留不得了!

    穆祺立即下定了决心:“狂悖嚣恶,难以理喻!真如他所说,难道为朝廷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闫兄,对这样的人绝不能手软!”

    闫东楼登时大喜。勋贵与文官混的本就不是一个圈子,只要没有谋反叛乱,穆国公府这种人家根本不必搭理什么弹劾。他专程来找穆国公世子,最担心的就是世子袖手旁观,扔下他一个对敌。却没有想到世子这么仗义,居然主动承担了下来!

    既然如此,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表态:

    “穆兄所说,句句都是我心里想的话!这样的小人四处搅局,将来非搅到天下大乱不可,是得坚决回击!”

    穆祺不由大为放心。综合数十年经验来看,闫党的道德水平也就在拟人这个区间内晃荡;但闫党整人的水平却是日新月异,有口皆碑。有这样的队友左右掩护,不愁不能把姓周的打入冷宫。

    当然,开战之前要先摸一摸对方的底细,穆祺问道:

    “此人是许阁老的亲戚,莫不成也是受了许阁老的指示?”

    “不大好说。”闫东楼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按理说许少湖不会不管他的亲戚,但老许毕竟已经在御前答允了此事,总不好随便插手。我看还是不像。”

    对于许少湖闫分宜这一流脸厚心硬的人物,平常发个誓就当是放屁。但西苑毕竟是在飞玄道君驾前。你别处放屁没人管你,难道还敢当着真君的脸放屁不成?当真君的降魔雷法是白练的是吧?

    而且,闫东楼心里也有另一重考虑。他亲自带着闫党与清流对过招,知道许阁老是多么绵里藏针静水流深的一个人;真要由他出手阻拦,上的奏疏绝不是这么个粗糙的半成品。别的不说,这奏折要是由许阁老润色一番,那穆国公世子就是做上一百遍阅读理解,从思乡之情揣摩到怀才不遇,也决计看不出来里面跪舔堡宗的内涵。

    这便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同为高段位选手,对彼此的风格还是熟悉的。

    有行家做保,穆祺的心也放了一半,只是依旧要提醒一句:“即使如此,与许阁老有瓜葛的人物,总是不好对付。”

    小阁老微微一笑,尽显从容。以他闫东楼的阴损狠毒,也就是对付许少湖还有些吃力,料理这样的小虾米,却是手拿把攥;他抖一抖奏折,用指甲在上面掐了一道,随即递给世子:

    “此人愚蠢浅薄,自己就埋下了要害。穆兄请看。”

    闫东楼勾出的是周至成洋洋洒洒罪状中的一条,斥责他们两人勾结宫中的势力,压迫远道而来的番邦使者,乃敢滥施淫威,竟令使臣战战兢兢,亦献媚于人前……

    闫东楼在“亦”字上划了重重的一笔。

    “‘亦献媚人前’的‘亦’是什么意思??”小阁老阴测测的笑:“‘亦’嘛,说明已经有人这么干了——众所周知,我们不过给藩邦使臣送了几册御制的青词而已。他这么一句,是不是在蓄意暗示,早就有人被宫中势力压迫,对着青词献媚人前了?那到底是谁这么可怜呀?”

    果然是奸臣中的扛把子,看一眼奏折立刻就抓了痛脚。穆祺佩服之至,但还是不得不指出:

    “闫兄计策大妙,但仅仅一个‘亦’字,最多不过是罚俸申斥而已,未必能吓住他。更何况牵涉了翰林院众人,事情更加棘手。我们还是要下重手,才能以儆效尤。”

    区区一个给事中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怕的是这姓周的反复上书,挑动了翰林院那帮书呆子的兴趣,又想回复堡宗时的荣光。翰林院素有储相之称,轻易难以招架。所以必须打早打小,提前防备,让翰林院趋避三尺,不敢招惹为止。

    小阁老很虚心:“请世子指教。”

    “小阁老可知道,陛下先前曾命翰林院众人作诗撰文,称颂太宗文皇帝的功德?”

    闫东楼喔了一声,眼神中立刻闪起了亮光:闫党位列台阁,当然能打听到中枢的机要,晓得皇帝在紧密筹划,打算把自己的亲老子往太庙里挪一挪。而为了减轻礼法上的压力,皇帝搞的是捆绑销售的那一套,先制造舆论动一动国朝太宗文皇帝朱老四的庙号与祭祀规格,等到太庙改革木已成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亲爹往庙里一塞,以快打慢,岂不美哉?

    这一整套丝滑小连招行云流水,最关键的一步却是给太宗皇帝改动庙号。所以从月前开始,皇帝就在大会小会上称述朱老四的功绩,暗戳戳制造舆论了。

    闫阁老就是搞大礼议起家的,闫东楼当然明白这个套路,一时大为心动:

    “世子是说……”

    穆祺微微一笑,尽显从容:“小阁老,在如今的局势下,称颂太宗功德这种事情,风险可是不小啊。”

    拍皇家马屁这种事情,本是文官们长久历练,熟能生巧的功夫。但历史上老登居心叵测,却把事情搞得非常难办——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庙号有祖有宗,“祖”更在“宗”之上,“太宗”已经是顶级的庙号,再要称述功德,就只能往祖的方向靠了。但问题在于,该称朱老四为什么“祖”呢?

    以常理论之,最合适的庙号其实是“世祖”,称颂朱老四“功同开创”、“再造乾坤”,很符合情理,也真有铁憨憨这么提的建议。但是吧,“世祖”这个庙号,可是隐含着皇室世系变更、小宗取代大宗的意思……

    众所周知,我朝朱老四皇帝乃绝对的正统;高祖皇帝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毫无争议的真命天子(还是那句话,牢牢记住这三个形容词,否则九族会很有意见!)。你暗戳戳提一个“世系变更”、“小宗取代大宗”,是什么意思?

    谁指使你的?你背后是谁?你的动机是什么?久经考验的东厂太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潜伏在朝廷中的建文余党!

    你不想跟朱四皇帝的道路走,那就跟建文皇帝走吧!

    总而言之,老道士咆哮了几句“欺天啦!”,就命人把铁憨憨拖出去打了屁股,闭门思过。

    被老道士的狠辣手段吓住之后,有人又翻了老道士先前的言论,发现圣上曾称许朱四皇帝“当皇祖初定之中,又值建文所坏复兴起之”,于是如获至宝,拟了一个“兴祖”的庙号献上——这是你亲口说的“复兴起之”,总没有问题了吧?

    的确没有问题,只是这些人忘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建文皇帝的亲爹懿文太子,当年可就曾被上过“兴宗”的庙号。

    所以还有什么话好说呢?自然又被拖了出去,挨三十大棍算完。

    同样的原因,什么“中祖”、“烈祖”之类,隐含着复兴蕴意的庙号也不能用了。还是众所周知,国朝朱老四皇帝孝感动天,其情真意切,竟能力回天心,令宣武三十一年便崩逝的高祖皇帝亡灵转生,又卖命(真·卖命)干到了宣武三十五年。你口口声声强调“复兴”,难道国朝还在宣武年间亡了不成?

    在历史上,这样的闹剧反复折腾了一整年,彼此冲突不能决断,搞到后来东厂太监都心里嘀咕,心想朝廷中潜伏的建文余党怎么越抓越多;而究其实质,还是老道士不做人——带有“祖”的庙号本就有开基创业的意思,可偏偏上头又要格外的强调朱老四的正统继承。这样神经质的要求,无异于设计一份五彩斑斓的黑色。也就是闫阁老一干人等的舔功着实了得,居然绞尽脑汁,真把这瘟种甲方给应付了下来。

    ——闫党能盘踞内阁几十年,功力确实也不是吹的。

    但小小一个给事中,难道还能有闫阁老的本事么?穆祺信心十足:

    “小阁老,既然陛下已经发了话,下面的怎能不依从?闫阁老所管的礼部,不就担着祭祀祖宗的职责么?依我看,礼部可以发一份公文,让闲散的给事中们也凑凑热闹,写几篇赞颂赞颂太宗文皇帝的文章嘛!以这位的脑子……”

    一般的时候,言语中出个差错也就算了。但以现在至关紧要的局势,如果文章用词还是这么不靠谱,那么他二人火眼金睛,立刻就能揪出来这个居心叵测的建文余孽!

    小阁老这样的聪明人,自然是一点就透。他哈哈一笑,不胜喜悦:

    “穆兄高见,在下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