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把电钻长螺丝都带来了,李老头以为他要在这儿打好了再回去,结果秦孝锯完木板把剩下的搬回夹道就要走。
李老头搓搓烟枪,背着手起来看俩人往三轮车上放板子:“在这折腾一地回去再折腾一地,真行。”
元京墨一听就四处看,一圈看下来从一堆被塑料布盖着的东西旁边找到了个扫帚头。李老头看他要拿连声拦:“不用扫不用,那点锯末踩两脚就混土里了,还当在什么板正地方呢。”
他刚才还嫌弃弄一地这会儿又说不用,元京墨也不知道该不该扫了,拿着扫帚转头去找秦孝。
“嘿,我这破院子我说了还不算了怎么的,”李老头过来从元京墨手里拿过扫帚头往塑料布顶上一扔,“别管他,来爷爷给你找个好东西。”
元京墨跟着在院子里绕来绕去,觉得这儿特别适合玩捉迷藏。
最开始跟着秦孝进来没觉得院子有多大,主要是东西太多了一眼能看见的空间就院子中央一小片,慢慢才发现院子真的很大。
元京墨新奇地看看堆高的塑料盆旧轮胎,摸摸褪色红灯笼底下挂的小铃铛,又看见漏了底的铁桶还有数不清的东西,问:“这些东西不好往外卖吗?”
李老头踢开脚边一个空了的喷雾瓶子,得意道:“怎么不好卖,这些废品站的人都抢着要,都是变相的钱。”
“那攒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卖呀?”
“卖,哪儿能不卖,”李老头在一堆东西旁边停下,掀开盖着的毡布边翻边说,“卖废品也有门道,这钢铁铜铝今儿一个价明儿一个价,书本子现在比月初贵了一毛呐,东西又放不坏,不怕搁得久,就怕卖贱咯。”
元京墨“啊”了声,李老头瞧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觉得一毛少啊?”
元京墨笑了笑。
“钱都是一厘一厘攒起来的,一斤一毛少,那一百斤一千斤呢?这个一斤差一毛那个一斤差一块,都几百几千斤地加起来,那不差得多了去了。”
“嗯,对,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嘛。”
李老头终于找出个圆柱铁罐来,就着身上衣服擦了擦:“会念书就是不一样,给,打好架子刷一遍这个。”
元京墨接过来,还没开封的一桶,沉甸甸的。元京墨转转罐子分辨上面的字:“水性木......”
“清漆,”李老头说,“刷上像样儿。”
“谢谢李爷爷。”
“哎呦,元大夫真是好福气,天天看见你在跟前儿想不乐呵都不成。”
元京墨拿着漆继续跟着走,笑着说:“那我以后常来玩儿。”
“放假时候来玩玩就行,光来还了得?别跟秦孝那小子似的,不好好学习净逃学。”
“啊?他逃学啊?”
秦孝声音隔着段距离传过来:“元京墨。”
元京墨活像被抓了小辫子,一下定在原地眨巴着眼不动了,隔两秒才应了声,还因为自己刚和李老头说完秦孝心虚得不行。
秦孝:“走了。”
“哦!”
元京墨答应完就和李老头说要走,李老头不让,还提了提嗓:“让他等着,逃学还怕知道咋的。”
李老头翻出来一个笔筒,又从一个得用砖顶着才不掉门的小柜子里找出个盒子,从里面拿出根裹了布的英雄钢笔来。
“这是新的,我在路边见着的,盒子烂了没人当好东西,我扒开一看,嘿,崭新锃亮的钢笔,还是英雄牌儿!”
钢笔是银色金属壳,被干净布裹着收在盒子里一点划痕都没有。元京墨放下那桶漆拔开笔帽看看又仔细扣上:“真好看,谢谢李爷爷。”
“哎,”李老头乐呵呵赶人,“走吧走吧,好好学习。”
元京墨把钢笔放进口袋要拿漆,伸手摸了个空。秦孝五指张开扣住罐顶拿起来,又说一遍:“走了。”
“哦哦哦,走了走了,李爷爷我下次再来玩儿!拜拜!”
李老头捱了半天,终于能舒舒坦坦过个烟瘾,在院子里转悠着抽了几口才往屋里走,到门口往下拿锁的时候想到元京墨,边进屋边念叨:“挺灵光一小孩儿,怎么在秦孝跟前活像个小鹌鹑。”
元京墨这会儿缩在三轮车后座,确实跟个小鹌鹑差不多。
李老头的三轮车后边不如元长江的三轮车空大,又放了些木板还有电钻之类的工具,留给元京墨的空间有限,只能乖乖缩着。
主要是秦孝一声不吭的,元京墨觉得自己背后说小话被人逮了现行不好意思,也不知道秦孝会不会不高兴。
过了会儿又开始想秦孝逃学,想秦孝打架,想镇上就一所初中小学,自己该和秦孝同校待过好几年,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大娘。”
“秦孝啊,干什么去了?这是李老头的三轮吧,拉的——哎呀,京墨过来啦?”
元京墨赶忙循声转头:“吴奶奶,我来找秦孝。”
“来家里坐啊,园园妈从城里买的果子可好吃了,我给你装点儿!”
“不用不用,我去秦孝家有事,下回来再来玩。”
吴奶奶还要留,秦孝说了句就蹬着车走了。没想到不多久吴奶奶又去了秦孝家里,两个装结婚喜糖的红布包里这个一样那个一样地放了好多吃的,瓜子糖块花生核桃桂圆,还有元京墨一下没认出来的圆的扁的大的小的各种坚果。
满满当当两大袋,不由分说全留下了。
吴奶奶走了,元京墨抱着两大包有点不知道怎么办,秦孝说:“拿就拿了,没事。”
吴奶奶的孙女之前忽然晕倒多亏元京墨救过来的事陆陆续续传了大半个镇,前段时间一家人领着孩子带着东西专门到元家去的事也不少人知道,秦孝那几天到哪儿都能听一遍。
这次没再在院子里弄,秦孝直接把东西都搬进了屋里。
元京墨那小眉头拧了半天。又是末又是尘的,在屋里多不干净呀。可在外边确实冷,在李老头家的时候秦孝锯木头嫌不得劲没戴手套,两只手冻得通红。
是以秦孝往屋里搬元京墨也没说什么,还帮着拿东西了。
进屋里没立刻弄,秦孝先点火生炉子,元京墨就把杯子吃的之类都收起来,按秦孝说的地方找出干净包袱和大塑料袋,仔仔细细挡住带纱网的橱门,又把暖瓶放在一块盖住。
站在屋子中间拍拍手,满意点头,没问题了。
这次木板变书架的过程终于有了元京墨能伸手帮忙的地方——他负责把秦孝摆好的木板扶住。
大体和元京墨想的差不多,就是在把五块横板和两块竖板连起来的步骤之前多了一道工序,秦孝先在每层横板之间的两头竖了两页小木板。
“我还以为你是要弄小格子呢。”
“也行。”
元京墨:“啊?”
“只靠螺丝担不住,这些木板撑劲,竖在中间边上都行。”
“那别放在最边上了,往里一点分出格子来还能摆东西呢,比在边上好看。”
“嗯。”
“一层在左边一层在右边这样行吗?都在一边不好看。”
“行。”
“电钻真方便,用钉子的话这么厚的木板要费好大劲儿。”
“薄的也得用螺丝。”
“为什么啊?”
“敲钉子松得快,木头也容易劈。”
“哦......”
架子成型很快,两个人要求不高,能用就行,最底下连腿都没弄。后来秦孝找出锉刀磨毛刺,元京墨看着好玩,秦孝去橱里找了副白手套给他,让他用锉刀,自己拿了个小刀削边角。
最后刷清漆的时候在元京墨的强烈要求下把架子搬了出去,太冷在院子里容易冻,秦孝又搬进了灶屋。
漆味儿重,屋里暖和挥发更快,肯定对身体不好。刷完元京墨嘱咐了好几遍,必须等一点味都没有才能往屋里搬。
秦孝让他念叨得简直没脾气:“等送对联你来看,行了吗?”
一说对联元京墨注意力终于转移了,问秦孝什么时候去镇上领,什么时候给那些年纪大的人上门送。
“我哪天来找你啊?”
“在家等着,过几天路上好走了我去找你。快过年都忙,别总让你爸来回送。”
元京墨鼓鼓嘴,可秦孝说的是实话,他只能答应。
腊月到了二开头的时候年味就已经很浓了,在元京墨印象里,从二十出头到除夕中间这些天根本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赶集买肉菜买水果买糖块瓜子,洗棉袄棉裤床单被罩沙发罩,扫房子扫院子收拾橱柜,宰鸡宰鸭村口分猪,炸果子炸丸子冷肉冻,发面蒸花卷花馒头......用元长江的话说,忙不完的年,一直到这个年过了才能闲。
大雪才下没两天,路上不好走,秦孝骑自行车不稳,元京墨走路也不稳,今天就是元长江开三轮车送来的,下午还得元长江再来接回去。
“那说好了,你不能自己送对联。”
“嗯。”
秦孝扫完地元京墨把包袱塑料袋都收起来又擦了桌子,之后秦孝提着案板过来切土豆他就在旁边剥瓜子。
两个大红包里的小塑料袋全被元京墨拿出来摆在桌上,这种尝一会儿那种尝一会儿,吃到核桃的时候问秦孝要小锤。
秦孝摸了三个攥在手里一捏,扣在桌上散出来小堆碎核桃皮:“开几个?”
元京墨目瞪口呆:“够了够了。”
林珍荣让元京墨带来的排骨都是剁好的小块,不用收拾就能下锅。秦孝弄了锅冷水焯血水去腥,元京墨伸手举着核桃过来:“吴奶奶给的核桃好好吃,你尝尝,跟平常那种不一样。”
秦孝一只手蹭了灰一只手满是油:“我洗——”
两个字没说完一块核桃就塞进嘴里,元京墨怕掉还用手指顶了顶。
秦孝嘴唇被压住又松开,核桃进来齿关抵着舌尖,里外血液不流通了一样滋滋啦啦窜着直发麻。
“你尝尝啊。”
秦孝咬两下咽了。
“怎么样,好吃吧?”
“嗯。”
“好像是炒了,核桃仁有种熟了的感觉,而且还有点奶味......”
后面元京墨说话秦孝都听见了,又好像隔了层膜没听清,拿起锅盖想起是焯水又放下,没舀完血沫锅已经开了,拿盆捞了块排骨进去才想起来还没往盆里倒热水,好歹把土豆排骨都弄进了锅里炖着,元京墨又举过来个去了壳的桂圆。
秦孝躲开:“自己吃。”
元京墨哼一声:“不吃算了。”
锅里咕嘟咕嘟冒出香味,元京墨一个个系起袋子收摊结束。不能吃太多,得给秦孝做的饭留着肚子。
“你在学校的时候见张成多吗?”
“什么?”
元京墨眨眨眼,重复一遍:“张成,就是吴奶奶的孙子,你在学校的时候见过他吗?你们两个不是一个学校上过学来着。”
秦孝说:“不一级,没注意。”
“啊......”元京墨本来想接着问问,小学初中的时候我们也一个学校待过,你当时见过我没,结果秦孝一句话,感觉问的没问的全答了。
“问他干什么?”
“......就是忽然想起来,早上我爸把我送到村东头,我走来的路上碰见他了。”
“他惹你了?”
“没有,本来我俩谁都没理谁,然后我走过来一段他忽然在后面叫我,”元京墨想到还有点生气,“他都知道他妹妹的事不怪我了,不跟我道歉还‘哎’,哎什么哎,他才叫哎呢。”
秦孝看看锅,说:“再碰见不用理。”
“我才不搭理他。”
“嗯。”
不知道是不是做书架累着了,秦孝今天中午炖的排骨水平稍微比平时差了点,好吃还是好吃的,元京墨身为一个不出力只张嘴的吃众,非常懂事地闭口不提差的那一点,熟练担任夸奖委员朝秦孝竖大拇指。
下午元长江来得早,元京墨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秦孝别忘了去找他,听得元长江在一边嫌他磨人精。
“我哪有!”
元长江笑着给他裹军大袄:“行行行没有,秦孝耳朵都让你磨起茧子了。”
秦孝说:“是我年前得去给一些老人送对联,元京墨答应给帮忙,俩人贴得快。”
“那行啊,好事儿,到时候我骑车送你俩。”
“不用元大哥,有些巷子三轮不好进,再几天路上就能正常走了,我骑自行车就行。”
元京墨也从后边戳元长江:“我俩骑自行车就行。”
“说得跟你出力一样,还不得秦孝带你,”元长江笑着说完又转向秦孝,“行,你俩定吧。”
“好,路上滑,慢点骑车。”
“放心,快回去吧。”
秦孝应一声,照旧看着三轮车开远,等车上甩军大袄袖子挥手的元京墨一拐弯不见了也先没回家,顺着路不紧不慢地走。
张成爸妈听秦孝说来找张成连忙招呼着秦孝进去坐,张成越大越不着调成天跟些乱七八糟的人在一块简直把夫妻俩头疼得不行,难得碰见秦孝来一次,心里恨不能让两个人互相敞开心扉聊个通宵,好让自己儿子学来秦孝一半踏实。
秦孝进屋没两分钟就出来了,张成跟着一块,说出去玩会儿,张成爸妈连声答应,喊着让秦孝过来吃晚饭。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走过街拐进个窄巷子,张成对这种环境敏感,他每次教训人都是挑这种没多少人又不好跑的地方。
尤其紧接着看见秦孝从口袋拿出把折叠刀,张成浑身一激灵,把近段时间打过的架对付过的人全想了一遍,实在没想着有什么人跟秦孝有关系。
“你......”张成稳了稳声音,“秦孝,这是在村里,你想干嘛?”
“托你帮个忙。”
“什么?”
秦孝拇指弹开刀子又按上,抛给张成:“这是你朋友的,那个黄毛。”
张成手忙脚乱接住,没反应过来秦孝什么意思。
“你堵元京墨的第二天他来找元京墨要钱,东西落我这儿了,替我还给他。”
“他来找元京墨要钱?回头我问问到底怎么......”
“随便,那是你的事,”秦孝没有多聊的意思,掠过张成往回走,“东西还他就行。”
明明前一天一起回县里的人怎么会单独跑秀溪来,张成一时间没想明白。可他不傻,最重要的一点听懂了——秦孝是为了护着元京墨来的。
从在六中外边秦孝出手帮元京墨张成就奇怪过,他和秦孝又是同村又在同一个学校都没交集,元京墨一个在高中里上课的好学生,从哪儿跟秦孝有的交情。
“你跟元京墨关系这么好?”
张成就顺口一问,秦孝都已经走过去了他也没指望答,没想到秦孝居然停下了,还定定看着他开了口——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