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凝烟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内,山涧的路陡窄崎岖,每一下颠簸都震在她心上,她阖眼掐紧手心,脑子里反复对自己说着要冷静。
“吁——”
驾着的侍卫拉停马车,凝烟心脏顿然缩紧,同时马车外传来士兵包围过来的声音。
叶南容正在与青书交代事宜,听到动静,将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转身望去。
“沈姑娘,到了。”
叶南容闻言眼里划过一丝不确信,沈姑娘?
只见一只素白的手挑起布帘,露出他朝思暮想的脸。
瞳眸不敢置信的一寸寸收缩,脚下已经在第一时间迈步,声音漾满激动,“凝烟!”
凝烟抓着扶手,几乎是从马车上跳下来,脚心落地微微生疼,她一刻不敢停,朝着叶南容奔去。
扬起的裙摆被风吹皱,再崎岖不平的路似乎都不是阻碍,叶南容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擂动。
日思夜想的人飞奔到自己面前,他甚至觉得这是梦境,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有看到这个画面。
凝烟急奔到他身前,叶南容想抱紧她,抬起的手臂却本凝烟紧紧抓住。
叶南容这才看清她眼里全是惊恐和灼急,她大口喘着气,说:“杀了他。”
气息不稳的一声,叶南容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杀了他!”凝烟双手掐紧他的臂膀,眼眶急出了泪,“快!”
叶南容立时反应过来,凝烟说的是送她来的护卫,眼里浮上震惊,对上凝烟通红的双眸,冷下眸光下令道:“杀。”
很快的速度,尖刃刺破身体,甚至连哀叫声都没有,就是一声身体重摔在地上的闷响。
凝烟惊骇一抖,低下头缩紧肩膀,叶南容抚住她不断颤抖的后背,“出什么事了?”
“快点逃。”凝烟吞咽下嗓子里的惧怕,抬眸盯着叶南容,“定安侯要杀你,快点逃!”
一旁的青书闻言惊睁眼眸,叶南容沉下嘴角,问凝烟:“你怎么知道。”
“定安侯就是借你的手除掉叶忱!他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你。”凝烟断断续续说着,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什么,眼泪夺眶,顺着脸庞淌落,“只要叶忱一死……他就会对你动手,现在还有时间。”
说到最后几个字,凝烟已经没有了力气,从嗓子眼里挤出颤抖的气声:“快逃。”
豆大的泪砸在手背上,灼的凝烟痛极了,她是在用叶忱的死,来换叶南容一条生路,他就要死了……
凝烟一把抹去眼泪,凌厉道:“快逃!”
叶南容盯着她的眼睛,震惊过后是百感交集,她都知道了,知道他在背后陷害叶忱,可是她还是在危机时刻,选择了来自己身边,那是不是说明,她心里爱的也是他。
“公子,若真是如此,我们必须立刻走!”青书早在听完凝烟的话就换上了凌厉的神色。
他们原本计划,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拿着定安侯构陷六爷的证据将其诛杀,可没想到定安侯杀心来的更快。
青书握紧手中剑,蓄势待发。
“将士听令。”叶南容握紧凝烟的手,下令撤退,骤然的破空声凌厉袭来,陡然截断了他的话音。
飞旋的箭头直接钉进了一名将士的后心!
凝烟瞳孔急剧缩紧,心脏在一瞬间骤然停顿,耳边是将士抽刀迎战的厮杀声,可她什么都听不见,望着越来越多的刺客,双手不停地抖着。
叶忱死了,他死了……
青书和其他将士冲上前去刺客缠斗,回身大喊,“公子快带姑娘走。”
叶南容惊看着眼前的变故,双眸充血,挥剑劈落一支袭面的羽箭,拉起凝烟将她抱上马,自己也紧跟着跃上,一抽马鞭,飞驰进山中。
耳边风声呼啸,利风吹刮着凝烟的脸畔,身后是追赶的马蹄声,一道道箭矢破空的声音携着杀意,几次擦身而过。
急奔的马匹被射中后腿,如巨石轰塌向前冲扑去,叶南容眸光如炬,松开缰绳,抱着凝烟一跃翻滚而下。
掼摔的力道狠狠带着两人摔滑出去,叶南容用身体护住凝烟,挡住嶙峋的碎石枝丫,天旋地转间,凝烟恍惚看到,那紧追而来的刺客,忽然抽紧缰绳,没有立刻追上来。
叶南容背摔在一块大石上,肺腑传出剧痛,口腔里更是弥满血腥味,他闷哼着咽下,揽着凝烟站起,将她护到背后,凌厉盯着前方蒙面的刺客。
对方缓缓举起手中的弯弓,抽箭,搭弓,绷弦,拉满的长弓绷着森然的杀意。
可就像刚才的忽然勒马,这次他也没有再第一时间射出箭,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
凝烟胸口急促喘动着,惊疑不定的盯紧着他。
“公子快走!”保护叶南容的护卫赶了过来,嘶喊着挥剑冲上前。
刺客反身迎战,很快和护卫缠斗在一起。
“走。”
凝烟被叶南容扣住手腕,步履踉跄的跟着他往前跑,可她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仓促回过身朝打斗的两人看去。
他们越跑越远,原本还难分胜负的两人,顷刻间斗转了战况,刺客握剑的手挽凌厉一翻,一剑就直取那护卫的心脏。
干脆利落,足以证明他身手极好。
他是故意放他们走!
意识到这一点,凝烟脑中顿时乱成缠麻,没有理由的,定安侯无疑要斩草除根,为什么要故意放走他们。
而且刺客的目标是叶南容,那么多人却只是和护卫将士缠斗,只有一人追了过来。
不对,哪里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凝烟心乱如麻,脚下被突起的石头一拌,心也咯噔一下,她低眸看向自己被叶南容握着的手腕,一个猜测在脑中形成。
她忽然停下。
叶南容回身看着她,“我们得快些走。”
话音未落下,他的手被退开。
“凝烟!”
“你带着我逃不远。”
看出她的意图,叶南容惊怒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凝烟避开他又来握她的手,“叶南容,我只是要你活下去。”
叶南容简直觉得荒唐,若他一人活下去,那有什么意义。
“我们会在一起,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叶南容深深看着她,“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心里是爱我的,一直都是爱我的。”
凝烟看着他摇头,“叶南容,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你因为私欲,不顾血亲,不计后果,酿成这样的局面,害死叶忱,你还要执迷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整个叶家百年的基业毁在你手上吗!”
一字比一字的凌厉,叶南容震看着她,“你在怪我?可若非叶忱处心积虑将你夺走!我何至于此!”
凝烟知道,今生的叶南容,已经不是前世的赵循。
陌生的目光让叶南容心痛如绞,他迫切问:“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冒着危险过来。”
“叶南容,你是我在情芽初开时,曾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可我也确确实实不再爱你。”凝烟注视着叶南容眼底碎裂的光亮,“但我愿意不顾一切来救你,这样还不够吗。”
不爱他,却愿意为他豁出命。
“因为我始终认为,你还是当初那个,让我为之倾心的叶南容,风清月朗,如珪如璋。”
凝烟的话让叶南容自惭形秽到尘埃里,他知道自己被嫉妒,怒恨迷眼,早已不是她口中那样。
“你变成如今这样,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所以,哪怕我不再爱恋你,可仍愿意用命来救你,只是想要你变回当初那个叶南容。”
“你的志向,你的抱负,难道真的要因为一段已经不能挽回的过去而毁于一旦。”
“凝烟。”叶忱眼底蕴着泪光,仿佛陷入了深深的迷惘里,他的气节,志向,早就毁的一干二净。
他甚至成了自己最唾弃鄙夷的人,与奸佞为伍,陷害血亲。
他都干了什么,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他以为自己可以有叶忱的本事,却换来了血淋淋的教训,他成了整个叶家的罪人,他万死难辞其咎。
“我让你很失望是不是,我一直都在让你失望。”
“那你就不要再继续让我失望!”凝烟疾言厉色,“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叶南容抓住凝烟,这次她没有躲。
“我会改,我答应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但我不能让你送命。”
“我不是要送命,我只是想回到叶忱身边。”凝烟所有凌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全都理清了,“我用了他的命来救你,一定要死,我想死在他身边。”
叶南容呼吸一震,他发现自己已经不配再恨,所以的痴念,在这一刻都成灰烬,他很轻的问:“你爱他。”
凝烟顿了顿,“是。”
叶南容双眼含着泪光,久久的看着她,终于垂低下头,扯着唇角,灰败颓唐而笑。
……
蒙面的刺客随着两人逃跑的踪迹搜寻,道边的林子里传来声响,他转眸看去,凝烟拨开树桠,缓缓走到他面前。
“杨秉屹,带我去见叶忱。”
她看着他抬手,摘下面罩,正是杨秉屹的脸。
杨秉屹低头拱手道:“姑娘愿意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凝烟垂低下眼睫,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叶忱,却忘了他有多缜密强大。
也是到此刻,才明白那天他说的那句,“只要烟儿在我身边,谁都会平平安安。”
*
崖顶狂风呼啸,沙尘吹卷翻飞,树影绰绰。
定安侯一身甲胄,策马至崖顶,身后是一众亲信将士,他扬眸睥看向站在崖边的男人。
“教主别来无恙。”
“定安侯。”
男人以面具覆容,衣袍被风吹动翻飞,低沉的嗓音被被风沙卷的缥缈。
定安侯笑看着他:“此次还要多亏教主与本侯里应外合,除了叶忱,本侯向你保证,以后江湖之中,天明教便是最大的教派。”
对方没有言语,他又问:“叶忱的尸体呢?”
男人虚抬手,指指崖底,“在那里。”
听到说尸体被扔下崖,定安侯眉眼一厉,反身下马走上前,在他身旁的护卫也紧跟上去。
“我说了要亲眼看到叶忱的尸体。”
“你会看到的。”
没有风沙的阻隔,定安侯只觉得他声音异常熟悉。
锐利如鹰的眼眸审视向那张带着面具的脸。
噗——
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划在两人耳边,定安侯瞳孔急缩,缓缓低下头,染血的长剑自他心口穿出,血珠顺着剑锋滴答滴答,淌了一地。
他张开进气多,出气少的嘴,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向自己的护卫,也就是凝烟在玉器行看到的那人。
“你,你跟了我多少年,为什么?”
“侯爷,对不住。”
叶忱慢条斯理的摘下面具,亲自将其戴到定安侯脸上,而后微微一笑:“侯爷这下看到了。”
长剑抽出,定安侯轰然倒地,鲜血自心口的血洞汩汩涌出。
叶忱看着他那张被面具遮住的脸,淡淡道:“天明教主已伏诛。”
话落,林间冲出数百将士,蜂拥包围住跟随定安侯而来的人。
“杀叛党!”
刀光剑影,利刃碰撞出刺耳的争鸣,嘶吼哀嚎,全都裹在风声之中。
鲜血顷刻间将地面铺的如血洗。
第72章
夜幕四起,营地内除了只剩少数的将士在巡察,其余一切看起来与白天无异,但凝烟知道,眼下的局势已经完全转换。
她跟随杨秉屹来到一处营帐前,守在外面的护卫拱手道:“统领。”
杨秉屹颔首问:“大人可在里面?”
护卫道:“大人正在等统领。”
杨秉屹擅作主张放了叶南容,清楚自己少不了责罚,而大人又正在气头上。
他凝了凝神,转看向凝烟,“还请姑娘随我一起进去。”
凝烟点头,蜷指紧捏在掌心,随着杨秉屹走进营帐。
叶忱坐在书案后,执笔写着呈文,烛火的光影照着他的身阔,就仿若以往凝烟每一次看到时的那样,专注沉稳。
若非知晓他此刻的怒意,凝烟必然会觉得他温柔无害。
杨秉屹比她更为忐忑,拱手行了个礼,“大人,沈姑娘来了。”
叶忱平静的连目光都没有动一下,继续书写的手里的呈文,帐内安静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说不出的压抑沉闷。
“叶忱。”凝烟声音发涩。
叶忱搁下手里的笔,嗒的一声轻响,如同敲在凝烟心弦上,她浑身僵硬,背后开始出汗。
叶忱抬起眼帘,却没有看她,淡声问杨秉屹:“事情办好了?”
杨秉屹神色一凛,“大人恕罪。”
“没办好你回来干什么?”
叶忱问的平静,眼神的刺骨寒意让杨秉屹浑身开始发寒,纵然沈姑娘回来,竟也消不了大人的怒气吗?
凝烟在这一刻,看到了他与记忆深处的赵应玹重叠,浑然天成气势,无需言表,一个眼神,便足以睥睨一切,生杀予夺。
她捏紧发冷的指节,“你听我说,不是那样。”
她想解释什么,可她在知道定安侯计划当下所作出的决断,什么解释都已经是多余。
叶忱却仿佛她不存在,并不理会,漠然对着杨秉屹开口:“天亮之前,若还是办不成,你就提着自己的头颅来见。”
凝烟瞳眸惊睁,他还是不肯放过叶南容,杨秉屹额头上冷汗直冒,不得已领命,说了声是,退出营帐。
凝烟当即想要求情阻止,又死死忍住,她反复告诉自己冷静,不能乱,她现在为叶南容求请,只会更加激怒他。
叶忱在这时终于睇来目光,没有情绪的一眼,声音更是淡漠:“你也可以走了。”
“去,哪里?”凝烟声音不稳极了,看着他的目光可怜又无助。
叶忱缓缓起身,走到她身前,目光居高临下的落在她脸庞上。
过分狼狈的小脸沾染着尘灰和余悸,叶忱也想心疼她,可他现在知道,他的心疼,就是多余。
“烟儿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应该知道,已经没用了。”
冷然的言语,让凝烟心口一阵闷堵,强烈的难以言说的委屈不受控制的滋生。
她在委屈什么?一丝怒火自心口渗出,叶忱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拭过她粘在脸上的灰尘,“你该走了,晚一点,你就见不到叶南容了。”
“走吧,继续走,走向他。”
他的话仿佛带刺荆棘,缠在凝烟心上,窒息惊惧的同时,还有阵阵刺痛。
凝烟迟迟说不出话,叶忱也不与她纠缠,撤手背在身后,自顾往外走。
袖摆被一股力道攥住,他不耐回过头,凝烟垂低着眸,眼睫脆弱的颤抖着,轻声说:“我告诉叶南容,我愿意救他的性命,但是,我想回来陪你一起死。”
“烟儿说这话,是在知道我不会死之前,还是之后。”
凝烟眸光一颤,她那时根本不敢去想关于叶忱的事,只要一想,满心的悲戚怆然就天翻地覆,如洪水般决堤,将她淹没,她能想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叶南容活命。
“呵。”
叶忱喉间滑过极轻的一抹笑,彻底背过身去。
凝烟大慌,死死攥住他的袖子,“他已经得到教训,你放了他,我答应永远在你身边。”
叶忱倏然反身,太阳穴处狠狠抽跳,“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得选么?”
凝烟瞳孔微缩,是,他的一切疼爱包容已经烟消云散,她已经没了选择,甚至没有跟他谈条件的资格。
她紧盯着叶忱的眼睛,“可我会恨你。”
叶忱眼尾一眯,沉重的戾气和森寒就透了出来,凝烟急促喘息着,至少,至少他没有说无妨。
他,总是还在意一点。
叶忱攫着她的双眸,“言则,烟儿现在是爱我的了?”
凝烟呼吸停在喉间,眼睫似无措般颤抖,爱?她早已不敢把爱给他。
凝烟恍惚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他,她没有犹豫的点头。
叶忱唇角似笑非笑的勾起,眼中一片暗色,根本看不出他是信了还是不信。
“好啊。”他慢声说着,“那证明给我看。”
证明?
凝烟微怔,怎么证明?
叶忱抽出被她捏在手里的袖子,走回到书案后,身体靠坐进圈椅中,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很难么?”叶忱屈指点在扶手上,“过去烟儿是怎么讨好的叶南容?”
轰顶的难堪和羞耻让凝烟顿时红了眼睛,自今世的第一眼相见起,他从来不舍得对她说这样的话。
通红可怜的眼眸刺进叶忱眼里,他压了下唇角,冷漠道:“离天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凝烟用力吞咽下嗓子里的苦涩,一步步走到叶忱身旁,将身子挤到他和书桌之间的空隙里。
叶忱微微将背脊后靠,掀起眼眸看着凝烟,此刻她那双折紧的眉眼里全是折磨,过去能与他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现在却像是在上刑。
挽住他脖子的手臂也是那么僵硬,颤抖贴过来的唇印在叶忱薄冷的唇上,非但没有让他消减掉一些怒火,反而有愈烧愈烈的趋势。
凝烟努力的让自己贴紧他,可他的冷硬让她只有慌促,越发的小心意义,轻轻吻他的唇。
可他没有像过去那样,在第一时间回应,甚至唇都没有张一张。
凝烟眼眶一酸,哽噎着嗓子,更加讨好的用舌尖去舔他的唇,可还是无动于衷,她恍惚又想最遥远的曾经,她可悲可怜的爱慕着他,他却没有一丝触动。
眼泪滑过脸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委屈成这样,其实应该知道的,他就是要她臣服而已。
泪滴顺着淌进两人的唇缝。
凝烟差点止不住破声哭出来,耳边却滑过叶忱轻忽缥缈的声音,“就这么难么?”
叶忱一张口,泪珠便淌进他口中,苦涩的他心脏抽紧。
凝烟使劲眨去眼泪,放柔身体,轻蹭着他的胸膛,将唇瓣辗转过他的唇又柔缠吻至脖颈。
她把所有的矜持,羞耻心都丢到脑后,用浑身解数来讨好,他多无动于衷,她就多不管不顾。
叶忱喉结快速翻滚,凝烟直直盯着几息,心里竟诡异的生出畅快,她凑近用齿尖咬住他粗滚的喉骨,眼尾拉出一抹裹挟的苦涩的娇惑。
凝烟也不管他是不是回应她,如同豁出去一般,不管不顾的扯下自己衣衫的系带。
叶忱甚至来不及拉住她,她已经将身体蹲在他腿间,两只小手使劲拉扯他的腰带,指缘绷紧的失血。
叶忱一把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扬起脸,眼底翻涌的怒意让凝烟看不懂,“你不是要我讨好你吗?”
“你觉得,我只是要你的讨好?”叶忱怒极反笑。
凝烟忍着想哭的冲动,慢慢握住他扣在自己下颌上的手,牵引着他往下,叶忱蹙眉看她要做什么,她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柔软上。
“难道不是吗?”
叶忱心冷到极点,她就是这么想他的?
五指不客气的拢紧,不分清是惩罚还是宣泄的揉捏,发狠的力道直接让五指嵌进了雪白的肉里,“烟儿的心也不是冷的,这么软这么热,为什么就是不能爱我?”
“你是当真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为什么偏偏不肯爱我。”
裹满苦执的问话,让凝烟思绪乱做一团,然而等不及她思考,叶忱已经拽过她的手臂,称的上粗鲁的把她拎起放到膝上,同时一手掀开自己的衣袍。
凝烟还陷在纷乱的思绪里没有反应过来,叶忱原本擒着她脚踝的手改为不耐的拍了一下,粗声命令,“打开!”
凝烟脚尖一蜷,便被他得了去,她整个人禁不住后仰颤抖,叶忱连这机会都不给她,强势按住她的腰,一手则捏着她的脸腮,逼她对视。
温润俊逸的脸庞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狰狞。
看着她异常红艳,凝挂着泪滴的眼眸,叶忱眼里浮出不舍,可在不舍之下,是不能克制的暴虐狠戾。
而这一次,他也不准备克制。
若说第一回凝烟担心自己会被弄坏,这一次,她甚至有一种自己就要这么死过去的恐惧。
数不清次数的迭起坠落,她已然承载不住,沉黑的天光不知何时已经隐隐吐白,叶忱却如疯魔一般,不肯放过她。
脆弱处如被刀刃劈凿,他不像是在与她欢好,而像是要拉着她一同坠进绝望深渊。
凝烟目光溃散难以聚焦,被挞伐的如同残破的破布娃娃,抽噎乱呜着,曲起膝盖试图往后退,脚踝却一把握住。
凝烟惊慌失措,摇头哀求,嗓音破碎,“叶忱,好疼。”
“我知道。”
回答她的,是粗噶低哑的声音。
叶忱比她更疼,心口如同被撕裂,痛的他肺腑都纠缠在一起,可只有疼着,他才感觉真实。
感觉她是真真切切在他身边。
甚至痛着,才让他畅快。
他执起凝烟的一只手,按在心口,一边用力压紧,一边逐字逐句的说:“烟儿知道司嫣和赵应玹的故事么?”
凝烟身子随着揪心的一颤,叶忱抽了口气,晦暗的眼眸稍眯,痛与快并掺着滑出。
凝烟直直盯着他,不懂他为什么说这个。
叶忱望着她,深暗的眸里流露出悔痛,“当年,赵应玹将司嫣带在身边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她影响。”
凝烟猛地转过头,“我不想听!”
她整个人如同应激般,不断喘着颤乱的呼吸,叶忱心痛至极,俯身吻住她,越来越急切,“那烟儿能不能告诉我,司嫣将簪子刺进赵应玹心口的时候,是真的恨他恨到想要他死吗?”
凝烟抵在叶忱心口的手不断颤抖,她是后来才知道,他心口的印记,就是曾经被她刺破胸膛,留下的疤。
她企图抽手,叶忱也不松,她恨恼不能,含泪红肿的双眸盯着他说:“是!”
叶忱目光一痛,按着她腰的手在抖,另一处却欺的更狠,不知是为了惩罚还是为了证明什么。
凝烟疼的咬住唇,叶忱却执迷的说:“恨也是好的,无爱,又怎么会有恨。”
明明盛满了欲气的声音,却空寂非常,凝烟心脏狠狠一疼。
叶忱捏住她的脸颊,粗狠吻着她,又问:“她随着赵循去死,其实也只是觉得愧疚,是不是?”
凝烟想大声告诉他不是,想告诉他,司嫣是真的喜欢赵循,可她却知道真相不是这样,就像他说的,是愧疚,是补偿,是赎罪。
凝烟忽然觉得自己可悲,她的沉默刺激着叶忱,眼中戾气跳动,“回答我。”
凝烟倔强抿住唇,不肯回答,更加用力的推搡他,“叶忱,你让我好痛。”
“痛么,我更痛。”
叶忱粗声说着,扣住她那只拼命要推开他的手,还有踢搡的小脚,视线扫过杂乱的桌面,一把扯过丢在一旁的腰带,将她的一侧手腕和脚踝束在一起。
凝烟大惊,敞露的姿态让她羞耻如火烧,而叶忱原本盛怒的眼眸一寸寸变暗。
他挡住凝烟企图摒拢的腿,俯身沉迷的吻着她,声线不稳:“回答我,我就让他活。”
哪怕是谎话,只要她说出来,他都可以信。
压抑着的,近乎暴戾的肆虐,谁都没有欢愉,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悲怆。
而心上和身上的两重折磨,将凝烟逼的濒临崩溃,她什么都想不再顾忌,破釜沉舟,豁出去一切道:“是,她不爱赵循,哪怕赵应玹那样绝情,她还不自量力抱着他会对她不舍的痴念!”
“哪怕被他利用,到最后,她还是爱他,你满意了吗?!”
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几乎嘶声,震骇进叶忱心里,没有预料的狂喜,相反,他看着凝烟双通红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痛不欲生。
同样尖锐的剜心之痛,让凝烟难以呼吸,整个人惊悸而颤,仿佛随时要窒息晕厥。
叶忱从混沌中抽神,快速扯下她腕上的腰带,将她揽入怀中,惊道:“烟儿!”
凝烟伏在他肩头,目光空洞坠泪,虚弱的张着唇瓣喃喃道:“你还要她怎么样。”
叶忱双臂紧紧抱着她,慌乱和悔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早就后悔。”
凝烟此刻神识已经崩溃恍惚,根本听不到叶忱说什么,无意识的说着:“他要皇位,要权利,就是不要司嫣。”
凝烟无力将额头抵在叶忱心口,细弱的脖颈勾着纤瘦单薄的背脊,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碎。
她把头轻轻摇,神志恍惚,“我孤注一掷,以为将自己给他,他就会改主意,不让我嫁给赵循,可他还是不要……”
被剖开的过往鲜血淋漓,如一记重击掼砸进叶忱心肺。
入骨的惊痛让他眼前发黑,悔痛与不舍翻搅撕扯他的心口,若能回到当初,他绝不会再让事情发生。
他收紧抱着凝烟的手臂,不敢留有一丝缝隙,“一切全是他的错,只是他追悔莫及,无论是赵应玹还是叶忱,都爱着烟儿。”
凝烟却已经晕了过去,只有眼泪无意识的淌落,满是狼藉的脆弱身体怯怯偎进他怀里,又似不敢信任一般,兀自将自己缩紧。
第73章
天光破晓,稀薄的光亮难以照进盛满绝望低迷的营帐内。
叶忱低着头坐在床边,身体里那头嗜血残虐的凶兽此刻已经平息,宣泄过后的死寂笼罩在他周身,素来挺拔的身姿,此刻竟有几分不堪重负。
耳边响起若有似无的一声哭,他抬眸望过去,凝烟蹙紧着眉心,交叠的眼睫挂着湿潮的泪,就连睡梦里都满是不能解的委屈和苦恨。
叶忱万般心疼的抬手,轻拭去她眼下的泪。
方才他就像被怒火和嫉妒操控的野兽,只有夺取和占有,哪怕只剩下痛,他也没有想过停。
后来给她擦身时才发现渗了血丝,若不是她撕心裂肺的悲诉让他从疯狂中醒来,他真的会不惜把她弄死。
在知道她追着叶南容去的时候,他甚至已经下令让人去寻却死香。
他想完了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她如前世一样,无声无息的躺在他身边。
叶忱抬手抹了把脸,捧着凝烟脸庞的手微微颤抖,他低下头,轻吻去凝烟脸上的泪,即而把头埋进她的颈畔,哑声一遍遍的重复道:“对不起,烟儿。”
帐帘被挑开,守卫看到叶忱出来,立刻恭敬拱手,“大人。”
叶忱望了眼天色,吩咐道:“让杨秉屹把叶南容带回来。”
叶忱说完再次回到帐内,静静守着凝烟。
沈从儒临危受命率着人马去攻陷天明教总坛,天命教主伏诛的消息传到教中,其余逆党就顿时群龙无首,轻易就拿下了几道兵防,剩下逃走的也都不足为据。
沈从儒在山崖下找到天命教主的尸首,拿下面具,竟然是定安侯的脸,他惊得脸色煞白,失魂丧胆的回到营地,立刻就去向叶忱禀报。
沈从儒战战兢兢的等在营帐外,没想到叶忱竟亲自出来见他。
“大人。”他低头拱手,声音里噙着骇意,大气也不敢喘的说:“那天明教主的身份是,竟然是定安侯。”
叶忱声音平淡:“我知道。”
沈从儒抬起眼,目露震惊,只听叶忱说:“我早就怀疑定安侯与天明教有勾结,深查之后才发现他正是逆党之首,他手握兵权又包藏祸心,此次不过是打着剿灭乱党的由头,意图除了我,只不过被我提前识破,将计就计。”
沈从儒义愤填膺,“这,定安侯狼子野心,必得立刻禀报皇上!”
叶忱颔首:“沈大人只需如实将真相撰写呈文,我自会奉给皇上过目。”
沈从儒连连点头,神色欲言又止,他还有一事担心了一日,昨天他让凝烟去休息,等他安排好人马准备送她回去时,才发现帐内早已不见了她的踪迹,一直到此刻她都没有音讯。
叶忱看出他有话说,“沈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沈从儒也不再遮遮掩掩:“大人可否派人去寻寻小女的踪迹,她昨日擅闯军营,之后又不见了踪迹,我担心她是找三公子去了。”
“她在我这里。”叶忱直接了当说。
“在大人这儿?”沈从儒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叶忱心思缜密,已经将人找了回来,千恩万谢道:“小女任性,实在是太劳烦大人,下官这就带她回去,好好管束。”
“她正睡着,沈大人还是让她好好休息。”
叶忱这话就等于挑明了。
睡着?睡在哪里?
沈从儒僵硬的将目光移向叶忱身后的营帐,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叶忱会亲自出来见自己。
他心下顿时满是惊骇。
可饶是如此,他仍安慰着自己,不往别处想,毕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想自己女儿和叶六爷有什么牵扯,他干笑着,“这太打扰大人。”
最后几个字,已然干巴巴的扯着喉咙。
这军营又不是没有别的地方能安置,再怎么,也用不着让凝烟睡在他帐里,沈从儒越想,越是心冷心惊。
“等烟儿醒了,我会送她回去。”
一声烟儿,让沈从儒直接睁大了眼睛,换个人他恐怕就要指着鼻子痛骂了,可眼前的人是叶忱。
也正因为他是叶忱,不仅权势滔天,更是让人不敢冒犯的存在,他怎么会和凝烟又牵扯,遑论,他曾经也算是凝烟的叔叔。
这,这简直太荒唐!
沈从儒脸一下就拉的铁青,可虽然惊怒,还算存着理智,只冷声问:“人人能否给下官一个解释。”
考虑到沈从儒将来会是自己的丈人,叶忱态度客气的说:“其实早该对沈大人说明我与烟儿的事,但是此行因有要务在身,才一再耽搁,不过现在也是时候,不日我会安排登门提亲。”
客气的态度,不容置喙的话意。
沈从儒脑子里一阵阵发蒙,只觉得天旋地转也不过如此了。
他以为,叶忱只不过是玩弄凝烟,毕竟她曾经是叶南容的妻子,而且叶家是什么门第,娶侄媳这种事,传出去只怕会沦为旁人的笑柄。
可他竟说要提亲。
沈从儒不敢置信道:“大人要娶小女?”
“我心悦爱重烟儿,自然会明媒正娶,给她和贵府最大的尊重。”叶忱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珍视。
沈从儒震惊不已,“沈家小门小户,大人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凝烟如今的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言,大人比谁都清楚,三公子那边暂且不说,叶府能容的下她?”
叶忱说:“我从不开玩笑,便是全天下,也没人能做我的主,阻止我。”
这句话里暗含的气势和独断让沈从儒一惊,他明白叶忱这话也是对他说,他是要定凝烟了。
若真是如此,沈家岂有反抗的余地,他手掌一个翻覆,就能对付沈家。
叶忱温和下态度,“沈大人放心,我母亲很喜欢烟儿,我要娶烟儿的事她也早就知情,还望沈大人割爱,将烟儿许配给我。”
一迫一松张弛有度,先让沈从儒知道没有另外选择的余地,又诚恳求娶,轻易就拿住了人心的薄弱点。
沈从儒此番已经是一团乱麻,自不可能就这样应下,也不能一口回绝,迂回道:“一切还是待大人忙完要事再做商议。”
叶忱也不好一上来就把人压的太死,点头应允。
客气送走沈从儒,他回到帐中,就看到蜷身躺在榻上的凝烟,将身子轻轻缩紧。
肃清的眉眼微微一紧,快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烟儿醒了?”
凝烟捏攥住藏在袖下的手,睁开眼睛看向叶忱,哭红的眼眸还没有消肿,憔悴不堪的模样让叶忱心上生疼,“是不是还很疼?”
凝烟咬住唇别过头,她不知道怎么还能坦然面对他,她连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卑微都已经剖开给他看,最后的防护都没有了,狼狈的□□。
良久,才撑着最后的尊严说:“你满意了就好。”
如刺的言语令叶忱心疼不已,他一直以为她不爱他,实则是她不敢爱他,是他让她受尽委屈伤痛。
“烟儿,一切都是我的错。”叶忱轻抚她的脸。
凝烟偏头避开,“你别忘了答应的事。”
叶忱垂在半空的手微拢,“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听到他的承诺,凝烟放下心,闭上眼帘不再言语,叶忱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两人的呼吸都很清楚。
每呼吸一下,凝烟心口就抽痛一下,她恨这样,前世她卑微到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连恨都是因为爱,直到死的那一刻,她只求不再爱他,可今世兜兜转转,她又把心交给了他。
好没用,你好没用啊沈凝烟。
不知过了多久,凝烟听到他起身走远,不多时他又重新走回来,身体被他坚实的手臂捞起。
凝烟不得已睁开眼睛瞪他,叶忱一言不发将她抱到膝上。
“你是还不够吗?”
叶忱抱着她的手臂僵了僵,看到他眼中升起的后悔,凝烟紧抿住唇,她只能用一些伤人的话,来伪装她现在可怜的,所剩无几的自尊。
叶忱没有说话,拿起一旁的水杯,递到她干裂没有血色的唇前:“喝点水。”
凝烟与他僵持着不张口,叶忱也不将手移开,只好声好气的哄:“乖,润润唇,就喝一口。”
仿佛她不喝,他就能一直等下去,凝烟不想纠缠,就着他的手抿了口茶水到口中。
叶忱眼底滑过一抹笑意,似乎就这样就很高兴,他放下杯子将凝烟抱紧,“方才沈大人来过。”
他顿了顿又说:“我告诉他,择日会去府上提亲。”
“我听见了。”凝烟说。
“嗯。”他环在凝烟腰上的手臂圈紧几分,眼里罕见的流露出憧憬,今生,他们会好好相守,他会用一生来补偿。
“这本就是我答应你的事。”凝烟说罢,就感觉到耳畔叶忱的呼吸变轻缓。
心里积压的愤懑恨意和委屈,仿佛有了一丝宣泄。
叶忱却抱着她,说起其他,“天明教徒一部分被抓拿,一部分已经逃窜,再难成气候。”
凝烟已经猜到天明教是他的势力,他竟然亲手将这最大的助力瓦解?
凝烟扭头,直直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不争这天下了么?
叶忱同样看着她,珍且重的说:“定安侯倒台,皇后也不能再生事端,太子会顺利登基,这一次,烟儿害怕的事都不会发生。”
凝烟抿住发颤的唇,眼里闪烁着不敢相信的泪光,他这是什么意思,皇位他不要了?那不是他穷极一生的所求?
凝烟的目光让叶忱心疼,就好像永远都在被抛弃的小兽,不敢奢望,也不敢相信。
他现在也不能想通,还是赵应玹的他,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舍得那么伤她。
他捧住凝烟的脸庞,指腹亲抚着她的脸,“昨夜烟儿不知有没有听到,无论赵应玹,还是叶忱,都爱烟儿。”
凝烟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窒息的跳动着,难解的怨怼缭绕,她终于等到他舍得一切来选择她了吗?
越来越浓的悲戚让她眼眶发烫。
可是他难道不明白,对她来说,已经太迟太迟,她付出太多代价,伤痛横在中间,怎么回的到过去。
“他自傲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直到亲眼看着司嫣几乎殒命在眼前。”催心折肺的痛楚已经刻在灵魂深处,叶忱仅仅是说起,都能再次感觉到那时的无望和疯魔。
“后来,他也如死了一样。”
凝烟眼睫惶然颤了一下,又重重闭紧,“我说了,不想听。”
她把心门对他关紧,竖起尖刺,保护起自己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她注定要与他纠缠一生,但她总可以管住自己的心。
凝烟不知道,自己蹙紧的眼眉间满布着脆弱的痛楚,让叶忱舍不得再逼她一分。
“嗯。”
凝烟听到他很轻的说:“等烟儿什么时候想听,我再说。”
第74章
叶南容被看押在营帐内,满身的狼狈与伤痕全然抵不过他眼里的颓丧。
“大人。”
营帐外传来侍卫说话的声音,叶南容抬起灰败浑浊的眼睛,帘帐被挑开,走进来的是叶忱。
他走进到叶南容身前,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那个在三方博弈中生杀予夺之人,不是眼前的人。
叶南容在杨秉屹表明身份的那刻,就已经认清自己和叶忱之间的差距,他以为机关算尽,到头来作茧自缚,他的手段计量在叶忱看来根本就是拙劣的不值一提。
他以为叶忱只是不择手段,实际上他运筹帷幄,纵横捭阖,自己或许真的一辈子都及不上。
叶忱看了他许久,说:“我本该杀了你。”
叶南容自嘲一笑,“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他罪孽深重,倒宁愿一死。
“确实,你万死难辞其咎,但烟儿为你求情。”叶忱说。
一句话将叶南容的骨气折进尘埃里,他不仅失败,甚至到最后,还要凝烟来替他求情。
“当然,不止因为这个。”叶忱看着自疚懊悔的叶南容,若他全然没有悔悟,那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抛开纠葛不谈,他并不希望他走上错路。
“你因一己之私与定安侯勾结,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早就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幼稚鲁莽,你若能做的干净漂亮,我还夸你一声城府深密,可你险些闯下滔天大祸,让整个叶家为你陪葬,难道你一死就能偿还了事?你对得起叶家对你的悉心栽培,对得起众人对你寄予的厚望?”
悔恨交加在叶南容心上,痛苦万分的抬手压在眼上。
他被妒恨冲毁头脑,狭隘自私的只知道要将凝烟夺回来,连忠孝仁义都抛在了脑后,差点陷叶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万幸,万幸叶忱阻止了一切。
他真的还太嫩,这一次已经给了他痛彻心扉的教训,他还要赎罪,怎么能一死了之。
叶南容把手放下,湿红的眼眶里目光坚定,“你放心,我定会偿还一切。”
叶忱对他的承诺未置可否,他不需要他承诺什么,能不能醒悟,路要怎么走全在他自己。
他沉默的一会儿说:“定安侯临行前给了皇后可以调动亲信的腰牌,如今皇上突染顽疾,京中只怕就要生乱,定安侯的死讯压不了多久,我们要在消息进京前赶回去。”
叶南容一惊,京中恐怕就要变天了,他振作起精神,“我们何时动身?”
“天一亮。”
*
叶忱安排好事宜,回到营帐已经是深夜,他看了眼还睡着的凝烟,走到一旁洗漱更衣。
凝烟醒醒睡睡,一整日都昏昏沉沉,却在听到叶忱回来的动静时醒了过来。
她目光出神的轻轻眨动,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声响听了下来,叶忱走到床榻旁,掀开被褥躺进来的同时,也将凝烟揽到了怀里。
精实的手臂搂紧着她的腰,宽阔的胸膛圈揽贴紧着她的后背,严丝合缝的如同她生在他怀里一般。
他胸膛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凝烟,高与她身体的温度烫着她的肌肤微微发紧,凝烟忍不住动了动。
“醒了?”叶忱贴着她的后颈,低声说。
凝烟扭动的身子僵停住,没作声。
叶忱自顾自道:“我看桌上的吃食动的不多,要不要再吃一点?”
似乎等一会儿,他又换了一声烟儿。
凝烟想装睡都不行,不得已开口,“不必了,不饿。”
叶忱点点头,喉间划长了一抹似在思忖的嗯声,“睡多了也乏,不如我陪烟儿说会儿话?”
似哄似慰的温柔话语,莫名让凝烟心生恼意,语气有些发冲,“你不倦吗?”
她记得他一早离开,忙到这会儿都是深夜了,怎么还有心思一直与她说话。
叶忱沉默把她抱紧,“京中有要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天一亮就要动身,舍不得睡。”
凝烟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烟儿倦了就睡吧。”叶忱若有若无的吻着她后颈的肌肤,似自言自语的喃喃说:“待无处理完事物,我便来娶烟儿。”
低缓的声音里漾着几分愉悦,和他在外时沉稳的样子很不相称,他似是真的很高兴。
凝烟晃神了一瞬,闭紧眼睛,可是他的温度,心跳声都让她难以入睡,连带着她的心跳都被搅乱。
她忍不住转过身,蹙起眼眸,抬手想要抵开他的胸膛退出去,却见他轻阖的眼眸下透着淡淡的青灰,她只看到他不费吹灰之力扭转了局势,但事关天下生死,又怎么可能真的轻松。
凝烟目光垂落,又看到他嘴角淡淡的笑意,指尖不由的屈了屈,晃神间,搭在腰上的臂膀强势一揽,将她捉回到了身前,身体紧紧相贴,下一瞬他的唇就压了下来。
粗热的舌将她的唇齿撬开,深沉的扫荡过她的口腔,在她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又缓缓松开,贴在她的嘴角恋恋不舍的啄吻,“明日我就要走了,烟儿乖,让我抱一会儿。”
凝烟眼里闪过挣扎,叶忱轻柔抚着她的后颈,将她贴近自己胸膛,低醇的嗓音自喉间滚过,“好不好?”
凝烟忘了要躲,颤动着噙着湿意的眼睫,靠在他怀里喘息,不由自主的把眼睛闭紧。
“烟儿,我走了。”
噙满不舍的声音划过耳畔,凝烟倏然打开眼睛。
清晨的阳光扫过眼皮,她偏头闭了闭,身旁空空荡荡,坐起身,营帐内也没有了叶忱的身影。
她略微垂下眼睫,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
*
京城的冬日来的比往年早,凌冽的疾风刮在养心殿上空,卷出空隆的回响,戚戚的寒意让阖宫上下的人皆是满心忐忑。
皇上突染顽疾,一病不起,太医院会诊结果已经是呈现枯木朽株的衰败之势,而逆党之事还未平定,太傅与侯爷皆未归朝,朝中百官皆惴惴难安。
皇上随时有可能崩去,而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又忽然不知所中,压在众人心上的阴翳就如同笼照在皇宫上方的阴云一般无二。
萧皇后日夜在养心殿侍药,太监端来新熬好的药,她双手微微颤抖接过,走到龙榻边,朝着面如枯槁的皇帝轻唤,“皇上,该喝药了。”
她唤了几声没有反应,伸手想去推皇帝的手,还未碰到,就见皇帝忽然睁开眼睛,浑浊无光的双目转看向萧皇后。
萧皇后吓得脸色白了白,又快速挂上笑容说:“皇上醒了,臣妾服侍您喝药。”
她说着想去将皇帝扶起来,却被他隔开,“太子找到了吗?”
萧皇后忧心忡忡的摇头,“还不曾。”
皇上粗一喘气,“还不加派人手找!”
萧皇后连连给他顺气,“皇上保重龙体,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太子必然不会有事,您先喝药吧。”
看着皇帝服下药,萧皇后紧凝的眉眼微微一松,旋即又大为不安,兄长一直没有传信给自己,这药要不了多久就能取了皇帝的命,到时候她只能先动了。
皇帝喝过药,躺在榻上重重喘息,喉间发出的声音粗噶难听,像撕裂的破布,“一定要找回太子。”
他目光浑浊发散,“皇兄,可是你想报复朕,朕杀了你的儿子,你要杀朕的儿子。”
“皇上万万不能这么想。”萧皇后劝解说道:“况且,皇上还有煜儿,即便太子真的。”
皇帝猛然转过头,眼里眯出精光,萧皇后心里一紧,心脏在胸膛里跳乱不止。
皇帝看了她半晌,道:“传朕的旨意,即刻诏叶忱回京。”
萧皇后回到自己宫中,愤怒砸着东西,伺候的宫女太监缩站在旁,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小太监快走进殿中,“娘娘找到太子的尸首了。”
萧皇后眼睛一亮,“当真,快带本宫去看看。”
太监赶紧道:“太子在河里泡了三天三夜,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娘娘还是不要看的好。”
萧皇后目露嫌恶,“立刻,将太子暴毙的消息传出去。”
她说完,从一个带锁的匣子里,将剩下的毒药全部取出,小太监看出她的意图,惊道:“娘娘。”
“兄长那边一定是被牵绊住了脚,本宫不能再等了,皇上已经怀疑本宫了。”萧皇后捏紧手里的瓷瓶,眼眸里浮上狠毒,“太子暴毙,而皇上伤心过度,导致病重驾崩,本宫的煜儿理当继承大统。”
小太监俯身一拜,“娘娘所言极是。”
萧皇后笑了笑,拿出定安侯留给她的腰牌给他,“皇上驾崩,唯恐有人不臣,你立刻去召集兄长的亲兵,势必守卫皇城。”
“是。”
太子暴毙的消息急传到官员府中,京中官员连夜赶入宫中为其奔丧,而大批定安侯亲军浩浩荡荡进驻宫门,直接掌握了宫中禁军,同时宫门下钥,所有官员都被困在了其中。
养心殿里,知晓太子死讯的皇帝怒极攻心,一口血喷出,“来人!”
他哑声嘶喊,进来的却是萧皇后,她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还请皇上改诏,立煜儿为太子。”
皇帝目眦欲裂,“你这毒妇,竟然敢谋害太子!朕要诛了你!来人!”
萧皇后虚伪的脸色骤然一变,“皇上还是省省吧,如今宫中已经被我兄长亲军所为,皇上还是依了臣妾,写诏书。”
皇上眼睛充血死要爆出来,拉着床褥坐起身,像是要朝她冲过去,“你这毒妇!朕现在就杀了你。”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萧皇后一推就摔了回去,又是一口血喷出,萧皇后一不做二不休,拿出毒药掰着皇帝嘴给他灌了下去。
直到他吐出的血变成黑色,双腿蹬着慢慢咽气,萧皇后才骇然后退,深吸了几口气,将瓷瓶藏到袖中,惊慌失措的往外退去,“皇上驾崩了!来人,皇上驾崩了!”
养心殿前一片哭天喊地,官员跪了一地,萧皇后牵着赵承煜的手走出来,尚还年幼的赵承煜哭的惊天动地,口中不断喊着“父皇。”
萧皇后更是泪流满面,悲痛万分,字字泣血,“太子暴毙,陛下悲痛欲绝也弃我们孤儿寡母而去,本宫也想追随陛下,可本宫深知肩头重担,本宫不仅是皇上的发妻,更是一国之母,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国更不能一日无君,应由七皇子顺应继位。”
大殿前跪着的官员各个鸦雀无声,太子故去,按理该是五皇子继位,可七皇子是皇后之子,而且现下皇宫里都是定安侯的亲军,七皇子继位,已然是势在必行之事。
萧太后又道:“新帝年幼,本宫决定敕定安侯当朝辅政。”
话音刚落,一个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满面惊惧道:“叶太傅,叶太傅带着三千营的将士包围了皇宫,马上,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叶太傅回来了?!”
官员中震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萧皇后脸色惨白,惊惧写满在脸上,叶忱回来了?那兄长呢?莫不是兄长出了状况。
她顿时心慌大乱,强作镇定道:“叶忱私自率兵包围皇宫,莫不是想乱谋逆!还不快去给本宫剿灭了他!”
*
冬日凌冽,凝烟屋子里生着燎炉,暖融融的温度让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窗棂因为关的不严实,一阵风刮过,凉意直灌进屋内,凝烟从梦中惊醒,心脏一阵心悸乱跳。
她抬手抚了抚心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叶忱,自他那日离开,已经过去快一月。
凝烟摇摇头,怎么又想他了。
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见时辰还早,便让宝杏给自己取来斗篷,打算去祖母那里陪陪她。
她走在院子里,正撞见沈从儒步履匆匆的回来,面色凝重,显然有要事,她蹙眉唤了声:“父亲。”
沈从儒转头看向她,凝烟走过去问:“出什么事情了?”
沈从儒道:“方才收到快马加鞭的誊黄,皇上驾崩了。”
凝烟身子一僵,“那现在宫中是什么情况。”
沈从儒没工夫细说:“我还要换了素服去接招,你去告诉你母亲,让府上众人都换了素服。”
凝烟还想说什么,沈从儒已经快步离开,她只得压下心里的疑虑,先去找了温氏。
一直到夜里沈从儒回来,凝烟才了解事情原委,萧皇后谋害太子,又毒害皇上,意图逼宫让七皇子登基,是叶忱带着人马赶回去,而太子也没有死,他知道皇后要杀自己,便用了另一人冒充身份,自己则暗藏起来,等着叶忱回来,也万幸,叶忱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
凝烟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到那时候的局势有紧张,一旦叶忱回去迟了,让萧皇后得逞,或者在天明教的事上,他出了纰漏,那现在覆灭的就是叶家了。
她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她慢慢放松开双手,心中说不出的怅然,他这一次,是真的放弃了那个位置。
*
杨秉屹登门的时候,就连凝烟都以为是来提亲的,沈从儒更是一通紧张。推诿的话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才出去见人。
没想到随行而来的官员手执圣旨,沈从儒一凛,赶忙跪下接旨。
心中忐忑揣测,莫不是会赐婚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宁知州沈从儒,恪尽职守,立下奇功,朕心甚慰,特着吏部重议,封尔工部侍郎一职,望尔纳忠效信,忧国奉公,钦此。”
沈从儒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竟然是一道升官旨意,他乍惊乍喜,直接说不出话来。
官员提醒道:“沈大人还不接旨?”
沈从儒回过神,叩首接旨,“臣接旨,臣蒙圣恩,必然克尽厥职,死而后已。”
沈从儒捧着圣旨的手如有千斤重,激动地险些失态。
“恭喜沈大人高升。”官员说着则朝他拱手:“沈大人在剿灭乱党一案中功不可没,叶大人对大人赞誉有加,且工部侍郎一职正有空缺,便大力向圣上举荐。”
沈从儒心知肚明,他虽然于剿灭逆党有功,但连升数品必然是破了格的。
“等大人交接了此处事务,便可进京述职。”
沈从儒连连拱手回礼,“辛苦大人千里迢迢来传旨,我这就让人备下酒席,大人一定要与我多饮几杯。”
站在一旁的杨秉屹道:“叶大人有话托我转达沈姑娘,沈大人看能否通融。”
叶忱上来就将他提拔到了工部侍郎一职,让他现在还没回过神,哪里还说的出拒绝的话。
“我这就让人去请凝烟。”
“多谢沈大人。”
凝烟去到园中见杨秉屹。
杨秉屹拱了拱手:“沈姑娘。”
凝烟颔首:“杨护卫别来无恙。”
杨秉屹客气一笑,“属下是来替大人给姑娘传话的。”
“你说。”
“大人说,如今大行皇帝丧期未过,这时候大办婚嫁不合适,也不想简单委屈了姑娘,待姑娘随家人到京中,大人会亲自登门提亲。”
“到京中?”凝烟诧异反问。
杨秉屹一笑,“忘了姑娘还不知道,沈大人话已经升做工部侍郎。”
凝烟睁大眼睛,父亲竟然升做侍郎了?
“大人还说,这样姑娘就不让担心和家人分别。”
杨秉屹的话清晰落在凝烟耳中,她恍惚眨了两下眼睛,悄悄把双手紧握。
第75章
萧皇后勾结外戚定安侯一族谋逆逼宫,毒杀皇上,谋害太子,罪犯滔天,文武百官奏请处死萧皇后,萧氏一族也皆被定罪,诛杀流放。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
锦颐宫内,安阳公主从梦魇中惊醒,骤然坐起身,满眼惊惧,大口喘着气,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她做梦梦到,母后和舅舅家的数百条性命被处死,血流了满地,一直流淌到她身上……
安阳骇的抖了抖身体,扬声道:“来人,来人!”
过了良久,守夜的宫女才姗姗而来,欠了欠身:“长公主有何吩咐?”
安阳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宫女被打偏了头,扑通跪下来,“奴婢不知哪里惹怒了公主,请公主赎罪。”
“不知?”安阳冷笑,“纵然定安侯府亡了,可本宫的母后还在,本宫还是公主,由得你们这些下贱东西这么怠慢!”
宫女已经面如土色,一个劲的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听到动静的锦甁匆匆赶来,对着跪地的宫女斥骂道:“还不滚下去。”
而后又走到安阳身旁宽慰道:“公主别与这帮下人一般见识。”
锦瓶是自小就伺候安阳身旁的,安阳看到她,收起浑身张牙舞爪的尖刺,紧紧捏住她的手,“我梦到母后和舅舅的家眷都死了,全都死了。”
锦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公主别急,如今怎么处置娘娘,皇上尚在定夺,娘娘于皇上也有养恩,未必会真的处死。”
安阳却绝望的摇头,母后当年迟迟没有产下男儿,杀了皇上的生母,将皇上养在的身边,皇上怎么会对母后留情。
安阳心里的惶恐已经达到顶点,下床趿上绣鞋,“我要去见母后。”
她去向皇上求了口谕,又赶去幽禁萧皇后的宫殿。
破败死寂的宫殿内满目疮痍,萧皇后被剥去了华服,摘了凤冠,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此刻已经是狼狈的阶下囚。
安阳不敢置信的喃喃唤,“母后……”
萧皇后抬起灰蒙蒙的眼睛,看到安阳后情绪激动的大喊:“谁让你来的!”
安阳扑过去跪倒在萧皇后面前,“母后,他们有没有折磨你,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去跟皇上求情。”
萧皇后目光凌厉喝道:“你给我走,不要牵扯进来,做好你的长公主。”
安阳泪流满面,不停地摇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母后死。”
她捧住萧皇后冰凉的手,语无伦次道:“我去求叶大人。”
“住口!”萧皇后冷斥,“便是他串通赵书翊,诬陷你舅舅,置萧家于死地,你还要去求他!”
安阳目光一抖,“母后,明明是你与舅舅串谋,害了父皇,你怎么还不悔悟。”
萧皇后见自己的女儿竟然偏向叶忱,愤怒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安阳捂住脸伤心欲绝,“……母后。”
“我没有你这么蠢的女儿,给我滚!”
安阳魂不守舍的离开,母后说是叶大人陷害了舅舅,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叶大人是功成不居,心怀坦荡的君子,一定不是母后说的那样。
*
早朝散去,叶忱坐上马车往叶府去,他阖眼后靠在软垫上假寐。
马车突然被拉停,叶忱睁开眼睛,问:“什么事?”
驾车的护卫道:“禀大人,有人拦马车。”
叶忱抬手推开车轩看出去,锦瓶神情忐忑的走上前,毕恭毕敬道:“奴婢见过大人,长公主有事想求见大人,能否请大人移步。”
叶忱没有去见她的兴致,只道:“你去回禀长公主,若是为萧皇后的事,那就免了罢。”
银瓶神色一紧,还想说什么,叶忱已经吩咐护卫离开。
路边茶楼的二层,安阳站在雕栏前看着下面的情况,不曾想叶忱连见她一面都不愿,直接就离开了。
她双手紧紧掐着雕栏,透过车轩,却见原本面无表情的叶忱,不知为何,忽而弯唇笑起来。
回到叶府,叶老夫人就将叶忱叫了过去。
叶忱去到合安院,跨进门槛,朝倚靠在罗汉床的叶老夫人唤了声,“母亲。”
他走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微笑问:“不知母亲找我是有何事?”
叶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我听闻,沈家人明日就要进京了?”
叶忱颔首:“母亲也知道了。”
叶老夫人见他眉眼间浮着少有的喜色,心底长长叹了口,事到如今,她怎么会还不清楚儿子对凝烟的在意和重视。
连带着将整个沈家都重新抬回了京中,她要再想不开,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什么时候去提亲,可打算好了?”叶老夫人和声问。
叶忱唇畔的笑意划深,“母亲帮我择个好日子罢。”
叶老夫人自顾点着头,面上瞧着平静,心里已经算起了黄历,不管怎么说,凝烟是儿子真心中意的,她已经上了年纪了,所求无多,只要两人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消息传到二房的时候,顾氏还不知道叶忱要提亲的人是谁,只知道老夫人在张罗挑选日子,她打听了几句,老夫人也是三缄其口。
回到院中,顾氏忍不住嘀咕,“倒是奇了,既然要提亲,瞒着做什么,也不知是哪家姑娘。”
叶南容刚跨进门槛的步子微微一顿,片刻,才继续走进屋子道:“母亲。”
“三郎来了。”顾氏笑说着,让他坐下。
叶南容问道:“父亲可在?”
“你父亲他去书房了。”
叶南容点点头,“我有事找父亲,就不陪母亲了。”
“你自管去。”
叶南容去了书房见叶二爷,两人闭门谈了半日,等他再出来,就说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叶南容打算去到军中为将,投笔从戎。
顾氏知道后差点气晕过去,“你在朝中又大好的前朝,为何要去前线冲锋陷阵,还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你这是为什么啊。”
叶老夫人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当真要去?”
叶南容目光坚定,“此次随六叔围剿逆党,我看到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狭隘,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百姓安定才是国之根本,疆土需要人去护卫,而我也需要更多的历练,有朝一日才能成为庇护支持叶家的脊梁。”
叶老夫人被深深触动,目光含泪看着他,千言万语的不舍,化作一句,“祖母相信你。”
顾氏掩着嘴一个劲的掉眼泪,叶南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松道:“母亲不相信儿子?”
顾氏摇头,“相信……相信。”
“可马上就是年关了,总要过年了再走。”
迎着顾氏紧凝的目光,叶南容点点头。
*
船只在江上行了十多日,终于在大雪这日入了京城。
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导致船也走得很慢,凝烟迎着站在船头,这是她第三次入京,想必前两次的惘然忐忑,这一次竟然格外的心静。
守在一旁的杨秉屹道:“还要一会儿才靠岸,天寒地冻,姑娘不如先进去。”
宝杏也从舱房里出来,快走到凝烟身边,“姑娘赶紧进屋暖暖,仔细伤风。”
凝烟点点头,随着宝杏走进舱房,她与祖母住一间,紧靠着另一间则是父亲母亲所住的屋子。
这会儿屋内正传来温氏抑不住兴奋的说话声。
“此番你升官进京,可算是光宗耀祖。”
“也不知皇上赐的府邸怎么样,回头得好好置办些家具物件。”
“进了京,我也不用再担心凝玉的亲事了。”
“有六爷做靠山,只怕到时候求娶的人都能把门槛踩烂了。”
“母亲!”
“好了。”
沈凝玉和沈从儒的声音同时响起。
凝烟在这边听得清楚,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沈老夫人则没好气道:“你那母亲,真是这么多年来就没变过。”
凝烟坦然一笑,“祖母既然知道她的脾性,就别往心里去了。”
沈老夫人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拉住凝烟的手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用力握了握。
她后来才知道这升官后面的蹊跷,知道了孙女和叶六爷的事,惊怒之下,也只能无能为力的接受。
不多时,船只就靠了岸,下人将一箱箱的行李搬下船,凝烟替沈老夫人穿好斗篷,让宝荔和宝杏先将人扶下去。
“小心扶着祖母,别摔着了。”凝烟在后面叮嘱。
一阵江风袭面,刮的凝烟睁不开眼,她偏头避闪,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一只横探来的手臂稳稳当当将她扶住。
凝烟以为是杨秉屹,低低道了声谢。
“烟儿与我也这么客气?”
含笑的嗓音穿过江风,不偏不倚清晰落进凝烟耳中,在江风凌冽的映衬下,尤显得缱绻温柔。
来自他手掌的熟悉温度和力道,也透过衣衫传到凝烟的肌肤上,莫名发麻。
凝烟眨了下眼睫,抬眸望向叶忱,神色平静淡然,却忘了说话。
叶忱打趣说:“不认得我了?”
凝烟乌眸里轻闪过恼意,张开唇瓣的瞬间,却不知现在的境况,唤他什么合适。
以前她唤他小叔,亲密无间的时候,称呼都是无言的,后来恨恼了,便连名带姓。
凝烟默了默道:“六爷。”
硬生生的两个字落在耳中委实不大好听,叶忱轻剪眼帘,在脑中回想她过去娇滴滴唤他时的样子,继而挽笑道:“走吧,我扶你下船。”
凝烟想要抽手,叶忱先一步道:“烟儿是怕还走不稳,要我抱你?”
凝烟双眸轻睁,第一次觉得他有些无赖,她一点不怀疑,自已但凡松手,他是真的会当众抱她。
叶忱笑笑:“走罢。”
凝烟在心里恨恨挣扎过,只得扶着他的手臂下船。
提前下了船的沈从儒和温氏看到两人,立即迎上前,温氏一双眼睛则牢牢盯着凝烟搭在叶忱手臂上的手,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凝烟不自在的赶紧把手放下,脸侧过一边,耳廓微微发热。
叶忱含笑看了她一眼,坦然自若的对着沈从儒道:“沈大人舟车劳顿,已经安排了马车,送几位去府邸。”
沈从儒拱手就要作揖,想到面前的人以后得叫自己一声岳父,又定定了神,放下手说:“叶大人费心了。”
叶忱客气一笑:“那就上马车吧,我送你们过去。”
“六爷事忙。”凝烟闻言便要拒绝,“我们自己过去便是。”
叶忱不紧不慢说:“今日我得空,只怕招待不好你们。”
温氏受宠若惊,赶忙开口,“我们人生地不熟,就劳烦叶大人了。”
沈凝玉搀扶着沈老夫人站在一旁,闻言一噘嘴又要嘀咕,被温氏剜来的一眼给堵了回去。
凝烟也知道推诿不过,干脆也不做声了,走过去和沈凝玉一同掺着沈老夫人,“我们上马车罢。”
其余人也纷纷各自坐上马车,往城内去。
马车行到西寺街,锦瓶又一次冲出来拦了叶忱的马车,这一次安阳也亲自走了上前,锦甁牵绊住驾马的护卫,她则借机登上叶忱的马车。
“长公主,使不得!”
护卫的声音被隔绝在了布帘外,叶忱蹙眉看向面前的人,“长公主这是何意?”
安阳眼里带着哀求,“关于我母后。”
“我以为,你已经清楚我的态度。”叶忱声音不耐。
“我知道母后罪犯滔天,可她毕竟是皇后,斩首示众只会让皇家威严也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我求大人网开一面,可以将她终生幽禁在宫中,起码留她一命。”
跟在后面的马车也渐渐停下,杨秉屹上前来询问,叶忱道:“带他们先走。”
他重新看向安阳,“此事乃是皇上做的决断,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说完便侧过目光,不去看安阳苦苦哀求的脸,淡漠道:“公主请回吧。”
安阳一颗心绝望的往下坠,她能求的人就只有叶忱了,“我知道大人的处事原则,要怎么样大人才肯帮我?”
叶忱目光淡然望着车轩外,凝烟所乘的马车正自面前驶过,恰巧她勾开布帘,望了一眼过来。
又落在叶忱面前的安阳身上。
安阳这时往前走了一步,眼里含着挣扎,她已经走投无路,唯有寄希望于叶忱身上,她放低姿态,想求他一丝怜悯动容。
她将自己的手柔柔搭在叶忱手背上,期期艾艾的垂泪道:“只要大人肯帮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叶忱在安阳搭手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刻,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难看,抽手,目光凌厉扫向她。
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让安阳心上一阵发寒。
叶忱再看向窗外,凝烟已经放下了帘子。
“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叶忱彻底冷了眸色,说着拿出帕子擦拭过手背。
安阳僵硬看着他,世人皆道太傅温文,她也一直这么认为,甚至爱慕着他,全然不信母后所言,甚至拿他当最后能帮自己的人。
可此刻,她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凉薄,和沁入四肢百骸的锋利气场。
叶忱擦了两下手,将帕子丢到地上,启唇吐字道:“至于你,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第76章
叶忱迟众人一步到沈府,沈从儒满面笑意的走过来相迎。
叶忱扫看了眼庭院,没有看到凝烟的身影,他笑着问沈从儒:“老夫人他们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沈从儒点头不止,“叶大人太费心了,这,这简直太周到了。”
叶忱轻笑一声,“府邸是皇上赐的,我不过就是简单让人拾掇了一番。”
连下人厨子都安排好了,怎么会是简单,沈从儒抬手做请,“叶大人,我们去花厅聊。”
叶忱颔首随着沈从儒去往花厅。
另一边,凝烟几人正由下人带着,在府里熟悉闲逛,走过花园,温氏欣喜道:“还有这么大个莲池呢。”
凝烟扶着沈老夫人走过去,笑说:“往后祖母闲暇时,也可在此处喂喂鱼儿。”
沈老夫人含笑点头,眼中也满是喜色,园子里的每一株花草都精细修剪过,莲池的水都清澈干净,可见叶忱的用心。
沈老夫人向自己孙女,六爷这般尽心自然不可能是单纯为沈家,他们还没这个面子,能让那样身份地位的人如此上心,想来对凝烟的心也假不了。
引路的丫鬟走在前头说:“过去就是后宅了。”
沈老夫人喜净,挑了个北边静落的宅子,东边的雨烟阁虽然小了些,但景色最是怡人雅致,只听院落名,众人就知道是谁的心思了。
温氏抿笑说:“凝烟就住那雨烟阁,与你的名字正相称。”
人人都想的到,凝烟自然也不例外。
几人看过一圈,便各自回到屋里稍作休整,整座雨烟阁精细到每一件物品的摆设,似乎都是由人仔细考量过的,每一处都符合凝烟的习惯。
她喜欢在窗子边看书,便置了一张雕花精美的软榻,因为是冬日,铺了厚厚的狐裘。
窗沿上摆着新摘的腊梅,院子里就有一只腊梅,凝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叶忱站在梅霞折枝,飘雪洒在他肩头。
宝杏和宝荔打量着屋子,满口叹赞。
凝烟道:“快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是。”
两人将凝烟带来的行囊物件一件件摆好,宝杏抱着衣裳准备放到衣橱里,一拉开门却惊了,“这。”
“怎么了?”
凝烟走过去看,只见里头衣裳都摆满了。
宝杏眨眨眼道:“应当是六爷准备的。”
凝烟抬手轻压在那些衣衫上抚了抚,片刻道:“继续收拾吧。”
叶忱在花厅坐了一会儿,便打算告辞,“沈大人和家人赶路劳累,好好修养几日,再去工部述职不迟。”
沈从儒当然挽留,“叶大人为我们操持了这么多,若不留下吃顿便饭,就太说不过去了。”
叶忱笑了笑,“如此,那就叨扰了。”
收拾完,凝烟又去祖母那边看过,见一切都妥当,扶她老人家去躺下歇息,才离开。
她慢慢在园中走着,瞧见那株唯一的腊梅,不知不觉就走去了树下。
凝烟仰头赏梅,听到有脚步声从后头传来,收回视线转过身,目光触及到那抹熟悉的青衫,怔了怔抬眸说:“你来了。”
叶忱走到她面前,目光探寻进她的眼里,没有征兆的开口:“方才你的马车走远,我心中很慌,可看到你现在平静的样子,竟更慌。”
凝烟心绪一下便拧紧似弦,旁人说这话她不会觉得奇怪,可是强大如叶忱,却说他在心慌,还是如此直接了当的挑明。
她抿了抿唇,“长公主找你,应当是有要事。”
方才那一眼虽然短暂,但是从安阳公主的神色,能看出来她心里的绝望,她本是最天下尊贵的公主,沦落到如今这样,不用想也知道是与皇后谋逆一事相关,纵然她不被牵连,也成了众矢之的。
“若不是烟儿想的那样,你又会怎么样。”
叶忱显得有些不依不饶,凝烟搞不懂,这样的情况,换做她来质问比较合适吧。
安阳爱慕他,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把手搭在他手上。
凝烟心下闷闷,“若不是我想的那样,难道不该是你该告诉我,要怎么样吗?”
叶忱清楚知道,现在她与他的区别,能维系他理智的唯一条件,就是她在他身边。
而她,都可以。
她不再执着前世,甚至于,若非他强求,今生他也难得到。
她的热烈依恋,全都消磨在前世他的冷漠下,如今他们调转了位置,只有他怕失去她。
叶忱什么话都没说,拉起凝烟的手,拢着她的手掌紧覆在自己手背上。
再需要他吧,就如从前那样。
凝烟手掌被紧紧压着,他什么都不说,她却懂了他是想她让握紧,凝烟心里千般滋味萦绕,装作不懂,任由他将长指叠在她指上,再慢慢握拢。
紧贴着,再深嵌进他的皮肉。
*
叶老夫人这边忙碌筹备起聘礼,藏着捏着反倒显得不自然,干脆也不瞒着,于是叶六爷要娶亲的消息一夜间就在京中不胫而走,纷纷揣测是哪家姑娘。
有官员散了朝,多嘴问了一句,“听闻太傅好事将近。”
叶忱坦然笑说:“是工部沈侍郎的长女。”
几个随行的官员愣了愣,面面相觑,工部沈侍郎长女,那不是,不是叶三公子之前的妻子吗?
那便是,小叔和侄媳了!
叶忱抬眸问几人:“诸位大人不恭喜我?”
几人赶忙收起脸上乱七八糟的表情,接连恭贺:“贺喜太傅。”
旁人对于这桩事,不管心中如何料猜,面上是不敢有半分置喙的,唯独顾氏在知道这事后,怎么也不能接受。
即惊又怒,直接闹到了叶老夫人哪里。
“母亲,六爷要娶沈凝烟,这不是太过分了?那可是三郎从前的妻子。”顾氏愤然质问。
叶老夫人捻剥着佛珠的手一顿,凝烟和三郎最终能成怨偶,便也少不了她的作梗,她冷冷看着顾氏,“你也知道是从前的事了。”
顾氏动了动唇,“那母亲也不能同意啊,这算什么回事,小叔娶侄媳,也不怕天下人笑话,而且六爷这么做,哪有把我们二房当回事,这不是当众要看二房的笑话。”
明里暗里要挟的意味,听得叶老夫人怒火中烧,“你身为掌家夫人,怎么让事情不闹的难看,难到不是你该做的事?你若是管不好这大家子,等六爷娶了亲,你就把事务交出来吧。”
顾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哪里能接受把掌家权利交出去,还是给沈凝烟,这简直比要她的命还难受。
即便不让沈凝烟掌家,她进了门,做了叶忱的妻子,那也是硬生生压了自己一头。
叶老夫人懒得与她废话,瞥了她一眼,“你要再不同意,就自己和六爷去说去。”
顾氏又一次被掐住软肋,她要是敢去和叶忱说,就不会来这里了。
而老夫人偏帮哪里就不用说,顾氏气不过,忍不住道:“三郎与沈凝烟一和离,六爷就说要娶她,当初和离也是六爷自作主张,别是两个人早就有了首尾。”
砰——!
叶老夫人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你给我住嘴!你是忘了自己儿子做得什么好事了吧?”
顾氏被骇的身子抖了抖,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了,她现在扯这事,难道还想去与叶忱作对不成。
新帝年幼,如今朝中大权都掌握在叶忱手里,有谁敢对他去置喙,何况是她。
顾氏只能把打碎的压往肚子里咽,可太过气愤,以至于连晚膳都没有吃,只觉整个人心闷气短。
叶南容得知了情况,原本不想参与,可又担心母亲再冲动做出什么事,加上也不放心她的身体,便还是过去探望。
顾氏如今只觉得自己儿子遭了欺辱,满心愤懑,把罪过都怪到了叶忱和凝烟身上。
“即便六爷看上了沈凝烟,就是顾念着你,也不该将人娶进来,真是枉费你叫他一声六叔!”
叶南容打断顾氏话,“是我对不起凝烟在先,事到如今,我们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叶南容说着,喉咙发涩,他以为已经释怀,心里却还是细细密密的发疼。
只是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再奢望什么,他继续道:“各自婚嫁也互不相干,母亲就不要再说那些话了,传出去,叶家才是真的沦人笑柄。”
顾氏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真的气不过。
茹嬷嬷快走进屋里,顾氏心中烦闷,语气也有些冲,“何事?”
茹嬷嬷看了叶南容一眼,犹疑道:“凌琴那丫头不知怎么来了京中,在府外求见夫人。”
叶南容目光微动。
“凌琴?那不是楚若秋的丫鬟?”顾氏从前有多偏爱楚若秋,现在就有多厌恶,直接道:“不见,打发走。”
她当初就不该心疼她,长姐糊涂跟着楚兆濂苟合,落得个早逝的下场,她以为楚若秋怎么也不会走她母亲的旧路,没成想她比她母亲还要不自爱。
楚家倒还算识相要脸面,将人带了回去,称病要静养,送到了庙里。
茹嬷嬷应声正要退下,一直没做声的叶南容突然开口,“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凌琴神情忐忑的等候在府外,一双没有了灵巧,满是怯畏的眼睛,不住朝着照壁处张望。
看到出来的是叶南容,凌琴大喜过望,往前走了两步,又局促的站在原地,低低弯下腰行礼,“奴婢见过三公子。”
叶南容目光打量过她,“你怎么来了。”
凌琴两只红肿像是长满冻疮的手揪紧在一起,抬头难以启齿的望着叶南容道:“奴婢求公子去看看姑娘,老爷夫人不准姑娘回府,她一到庙里就病下了,姑娘身子本来就弱,如今又是天寒地冻,奴婢怕姑娘熬不过去。”
她说着跪了下来,“看在姑娘与公子年幼相识的情分上,就求公子去看看她。”
凌琴不住地磕头哀求,额头撞在地面上,很快变得通红。
叶南容沉默良久,道:“你起来吧,我随你去。”
“谢谢三公子,谢谢三公子……”
楚若秋被楚家送去了青云寺,寺庙地处偏僻,加上香众少的缘故,白日里也是沉寂一片。
凌琴走在前面,对着叶南容抬手说:“公子这边请,姑娘就在后面厢房。”
叶南容颔首,目光划过她不慎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只见上头印着一道深深的淤痕,中间还有些擦破,看起来没有处理过。
想来也是,楚家人将他们送来庙里,无疑是不会管顾的,于是道:“伤得严重吗?”
凌琴一愣。
叶南容转身对青书道:“你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是。”青书应声便去寻大夫。
凌琴反应过来他是看到了自己的伤,赶忙把袖子扯下,低头走的更快。
然而走出一段,她却忽然停下来,转身对叶南容道:“公子不要过去。”
叶南容没做声,看着她,目光带着询问。
凌琴隔着袖子握住满是伤疤的手臂,跪地哆哆嗦嗦道:“奴婢的伤,都是姑娘打的。”
“自从到了庙里,不对,自从公子对姑娘说明心意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奴婢非打即骂,以前还好一些,来到庙里后,更是日日拿我出气,逼着我到叶府,姑娘已经疯魔了,公子千万别去。”
“我知道了。”叶南容听完静静说。
他此次过来,只是想最后对楚若秋说些话,他亲身做过糊涂的事,才知道人有多容易受心魔所控,她能醒悟最好,若是任然执迷,他也束手无策。
凌琴见状膝行到他跟前,“公子是好人,不要再陪她骗了。”
叶南容听出她这话里有深意,蹙眉道:“再?”
凌琴目光闪烁,几番挣扎才把心一横,开口将深埋已久的往事说出来。
“夫人当初因为害老爷的妾室流产,而被禁足导致神识不清,顾夫人心疼姑娘无人照顾而将其接回了叶府,后来夫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偶尔清醒过来,就要让姑娘回去。”
“反反复复,姑娘便觉得夫人是拖累,最后一次,姑娘,姑娘质问夫人,为什么不干脆去死,一直要拖累她,要是真的为她好,就该去死,夫人并非发疯自杀,是……是被姑娘生生逼死的!”
叶南容缓缓抿起嘴角,他记得,那时候楚若秋跪在姨母的尸首前,哭得几乎晕厥,不断说着,“我没有母亲了。”
而他心疼不已,也是在那时候暗暗立誓,要照顾好她。
第77章
寺庙厢房内清简死寂,楚若秋跪在佛像前,看似诚心在诵经,拨捻着佛珠的手却没有一点章法,指尖死死掐着佛珠,仿佛有天大的恨意。
凌琴走了有几天了?也不知能不能将表哥请来。
她胡思乱想着,听到身后的门被缓缓推开,扭过头,目光触及一双墨色皂靴。
楚若秋心跳蓦然顿住,目光沿着对方的衣摆慢慢往上,落定在叶南容脸上,眼眶里顿时蓄满泪水,“表哥。”
叶南容看着她那张泪水涟涟的脸庞,长久的沉默后开口,“你可还好?”
楚若秋摇头,满面悔痛,“我日日在佛前忏悔,只为求得表哥的原谅。”
叶南容蹲下身来看着她,“我现在若说娶你,你可愿意?”
楚若秋愣住了,狂喜过后,又生出戒备,不断想着他是回心转意了还是又是哄骗她,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值得他哄骗的地方。
楚若秋小心翼翼的问:“表哥肯原谅我了吗?”
叶南容自嘲而笑:“也许这世上,只有你是真心爱我,你愿意吗?”
楚若秋看着他枯寂落寞的双眸,暗暗猜测他是没能追回沈凝烟,这才回过头来找自己,楚若秋恨恨恰了指尖,不住点头,“表哥明白就好,我自幼时起,心里就唯一只有表哥一人。”
“当真?”叶南容问。
“当真!”
叶南容印着楚若秋笃定的双眸,问得莫测,“那如果我一无所有呢?”
楚若秋想也不想道:“即便你一无所有。”
叶南容似乎被感动了,“明日我就向府上提亲,不过我现在已经和叶家断绝关系,恐怕婚事要委屈你。”
楚若秋沉浸在前半句的喜悦里,听到叶南容的后半句话,笑容僵在脸上,“断绝关系?表哥在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我做了荒唐的事,差点害死叶家,六叔网开一面饶了我一命,但是从今往后,我与叶家再没有关系,也不再是朝廷官员。”他缓慢说着,定定看向楚若秋,“待我们成亲之后,我就带你离开京城,日子或许清贫一些,我总能照顾你,像幼时一样。”
楚若秋脑子里翻搅震惊,干涩扯着唇道:“表哥说什么呢?”
“你不愿意?”
楚若秋立刻道:“不是!只是这太突然了,表哥难道真的要一走了之,不管姨母,也不管叶老夫人了?”
叶南容灰败而笑:“是叶家容不下我了。”
楚若秋不敢相信,他是叶家最出众的儿郎,怎么会被舍弃,可他又说的这么真,楚若秋一时不敢妄断,迂回道:“表哥突然这么说,我没有做好准备,可不可以让我想想。”
叶南容已经知道了答案,笑着站起身,“好。”
他一离开,楚若秋就把凌琴叫了屋内追问:“怎么回事?表哥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和叶家脱离关系?”
凌琴磕磕绊绊的说不出话,楚若秋直接将手里的佛珠砸到了她脸上,凌琴捂着脸跪地,语无伦次道:“奴婢也不知道缘由,但确实如此,三公子已经不在翰林院为官,而且叶府现在正大肆张罗六爷与沈凝烟的婚事。”
“和谁?”楚若秋拔高声音问。
凌琴缩了缩脖子,“沈,沈凝烟。”
楚若秋缩紧的瞳孔里浮满震惊,无数的念头窜进脑海里,又想到方才叶南容说的叶忱饶她一命,那么说,一定是因为沈凝烟了!
回想当初在叶家,六爷对沈凝烟的另待,以及六爷他用独断手段让两人和离……楚若秋后知后觉的领悟,腊月寒冬的天,她惊出一身冷汗。
只怕是六爷早就看上了沈凝烟,叶南容后来也知道,他必然争不过,又得罪惹怒了六爷,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楚若秋胸口起伏着,叶南容将她当什么了?
一无所有了来找她,让她陪他受苦过清贫日子,还有六爷压着,他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她是疯了才会答应了。
没有了叶家,他叶南容又算什么!
她拼命想要做人上人,不是跟着他吃苦去的!
叶南容站在青云寺外的陡长石阶上,凌琴从后面走过来,低声说:“姑娘说,她不能抛弃家人不顾,做不孝之人,唯有辜负公子。”
叶南容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只问凌琴:“你之后打算如何?”
凌琴低眸道:“奴婢的卖身契在姑娘手里,奴婢帮着姑娘作恶太多,也是我的报应。”
叶南容点头,“容我想想有没有法子。”
凌琴不敢置信的抬眸,叶南容已经迈步朝前走去。
她激动的朝他的背影跪地一拜:“奴婢多谢公子大恩!”
*
叶家纳征这日,一百八十八抬聘礼浩浩荡荡抬进了沈府,长长的队伍一眼的都望不到头,百姓围在长街上,看着那一抬抬的三牲海味,金银玉器,首饰绫罗……压根儿转不过眼,直叹皇家嫁娶也不过如此了。
这叶大人对这未过门的妻子可谓是重视,也有嘴碎的,捏着酸词说沈家姑娘命好,与三公子和离了竟然转嫁给了更加贵不可言的叶六爷。
沈府管事张罗着送聘队伍往里走,不过多时,院子里就被摆的满满当当。
沈从儒和温氏站在庭中,从一开始的面带笑容,到震惊瞠目,再到面面相觑,这样的排场,两人活了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六爷当真是一点不畏人言,反而正大光明的告诉天下人,他对凝烟的看重。
杨秉屹念完礼单,走上前递给沈从儒:“还请沈大人过去。”
“好好。”沈从儒接过递给温氏,对送聘的众人道:“府中准备了茶歇,大家都吃点,沾沾喜气。”
温氏拿着礼单,手都有点端不住,嘴角笑得已经快咧到嘴角。
她拿着礼单去了雨烟阁,宝杏欠了欠腰道:“夫人。”
温氏笑问:“姑娘呢?”
“在里头。”宝杏说着挑起门帘。
屋内凝烟正与沈凝玉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见温氏进来,一同唤了声母亲。
温氏亲亲热热的哎了声,坐到凝烟身旁,将礼单拿给她看,“叶家的聘礼都送到了,一共一百八十八抬,你看看。”
凝烟说:“母亲记下就好。”
温氏点着头又说:“叶家如此排面,届时你的嫁妆,我一定也给你安排的风风光光,眼看婚期就在眼前了。”
岁时不易办喜事,婚期就定在开春时。
凝烟对一切都淡淡,温氏自顾说了许多,又拍了下腿,“我再找你祖母商议商议去。”
送走温氏,沈凝玉悄觎着凝烟的神色,“阿姐是还不原谅六爷吗?”
凝烟愣了一下,失笑说:“怎么会,你也看到了,六爷对我很好。”
沈凝玉轻声嘀咕,“可我见阿姐脸上,没有了从前那种一见六爷就雀跃开心的模样。”
凝烟脸上的笑微僵,她也想,可是她不敢,或者说,若她真的那样,她不知该怎么对过去的自己交代。
沈凝玉还猜她是心结还未消,自己起初也义愤填膺,之后想想,其实就也没那么气了,虽然六爷用了些手段,但叶南容委实不是个东西。
只不过,事情没出在她身上,她作为局外人能平心静气的看待,阿姐置身其中,旁人体会不到她的感受,而且阿姐性子也不似她,大大咧咧。
她忍不住又问:“阿姐,你为什么会答应嫁给六爷。”
凝烟下意识问她:“你觉得我有别的选择吗?”
沈凝玉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摇头,六爷看似是个什么都周全温和的人,但经过之前的事,她算是了解了六爷的手腕,和说一不二。
凝烟瞧见沈凝玉满眼的忧忡,弯起笑脸,打破沉闷的气氛说:“与你说逗趣的,能嫁给六爷已经是最好的了不是吗,况且经历那么,我自然不会还似之前那般,似个心性稚幼的小姑娘。”
沈凝玉听着凝烟的话,莫名觉得难受,凝烟揉一揉她的脸腮,移开话题说:“快到年关了,不如我们剪些窗花备着。”
沈凝玉点头,宝杏去拿剪子红纸,几人热热闹闹凑在一起剪窗花。
锦颐宫。
安阳枯坐在殿内,往日她这宫里最是热闹,欢声笑语,可现在,连摆在窗子前的插花都已经枯萎,她就想着无人过问的残花一样,从云端跌落泥沼。
殿外传来锦瓶惊慌失措的声音。
“公主……公主!”
安阳抬眸看向门外,锦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直跑到安阳跟前,大口喘着气,满眼惊慌,语无伦次道:“公主,娘娘……娘娘。”
安阳青灰无光的眸子抖了抖,抓住她的手问:“母后怎么了!”
锦瓶哽咽了一下,“娘娘自戕了。”
安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的地方,原本森冷的宫殿里,此刻人倒是多,管事太监指挥着说:“皇上说了,抬了人丢到乱葬岗。”
安阳激动的冲过去,被几个太监拦下,管事太监阴阳怪气的呦了一声,“长公主怎么来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母后!”安阳疯了一样想要进去。
“长公主慎言,这里只有谋逆的罪妇,长公主莫不是可怜她?”
安阳恨得想杀了这该死的太监,即便母后有罪,可她是她的母亲,她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锦瓶冲上来拉住她,哀求道:“公主冷静,您还要为七殿下做打算啊。”
安阳整个人如被雷击般僵怔住,成王败寇,她与七皇弟虽然没有受牵连,可一旦有错处,七皇弟无疑是下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太监扫了她一眼,挥手让人把萧皇后的尸体抬出来,白布盖着她的身体,风一吹,露出一角,露出的脸青灰煞白。
安阳脚下一软,身子往后倒去。
“公主!”锦瓶惊声扶住她。
安阳喘息许久,睁开眼推开她的手,走进屋内,母后用来上吊的绳子还挂在梁上,那是一条用衣衫布条拼凑起的绳子。
安阳两只手不断的颤抖,当街斩首,这对母后来说是奇耻大辱,所以她宁愿用这种方式来结束生命。
她似游魂野鬼般走在宫中,两个小太监自甬道走来,手里提着水桶扫帚,嘴里不满的抱怨——
“怎么轮到咱们俩,就得去打扫那死了人的宫殿。”
“也不死别处去,尽会添事。”
安阳猛地抬头,两个太监吓了一跳,旋即又若无其事的朝安阳欠了欠身,自顾离开。
“还当自己是公主呢,不过也是个罪人。”
“我听说长公主从前喜欢太傅,要放在从前倒是也登对。”
“你不要命了?太傅昨日才向沈大人家送聘礼,当心知道你这话,割了你舌头。”
另一人自己打了下嘴,“不过我听人说,昨日那阵仗,啧啧啧,就是真娶公主,只怕都没那场面。”
安阳站在原地,苍白的脸上透着浓烈的耻辱和愤恨,她不要尊严的求他,他却那般羞辱自己,现在却要娶亲了?
他只要肯帮自己一把,母后都不会落到这样弃尸荒野的境地,安阳死死攥着手心,眼里迸出怨毒,忽而笑出来,他当然不会帮她。
母后都告诉她了,是叶忱陷害舅舅,她偏偏还不信,一直以为他是君子,把他当救命稻草,结果却被他羞辱。
安阳掐断指甲,眼里迸出恨意。
才回到锦颐宫,她就又得知皇帝下令封七皇弟为肃王,开年即刻前往封地,而赐的封地在启南,那里贫瘠苦寒,七皇弟才几岁,怎么能在那里存活,分明是流放!
甚至,七皇弟直接会死在路上。
安阳浑身打着冷颤,皇上当真要赶尽杀绝!
她眼里浮出誓死如归的决然,不止皇上,还有叶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御书房。
赵书翊与叶忱对坐下棋,赵书翊忽然站起身朝着叶忱一拱手。
叶忱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小皇帝,从容问:“皇上这是何意?”
赵书翊道:“我没有与老师商议就将赵承煜封藩,还望老师不要责怪。”
若没有太傅的扶持,他早就死了几回,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他今日自己做主将赵承煜封藩,虽然太傅没有说什么,但他总是不安,如今朝中大权都在太傅手中。
叶忱淡淡道:“皇上自然有这权利。”
赵书翊低首道:“我应该与老师商量。”
叶忱未置可否,“不过我倒想知道,皇上封藩的目的。”
赵书翊目光闪了闪,望向叶忱洞悉的黑眸,坦白道:“我不想留隐患。”
他说完,见叶忱没有作声,心中不免慌张,“老师,我此举是否太过心狠,没有帝王之量。”
叶忱将拈在指尖的棋子抛到桌上,朝浑身紧绷的赵书翊轻松一笑,“帝王须有仁爱之心,却忌优柔寡断,若为了仁爱之命,给自己留下后患,更是愚蠢,仁爱对命,雷霆手段治患。”
太傅的意思,是支持他的做法了,赵书翊松下目光道:“我懂了。”
叶忱屈指拂过衣袍,站起身说:“还有,皇上这自称该改一改了,你我先是君臣,才是师生。”
赵书翊怔了下,还不能做到不显情绪的双眸里波光起伏,他凝声道:“太傅于朕永远是恩师。”
叶忱微笑朝他拱手,“臣告退。”
*
新帝登基,又是年关将近,风雪停了之后街集上人来人往,满是提着担子出来卖年货的百姓。
太阳照的暖和,凝烟也难得有了散心的兴致,便随着沈凝玉一同到街集。
两人逛过成衣铺子又去到首饰铺,一圈下来脚也没了力,坐在常光顾的汤饴铺子里歇脚。
长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动静,两人纷纷望出去,只见好些人往一个方向涌去。
“这是忙着去哪儿?”
熬甜汤的店主看明白了,对两人说:“说是西辽来的楼船到渡口了,有西辽勇士在船上比试,还有舞姬载歌载舞,这不,都过去看热闹了。”
新帝登基,四方来朝,凝烟听父亲说起过,近来京中来了不少其他部族的人民。
“阿姐。”沈凝玉一把握住凝烟的手。
一双眼睛眨巴眨巴,不开口凝烟都知道她打什么注意,“你想去看?”
“嗯嗯嗯。”沈凝玉点头如捣蒜。
她满眼憧憬,弄得凝烟也有几分心动了,“那就去看看吧。”
等她们过去时,渡口边早已挤满了乌泱泱的百姓,两人生得又小巧,踮起了脚尖也只能看到一排排人头。
偏偏耳朵的清楚,又是叫好声,又是不同于以往听到的曲乐声。
沈凝玉急的就差往里钻了,她眼睛四处看着,见到一个锦衣男子正一路顺畅的往船上去,不由恨恨咬牙。
另一边,高怀瑾正随着侍卫隔开的一条道往江边走,莫名感觉到一道算不得和善的视线,扭过头就见一个模样俏丽的小姑娘正瞪着自己。
他一阵纳闷,就看到了她身旁的沈凝烟,思绪一转,调转步子走过去打招呼:“沈姑娘。”
凝烟转过身,认出他是高侍郎之子高怀瑾,也与叶南容是好友。
她略微颔首致意,“高大人也在此。”
“邀了人在船上。”高怀瑾简单说明,望向一旁的沈凝玉。
对上目光的一瞬,沈凝玉有些心虚的把眼睛避开,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瞪他,有没有被瞧见。
高怀瑾瞧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忍俊不禁,“这位想必就是沈二姑娘了。”
凝烟颔首把沈凝玉拉到自己身旁,介绍道:“这位是礼部高侍郎之子。”
沈凝玉含含糊糊的点头,“高公子。”
高怀瑾则笑说着问:“二位可是也来看热闹的?不如随我一同上船?”
“可以吗?”沈凝玉全然忘了方才对他的迁怒,欣喜道。
高怀瑾对着她颔首一笑,“当然。”
沈凝玉扭头朝凝烟喜滋滋的眨眼,凝烟心中犹豫了一瞬,对高怀瑾道谢:“那就叨扰高公子了。”
高怀瑾带着两人乘小舟靠到行在江中的楼船边,报了身份登船。
足有四五层楼高的楼船上热闹非凡,甲板上果然有西辽勇士在比武,身形粗犷高大的武士抱摔在一起,一旦有人倒地,四周便是一圈叫好声。
凝烟和沈凝玉瞧着不禁有些怯怯,高怀瑾见状引着二人去到一层舱房内舞姬跳舞的高台前,给她们则了个僻静的位置,让人送了茶水瓜果,“二位姑娘先坐,我去上面和朋友打声招呼,稍后再过来。”
凝烟微笑朝他点头。
舞姬各个身段婀娜窈窕,穿着也大胆,赤足站在高台旋转起舞,沈凝玉忍不住叹:“好漂亮。”
凝烟也跟着点头,而这是外头传来的叫好声震天动地,直接把舞乐声都盖了过去。
“好像是谁赢了,那么大阵势,我去瞧瞧。”沈凝玉说着走到门边悬挂的珠帘处张望。
领头进来的西辽男子身形健硕高大,麦色的肌肤充斥着男性气息,他大步走进船楼,正巧见眼前的沈凝玉,不同于西辽女子,眼前的少女肌白如雪,幼小的像是野地里的兔子。
男子跨前一步,肆意望着沈凝玉说:“这莫不是大胤的舞姬,来得正好,舞一只瞧瞧。”
“你胡说什么呢!”沈凝玉冷声斥骂。
“呵。”男子笑得玩味,“还是只有野性的兔子。”
身后的人跟着大笑起来。
沈凝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哪里来的蛮夷,简直放肆!”
凝烟听到争执快走过来,赶紧拉住沈凝玉朝对方歉意一笑,“可是我妹妹冲撞了公子,我们这就离开。”
男子看到凝烟出现眼睛一眯,不加掩饰的浮出惊艳,更是肆无忌惮的,将她从头打量到了脚,“这就想离开?舞还没跳。”
他目光黏在身上,直白下流,凝烟一阵恶寒,“公子误会了,我们不是舞姬。”
她拉着沈凝玉就要走,手臂却一把被男人抓住。
“你放手!”凝烟惊喝。
沈凝玉更是骂道:“你快放开我阿姐!”
“我让你跳,你就得跳。”男子充耳不闻,笑得一脸或者下流,“你要是害羞,只跳与我一人看,也是可以。”
高怀瑾从楼上下来,看到楼下的情形,脸色顿时一变,赶忙走上前将男子拉开,沈凝玉立刻把凝烟护在身后。
高怀瑾挡在两人面前,朝男子笑道:“赫连公子,这二位是沈侍郎的千金,可是有什么误会?”
赫连迟哪管高怀瑾说的话,就算是侍郎之女,他贵为西辽骨都侯之子,让她跳一支舞也未尝不可。
高怀瑾赔笑道:“不如我陪赫连公子饮几杯。”
他说着向身后两人递去眼色,“你们先出去吧。”
凝烟看高怀瑾的态度,只道面前的人一定来头不小,拉着沈凝玉走出舱房。
没成想赫连迟冷呵一声,“站住。”
两人当然不听,然而夹板上的武士这时却都围了过来,沈凝玉两只手紧紧护住凝烟,眼睛里却满是慌张,声音不稳道:“阿姐。”
凝烟神色紧绷,戒备望着一步步走来的赫连迟。
“今日这舞不跳,你们谁都别想走。”
高怀瑾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他把两人带上的船,要是真的让她们给赫连迟跳了舞,他吃不了兜着走。
高怀瑾冷着脸挡住赫连迟的去路,没有了方才的好态度,“赫连公子,这里是大胤,你若要看舞姬跳舞,我自去安排,可赫连公子如此轻慢我朝命官家眷,恐怕不妥,而且赫连公子别忘了,西辽来朝,也是为了你们部族的安宁,和与大胤的邦交。”
赫连迟被下了面子,脸色当场变得难看,他扫了眼船上的人,要是自己就这么被唬住了,岂不让人当笑柄。
何况两个区区侍郎之女,大胤还真要能为两个女子与西辽交恶不成,即便他向西辽皇帝讨要了这个女人,只怕也不是不行。
赫连迟思忖过,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会意,上前就要将凝烟押下。
“放肆!”高怀瑾抬起脚就将一人踹开,凌厉盯着赫连迟,“沈姑娘乃是叶大人未过门的妻子。”
他以为赫连迟必然不敢再乱来,可赫连迟压根儿没想到他口中的叶大人会是叶忱。
劈手越过高怀瑾的肩头就要朝凝烟抓住。
高怀瑾一凛,这个赫连迟怕不是活腻了!
他也顾不得眼前是骨都侯之子了,看到手边摆着的擂鼓棒,一把抄起朝着他的手臂挥去。
赫连迟的右臂被猛的打落,他怒不可遏,高怀瑾同时也喝道:“来人!”
船上的局面顷刻面得混乱。
与此同时,远处另一艘船正缓缓行近,站在船头的杨秉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凝眸望过来。
发现是和西辽人起了打斗,眉头不由凝紧。
他巡看着船上局面,目光却触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神色慌张的沈凝烟和沈凝玉!
杨秉屹脸色顿然一变,冷声吩咐,“将船靠过去!快!”
身后的楼船上,叶忱正与西辽使臣走出来,听到杨秉屹的话,随随问:“发什么事了。”
杨秉屹看了眼他身旁的西辽使臣,斟酌开口:“大人。”
叶忱却已经发现了那边的动静,侧目望过去,平整的眼眸倏然笼上一层阴翳。
第78章
船上大半都是西辽人,一个个又都是极为人高马大,臂生横肉,一把就能将一个护卫撂倒。
砰的一声重响,一个护卫直接飞到了高怀瑾面前,他护着凝烟凝玉两人快速后退。
凝烟惊的心脏震跳。
沈凝玉朝着高怀瑾急道:“现在怎么办,你的人打不过他啊。”
高怀瑾脸色难看至极,盯着邪笑着走来的赫连迟哼笑,“这蛮夷当真是条疯狗,以为他爷爷是吃素的。”
听得高怀瑾的话,沈凝玉溢满惶恐眼睛微怔,扭头诧异看向他。
只见他抓住自发冠垂下搭在肩头的那缕流苏,往后利落一甩,而后掌心蓄力,身形一动来到赫连迟面前,劈手抓住他的肩膀。
赫连迟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肩头一挣,没成想一下竟然没有挣开。
高怀瑾冷笑:“赫连公子,差不多了吧,再下去,可就伤和气了。”
赫连迟迷眸意外的看着他,“高公子是要比试比试了?”
他好斗的本能立刻就被挑了起来,裹满劲肉的的身躯一绷,与高怀瑾扭斗在一起。
高怀瑾劲巧,但赫连迟的力量不容小觑。
逐渐便有些吃力,他分神朝凝烟她们使去眼色。
沈凝玉攥着凝烟的手臂道:“阿姐,他让我们走,可是他会不会被打死?”
凝烟也看出他逐渐落了下风,可她们在这里不但帮不了忙,只会让他分心,她反手拉住沈凝玉的手,“我们去找人来。”
沈凝玉点点头,然而才挪步,两边的西辽人就围了上来,直接捉了两人的手臂将其控制住。
赫连迟的声音幽幽传来,“只要沈公子能打赢我,我就让你们走,若不能。”
他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狠辣的一拳袭在高怀瑾肩头。
高怀瑾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捂着剧痛的肩,朝旁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低声骂:“狗娘养的。”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再来。”
高怀瑾步子向前了一步,又陡然顿住,一道迅疾的身影自面前掠过,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到了赫连迟眼前。
赫连迟惊惧后退,脖子却一凉,匕首折出的寒光打在他眼上,他目光一缩,盯着面前杨秉屹冷毅的脸,呼吸粗沉,暗惊此人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他猖狂道:“你可知我是谁,胆敢对我动手!”
杨秉屹没说话,看清他容貌的凝烟几人,心头皆是一松。
杨秉屹来了,那是不是叶忱也在此处,凝烟目光快速望向周围,一艘略小的楼船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在船头处搭了宽板,为首走来的人正是叶忱。
凝烟眼眶一酸,她忍在心里的惊恐直到这时才敢泄露一些。
“放肆!”紧跟在叶忱身后的异族男人朝着赫连迟冷呵。
赫连迟看到男人,以及他身旁的叶忱,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父亲,叶大人。”
叶忱目光环视过甲板上的残局,高怀瑾的护卫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本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至于小姑娘和沈凝玉更是狼狈的被两个西辽人缚着手臂。
沈凝玉看到叶忱的当下眼睛就亮了,扭了下手臂没扭开,直接大喊:“姐夫!他们欺负我和阿姐!”
赫连迟听到沈凝玉对叶忱的称呼,顿时僵住。
姐夫?
方才他听高怀瑾说,那个女人是叶大人未过门的妻子,他哪想到这个叶大人,竟然就是叶忱!
他背后的冷汗顿时淌了下来,骨都侯赫连骁更是大惊,他同样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走上前对着赫连迟就是一巴掌,直接打得他嘴角出血。
随即朝抓着凝烟和沈凝玉的护卫怒斥,“还不将人松开!”
沈凝玉拉着凝烟赶紧就躲到了叶忱身边。
叶忱顺势伸手将凝烟揽入怀中,手掌紧搂住她微微发抖的臂膀,又看她指尖因为被缚而失血发白,怒气直冲进灵台,眉尾抽跳,“谁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高怀瑾一边暗幸叶忱来了,一边又满心惶恐,走上前拱了拱手,“下官见过叶大人。”
“今日是下官带着两位沈姑娘来船上,本是想让二位姑娘看看热闹,不曾想与赫连公子起了冲突。”
叶忱抬掌打断他的话,目光移到赫连迟身上,“还望赫连公子给本官一个解释。”
赫连迟脖子上架着刀,又被自己父亲一瞪,不得不低下腰脊梁道:“我不知她们是叶大人的人,以为只是寻常女子,多有冒犯,还望叶大人海涵。”
赫连骁则打圆场道:“这就是误会一场。”
“误会?”叶忱不疾不徐的点头,眼锋陡然一厉,“言则,今日若是寻常女子,便可以任由你赫连迟捏圆搓扁了。”
“这船上的人总是你让人打的没错,沈大人你总也认识,常言道远到是客,赫连公子这样狂妄行事,倒让本官不得不怀疑,西辽是不是已经有本事骑到大胤头上。”
凌厉的字句一脱口,骨都侯刹时变了脸色,“叶大人这是什么话,大胤与西辽邦交多年,小儿今日必定是喝多了酒,才没了分寸。”
他说罢又是一巴掌抡在赫连迟脸上:“说!你喝了多少。”
赫连迟舔去嘴角的血丝,闷声道:“两坛。”
“小儿喝酒生事,我必定好好教训,叶大人大人有大量,便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了。”赫连骁说的义正辞严,心里也认为叶忱不会真的多加追究,将事情弄得难看。
叶忱不置可否,“赫连公子冒犯了沈大人的二位千金,难道就当做无事发生了?”
赫连迟脸上一阵难堪,直接走到方才抓着凝烟和凝玉的护卫面前,抽刀斩断了他们的手。
“啊——!”
血喷出的瞬间,惨叫声伴着惊呼一同响起,凝烟慌忙抓住叶忱的衣摆,眼上极快的覆来一只手。
叶忱捂住她的眼睛,让她靠近自己怀里。
赫连迟丢了刀,一手放在胸口做了个西辽的礼节手势,“这两双手,就当是给二位姑娘的赔罪。”
他故意接着说:“若不够,我的手也可以。”
沈凝玉已经捂住嘴,扑到栏杆处呕吐了起来。
凝烟满心惧骇,不想事情再闹大,惹出麻烦,于是小幅度扯了扯叶忱的袖摆,轻声道:“够了。”
叶忱揽紧她,轻轻嗯。
视线扫过赫连迟的手,意味不明道:“赫连公子说笑了。”
他带着凝烟和沈凝玉回到另一艘船上,嘱咐沈凝玉先休息,又牵着凝烟去到另一间舱房内。
凝烟被他拉着坐到椅上,他一言不发就解她的衣衫,凝烟目光一闪,不等躲避,就听他沉沉的声音传来,“别动,我看看没有伤着。”
叶忱将她的衣衫褪下手臂,肌肤陡然触到寒凉的空气,凝烟忍不住轻轻瑟缩,露出的臂膀上,赫然印着两圈被扼出的淤青。
叶忱紧压着唇角,杀意在眼中一闪而过,赫连迟以为斩了两个卫护的手臂就能了事?
“疼不疼?”叶忱小心翼翼的用指腹轻抚她的肌肤。
即便他藏的很好,凝烟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怒意,她摇头说:“不打紧。”
叶忱抬眸看着她的眼睛,她目光认真,“真的没事。”
“烟儿不知道吗?你疼不疼,我都感受的到。”
凝烟没明白他的深意,轻扭着手臂想要抽手,叶忱却忽然靠近,温热的唇贴在她手臂的淤青上,辗转轻吻,呼吸打在肌肤上,激起一偏细小的疙瘩。
叶忱仔细吻过她的伤痕,低声道:“烟儿从前不是这样的。”
肌肤窜起的麻意直直往血液脉络里爬,凝烟呼吸不住打颤,思绪随着他的话而动。
过去,她不会藏起伤口,只会委屈兮兮的露给他瞧,也只会给他瞧,然后由他轻轻的哄。
思绪在脑海中满溢,她不自觉的垂下眼,叶忱薄红的唇近乎虔诚的辗转在她的肌肤上,细细的碾,薄唇被压着牵扯过肌肤,带着难解的缠\.绵。
凝烟目光轻恍,张开唇喘息,微凉的空气袭进嗓子,她短时醒过神,把手抽回,迎着叶忱微黯的眸光,不自然的吐字,“冷。”
她胡乱拢着衣衫,叶忱默了默,抬手替她将衣衫穿好,“之后还是让杨秉屹跟着你,我放心一些。”
凝烟蹙眉:“他还要保护你。”
叶忱弯唇一笑:“烟儿关心我?”
他怎么什么话都能揪,凝烟抿了抿唇,“随你吧。”
“嗯。”
*
各朝使臣陆续抵京,宫中接连三日大设宴席,而后又在校场举办了比试,五品以上官员家眷也特赐进宫观看,凝烟便同沈凝与一起随同沈从儒进宫。
两人坐在席末的女席处,官员则都在前面,凝烟远远看到新帝坐在高台龙椅之上,右下首便是叶忱,也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朝女席处移来目光。
凝烟下意识转开。
校场中央的比试也开始了,各朝的勇士之间相互搏斗,输赢皆有,倒也算是有来有往。
似乎是嫌不尽兴,不知谁提议比试斗兽,西辽最善驭兽,牵上来一头硕大骇人的猛虎,凝烟隔的极远,都听到老虎发出的震心摄人的低吼。
赫连迟阔步走上高台,神情自若的站在那头猛兽身边,朝着龙椅上的新帝行了个礼,挑衅道:“听闻大胤也有驭兽官,不如较量一番。”
沈凝玉嘀咕说:“他是故意的吧,自己打不过,就用畜生来比试。”
凝烟道:“他就是想一雪前耻。”
大胤即便会驯兽,也无法与西辽人相比,他们自来与兽为伴,血液里都带着野性。
很快禁军就也牵了头猛虎上来,一到台上,猛虎便张着獠牙企图扑上去,相反赫连迟身旁那头虎只是低吼着威慑警告。
新帝下令比试开始,禁军松开锁链,立刻闪躲至安全的范围,猛虎纵身一扑,赫连迟却纹丝不动,抬手吹哨,身侧的虎便猛然扑出,獠牙只穿透另一头虎的前肢。
不断的撕咬扑杀,血腥的画面令席上的女眷花容失色,皆遮眼不敢看。
凝烟也偏过头,脸色不禁发白,守在她后面的杨秉屹上前道:“姑娘见不得血腥,可以去旁边稍歇。”
凝烟确实不想再看,将目光望向沈凝玉,沈凝玉迭声道:“走走走。”
于是两人去到稍远处的凉亭里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校场处传来的大家惊慌失措的喊叫声,还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凝烟与沈凝玉面面相觑,又一同朝校场望去,远远瞧见场面乱做一团。
两个太监行色匆匆的跑过来,凝烟提声叫住两人,“敢问二位公公,出什么事了?”
太监惊慌失措道:“回贵人,西辽的老虎咬死我们的虎后,忽然发狂,朝着赫连公子扑去,将他的一条手臂生生扯了下来!”
凝烟一惊,沉声问:“那那头疯虎现在如何了?”
“被射杀了。”太监欠了欠身,“奴才还得去请太医,先告退了。”
两个太监匆忙离开,凝烟失神望着校场的方向,心里突突的跳。
太阳落山,叶忱才从宫中出来。
他走上马车,低腰挑开布帘进去,眼帘随之轻掀起,看到坐在车内的人,顿了顿将手放下,身后的布帘也落下挡住了天光。
叶忱温声问:“烟儿怎么在这里?”
凝烟已经等了他许久,看着他问:“那头老虎忽然发狂,可是与你有关?”
叶忱走到她对面坐下,“是。”
凝烟心急道:“为什么?”
叶忱只是说:“他碰了你。”
只要他一条手臂,他已经很客气。
凝烟忽然就失声在喉咙口,良久才讷讷道:“他只是抓了我一下。”
“若我没有过来,他会只是抓你一下吗?”叶忱问。
凝烟不是同情赫连迟,那人就是混账,可他不能不考虑后果,“若是赫连迟怀恨在心,岂不是就此积怨,也极有可能会对你不利。”
叶忱紧凝着她慌乱了的眼眸,“烟儿在担心我?”
凝烟有些恼他似的将唇抿紧,“你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她说罢起身就要下马车,叶忱却拉住她的手腕,将人攥入的怀里,手臂圈住她扭动挣扎的腰,靠在她耳边逐字逐句道:“谁都不能欺负我的烟儿,碰一下都不行,只要一想到我若是来迟一步,可能会发生什么,我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灼热的呼吸打在凝烟耳畔,含着狠戾意味的自我剖露只逼近她心口,那种几乎病态的情绻如藤蔓将她缠绕住,心骇的同时,却欺进了她的心里,纠缠出深埋在心底,同样执迷的爱恨。
“烟儿能懂吗?”叶忱手掌抚住她的脸庞,轻轻施力,让她与自己对视。
俊朗无匹的皮囊下,往外渗着丝丝的阴戾和浓烈到近乎不能解的占有欲。
凝烟呼吸发窒,心房悸颤收缩着,难以说清是因为他强势的气势,还是因为什么,她不敢面对的东西。
“别说了。”她勉强吐出的声音虚弱不稳。
叶忱攫着她眼里脆弱碎出的裂隙,收敛起紧逼的气势,变得温柔下来,落吻在她眼上,“烟儿放心,赫连迟自己带的畜生发狂,若不是禁军及时下令射杀,他莫说只是失去一条手臂,保住性命都难。”
他这是在对她解释,让她安心。
凝烟垂眸不看他,眼睫轻眨着说:“你自己有数便好。”
“嗯。”叶忱嗓音低醇的在她耳边承诺:“有数的,无时无刻都不敢忘记,要一辈子好好保护烟儿。”
凝烟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攥起,咬着唇瓣,什么话都没说。
第79章
关于赫连迟断臂一事,凝烟还是忐忑了几日,确认西辽人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才算放心。
朝贡过后,各部族使臣相继离京,赫连迟因为伤势过重,不得已暂留在京中养伤。
这还是凝烟从沈凝玉嘴里听说的。
她目光怀疑的望向叽叽喳喳说个起劲的沈凝玉,“你是从何得知的?”
沈凝玉道:“听高公子说的。”
凝烟眉心微微折起,她与高怀瑾并不熟络,只偶尔见过几面,倒是听说过他生性风流不羁,红颜知己不在少数,而凝玉心思单纯,她不由的生出护犊的心。
不动声色又问:“你与他何时这般熟络了?”
“早前他不是因为帮我们被打的不轻吗?有一回我在街集正好碰上他,就过去感谢,便熟了,本来以为他也是个古板的读书人,没成想还怪有趣。”沈凝玉神色自然的说。
凝烟仔细瞧过她的眉眼,没看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才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沈凝玉嘴角翘勾着,“他还说等吉凉河面结了冰,邀我去看冰嬉。”
“马上就是除夕了,高大人近来只怕也忙,还是别去叨扰的好。”凝烟笑看着沈凝玉说:“你若想去,我陪你一同去就是了。”
凝玉将高怀瑾当朋友,可高怀瑾指不定存了什么心思,还是防范着些好。
沈凝玉倒是没想那么深,不过她心思也不在高怀瑾身上,想的全是冰嬉,若是阿姐能陪她去就再好不过了。
她笑盈盈点头,“好。”
*
看过冰嬉,转眼也就到了除夕夜。
沈府内众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气氛和融热闹,饭桌上就凝烟凝玉两个小辈,两人都拿了厚厚的压岁钱。
凝烟捧着红包不禁有些面红,她可不是孩子,拿着压岁包总觉着怪怪的,转眼瞧沈凝玉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也不由得高兴,柔柔道:“谢谢祖母,谢谢父亲母亲。”
温氏带着几分神秘,卖关子道:“我还有个好消息。”
“哦?”沈从儒往嘴里夹着菜问:“什么好消息?”
温氏抿笑不语,低眸抚着自己的小腹。
沈从儒还没反应过来,沈凝玉也眨巴着眼问:“母亲肚子怎么了?”
凝烟和沈老夫人对看一眼,想到一起去了,沈老夫人欣喜道:“确准了?”
温氏面带红霞点头,“请大夫看过,两个月了。”
沈从儒反应过来,放下筷子惊喜看着温氏的肚子,朗笑道:“好好,太好了!”
温氏见他这般高兴,更是露出了女子的娇羞,“算上凝烟的亲事一起,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凝烟也跟着微笑,虽然她与温氏没有母女情,但不管如何,如今关系也缓和和睦,而且这也是一桩喜事。
沈老夫人想了想说:“明日初一,正好要去庙里上香,倒时为我们家里人都供上一盏长明灯。”
一家人说说笑笑,时间流逝的也快,转眼就是深夜,碍于沈老夫人上了年岁,温氏又有身孕,众人便没有守岁到天亮,各自往院中去。
凝烟带着宝杏和宝荔往雨烟阁走,杨秉屹跟在身后,在经过莲池的时候,杨秉屹道:“姑娘,大人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凝烟眸中透出疑惑,不明白叶忱要他等什么?莫非是他要过来?可都这么晚了,哪怕两人定了亲,总也不合适。
杨秉屹一问三不知,凝烟只得等一等。
她垂着眼帘,望着莲池沉寂的水面,忽的,一道璀璨光芒划亮漆黑的水面,似洒落的星点,紧接着遥远的天边炸出一声响彻夜空的声音。
凝烟惊抬起眼睫,恰看到漫天的烟火绚烂绽放,绝美的景色将夜空瞬间变成一幅画,凝烟不由得张开唇,无声惊叹。
宝杏和宝荔更是激动的互相拉着手,指着天边说:“是烟花!”
大片的花火几乎将夜空照亮,也映进凝烟的眼中,那双许久不见光亮的眼眸被照的星星闪闪,漂亮之至。
等烟火落尽,她还舍不得眨眼。
杨秉屹上前道:“大人嘱咐属下说夜冷,让姑娘莫冻着。”
凝烟那颗灰沉沉的心也似被烟火洒落的火星子点着,滋生蔓延出如波的火浪。
*
翌日,凝烟和凝玉陪着沈老夫人一起去庙里。
沈老夫人瞧见凝烟神色恹恹,眼下也挂着青灰,关切问:“可是昨夜没睡好?”
凝烟目光一晃,抿笑道:“是睡得迟了些。”
实际上,昨夜她整晚都躺在床上整夜辗转反侧,她觉察到,自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像是不肯就范般,花了全部力气来压制,与自己抗争。
沈老夫人朝她招手,让她靠着自己,“还要一会儿才到寺里,你靠着睡会儿。”
凝烟点头坐过去,搂住沈老夫人的手臂,闭眼将头轻轻靠在她肩头。
等到了宝相寺,三人先去上过香,紧接着又去灯楼供了油灯,都办妥当已经是晌午,干脆便在寺中用斋饭。
凝烟吃过斋饭,闲来便在寺中慢走,宝相寺是大寺,加上又是初一,陆续有香客来上香,热闹的快赶上庙会时候了。
凝烟缓步走着,抬眼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也看到了她。
看到叶南容迈步走来,凝烟迟疑了片刻,没有避开,朝着他微笑道:“三公子别来无恙。”
叶南容再见到她,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怅然,他轻轻勾唇,“你近来可好。”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杨秉屹,心下苦涩发窒,她又怎么会不好呢。
凝烟点头,“一切都好,你呢?”
叶南容也很轻的点了下头,“过几日,我就要启程赶赴边关了。”
凝烟顿了顿道:“我听说了,你孤身在外,务必保重自己。”
她目光认真沉重,叶南容心头蕴进温烫的热意,点头承诺:“我会的,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凝烟鼻子发酸,确是真心为他高兴,她重重点头,“好!”
简单的寒暄罢,谁都没有再开口。
叶南容舍不得说再见,他这一走,今生也许就不会再相见。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叶南容说完却始终没有动,一直到凝烟转身离开,还久久的站在原地,似要把她的身影刻进脑海里。
与叶南容告别过,凝烟心中宽慰也怅然,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平安。
她回到厢房去找沈老夫人,推门进去,却愣住了。
凝烟怔怔看着屋内与祖母谈经论法的人,俊儒温雅,不是叶忱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凝烟差点咬到舌头。
叶忱侧目笑看向她,“我也是陪母亲过来,得知你们来了,便过来看看。”
对上叶忱含笑的黑眸,凝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虚,自己方才与叶南容照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可他们又没说什么,道别而已。
凝烟心里惴惴想着,叶忱对沈老夫人道:“母亲她得知老夫人也来了庙里,一直念着说要过来,约莫也该上完香了。”
凝烟就听祖母笑意融融道:“我与你母亲以前也时常来往,正好我过去瞧瞧她。”
叶忱颔首:“我让人送老夫人过去。”
凝烟一见叶忱支开了祖母,心里更慌了,脚步朝沈老夫人那里悄悄挪。
沈老夫人却道:“你就与柬之说说话。”
“祖母。”凝烟几不可闻的嗫嚅了一声。
眼睁睁看着沈老夫人离开,不得已故作镇定的望向叶忱。
叶忱都已经快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她如此鲜活灵动的样子了,好笑看着她那双满是戒备的眼睛,柔声问:“烟儿站那远做什么?”
凝烟动了动唇,暗道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她挺着腰杆走过去坐下。
叶忱顺势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
“手都凉了。”他说着,轻轻用手给她暖。
温柔的让凝烟心尖发颤,她抿唇不语,被叶忱拢着的小手却忍不住蜷了蜷。
叶忱抬眸笑看着她,“烟火可瞧见了?”
凝烟点头。
“喜欢吗?”
有这么一瞬间,凝烟切实的感觉到,她迫切想攥住他的衣袖,然后告诉他烟火有多漂亮,也想将发凉的手全都缩进他掌中,一点缝隙都不留。
这种认知让她无力又懊恼,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些过往里,她有多执迷的深恋着他,她的少女情绻,她的所有向往,都是为他。
甚至于,回头望,她都觉得自己执拗的病态。
她不敢让自己再回到那样。
而真正害怕的是,那时候的她得到的只有绝望和抛弃,她怕这一次也是,所以她不敢信,把心藏起来。
凝烟轻轻调整着呼吸,说:“很漂亮。”
“嗯。”
叶忱略轻的声音让凝烟心里说不出的闷。
她有些坐不下去,想找借口起身,叶忱却道:“马上就不能见你了,烟儿便当陪陪我。”
凝烟目光一紧,什么叫不能见了?
叶忱笑道:“成婚前一月新人不能见。”
婚仪定在开春时,恰好还有一月。
“不过是习俗。”凝烟说完抿住嘴,这话太奇怪了,只怕他要问自己是不是想见他。
叶忱却摇头说:“礼不可废,与烟儿的婚事,我不敢有一丝纰漏。”
凝烟心旌收紧,他是怕不守习俗,会不顺利。
叶忱抬指将她鬓边掉落的发丝挽只耳后,自我解嘲道:“是不是可笑,将希望寄在这俗规上。”
凝烟呼吸纷乱挤在喉间。
叶忱又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人在绝望的时候,每一丝可能都不敢放过。”
凝烟两只手都被他握住,连抬手捂耳都做不到,只能由他的话撞进心里,惹乱心意。
叶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可恶,他苦求两世,可不是为了做什么圣人,更做不来什么成全,他一点点撬开她的心防,就只为了重新占领。
*
不等出正月,沈府上下就操办准备起了婚仪,红绸喜字逐一开始挂上,入眼皆是一派红艳的喜色。
整个沈府都在忙着,凝烟也不例外,光是绣娘量身就已经来了三回,从处裁到纹样精细的位置,都要一处处确定,可谓尽善尽美。
这天叶忱又让人送来了凤冠头面的画样。
来传话的婆子在旁道:“六爷交代了,姑娘有觉得哪里不好,他再修改。”
“这是六爷亲自绘的?”凝烟问。
婆子满口道:“自然了,六爷对姑娘可别提多尽心了。”
这一刻,凝烟若说一点没有触动是假的,她抬起指尖轻抚着指上繁美的画样,肌肤滑过那一笔一触时,凝眼心里仿佛也被笔触轻描过,泛起细细的涟漪。
她不禁去想,叶忱坐在灯下执笔描绘时的模样,雅静专注,眼底微微带笑。
“姑娘?”
婆子的唤声将凝烟唤回神。
她不自在的眨眨眼,“不用改了,很好。”
婆子笑说:“那就好,我这就去回禀六爷。”
“有劳嬷嬷。”
凝烟亲自将送人到雨烟阁外。
待人离开,低头捂了捂自己微微发热的脸,转身正要迈步,就听凝玉在身后唤自己。
凝烟转过头,沈凝玉碎步跑到她面前,“阿姐。”
她说着欸了一声,奇怪看着凝烟问:“你脸怎得这么红?”
“啊。”凝烟眼波轻闪,一时语滞,拿手背贴着脸颊没说出话来。
沈凝玉恍悟道:“定是冷风吹的。”
凝烟愣了下,顿顿点头,“是。”
沈凝玉不疑有他,拉起凝烟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念叨说:“那快进屋去,别回头冻坏了。”
回到屋内,凝烟才问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沈凝玉挪了两下屁股,坐在她身边,眼巴巴道:“阿姐,明日就是十五了,我想出去看灯会,听说还有庙会和猜灯谜,别提多热闹了。”
凝烟奇怪看着她,“想去那就去啊。”
沈凝玉撅了下嘴,“这不是母亲不让嘛。”
婚期紧张,家里人都被母亲抓了帮忙,她日日有折不完的封红和包不完的喜饼,而且母亲根本不许她出去玩。
凝烟瞧着她鼓囊囊的脸腮,不禁笑出来,点头说:“我去与母亲说。”
“阿姐最好了!”
沈凝玉欢天喜地的说完,凝烟忽然想到什么,侧目看向她,近来凝玉连门都嫌少出,她是怎么知道有庙会还有灯谜的?
凝烟试探问:“你是同谁一起去?”
沈凝玉道:“高怀瑾啊。”
……
十五元宵,才入夜长街上就挤满了人,街边酒肆茶楼张灯结彩,一眼望不到头的热闹。
城中的城隍面前更是商贩络绎,花灯悬满长廊下站着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皆是欢喜雀跃的情态。
庙后相比前头,略微人少清净些,高怀瑾剪手站在长廊拐角的瞭台处,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勾笑回身。
“沈二姑娘。”含笑的桃花眼在看到沈凝玉身后的凝烟时,略微定了定,继而又一拱手:“沈大姑娘也来了。”
凝烟朝高怀瑾点头致意,“我听凝玉说庙会热闹,便想着也来凑凑热闹,高大人莫介意。”
并非她真要贪玩,实在是不放心凝玉和高怀瑾单独相处,才多久时间,凝玉唤他就连名带姓了,只怕私下两人早就熟络。
“自然不会。”高怀瑾坦然道:“人多些也热闹有趣。”
凝烟抿唇笑笑,沈凝玉已经迫不及待,瞧着高怀瑾问:“我们先去哪里?”
高怀瑾偏卖关子,朝沈凝玉神秘一笑,“随我来,往这边走。”
现在人都挤在庙前,高怀瑾另辟蹊径带着两人去到后面的经楼,自上往下看去正好能望见挂在庙前石径上方,似火龙般的花灯。
“好漂亮!”沈凝玉手撑着栏杆跌着脚往外眺望。
高怀瑾在旁笑说:“还有更漂亮的呢。”
沈凝玉把头一扭,“快带我去。”
“这边。”
凝烟走在两人身后,已然没有看美景的心思,无时无刻不留心着高怀瑾,看他的目光更是戒备。
“阿姐,快来看!”已经走到另一侧露台的沈凝玉回身朝凝烟招手,眼里的喜色都快跃出眼睛。
凝烟走过去,原来这处望下去是一条小溪,一盏盏的荷花灯在溪面飘飘荡荡,似星河一般如梦如幻。
高怀瑾目光往四处瞧了一圈,“差不多人要上来了,我们下去。”
“哦——”沈凝玉拖长声音,抬手指着他,后知后觉道:“现在我们下去,就不会那么挤了对不对。”
高怀瑾手臂抱胸,审视着她,“二姑娘聪慧啊。”
沈凝玉咬着牙想要打他,高怀瑾抬掌做投向道:“别别别。”
凝烟也拉住沈凝玉,轻嗔,“高大人好心带我们赏景,你可不能胡闹。”
沈凝玉乖乖哦了声,悄悄又朝高怀瑾挤鼻子。
凝烟只当没瞧见,笑着与高怀瑾说:“高大人如此了解,想来过去也常来赏玩。”
高怀瑾眼里微闪,旋即解释道:“过去与友人来过几回,所以熟门熟路。”
“咱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儿人都挤上来了。”沈凝玉催着两人。
“是啊,走吧。”
沈凝玉走在最前头,高怀瑾则在最后面,他用轻低的声音对凝烟道:“沈姑娘别误会,我过去真的只与友人来过。”
“我没有误会。”凝烟朝他和善笑笑,又轻抬下颌看向已经走远的沈凝玉:“凝玉也没误会。”
高怀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凝玉早已经一溜烟走远,压根没在意他们先前的对话。
高怀瑾嘴角微抿,桃花眼里闪过挫败。
他自然也明白,凝烟说的沈凝玉没误会是什么意思,是她全完不在意。
*
叶府。
叶忱简单与叶家众人用过饭,便让人备了马车,准备离府。
杨秉屹如今随身保护凝烟,他身边也换了护卫,看到叶忱出来,护卫拱手道:“大人,方才杨统领传来消息,姑娘与沈二姑娘和高怀瑾一同相约去了城隍庙,大人可是要去那里?”
叶忱在听得凝烟消息的时候,眉眼便流露出温柔,启唇道:“让杨秉屹照看好姑娘,我们去望江楼。”
“是。”护卫应声领命,吩咐车夫架马。
相较于城隍庙的热闹,过去门庭若市的望江楼,却显得十分冷清。
自从当初因为叶南容的事,这里被封了三日之后,生意就一蹶不振。
马车穿过人潮涌动的长街,来到望江楼外,叶忱从马车下来,径直走进楼内,两个西辽人走上前道:“叶大人请。”
叶忱颔首走上楼梯。
长街斜对面的茶楼里,赫连迟原本悠哉喝着茶,瞧见上楼的人是叶忱,脸上顿时变了神色。
怎么来的会是叶忱?
赫连迟眼里思绪翻涌,顿然明白过来,转身冷怒道:“安阳人呢!”
失去一条手臂的赫连迟看起来阴恻渗人,暴怒的样子更是让人恐惧。
随从弓腰道:“安阳公主已经在望江楼。”
赫连迟咬牙切齿的骂了句,“给我把她弄回来!”
然而望江楼的门却在这时一扇扇的闭紧,赫连迟目光一缩,“那个疯女人!”
叶忱带着护卫走上楼梯,接连的关门声带来了肃压的气息,叶忱停住脚步。
瞬息间从楼内跃出数十个西辽武士。
跟着叶忱的两个护卫立刻拔剑,凛然望着四周围的人。
叶忱扫视过楼内问:“赫连公子摆酒请本官来,难道不亲自出来么?”
几个西辽人互相对视,按兵不动。
楼上走出来一个以薄纱蒙面的女子,她缓缓走到雕栏前,隔着面纱望向叶忱,抬手亮出赫连迟的腰牌,“一个不留。”
话落的同时,那些西辽人暴怒而起,纷纷朝着叶忱飞身攻去。
与此同时,长街那头的花车游来,数十丈长的队伍浩浩荡荡,敲击的擂鼓声更是盖过了楼内的厮杀。
……
城隍庙外的热闹不断,凝烟几人一路赏玩下来,眼看天色都不早了,还没走出长街。
“不成不成,再下去赶不上看花车了。”沈凝玉拿了满手的小玩意,勒令自己不准备左顾右盼。
几人逆着人群向往外走,杨秉屹跟在后面,敏锐注意到远处夜色里一闪而过的光点。
他锁起眉心,心头凛然,看了眼走在面前的凝烟几人,心下快速抉择过,快步上前,对着高怀瑾低声道:“高大人借一步说话。”
高怀瑾瞧了眼在猜灯谜的两姐妹,随杨秉屹走到一旁,问:“杨护卫有何事?”
杨秉屹声音凝灼,“我有急事需要马上离开,还劳高大人替我顾看好两位姑娘。”
方才那一抹亮光是大人放出的鸣箭,必定出了什么大事。
高怀瑾见他神色凝重,颔首道:“杨护卫放心去就是。”
杨秉屹点头,说了声多谢,快步离开。
凝烟注意到走开的两人,困惑望过来,只见杨秉屹不知对高怀瑾说了什么就神色匆匆的离开了。
她心下疑惑,走过去问:“杨秉屹去哪里了?”
高怀瑾摇头,“杨护卫只说有要事要处理,晚些我会送你与二姑娘回沈府。”
凝烟蹙紧眉头,望着杨秉屹离开的方向,心里生出不安,叶忱让杨秉屹保护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急事,让他放下职责离开?
莫不会是叶忱出了什么事?
她被自己的念头下了一跳,转念摇头暗道自己多心,这是在京城,能发生什么事。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她却怎么也理不平自己的心绪,一下一下的乱跳着。
沈凝玉抱着一怀抱的小玩意走过来,眼睛转看着两人,“怎么不走了?迟了花车就走了。”
凝烟满腹心事,没来由的不安缠绕在心头,沈凝玉把东西往高怀瑾身上一放,拉了拉她,“阿姐,走了。”
“是啊。”高怀瑾也道。
凝烟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随着两人往街集而去。
花车已经行在长街中央,乌泱泱的人将整条街都挤满,所有人几乎是在挪步。
凝烟被人流挤着往前,沈凝玉吃力的垫着脚张望,好不容易瞧见一点,兴奋地伸长手,指着花车回头对凝烟道:“瞧见了!”
“上回中秋没能瞧见花车,这回可算瞧见了。”沈凝玉说完赶忙闭上嘴,暗恼自己没脑子,上回不就是叶南容和楚若秋出事的那天,自己说提什么不好,提这个。
凝烟闻言目光微微一动,寻找着望江楼的方向看去,在长街的尽头找到了高耸的楼阁,与旁边的热闹和灯火通明不同,整座望江楼此刻一盏灯火都不亮,与夜色几乎融为一团。
她扭身问高怀瑾,“怎么望江楼不亮灯?”
高怀瑾也觉得奇怪,“这望江楼虽说不景气了,可也不至于闭门不开张。”
见他也不知缘故,凝烟愈发觉得蹊跷,望着那如同被夜色吞噬的高楼,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
赫连迟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坐在窗前,紧盯着对面的望江楼,他意识到安阳要做什么,就打算将人撤回,可望江楼一瞬间灭灯黑了下来,长街喧闹,半点探不出楼内的动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门被推开,赫连迟转过头,看到进来的人,几步走过去,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你找死啊!”
安阳头上的帷帽还没有摘,纱幔被按着覆在脸上,她呼吸艰难,挣扎拍着扼在脖子上的手。
眼看她要窒息,赫连迟才猛地放下手。
“咳咳——咳咳咳——”安阳瘫坐在地,帷帽也随之掉落,捂着如刀割的嗓子不断咳嗽。
赫连迟看她的目光没有一丝怜惜,沉声问:“你做了什么!”
她仰头望着赫连迟,“你不是答应,替我解决掉我看不顺眼的人?”
赫连迟眼尾抽跳,他断臂养伤的时候安阳主动过来照顾他,在榻前温柔相伴,他也豪言替她解决麻烦,给了她腰牌人手,可她没说那个人是叶忱!
赫连迟一把拉着她的衣襟把人托起,“你嫌命长是不是!”
安阳冷笑,她已经孑然一人,难道害怕死吗?她毫无畏惧的与赫连迟回视:“难道你怕了叶忱?”
赫连迟表情狰狞,“贱人!你自己找死,还想要拉着我跟你下水?”
他粗鲁从安阳胸前摸去腰牌,而后一把将她推开,扬声唤人:“来人!”
“不行!”安阳扑过去拦住他,“你现在就是叫人也来不及了,是你的人埋伏暗杀,叶忱不死,死的就是你和西辽!”
赫连迟暴怒,再次死死扣住她的脖子,五指骨骼咯咯作响。
安阳脸涨的通红,眼下细小的血管破裂,沁出血点,她拼命去掰赫连迟的手:“你听我说……我有办法……”
赫连迟眼里噙着嗜血的杀意,良久,慢慢松开手。
安阳大口喘着气说:“我出来前,在楼里撒了迷药,现在所有人都晕了过去,只要一把火,就能把所有痕迹烧去。”
赫连迟笑得阴恻:“这就是你的办法?我冒着风险,牺牲那么多人手,就是给你做嫁衣?”
“你没有别的选择。”安阳眼睛盯着他,目光凌厉,“而且,我还要你助我七弟登基。”
赫连迟眼睛一眯,对面前的女人多了几分另眼,手段狠毒到连他都瞠目。
安阳继续说:“只要叶忱一死,皇上根本无须忌惮,你要是帮了我,我愿意将五座城池送给西辽。”
赫连迟看着她说:“七座。”
安阳握了握手,只要能杀了叶忱,讨回本该是属于她的东西,她什么都愿意。
“好。”
“来人。”赫连迟召来下属,吩咐火烧望江楼。
“还要安排人拦住送水救火的路。”安阳道。
清丽的面容透着阴狠,“决不能留一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