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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

    工作室里很安静,徐司前继续询问:“你曾经是刘越的女朋友?”

    倪盼握着杯子,垂下脑袋说:“他□□了我,涵涵是那时候有的。”

    “是在2017年7月16日晚上?”

    倪盼摇头,说:“比那时候早,是2017年7月10日,我当时的病历还在,可以拿给你们看。”

    “怎么在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徐司前问。

    “我……不敢。”大多数女孩在面对这种事情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和回避。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报警,已经掉错失最佳举证时机。

    倪盼没有撒谎,医院的病历报告上有准确时间。

    “你有想过要杀他吗?”徐司前问。

    “我恨他,但是没有杀他,后来,我听刘莹说他上外地躲避赌债没再回来。”

    “刘莹知道你被刘越□□吗?”

    “她不知道,我从没和她说过。”说到刘莹,倪盼目光忽然变得异常柔和,“她胆子小,碰上这种事,估计要哭好久,我怕她伤心。”

    “我们在刘越的骸骨里找到一枚你的戒指。”

    “那是他□□我时,从我手上拔走的,可能后来带在身上。”

    徐司前点头,结束了问话。

    *

    徐司前和王嘉怡回到队里,远远看到凌霜驾驶警车进来。

    她今天穿一身笔挺警服,头发一丝不苟地别在警帽下方,脸颊干净白皙,嘴唇嫣红,走路带风,整个人看上去飒爽又明艳。

    徐司前主动上前和她说话,凌霜冷冰冰避开。

    赵小光本来想和徐司前打招呼,察觉到凌霜不高兴,尴尬笑两声说:“老大、嘉怡,这个点食堂还有饭菜,我们去吃点饭吧。”

    下午还有事要做,总不能没有体力。凌霜往食堂走,徐司前也跟上。

    他在她踏入大门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谈谈?”他说。

    “不谈。”凌霜冷声拒绝。

    “抱歉,我昨晚,不该那样对你……”

    咦?昨晚?不该那样是哪样?赵小光的八卦之魂自动觉醒,眼睛睁得老大。

    徐司前太懂得怎么拿捏人心,凌霜怕他继续语出惊人,转身将赵小光和王嘉怡支走。

    院子里阳光正好,风吹拂着头顶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凌霜抱臂缓缓吐了一口气,她昨晚回去没睡好,眼底有明显青痕。

    她查案时,不眠不休,看上去坚不可摧,像是身披铠甲的钢铁勇士。

    这会儿,隔着一臂的距离,他无比清楚感受到了她的脆弱。

    那是天鹅剪断的翅膀,纤薄、柔软。她一度将它完美藏匿。

    徐司前往前一步,皮靴踩碎几片枯叶。

    四周宁静,他想伸手抱抱她,胳膊抬至半空又缓缓垂下、回缩、滑落。

    他终究将手抄进口袋,没碰她。

    凌霜看着他,说:“我哥死后,我妈整天伤心流泪、郁郁寡欢,我爸抽烟酗酒、积劳成疾……凌霰案是我的底线,这个案子不查明白,我夜不能寐。”

    “凌霜,”徐司前语气平和道,“你查凌霰案,我也查凌霰案,我们之前没有冲突,我可以给你我知道的全部消息。”

    “我怎么相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觉得我是坏人?”他笑。

    凌霜不答反问:“让你查这个案子的人,到底是谁?”

    “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和你说。”他目光深邃,说话滴水不漏。

    凌霜抿唇道:“可你浑身都是秘密。”

    他目光灼灼地凝望着她说:“我保证,我的那些秘密,永远不会伤害你。”

    “走吧,先去吃饭。”她长舒一口气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食堂,赵小光等二人打好饭,撺掇王嘉怡一起端起餐盘围过来。

    凌霜和徐司前吃饭时很沉默,怎么看怎么像冷战中的情侣。

    赵小光百思不得其解,快要被八卦憋死。所以,昨晚他俩到底干嘛了?

    “徐老师,你们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你这是在刺探敌情?”徐司前抬起眉头反问。

    赵小光咳嗽道:“哪有啊?我就关心关心。”

    徐司前勾起唇角,戏谑道:“你们凌队可是说了,要是输掉比赛,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我就不给你们透露消息了。”

    “啊?倪盼那里已经有消息啦?”赵小光惊讶。

    凌霜扭头对赵小光说:“别作弊,我不需要。”

    赵小光无奈扯了扯嘴角:“哦。”

    凌霜又说:“既然你已经找过倪盼,公平起见,我就不去找她了。”

    赵小光心想凭什么啊?这案子年代久远,存留的证据本来就少,凭什么只能让给徐司前查?

    不过,凌霜说什么,他听什么,不查就不查。

    凌霜吃完饭,又去法医室找秦萧。

    她将刘越的颅骨翻过来,仔细查看颅骨断裂的伤痕:“凶器具体是什么?”

    秦萧给她看X光图片,“我之前觉得是斧头的钝面,但是你看这里,有八角形凹陷,更像是锤子。”

    “可是锤子会有这么大的横截面吗?”

    秦萧说:“普通的锤子肯定不行,得是大锤子。”

    凌霜盯着那个截面看了许久,特殊的锤子,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下午,凌霜又和赵小光去走访刘越的人际关系。

    刘越失踪前夕,刘家在东岭的那套新房正在装修,他赌博把装修的钱都赔了进去。

    刘越失踪后,装修搁置,刘父死后不久,刘莹就将那套房子出手了。

    “真牛,刘越那小子,居然把婚房装修的钱拿去赌,是真的不怕打光棍啊,这两年房价蹭蹭蹭涨,要是留到现在得增值不少。”赵小光边记录边吐槽。

    凌霜问:“刘家之前那套房子在哪里?”

    *

    十分钟后,凌霜和赵小光找到了那套房子。凌霜到那里的第一感受是,房子距离东岭山很近,步行也就十来分钟。

    他们去售楼部问过,2018年前,这房子四周还是未开发的荒地,路都不通,没人居住,更没有摄像头可查。

    公寓大门敲开,里面住着一对夫妇,两人结婚七年,育有一女,当时他们买这套房子就是为了结婚。

    “你们最早看房时,房子装修到什么程度?”凌霜问。

    “只有地上铺了一层地砖,后来我们嫌弃地砖铺得不平,全部敲掉重新做了。”

    “装修队的人能联系上吗?”

    “有七八年了。”女主人面露难色,“恐怕不容易。”

    男主人却说:“我有,那是我一个远房表亲。”

    二十分钟后,凌霜联系上了那个建筑工人。

    “你们装修这套房子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什么异样,都挺正常。”那人说。

    “你再想想。”

    “哦,我想起来了,他家原来的地砖铺得很奇怪,不像是专业人铺的。”

    “还有别的吗?”凌霜问。

    “没了。”

    线索到这里,算是断掉了。

    时间过去太久,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强烈的记忆,基本都淡忘了。

    可这里,距离发现骸骨的东岭山,实在太近。

    如果刘越是在这里被人杀害的,凶手抛尸的首选地就是东岭山。

    可是……证据在哪里呢?

    凌霜环顾四周,地砖敲过重新改造,墙体粉刷,新入户每天打扫……

    凌霜很快发现房间布局和售楼部提供的图片不符,问:“这房子你们敲过?”

    “这是之前那个业主改造的,我们不高兴砸墙。”

    砸墙……

    凌霜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砸墙用的锤子一般都比较大。

    涉及砸墙工作,物业都会严格管控,防止业主砸到承重墙。

    很快,他们在物业当年的登记簿里,找到了这间房子最早的装修队。

    装修队的负责人王强一听地址便大倒苦水:“那个房子装修装得最憋屈,我们一分钱都没拿到。”

    “业主没给钱?”

    王强说:“他们讲我们地砖铺得不好,浪费了他们的地砖,硬是不肯给钱,但那地砖根本就不是我们师傅铺的……”

    “不是你们铺的?”凌霜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

    “是啊,当时,我们铺瓷砖的师傅手头活比较多。天气热,我们打算等一个星期去他家铺地砖,谁知去的时候,地砖已经铺好了。那个房子,光是砸墙的人工,都花了三千块钱……”王强滔滔不绝道。

    “当年负责砸墙的人是谁?”凌霜问。

    “就是我。”

    “你当时的操作工具还在吗?”

    王强愣了一下说:“吃饭的家伙肯定在。”

    凌霜和赵小光立刻驱车去找王强。

    凌霜查看过所有工具后,发现其中有一柄钢锤,和死者后脑勺上的伤口印记非常接近。

    “这个锤子是你的?”凌霜问。

    王强点头道:“是啊,是我的。”

    “2017年7月16日晚,你在哪里?”赵小光问。

    王强被问懵了:“这……我哪能记得啊?”

    凌霜换了个话题问:“你在这家装修的时候都是几点来,几点走?”

    “那时候是夏天,我都是早上七点钟到,晚上四点钟走。”

    “你这些工具都带走吗?”

    “一般不带,太沉了,我都等到结束去打扫卫生时才拿走。”

    凌霜将拿锤子装进袋子里说:“这个我们要带回去调查。”

    王强同意。

    *

    凌霜回到队里,直奔法医室找秦萧。

    这把锤子和刘越颅骨伤痕处的凹陷对比吻合。

    秦萧用鲁米诺试剂对其检测时,发现它反射蓝光。

    “它曾经沾过血迹。”秦萧说。

    凌霜点头说:“这很可能就是凶器。”

    “还需要DNA对比论证,我送去老杨那里试试。”

    凌霜叹气道:“如果真是刘越的血液,DNA不一定能提取出来,时间过去太久了。”

    时间可以抹平很多东西,尸体变枯骨,证据化灰尘。

    有些陈年旧案结案时,凶手早已过上了新生活。

    她在走神的片刻里,想到了凌霰。那个凶手已经逍遥在外九年了。

    秦萧拍了拍她肩膀,鼓励道:“只是试试,如果对比不出来,结合旁的信息甄别,也能论证它是凶器,破案不是只靠它,回去休息吧。”

    秦萧说得不错,还得再找别的证据。

    凌霜推门出去,长长吐了口气。

    晚上九点多,夜风微冷,她打了个寒颤,从台阶上下去。

    香樟树底,站着个男人,定睛一看是徐司前——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外套,左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右手提着个塑料袋,一双长腿格外醒目。

    晚风吹散着他额间短发,地灯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俊逸无双。

    四目相对,凌霜心口猛地一窒。

    “凌霜。”他叫她。

    “你怎么还没走?”凌霜走近,满脸疑惑地问。

    “我在等你。”他神色淡淡,语气温柔。

    “等我做什么?”凌霜问。

    “聊聊凌霰案。”他声音不大,但就是勾人。

    在揣摩人心这件事情上,徐司前绝对算得上个中翘楚。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说:“去我车里坐会儿,边吃边聊。”

    “我不饿。”凌霜背着手道。

    “那就陪我吃点。”徐司前从树底走出,整张脸变得清晰。

    塑料袋里放着一盒芒果蛋挞,这是她最喜欢口味。即便不饿,她也尝了一个。

    进食可以让身体快速分泌多巴胺,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能松弛片刻。

    凌霜举着蛋挞托说:“这个味道还真叫人怀念。”

    “怀念什么?”徐司前问。

    “当然是喜欢的人。”凌霜说完,低头吐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讲我哥的事吧。”

    “我找吴先锋要的是一份关于凌霰的资料,凌霰参与一起案子后,便遇害了,这中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嗯。”凌霜捏扁手里的蛋挞托,“但是,资料却被那个凶手拿走了。”

    “你已经知道了?”他问。

    “嗯。”

    徐司前继续说:“那些人的爪牙还在南城,在你家蹲点的,很可能也是他们的人。”

    “可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他们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还在查凌霰案。”车顶灯熄灭,徐司前的声音也淹没在黑暗中,“要不,你放弃,不查了?”

    凌霜说:“这不可能,如果我不查,早就放弃了。”

    “行,那你今晚继续住我家。”他语气极其自然,仿佛她就该住他家。

    她小声嘟囔:“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你又没赢我……”

    徐司前没接她的话,俯身过来替她将安全带扣上。

    凌霜没料到他突然凑近,鼻尖捕捉到好闻的苦艾和薄荷味,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耳朵也烧得滚烫。

    “你干嘛啊……”凌霜紧张。

    “给女朋友系安全带。”

    “谁是你女朋友?”凌霜羞恼道。

    “他昨晚亲过你,你现在是我半个女朋友。”

    第42章

    42.

    徐司前把车开上大路,顺手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隙。

    有风簌簌扑进来,空气凉,弥漫进来的花香也冷,似有若无,仔细分辨,才觉是桂花。

    凌霜坐直,再次表明自己立场:“徐司前,我不去你家住。”

    她有自己的考量:一来,孤男寡女共处,多有不便;二来,她认为那些人暂时不会把她怎么样,毕竟前两天她才报过警,按照常理他们不会顶风作案。

    徐司前单手控制方向盘,没所谓地说:“你晚一点回去,刘越案我有线索,陪我去查查。”

    “现在去查?”凌霜皱眉。

    “怎么?凌警官不想加班?”他直击她痛点,“当然,我也不勉强,到时候输了比赛,你听我的就行。”

    “姓徐的,你这是在钓鱼!”凌霜有点气,她拧过头来瞪他。

    “看出来了?”他暧昧轻笑,“那上钩吗?凌警官。”

    凌霜正色道:“我说过,不想剽窃你的信息。”

    徐司前将驾驶室车窗降到底,低头点了支烟,胳膊架在窗沿上,懒洋洋笑:“不算剽窃,一起去,顶多算共享资源。”

    “查什么?”凌霜问。

    “2017年7月16日晚上,刘莹的行动轨迹。”他嗓音低沉和晚风混合在一起,很是清冽。

    “你也怀疑她?”

    徐司前目视前方,语气淡淡:“怀疑但没有证据。”

    查案总比去他家强,凌霜说:“走吧,上钩。”

    他弹掉烟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凌霜察觉不对劲,追问道。

    “凌警官比我想象的好钓。”

    明明在聊查案,话从他嘴里过一遍,就变了味。

    凌霜刚想骂回去,却听见他说:“我说的是,钓你查案。”

    凌霜没再理他,一路无话。

    车子开到刘莹之前工作的药品加工厂,徐司前停车,凌霜出示证件,到门卫室打听消息。

    南城这种药品加工厂,工资高福利好,员工流动率低,门卫都是关系户。

    几句话一聊,门卫大爷就帮忙联系上了当年刘莹的舍友:许芳芳。

    许芳芳2017年1月来到工厂,刘莹和她住一间宿舍。刘莹是本地人,对许芳芳多有照顾,两人关系不错。

    2017年10月,刘莹辞职离开工厂,次年在东岭开起童装店。

    “她有跟你说是因为什么离职吗?”凌霜问。

    “好像是家里妹妹怀孕,她辞职照顾妹妹去了。”

    从时间上算,刘莹说的那个妹妹应该就是倪盼。

    刘莹和家人关系不好,长期住宿舍,偶尔回家也不在家住。

    “她有没有夜不归宿过?”凌霜问。

    许芳芳回忆良久说:“有过一回,那天,还挺奇怪,她借我的行李箱回家,但什么也没装,第二天回来,她突然说行李箱坏了,给我重新买了一个新的。”

    “具体是哪天,还记得吗?”

    许芳芳摇头:“时间记不清,应该是在夏天,我箱子里的厚衣服拿出来都没地儿放。”

    2017年夏天,和刘越失踪的时间很接近。

    只可惜,年代久远,没法再查当时的监控。

    这条线索太模糊。

    “她赔偿给你的行李箱,还在吗?”徐司前忽然问。

    许芳芳点头,她从柜子里推出一个黄色塑料行李箱说:“就是这个。”

    “你原来的箱子,也这么大?”凌霜问。

    “嗯,差不多。”许芳芳说着话,偷偷瞄徐司前,怎么有人长这么帅?简直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徐司前瞥一眼箱子,冷淡开口:“这种尺寸的箱子,是抛尸工具中的上选,一个人就可以实现抛尸。”

    抛……抛尸?许芳芳被这句话吓得不轻。

    凌霜白一眼徐司前,安慰许芳芳道:“别听他瞎说,我们查的案子和抛尸无关。”

    许芳芳将信将疑,她不敢再看徐司前。这男人长得这么帅,说话怎么那么吓人,好可怕……

    凌霜查看过吊牌,发现这是品牌货,这种箱子比较好溯源。

    她拍下照片,打算明天照着这个方向去排查。

    两人并肩走到外面,凌霜忽然对徐司前说:“你下次查案时,不要说那么吓人的话。”

    “哪句?”他问。

    “抛尸。”凌霜指出。

    徐司前笑:“我一般不说,只是,她刚刚一直在看我,而且脸很红。”

    凌霜低声吐槽:“真自恋。”

    徐司前纠正道:“不叫自恋,叫自觉。”

    “自什么觉?”

    “半个男朋友的自觉。”他说。

    “你少来。”凌霜耳朵被这句话引得有些烫,“我说过了,我没和他谈恋爱,当然也不可能和你谈恋爱。”

    徐司前不置可否,提着钥匙去开车门。

    *

    十一点十分。

    凌霜从车上下来,往单元门口走。

    徐司前抬头,发现异常——

    凌霜家厨房窗户里有浓烟漫出,且有明火。

    他立刻制止凌霜上楼,并拨打火警电话。

    凌霜一听家中着火,使劲挣脱徐司前,快步往楼上冲。

    徐司前大喊:“别进去。”

    女孩根本不听,她执拗掀开房门,冲进大火——

    着火点在厨房,屋内烟雾弥漫,沙发和窗帘已经燃烧起来,气味呛人,凌霜顾不得许多,直奔卧室。

    还好,衣柜没着火,只是烟雾太大,她一边咳嗽,一边在柜中疯狂翻找。

    盒子还在,她将它紧紧抱在怀里,起身往外跑。

    客厅地板在那一刻发生轰燃,刚刚的来路已经被大火吞没,红色,到处都是红色,就像喷溅的血……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凌霰。

    大火将氧气变得稀薄,鼻腔刺痛,呼吸难受。

    “咳咳咳……”她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心脏扑通直跳,手心忽然被人坚定握住,男人掌心宽阔滚烫,她无心细辩,只觉心悸刺痛。

    “快走!”徐司前的语气不容辩驳。

    凌霜和他一起冲到门口,惊诧地发现他裤脚被火燎燃了。

    她举起手里的纸盒,用力拍打他脚上的火焰。

    徐司前裤子上的火焰熄灭,两人身后已是一片火海。

    “火可能会蔓延,”徐司前握住凌霜手腕大声说,“你去通知楼下邻居,我去通知楼上。”

    凌霜有些颤抖,但头脑清醒,她立刻冲到隔壁敲门。

    整栋楼的人,陆陆续续从大火里醒来逃生。

    十分钟后,消防车赶到现场,开展救火。

    邻居们站在楼下忧心忡忡。

    凌霜有些脱力,她坐在花坛边上,抱着胳膊微微发抖。那个她拼命抢出来的盒子,因为刚刚的碰撞,已经散架。

    徐司前在她身旁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别怕,没事了。”

    “有烟吗?”凌霜看着他,问得真诚,一双眼睛雾气朦胧,像只脆弱的小兽。

    “没有。”徐司前在口袋里摸了摸,找到一块巧克力递给她,“只有这个。”

    都行,只要能让她暂时转移注意力就行。

    凌霜剥开糖纸,几口将它咬碎。舌头麻木,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下半夜,风很冷,徐司前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和她并排坐在花坛上。

    消防车的警报声很吵,邻居讲话声也吵,凌霜脑袋混沌,只觉得那些都是背景板。

    她轻轻扯了一下身旁的徐司前问:“你刚刚干嘛冒险进去找我?”

    “总不能见死不救。”他叹了口气,神情有几分无奈,“你进火场就是为了这个盒子?”

    凌霜点头:“这是哥哥送我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徐司前本来想责备她闯火场,但看到那个盒子又于心不忍。

    他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缓缓吐了口气问:“你这么宝贝它,刚刚怎么还拿它给我灭火?”

    凌霜垂下眼睫,低声说:“是因为……你的命比较重要。”

    他有被她气到,反问:“我的命比较重要,你自己的命就不重要?”

    “我也不知道……”凌霜把脸埋到膝盖里,声音很低,似在啜泣。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救他,她好像应该找点别的东西代替,不该用哥哥送的舞鞋。

    徐司前看着她弓着背,喉头滚落,心里闷得发疼。他终究没忍住,将她扯进怀里抱住。

    “凌霜,你的命很重要,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

    凌霜捏住他的衣服,呜咽出声。

    徐司前轻声细语哄:“他们不断出现,就是不断给我们送线索,杀害凌霰的凶手,一定会找到……”

    半个小时后,大火终于被扑灭,火势止在凌霜家里,没蔓延到楼上。

    因为她和徐司前喊人及时,也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只是她家被火烧没了。

    消防员查看现场后说起火原因是煤气泄露。

    凌霜皱眉道:“我最近都没有在家做饭,煤气罐都没开怎么会发生泄露?”

    那名消防员说:“原因还要进一步调查,不排除人为纵火。”

    人为纵火?那些人真的好大胆!

    “今晚先去我家吧。”徐司前说。

    凌霜理智恢复,她退开一步,拒绝道:“我现在不能去你家,他们要找的是我。”

    徐司前神色复杂。

    凌霜继续说:“我哥的案子,你别查了,尽快离开南城,如果你是为了钱查案,我可以给你钱……”

    “我不是为了钱。”徐司前打断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正义。”他立在花坛边,目光看向远处,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正义……

    为了正义……

    凌霜因为他这句话怔在原地,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千里迢迢来南城,冒险查凌霰案,只是为了正义……

    他分明不认识凌霰。

    “冤案总要有人查,不能因为危险就放弃,”徐司前转身,将她脸上的烟尘擦掉,微笑道,“而且,我已在漩涡中,逃不开了。”

    凌霜对上他漆黑的眼睛,那里光芒万丈又深不见底,像是矛盾的集合体,徐司前从没像今天这样过。

    他轻笑一声,道:“凌霜,说来你可能不信,你我的命运早已连在一起,就像风和树叶。”

    只要风过,叶子就会颤动。

    *

    凌霜最终同意去他家暂住。

    车内漆黑寂静,凌霜沉默地抚摸着坏掉的礼品盒。

    她的记忆被拉扯到遥远的过去——

    凌霰出事后,她不想面对舞鞋,也不想跳舞,一度精神颓丧,课也不愿上。

    那天,周浔安忽然带着那双舞鞋来学校找她。

    天气晴朗,他们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

    “小霜同学,凌霰送你礼物是想你开心,不是让你不再跳舞。”

    凌霜抿唇不语,她就是没勇气面对。

    周浔安将舞鞋从盒子里拿出来,说:“我听人家说,芭蕾舞者拿到新舞鞋,都要使劲虐待一下。”

    他摁住鞋面一点点压软,接着将鞋底对折继续压。

    周浔安边做边和她说:“我特地找你学姐学过,你看看手法专业吗?”

    周浔安表情认真,白净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处理好舞鞋,他蹲下,握住她的脚踝,替她脱掉鞋袜。

    脚掌被空气吹拂,微微发凉。凌霜觉得有点脏,还有点羞耻,她瑟缩着想把脚藏起来,却被他捏住脚尖。

    周浔安掌心很温暖,和头顶的秋阳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帮她戴上脚套,又帮她穿舞鞋。

    周浔安没说谎,他当真学习过,他知道鞋带怎么绑,还知道绳结怎么藏漂亮……

    凌霜看着他的后脑勺,心脏怦怦直跳,他真的很好。

    穿好舞鞋,他站起来说:“凌小霜,为了哄你,我可是翘了我导师的项目。”

    “我不用你哄。”她小声嗫嚅。

    “想哄你呗,心疼。”他垂眉看向她,眼睛里溢满温柔。

    回忆戛然而止,凌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徐司前开着车,并没打扰她宣泄情绪,只是在停车后,给她递来纸巾:“等我一下。”

    车子停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徐司前下车,去里面找来一款礼品盒。

    他将盒子递给她说:“重新换一个包装。”

    凌霜拒绝道:“不要,我只要这个,我就喜欢这个。”

    他又进去买包装纸、胶水还有剪刀。

    几分钟后,他回到车里,摁亮车顶灯,朝她摊开手说:“盒子给我。”

    凌霜犹豫。

    徐司前笑:“不抢你的,帮你修一下。”

    他低头,手指灵活地修补纸盒。

    粉色的包装纸将那砸坏得纸盒固定住,纸盒仿佛以某种方式重生了。

    盒子重新回到她手里,凌霜小声说:“谢谢……”

    徐司前笑着说:“今晚的星星很漂亮,要去看吗?”

    凌霜说:“不想下车。”

    他抬手将顶棚摁开,凌霜在那长方形的窗户里看到漆黑的夜幕。

    月似银勾,星似河。

    徐司前缓缓开口道:“我们看到的所有星星,都是几亿前的恒星发出的光。也许现在,那些恒星已经熄灭。可是光依旧跑了几亿年来取悦你,笑一下吧。”

    凌霜仰头看着那些星星,忽然觉得轻松。

    *

    第二天一早,凌霜和赵小光一起去查刘莹买的那个行李箱。

    那家店的老板看过照片,立刻说:“这个箱子,2017年夏天刚刚流行,当时还不怎么好卖,我记得那时候没卖几个出去,第二年有个明星忽然把这箱子带火了。”

    “你有售货存根吗?”凌霜问。

    “有。”老板去仓库里翻出一本陈旧的票据。

    2017年夏天,他只有卖出过一个同款行李箱。开票时间是7月17日,也就是刘越失踪的第二天。

    时间终于对上,看样子刘莹有重大作案嫌疑。

    就在这时,凌霜的电话响起来——

    “凌队,刘越案有人来自首了。”

    “是刘莹?”凌霜问。

    “不,是倪盼。”

    倪盼?

    怎么会是她?

    第43章

    43.

    “刘越是我杀的。”倪盼在凌霜落座后,平静开口。

    凌霜打开设备,例行询问:“在哪儿杀的?”

    “就在刘越装修的房子里,你们已经查过那里。”倪盼说。

    凌霜看了她一眼,说:“你是怎么杀的他?”

    倪盼回忆道:“那天,我让刘莹以查看装修进度为由,把刘越骗来公寓。我提前躲在屋内,等他进来后,趁他不注意,用砸墙的铁锤重击他后脑勺。”

    这点和他们调查到的信息基本吻合,凌霜继续问:“刘越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我用行李箱把他拖到东岭山上掩埋了。”

    “你一个人拖的?有没有人帮忙?”

    倪盼陡然拔高声音强调:“就是我一个人,你们在刘越身上找到一枚戒指,那就是证据。”

    “行李箱是你从家里带去的?”凌霜问。

    “不,行李箱是我提前让刘莹送去给我的,杀害刘越前,我做过详细计划,他强.奸我,我恨他。”

    “你用什么埋的?”

    “铁锹。”

    “你一手提行李箱,一手拿铁锹?”凌霜指出其中疑点,刘越身材肥硕,她一个人对付行李箱都够呛。

    “我在埋尸地提前准备好了铁锹。”倪盼目光里出现一丝闪躲。

    凌霜停下手里的笔,看向她,换了一种提问方式:“你当时衣服上有没有血?”

    “有。”

    “是一个人作案?”

    “是。”倪盼答。

    “抛尸路上有没有人?”

    “没有。”

    “血打湿了你的前胸还是后背?”凌霜不给倪盼详细思考的机会。

    “前胸。”

    “你左手握锤,还是右手握锤?”凌霜问得太快了。

    “右手。”

    “你重击了他左侧颅骨,还是右侧颅骨?”凌霜语速飞快。

    “右侧。”

    “血是有没有滴在你脸上?”

    “有。”

    “血滴在你左脸还是右脸?”

    “右脸。”

    凌霜眉梢动了一下,询问戛然而止。

    审讯室外,徐司前戴着耳机抱臂而立,他一直在观察倪盼的表情。

    倪盼和凌霜之间有眼神交流,乍一看,不像撒谎,或者不是完全说谎。

    在心理学角度看,撒谎的人故意说一些真实信息再掺杂假信息后可以实现以假乱真。

    但是倪盼特地强调的那句话,暴露出她的软肋,她企图将刘莹撇清在外,这也许是她主动投案的原因。

    凌霜刚从审讯室出来,刘莹忽然哭着来到队里,她情绪激动道:“警官,我才是凶手,刘越的死和倪盼没有关系。”

    凌霜一行愣住,两个女孩居然都说自己是凶手。

    他们从业这么久,办案时遇到相互甩锅的情况不少,像这样双双承认自己是凶手的情形非常少见。毕竟,杀人偿命,谁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儿戏。

    刘莹的口述内容与倪盼如出一辙,案发地点、凶器、埋尸地都详细无误。

    “我们在刘越尸骨里找到一枚戒指。”凌霜说。

    刘莹捏着手指说:“那是倪盼送我的礼物,我在搬运尸体时不小心弄丢了,事后我本想想回头去找,但是不敢。”

    “你为什么杀他?”凌霜问。

    刘莹答:“因为他将家里的钱全部赌光了,导致我继父天天殴打我妈出气,还欺负倪盼。”

    “你知道他强.奸的事?”凌霜问。

    刘莹点头,眼睛里盈满泪水:“知道,倪盼是我最重要的人,刘越可以欺负我,不能欺负她……”

    *

    凌霜整个下午都陷在谜团中。

    案发时间太过久远,凶器找不到,血衣和行李箱被焚烧,没有明确证据表明两个女孩中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凌霜连续跑了两趟法医室,唉声叹气:“师兄,难道就没有一点破绽吗?”

    “别催了,正在给你找。”秦萧说。

    凌霜戴上手套,低头一块块查看刘越的骨头。

    “两个女孩都说是自己杀了刘越,倪盼的回答里有一些漏洞,可又像是真话。”

    “什么漏洞?”秦萧问。

    “倪盼说,有血滴落在脸颊上。”凌霜捧起刘越的颅骨说,“你看,这里的伤口怎么会有血滴在她脸上?顶多是飞溅到脸上。”

    骷髅挡住了凌霜的脸颊,让她看上去有点吓人,这姑娘是一点不忌讳。

    秦萧把头骨从她手里接过去说:“如果还有其他伤口呢?”

    “其他伤口?在哪里?”凌霜睁大眼睛问。

    秦萧伸手在她眉心弹过一记道:“我帮你一块块找,晚饭前过来。”

    凌霜笑:“辛苦师兄。”

    秦萧把头骨放下,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光说,昨晚你家着火了?”

    “嗯。”凌霜提到这事依旧心有余悸。

    “你最近住哪里?”秦萧问。

    凌霜模糊掉徐司前,说:“我暂住朋友家,已经在让中介帮忙找房子了。”

    秦萧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钥匙给凌霜说:“我还有一套房空着,你可以去住。”

    凌霜没有接钥匙,她手臂撑在操作台上笑:“师兄,那可是你婚房,我就不去了,最近我霉运挺重。”

    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她怕把危险带给秦萧。

    徐司前不一样,他也在查凌霰案,某种程度上说,他和她算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暂时祸害一下徐司前,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秦萧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

    凌霜一拍他肩膀,叹气道:“放心,我没有钱花会找你借的,我那烧焦的房子还需要重新装修呢,一贫如洗……”

    秦萧又笑了:“给你留张卡。”

    凌霜笑:“行哦。”

    *

    凌霜从法医室出去,远远瞧见徐司前。

    外面下着小雨,香樟树绿的发暗。他撑着柄黑伞往车边走,灰色风衣被风鼓出好看弧度,皮鞋撞击地面发出悦耳声响。

    凌霜看出他要出门,冒雨叫住他问:“徐司前,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再去一趟抛尸地。”他把雨伞递给她,钻进车厢。

    “我和你一起去。”凌霜不等他回答,从车头绕道,猫腰坐进副驾驶。

    徐司前侧头看了她一眼说:“我以为你刚刚在法医室找到答案了。”

    “没有。”凌霜叹气。

    徐司前轻哂:“所以来钓我?”

    凌霜羞恼道:“你别钓啊钓的,我是为了破案。”

    徐司前发动车子说:“秦法医条件不错,人品也好,适合谈恋爱结婚。”

    凌霜不悦道:“干嘛?这事轮得到你管吗?”

    “朋友间的关心。”

    凌霜看着风挡玻璃上流淌的水珠缓声说:“就我昨晚那种情况,和谁结婚都是害人家,我师兄一表人才,自然值得更好的女孩。”

    徐司前弯唇道:“照你这么说,是你哥影响你谈恋爱了?”

    “才没有。”凌霜嘟囔,“我遇到合适的自然会谈。”

    凌霜让徐司前绕道去一趟案发地,顺便观察四周环境。

    今天一直在下小雨,山路湿滑,他们俩从坡上下去费了些力气。期间,他还扶了她一段。

    “一路过来都是下坡,如果是晴天,一个人实施抛尸难度不大。”凌霜说。

    “杀了人,要冷静处理完现场,还要走夜路过来抛尸,如果全部都是一个人,那她胆子很大。”徐司前说出自己观点。

    凌霜侧眉问:“你觉得是两个人共同作案。”

    徐司前看着潮湿的山路说:“也可能是一人作案,一人帮忙掩藏证据。”

    “你觉得谁是主犯?”凌霜问。

    “不知道。”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拢火点上,水汽氤氲,他垂眉慢条斯理点烟的模样,简直像在做香烟广告。

    凌霜烟瘾被他勾出来了,心里痒痒的。

    “还有烟吗?”她问。

    徐司前瞥了凌霜一眼问:“我是你的烟盒?”

    “没有就算了。”凌霜扭头,打算去车里等他。

    徐司前忽然勾住她皮衣的衣领,他手指有些凉,被水汽缭绕许久,还有些湿。

    凌霜因为他这个动作僵住,有股陌生的电流从脊背往上爬,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头顶被人用伞罩住,牛仔裤口袋他用两根手指撑开,质地微硬的烟盒被他塞进去。

    “喏,给你。”男人笑着,声音有几分痞,但是很好听。

    烟盒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上大腿,那触感和他手指一样冰。

    徐司前做这个动作时,身体和她靠得很近,凌霜看着他被风吹散的短发,心脏突然怦怦乱跳。

    她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

    “少抽点烟。”徐司前直起背说。

    凌霜反诘:“你管我?你不也抽?”

    “那一起戒啊?”他笑。

    “各戒各的,干嘛要一起戒?”一起这个词听上去好暧昧。

    “脸怎么红了?”他忽然问。

    “冻的,和你没关系,你别瞎揣摩,小心我揍你。”凌霜语毕,从伞下跑出去,掀门上车,烟瘾也忘了。

    徐司前不免失笑,凌霜这会儿像只炸毛的小猫,他好像也没惹她吧?

    *

    再回队里,差不多是晚饭点,凌霜直奔法医室而去。

    秦萧正在看骨磨片,她示意凌霜去看显微镜。

    “刘越上衣没有明显刀刃割破的痕迹,我们之前只把关注点放在了他的颅骨上,颅骨骨折确实是他的起因,但他死前还受过其他伤。”

    凌霜目光转暗。

    秦萧接着说:“我仔细查看了他其他骨头,锁骨这里有一处刀伤,骨磨片放大后可以看到大量血红素,伤口没有来及愈合。”

    “是死前伤。”凌霜说。

    秦萧点头:“不仅如此,还可以看出这是被利器所伤,从形状上看,是双面开刃的菱形小刀。”

    为方便凌霜理解,他还在白纸上勾勒出刀刃的形状。

    这个位置得迎面攻击才会有,一个人是不可能既从正面攻击,又从背面攻击的。

    所以,案发时只能是两个人。

    “除了这处伤还有别的死前伤吗?”

    “鼻梁骨也有。”秦萧说着话,替换一块骨磨片给她看。

    “这不是刀伤。”凌霜立刻说。

    “嗯,这是凶手暴力砸击刘越颅骨时,他面朝地面撞击所致的伤。”

    凌霜眯着眼,将证据一点点串联起来:“刘越被人从背后重击时,是面朝地下的姿势,底下的人对他用刀攻击,没有造成致命伤,背后的人用锤子攻击刘越后脑勺致其死亡,他死时身体上有女人头发,两人可能发生亲密关系……”

    “倪盼更像是和他发生亲密关系的那个。”秦萧说。

    凌霜摇头,表示不赞同:“刘越和刘莹并不是亲兄妹,他对继妹实施性.侵害也不是不可能。”

    还要继续查。

    晚饭后,徐司前和凌霜前往倪盼工作室。

    他们从长廊一头走到另一头,凌霜感叹:“她的画好压抑。”

    “压抑但是快乐。”徐司前边走边说,“你仔细看,每一幅画里都晶莹的湖水和梨树。”

    倪盼——梨

    刘莹——晶莹湖水

    经徐司前这么一说,凌霜竟觉得那些画有些浪漫,那种黑白色乍一看像是在描述孤独,细看更像在勾勒乌托邦,有种坚定的温柔。

    凌霜查看了倪盼的画室,很快,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把油画刀,菱形,前尖后宽和秦萧今天画给她看的那张图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凌霜恍然大悟。

    “什么?”徐司前问。

    凌霜拿起那把油画刀说:“被刘越压在身下的人是倪盼,而从背后用锤子攻击的人是刘莹。”

    *

    时间回溯到2007年夏天。

    南城中学,开学第一日。

    高一(3)班点名,有个女孩迟迟没到。

    倪盼虽然没迟到,但是她来得比较晚,没来及找人搭伴做同桌。

    班会课快结束时,一个穿着灰色长袖的女孩慌慌张张地从前门进来。

    班主任拿着名单问:“刘莹?”

    女孩红着脸点头说:“是的,老师。”

    班主任让她找地方坐下。班里还有两个空座位,一个在倪盼边上,一个在最后一排。刘莹个子不高,坐在后排看不见黑板。

    于是,她走到倪盼边上小声问:“请问,我能和你坐吗?”

    倪盼抬头打量她一眼说:“坐吧。”

    班主任主张无为而治,大家选好了位置,他也懒得再排,刘莹就成了倪盼的同桌。

    倪盼对刘莹的第一印象很寡淡,她每天规规矩矩,活得像牙膏管里怎么挤都排列整齐的三种颜色。

    倪盼家境殷实,长相漂亮,性格活泼,她很快就和班里的女孩打成一片。

    刘莹性格孤僻,很少和人交流。

    刘莹住校,倪盼走读。有一回,倪盼生理期把血弄到了衣服上,朋友催着她放学,她红着脸把弄脏的椅子藏进课桌,起身开溜。

    刘莹细心发现,拿纸巾帮她擦干净了座椅。

    第二天,倪盼看到干净的椅子,有些惊讶。她主动找刘莹说话,想带她融入班里。

    刘莹唯唯诺诺地跟着她,像个小跟班。

    中午吃饭,倪盼想挽着刘莹去吃饭,谁知她以上厕所为由溜走了。

    之后几天,都是一样,倪盼那天一直等到十二点半,才看见刘莹从厕所出来。

    刘莹走前面,倪盼悄悄跟上。

    刘莹到食堂时,打饭阿姨都快下班了,她只打了饭,一样菜也没要,然后端着餐盘坐在窗边快速扒饭。

    倪盼注意到,窗口里还有菜,但是刘莹没买。

    她在刘莹对面坐下问:“你就吃这个?”

    刘莹咀嚼着白饭,有些窘迫,她每天晚来吃饭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母亲改嫁,家中拮据。

    倪盼去窗口打来一份饭,然后把所有的荤菜夹给她,说:“明天开始,你和我一起吃午饭,我减肥,不想吃肉。”

    刘莹低着头没说话。

    倪盼亲昵地贴上来说:“同学之间帮帮忙。”

    她身上很香,声音又好听,刘莹的心立刻变得柔软起来。

    为报答倪盼,刘莹会在午睡时偷偷给她盖被子,还会督促她课业,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有一回,刘莹被隔壁的混混盯上,倪盼叫上朋友去警告那些混混:“刘莹是我妹妹,我看谁敢欺负她!”

    那小混混笑:“倪盼,这是你妹妹啊?穿成这样?土了吧唧的。”

    刘莹自尊心作祟,眼泪都要落下来,倪盼牵过刘莹的手说:“走,我们去买衣服。”

    倪盼领着刘莹走进一家服装店,左一条裙子,右一条裙子往刘莹身上套。

    刘莹很漂亮,穿哪件都合适,倪盼掏出自己的小金库把那些裙子全买下来。

    刘莹却不肯要。

    倪盼提议,裙子一人穿一天,不算送给她,只算借,刘莹这才同意。

    那天,两个女孩穿上裙子,美美地挤在一起。

    “走,去拍照片。”倪盼提议。

    2007年,智能手机没有流行,还是诺基亚的时代,两个女孩挤在小棚子里拍大头贴,头靠头、脸挨脸。

    刘莹全程红着脸蛋。

    倪盼趴在她肩头说:“友谊天长地久。”

    回去后,刘莹把那些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张都很喜欢。

    因为每张相片里,倪盼都笑得明艳,就像天上的月亮。

    其实,她才是姐姐,她比倪盼大两个月。

    *

    国庆放假,两个女孩分别。

    再回来时,倪盼发现刘莹脸上有伤,便问:“谁打的?”

    刘莹不肯说。

    倪盼气得一天没理她,傍晚时,刘莹扯着倪盼的衣角和她道歉。

    倪盼气鼓鼓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不如绝交。”

    刘莹嗫嚅道:“我继兄打的。”

    “他有病吧,他打你,你妈妈不管?”

    “我没告诉她。”

    “还有哪里有伤?”倪盼问。

    “背上。”刘莹低声说。

    倪盼一把将她扯进卫生间,让她把衣服掀起来给她涂药。

    刘莹不好意思,说:“我自己回宿舍涂。”

    倪妮坚持说:“你回宿舍也涂不到后背,我帮你涂。”

    倪盼看到女孩伤痕累累的后背,有些心疼,上药动作很慢,涂完还帮她轻轻吹气:“是不是很痛?”

    倪盼不觉得痛,只觉得她呼出的空气很痒。

    从那天开始,刘莹心里多了一个秘密,关于倪盼。

    不久之后,倪盼生日,男男女女送了一堆礼物给她。

    刘莹也送了礼物,她送的是一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涅朵奇卡》。

    倪盼不喜欢看书,刘莹笃定倪盼永远不会打开那本书。

    但是,三天后,倪盼在体育课的自由时间和她说:“刘莹,你送我的书,我看完了。”

    刘莹瞳孔地震,心想,她完了,她那不见天日的心思要倪盼发现了。她肯定会觉得她恶心……

    倪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刘莹:“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刘莹问。

    “手链。”倪盼解开金属扣,将那银色手链绕在她手腕上,“刘莹,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刘莹的心变得格外柔软,空气都仿佛成了甜的。她说,“永远。”

    高考后,刘莹和倪盼去了同一个地方念大学,因为倪盼,刘莹认识了许多朋友,也渐渐变得开朗。

    她们心照不宣,谁也没谈男朋友。

    毕业后,两人回到南城,两人常常见面,无话不谈。刘莹想,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直到那天,噩梦发生了——

    母亲和继父外出有事,刘莹回家拿东西,倪盼和她约好在刘莹家中碰面,然后一起去看电影。

    倪盼家到刘莹家比较近,刘莹从单位回来有些远。

    中间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差。

    她的继兄刘越,在那半个小时里侵犯了倪盼……

    刘莹将倪盼抱起来,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倪盼扯着头发说:“好痛,好恶心,我要洗澡。”

    刘莹抱着板凳,牵着她去浴室洗澡。

    倪盼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只掉色的洋娃娃。

    刘莹拿着花洒,动作轻柔地帮她洗头。

    倪盼仰着头,任由水流冲进眼睛,她呜呜呜地哭着:“刘莹,我觉得自己现在不干净了。”

    刘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说:“不会,你一直是我心里最纯洁的铃兰。”为表真心,她第一次亲吻了倪盼的额头。

    刘莹想报警,倪盼不同意,她不想面对别人的盘问,也不想回忆那段记忆。

    事情过去一个星期,倪盼给刘莹发消息说:“我要杀了那个畜生。”

    刘莹也痛恨刘越,她准备好一切,7月16日晚,她把刘越引到正在装修的公寓里。

    倪盼躲在暗处,她在刘越进门后,用油画刀狠狠刺向刘越。

    只可惜,她太紧张,没有刺到关键部位。刘越发现是倪盼,二话不说夺下她手里的油画刀,接着将她摁到地上,撕扯她的衣服。

    躲在暗处的刘莹拎着锤子出来,狠狠砸向刘越后脑勺。

    一下、两下、三下……

    血腥味弥漫,刘越终于趴在倪盼身上不再动弹。

    刘莹将倪盼从刘越身下拽出来,倪盼颤抖着痛哭。

    刘莹擦干倪盼脸上的眼泪说:“别怕,这次换我做骑士,我保护你。”

    刘莹把刘越的尸体装进行李箱,倪盼想帮忙,却被她拒绝:“倪盼,你别碰他,别参与,你不是我的共犯,今晚你没有来找过我。你现在回家。”

    “那你……”倪盼抹着眼泪。

    “我说过,这次换我做骑士,保护公主。”

    倪盼走后,刘莹将刘越装进行李箱,趁着夜色将尸体埋进东岭山,之后迅速回公寓打扫干净现场。

    血迹太难清洗,她把水泥兑水搅匀,然后开始贴瓷砖。

    之后,她回到家中将刘越的钱财和衣服收好,连通血衣和行李箱一起焚烧掉,再伪装成刘越外出没有回家的模样。

    第二天晚上,程丰带着一群人来家里讨债,刘莹灵机一动,说刘越外出躲债去了。

    两个月后,倪盼发现自己怀孕。

    刘莹陪她去看医生,那天,她们听到了孩子陌生的心跳。

    医生和倪盼说,她身体条件差,如果拿掉孩子,以后未必能再怀孕。

    倪盼心软想留下孩子。

    刘莹尊重她的意愿,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说:“它会是我们的孩子。”

    第44章

    44.

    刘越案结案后,众人终于松下一口气。

    凌霜难得按点下班,昨晚她住在徐司前家,上班跟他的车过来,下班她也下意识找他。

    那辆白色路虎不在院子里,徐司前似乎出去有事了。

    他不在体制内,不用像他们受上下班时间约束。

    凌霜看过时间,打算先去置办几件衣服,家里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衣服也都不能再穿。

    刚到走到警局门口,白色路虎一脚刹车停下。

    副驾驶窗户打开,一个漂亮女孩从里面探出脑袋,朝凌霜喊了声:“警察姐姐。”

    凌霜对女孩有点印象,她第一次逮捕徐司前时,她在和他一起吃饭……

    “哇!原来我哥一直不回京市是因为你呀!你上次逮捕我哥那一下,真的好凶啊!”女孩语气轻快,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介绍下,我叫徐司颜!”

    驾驶室里的徐司前解释道:“我妹妹。”

    凌霜点头,了然。

    听说凌霜要去买衣服,徐司颜自告奋勇说她可以当参谋。

    徐司颜以为凌霜是徐司前女朋友,一路领着她横穿各大奢侈品店。

    遭到凌霜强烈反对后,两人才转去了一家稍微便宜点的门店,凌霜试哪件衣服都好看,但那些衣服的价格着实让人望而却步,她只打算选一两件。

    谁知从试衣间出来,徐司颜已经找徐司前付完了钱。

    凌霜只好同徐司前说:“钱回去转你。”

    他点头淡笑,没有多言。

    徐司颜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对国内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她拉着凌霜试了许多衣服,徐司前跟在后面大方付钱。

    凌霜拒绝不了可爱女孩的软磨硬泡。比如,徐司颜一说:“姐姐,你试试这件吧,一定很可爱,求你了。”

    凌霜便接过衣服,试给她看。从商场出来,徐司前成了两个女孩的提货机器人。

    晚上,因为有徐司颜在,凌霜在徐司前家也没那么拘束。

    这也是徐司前让妹妹过来的初衷,他怕凌霜不习惯和他单独待在一个屋子里。

    徐司颜相当自来熟,她趁自己哥哥洗澡,给凌霜讲了一堆八卦:“以前,我哥女朋友可多了,后来有一年,他突然离家……再回来,就和所有女朋友分手了……”

    “突然离家?”凌霜问。

    “是啊,当时是去泰国旅游,我爸还担心他在那边喜欢上了人妖,取向变了……”徐司颜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冷声打断——

    “十一点了,去睡觉。”

    小姑娘气鼓鼓地站起来抗议:“哥,你这种老年人才十一点睡觉,我是年轻人。”

    “凌警官要睡觉。”他说。

    徐司颜到底还是有点怵他,她和凌霜说了句“晚安”就回自己房间了。

    客厅里突然只剩下凌霜和徐司前两个人。

    男人刚从浴室出来,穿着深灰系带样式浴袍,V字领里露着一片蜜色胸肌以及线条清晰的喉结。短发没有吹,湿漉漉往下滴着水,锁骨微微泛红,眼睛漆黑深邃,英俊又性感。

    用男色当头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凌霜嗓子莫名发干,她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也去睡觉了,晚安。”

    徐司前走过来,勾住她衣领,迫使她停下。

    之后,他慢悠悠开口道:“半夜和我妹妹在说我坏话?”

    凌霜有些心虚,说:“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没有说你坏话。”

    “可你在打听我的过去。”他松开她,手指张开,拿过桌角摆放的水杯。

    凌霜抿唇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凌霜,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好奇是喜欢的开始。”

    凌霜没像上回一样被他一句话窘住,她走到他面前,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看样子,你很怕我喜欢你啊?”

    他放下水杯,深深望进她眼底,问:“真喜欢我?”

    “不喜欢,”凌霜踮脚在他耳边说,“就算以后喜欢,我也不可能主动告诉你。”

    徐司前弯唇笑:“知道了,我先告白。”

    凌霜眉头蹙紧又松开,说:“买衣服的钱,我现在转给你。”

    “行。”他眉骨轻动,表情松散。

    “多少?”凌霜打开手机问。

    “三万。”他语气淡淡。

    “多少?!”凌霜觉得自己听错了。

    徐司前把手抄进口袋,微笑道:“30856.2。”

    凌霜背后出了一层汗,这么多?她犹豫片刻后说:“那个……能分期吗?”

    “可以。”徐司前欣然同意。

    凌霜说:“那我先付你856.2。”

    徐司前轻哂。

    凌霜觉得,这简直和嘲笑无异,她们做这行,本来也不是为了钱。

    虽然穷,但是不能输在气势上,她表情严肃道:“剩下的钱,我给你打欠条,你去找纸和笔来。”

    徐司前又笑。

    凌霜直接窘到面红耳赤。

    几分钟后,女孩接过纸笔,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写:借条,徐司前借给凌霜三万块,凌霜分十期偿还,每月三千,每次收钱后徐司前需出具收条。

    徐司前忽然问:“你一个工资多少?”

    凌霜直起背,羞恼道:“你这个问题好没有礼貌,我们是为人民服务,又不是抢人民钱。”

    “你打算绑定我十个月?”他用下颌指了指桌上的欠条,说出重点,“每次出具收条。”

    “是有点不妥啊,那我改成电子收据……”凌霜说着重新趴到桌上写字。

    “其实还有种方法,做我女朋友。”他说。

    “别想。”

    徐司前忽然将她手底的欠条抽走,背身道:“不用改了,我觉得这样处理非常合适。”

    凌霜耸耸肩,回到自己房间。

    *

    凌霜睡眠很快,但不一会儿做起梦——

    深秋早晨,大雾弥漫,前面有个穿着浅灰色风衣的男人,她快步追上去。

    男人转身朝她微笑。

    凌霜上前抱住他说:“浔安哥,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话一落音,他就不见了。

    凌霜定睛再看,他躺在几步开外的血泊里没有了呼吸。

    她发疯似的检查他身上的伤口,脖子、胸口、四肢都是血……

    明明上一秒,她还抱着他。

    “周浔安!周浔安!”她一遍遍哭喊他的名字。

    徐司前此时正在隔壁书房看书,他听到动静,过来拍亮灯。

    女孩仍旧陷在梦魇里,哭声阵阵。

    他于心不忍,俯身过来叫醒了她。

    凌霜刚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她只当眼前人是周浔安,一把抱住他:“周浔安。”

    徐司前僵在那里有一两秒钟没有动,他没有回抱她,也没有推开她,直到凌霜完全醒透。

    女孩温软的气息灼在他胸口,让他的心脏陷入一种介于疼痛与麻木之间的感觉。

    凌霜松开他,低头颓唐地抹掉眼泪,吸着鼻子说:“抱歉啊,抱错人了。”

    “没事。”徐司前缓声说。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凌霜整理好情绪问。

    “在外面听到你做噩梦。”

    “哦。谢谢。”

    “梦到什么了?”他问她,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凌霜弓起双腿,把眼睛压到膝盖上说:“我梦到他死了。”

    “谁?”他问。

    “一个特别特别喜欢的人。”

    “梦都是反的,他也许没死。”徐司前看着虚空,低声安慰。

    凌霜声音微颤:“如果他没死,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徐司前咽了咽嗓子,给不出一个答案。

    他有些后悔踏入卧室,后悔问她关于梦境的事。

    “重新睡觉吧,明天一切都会变好的。”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凌霜抬头看向他,问:“徐司前,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又忘不了的人?”

    “有。”他坦诚回答。

    “后来呢?”她固执追问。

    他垂眉缓缓吐了口气道:“那就不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忽然轻轻握住他的手——

    女孩手心柔软温热,触感似融化的布丁。那布丁带电,电流传遍他四肢百骸,击穿他的心脏。

    徐司前愣怔着看向她。

    凌霜脸蛋红红,她坐正,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徐司前,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试试什么?”徐司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热跳动,血液沸腾直冲脑门,理智只剩一根细丝,轻轻一碰就断……

    “试试谈恋爱,”凌霜一字一句说,“试着一起,忘掉过去。”

    他沉默良久,才终于找回一丝理智道:“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是因为喜欢才选择我,而不是为了忘记谁。”

    凌霜脸上没有什么不悦神情,她松开他,小声嘟囔:“是的,确实不太公平。”

    “继续睡觉吧。”他别开眼睛说。

    凌霜点头,钻进被窝,徐司前关掉灯往外走——

    凌霜在那黑暗里说:“徐司前,晚安。”

    徐司前那一刻特别想停下……

    他想回头拥抱她、吻她、将她摁在那里刻入骨髓,但终究忍住了。

    “晚安。”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淡声说。

    心脏里似乎有一根小刺扎进去,涩涩的疼。

    *

    隔天一早,凌霜去队里,徐司前也一同前往。

    徐司颜在南城逛吃逛喝一整天,下午打车来警局找凌霜。

    凌霜正在写材料,徐司颜便在车里等。

    不一会儿,她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帅哥从车头经过,她把太阳镜一摘,眼睛都看直了。

    这人的身材、发型、长相包括穿着都在她的审美点上。她立刻跳下车,借着问路的由头上前搭讪。

    秦萧见她要找凌霜,亲自把人领去凌霜办公室。

    徐司前看到自家妹妹,微微皱起眉头。

    秦萧走后,徐司颜开始软磨硬泡凌霜:“凌霜姐姐,刚刚那个医生长得好帅啊!”

    凌霜反应过来徐司颜说的是秦萧。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把他约出来?我喜欢他,要追他。”女孩说着话脸蛋红起来。

    徐司前不悦道:“徐司颜,我让你来南城,是请你谈恋爱的?”

    女孩反驳:“凭什么你能谈女朋友,我不能谈男朋友啊?你觉得这公平吗?公平吗?”

    “他不行,换个人。”徐司前说。

    徐司颜反问:“为什么他不行?”

    徐司前面看了一眼凌霜说:“他有主。”

    “有主?只要没结婚,有主我也能抢过来!”说着话,她又去求凌霜,“姐姐,你就帮帮忙嘛。”

    “他还没主,”凌霜笑,“我们明晚去海边聚餐,秦法医会来,你可以一起过来,你要追他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

    徐司颜高兴得直蹦跶。

    徐司前神色复杂地看向凌霜。

    *

    次日晚上,徐司颜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来找凌霜。

    秦萧下班后,换回自己衣服,穿搭干净整洁,比工作时更帅。

    小姑娘看得两眼放光,一个劲地扯着徐司前说:“啊啊啊,真的好帅!”

    徐司前没理她。

    女孩便说:“哥,对比之下,你好丑!”

    徐司前哼了哼道:“彼此彼此,你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徐司颜叉腰怒怼:“你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

    他点了支烟,冷冷道:“对你用不着那种风度。”

    凌霜忍不住笑起来,她以前和凌霰的相处模式也是这样。

    徐司颜喜欢秦萧,凌霜安排坐位时,特地把徐司颜和秦萧安排在了一车。

    秦萧温文尔雅,只是一路不怎么说话,有点高冷。

    社牛如徐司颜已经碰壁。

    到达目的地,赵小光和秦萧帮忙架上篝火。

    凌霜和王嘉怡布置烧烤架,徐司前兄妹负责搭帐篷拉天幕。

    烤肉“滋滋滋”地冒着香味,海风舒爽干净。

    烤肉一串串下肚,精神也彻底放松下来。

    赵小光吃得太饱,叫上王嘉怡去附近沙滩散步。

    秦萧给凌霜递过一串秋刀鱼,两人坐在一起喝汽水吹海风。

    秦萧和徐司颜不说话,但和凌霜有说不完的话。

    徐司颜后知后觉道:“哥,原来秦法医是你情敌啊?”

    “不是。”徐司前语气很淡,“我挺希望他们在一起的,所以,你别追秦萧。”

    徐司颜有点目瞪口呆,她灌下一口汽水,拧眉问:“哥,你是不是有点那什么?”

    “什么?”徐司前问。

    “绿.帽.癖,”她怕他不懂,还特地贴心解释,“就是喜欢看自己对象给自己戴绿.帽,并因此感到兴奋上瘾。”

    “胡说八道。”徐司前拿起一根小木棍敲自家妹妹额头。

    徐司颜吐了下舌头说:“等着,我去替你搞定情敌,你去追凌霜姐。”

    小姑娘执行力特别强,她几步走到秦萧面前说:“秦医生,我刚刚有东西落你车上了,能帮忙去拿下吗?”

    秦萧站起来,和她一起往车边走。

    徐司前隔着篝火看向凌霜,她亦在看他,谁也没主动靠近彼此。

    远处忽然跑来一个小女孩大声喊:“哥哥姐姐,能帮忙捡一下风筝吗?”

    徐司前起身,凌霜也跟着起身。

    凌霜刚想说“你捡吧”,却听到徐司前说:“一起去吧。”

    海风很大,风筝线断裂,沿着沙滩往前跑。

    凌霜跑得飞快,脚下不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细看是另一根风筝线。

    有调皮的孩子,把风筝线用木桩固定在地上做成了陷阱。

    凌霜要接着往前跑,被徐司前叫住。

    “流血了。”他说。

    凌霜这才发现脚踝被风筝线割破,这会儿鲜血正在往外涌。

    她做刑警太久,和歹徒搏斗颇多,疼痛耐受度很高,要不是徐司前提醒,她都没有注意到。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凌霜话没说完,徐司前已经在她面前蹲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动作温柔地替她擦拭点脚踝上的血珠。

    男人指腹微热,偶尔触碰到她的脚背。

    好痒……

    还有些麻。

    凌霜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魔法,耳朵烧得滚烫,脸也通红,皮肤在升温。如果此时光线明亮,徐司前会看到女孩的脸颊变成了红透的柿子。

    不过,这里远离商业区,唯一的光源是头顶的圆月。冷月清辉,不足以看清她的脸。

    她低头看向他——

    朦朦胧胧的光雾里,男人肩宽背阔,短发利落,从这个角度看,他和周浔安真的一模一样。

    那个人,也曾以这个角度给她穿过鞋子。

    海浪声喧嚣入耳,海风柔软,凌霜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下午——

    湖面上吹来的风干净舒服,阳光柔和。

    凌霜大脑懵着,瞳仁闪烁,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周浔安……”

    徐司前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半晌问:“周浔安是谁?”

    凌霜猛然清醒:“抱歉,你们有一点像。”

    徐司前笑起来说:“凌警官,你该不会在玩什么替身梗吧?”

    凌霜立刻反驳:“我才没有玩替身梗。”

    徐司前挑了挑眉梢,未做评价。

    凌霜去前面捡风筝。

    徐司前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松了口气。

    天知道,她刚刚那样喊他,差点让他当场暴露。

    *

    赵小光和王嘉怡绕着海湾走了一两千米。

    赵小光忽然停下说:“嘉怡,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王嘉怡使劲嗅了嗅,警觉起来,“是好臭,赵警司,你觉不觉得这味道像是……尸臭?”

    赵小光心里直发毛,嫌弃道:“不是吧,我们晚上就来沙滩玩玩,也能遇到这种事?”

    赵小光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警察职业在身,他还是打开电筒往四周照去。

    海浪摇摇晃晃,风也变得潮湿冰冷。

    头顶月光冷森,沙滩惨白,一个漆黑肥硕身影躺在那里。

    赵小光确定臭味正是由那团黑影发出的。

    两人走近,打着灯照上去,王嘉怡吓得一把抱住赵小光胳膊:“啊啊啊啊!”

    赵小光倒吸一口凉气说:“我靠,居然没有头……”

    第45章

    45.

    天气晴朗,海面风平浪静。

    一辆白色摩托快艇从水面快速驶过,紧接着,快艇上的人不见了,海水变成了诡异的红色。

    血腥味引来大片鱼群,不一会儿,暗红血液被海水稀释,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人驾驶的摩托艇,往前冲过一段距离后,失去动力,在水面飘飘荡荡,再无声音。

    *

    赵小光和王嘉怡发现尸体,第一时间通知凌霜。

    不多久,技术部工作人员也抵达现场,警报声在沙滩上回荡许久。

    徐司颜好奇,跟过去远远看过一眼,虽然没看清楚全貌,但她意识到有人死了,而且尸体就在不远处。

    她躲到徐司前身后,死死扯住他的袖子说:“哥,我有点害怕。”

    “怕就先去车里待着。”徐司前说。

    “我不敢,你陪我一起……”女孩颤着声,可怜巴巴。

    徐司前和凌霜打过招呼,领着妹妹回家。

    徐司颜回到车上才想起没和秦萧告别,他是法医,还要触碰尸体,他胆子好大啊,还有凌霜姐姐胆子也好大……

    徐司颜好奇问:“哥,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接这种谋杀案吗?”她记得,他不喜欢尸体的气味,接的都是商业性质的刑事侦查,那些雇主给的报酬也够丰厚。

    “这几年偶尔也接点。”他说。

    徐司颜说:“那你查案时千万小心。”

    *

    沙滩上风很大,但尸臭依旧令人作呕。

    王嘉怡到现在闻见那股味还是忍不住想吐。

    赵小光打开警用电筒照亮,秦萧戴上手套对死者做初步尸检。

    凌霜环顾漆黑的海面,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里不是案发地,真正的案发地可能很远,甚至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唯一的信息就是尸体本身。

    凌霜收回视线,过来找秦萧。

    秦萧以简短的话术和凌霜总结:“死者为年轻男性,死亡年龄需要回队里做进一步鉴别,他身高近一米八,体型壮硕,死后尸体有遭到鱼类袭击,右臂和右胸缺失。”

    “生前斩首还是生后斩首?”凌霜问。

    秦萧立刻给出准确答案:“创口外翻,脖颈皮肤有生活反应,属于生前斩首,而且从创面切口的平整度来看,是一击致命。”

    一击致命?凌晨皱眉:“是背后偷袭?”

    秦萧示意赵小光用电筒照上去给凌霜看:“这处皮肉不像是背后偷袭,凶手应该是趁对方不注意,用某种东西瞬间对他进行斩首,并且死者死前没有任何时间反抗。”

    “有约束性伤吗?”

    “暂时没有任何勒痕。”

    没有捆绑,死者身形高大,这样的人居然没有时间反抗,而且被人一击致命……

    有点骇人。

    “凶器是什么?”凌霜问。

    “是一种非常锋利的东西。”秦萧为达准确,这样描述道。

    “是刀吗?”赵小光问。

    “不像。”秦萧叹气道,“这世上没有这么锋利的刀,即便有,平常人做不到这样平整的切割伤口,就像是机器切的一样。”

    哪个大活人会把脑袋放到机器下切割啊?听上去真是毛骨悚然。

    “死亡时间呢?”凌霜又问。

    “起码五天以上。”秦萧说。

    “这也太奇怪了,这一带都是开发成熟的旅游区,他怎么死后五天才被人发现?”赵小光问。

    “大海只是抛尸地,海洋是流动的。”凌霜看着一望无际的漆黑海域说,“他未必是本地人,很可能是从远处飘来的。”

    赵小光叹气:“这下难度可大咯,这位爷怎么好端端地漂咱们这来了。”

    王嘉怡说:“他可能是想让我们帮忙找凶手吧。”

    赵小光听到这句汗毛倒竖,轻咳一声道:“你可别整这些封建迷信。”

    赵小光说完,手里的电筒忽然没电了,众人短暂地陷在黑暗里,身体被那冷冰冰的海风吹着,别提有多恐怖。

    赵小光手都在发抖:“我靠,不是吧!这么邪门!”

    还好凌霜身上有电筒,他重新点亮照上去,说:“只是碰巧遇上,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要相信科学。”

    唯一的突破口还是确认死者身份。

    凌霜戴上手套,蹲下来查看死者衣服。卫衣和长裤,都是些商场常见的品牌,单件价格在五六百左右。

    他脚上的鞋子,引起了凌霜注意,她拍照在网上搜索,同款式要两千多一双。

    从这身打扮来看,死者的家境应该不错。

    凌霜发现他仅剩的右侧手腕上,戴着一串粗粒手串,珠串中间夹杂大颗“福禄寿喜”金珠和黄金貔犰。

    看样子,凶手杀害他并不是为了钱财,不然这个手串不会还在这里。

    凌霜又检查了他的口袋,裤子口袋里有一个打火机,上面写着“清清足浴”的字样,底下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一条非常有用的线索,说明死者曾经去过这家足浴店或者和它有过交集。

    凌霜将它装进物证袋,拍下照片。

    尸体被运回去做进一步解剖。

    凌霜回到队里,第一时间拨通了打火机上的电话。

    那家足浴店远在肃城,肃城在内陆,并不临海,坐飞机到南城还要五个小时。

    死者这么大块头,不可能是死后从肃城运过来丢海里的。

    要么,他就是肃城人,要么,他最近去过肃城。

    她也算老烟枪了,一个打火机最多能用两三个月。这个打火机才用了一半,说明死者最近一两个月内有去过肃城。

    秦萧的解剖工作还在进行中,凌霜穿上防护服,敲门进来。

    秦萧动作没停,头也没抬,但就是知道是她。

    “哎,我们拼命三娘来现场督工了,看样不拿点线索出来交不了差。”他隔着口罩打趣道。

    凌霜叹气:“知道的信息太少,只能来压榨师兄。”

    “气味太重,你上外面待着吧,有消息我告诉你,不然你今晚睡觉都会做噩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怕这些。”凌霜说。

    她是不怕,但是他舍不得。

    他说,凌霜肯定也不听,只能由着她。

    解剖过肠胃后,他对凌霜说:“死亡时间为最后一次进食过后三个小时。”

    凌霜点头说:“进食过后三个小时,早饭后,午饭后,晚饭后,都有可能……”

    “最后一顿吃的海鲜。”他说。

    凌霜眼睛一亮:“海鲜?”

    秦萧笑:“是,食物残渣中有螃蟹壳、鱼肉。”

    “太好了,可以确定案发地靠海。”

    这时,凌霜手机在口袋里响起。

    来电人是徐司前,凌霜拿着电话到外面接听——

    “在哪儿?”徐司前问。

    “在队里。”凌霜说。

    “下班了吗?我来接你。”徐司前声音低沉温柔。

    “颜颜呢?”凌霜问。

    “已经睡着了。”

    “太麻烦了,要不……我还是打车过去吧?”她有点不好意思让他专门来接。

    徐司前听出她的顾虑,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在路上了。”

    凌霜和秦萧道过别,脱下防护服出去。

    “路上小心点。”秦萧在身后叮嘱。

    凌霜点头说好。

    *

    凌霜在外面等了不到十分钟,徐司前的车就开进了院子。

    凌霜掀门上车,她怕身上有味,特地将车窗降落下来。

    “你刚刚去法医室了?”他问。

    凌霜低头嗅了嗅胳膊说:“有味道?”

    “没有,”他说,“是推理。”

    “推理正确,凌霜笑着说,“这个案子的有效信息太少了,尸体不会撒谎,最诚实。”

    徐司前同意她的观点。

    凌霜摸出手机查附近的房源,她不能总是住在徐司前家,但是南城的房租可不便宜。

    她要还房贷,还要凑钱装修,还有徐司前那里的分期借贷。可恶的纵火犯!

    红灯时,徐司前瞥见凌霜在刷租房信息,掀唇道:“其实,你可以住我家。”

    “一直住不合适。”就算他妹妹在也不合适,她和他非亲非故,被同事知道也不好,她今晚为接他电话,甚至回避了秦萧。

    徐司前掌着方向盘,轻哂:“要不,我考虑一下做你的替身男友?”

    什么?凌霜惊呆了。

    她放下手机,侧过身,严肃同他强调:“徐司前,我没拿你当替身的意思,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两个我分得清楚。”

    “是么?”他轻哼一声,轻飘飘往外甩证据,“凌霜,你不心虚吗?你前天晚上,把我当成他抱,今晚,又喊错我的名字,还说我和他长得很像。”

    “我……”凌霜有些语塞,听上去,她好像个渣女。

    “我没那个意思啦,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问。

    “我只是太想他了。”女孩支着脑袋靠在窗沿上,她的眼睛被街灯映照得水灵灵的。

    徐司前从后视镜里看过过去,觉得她好像要哭,他那坚持了许久的原则今晚有点松动。

    他轻咳一声说:“其实,我也不太介意做他的替身。”

    “你昨晚不是说介意?”凌霜扭头看向他。

    “现在不介意了。”他说。

    凌霜小声吐槽:“善变的男人。”

    *

    回到家后,凌霜去主卧洗澡。

    虽然徐司前说没味,她总感觉头发上有股味道。尸臭是世界上最难闻的味道,香水都掩盖不了。

    凌霜洗了三遍头,洗着洗着,她觉得脚踝好痛。

    低头一看,发现今天被风筝线割破的地方正在往外流血。

    她皱眉,心想,不过就是被风筝线割了一下,怎么这么深一道伤,简直跟刀割的似的。

    刀割?她灵光乍现,终于知道今天那具尸体的伤口是怎么形成的了。

    每次一有线索,她就格外兴奋,今天也不例外。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急急忙忙出去找徐司前。

    他不在客厅,也不在书房,只可能是在卧室。

    凌霜过去敲响房门。

    徐司前也刚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没想到女孩会突然穿着睡裙来找他。

    凌霜激动道:“我知道今天那个案子的凶器是什么了?”

    “什么?”他有点不明就里。

    “是线。”女孩说着话,眼睛亮晶晶,似两弯小月牙。

    “你大半夜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他问。

    “不然为了什么?”凌霜疑惑。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裙子,慢吞吞地说:“很白,很漂亮。”

    “嗯?”

    “腿。”他说。

    凌霜这才发现她裙子没扯整齐,裙摆侧面卷了一截进去,大腿出一半。站在徐司前的角度,这更像是某种衣衫不整的故意勾引。但她根本没有那种想法!

    可是她大半夜跑来他房间,确实有那种嫌疑。这不就是他们平常处理案子时的未遂犯么?

    一时间,凌霜面红耳赤,陷入天人交战。

    徐司前忽然在她面前蹲下,凌霜下意识想逃,男人微热的指尖已经覆盖在她脚踝上。

    “还在流血,而且肿了。”他皱眉说。

    凌霜扯好裙摆,把脚缩到后面,说:“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徐司前站起来,握住她手腕,说:“跟我去医院。”

    凌霜觉得他在小题大作。

    医生看过伤口,说不用缝合,但是要清创消毒再包扎。

    护士让凌霜坐在椅子上翘起脚。

    徐司前全程围观护士清创,凌霜只觉得羞耻,她觉得他在看她的腿。

    看小腿,她也好羞耻……

    等包扎好,凌霜红着脸从椅子上下来。

    徐司前过来问:“痛吗?要不要背你?”

    凌霜小声说:“一点小伤,又不是残疾,你别想占我便宜。”

    护士笑着说:“男朋友想背就让他背,脚踝这里老是动,容易扯到伤口痛。”

    凌霜说不痛,却忘记反驳那句男朋友。

    徐司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很怕疼,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有一回,凌霜削苹果把食指割破了,他帮她贴过创口贴。女孩还是鼓着腮帮子说:“浔安哥,好痛啊。”

    “那怎么办?”他不太会哄女孩子,只觉得心疼。

    小姑娘狡黠地眨眨眼笑:“呐,通常这种时候,我妈会给我吹吹。”

    他当真捉过她的手指认真吹,她的手很软,握在手里像乖巧的小鸽子。

    他刚吹两下,女孩忽然红着脸把手拿走了。

    “不用吹了,我刚刚是骗你的。”

    他只觉得她可爱,并不生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凑过来小声说:“周浔安,你不是犯罪心理学的高材生生吗?怎么这么容易上当?你这样很容易被卖到缅北诈骗区。”

    他说:“别人骗我难,你骗我容易。”

    她睁着乌润润的大眼睛问:“为什么啊?难道你喜欢我?”

    女孩问完就后悔,连忙找补:“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他握住她的手,隔着创口贴亲吻了那道伤口,大方承认:“是很喜欢你。”

    “徐司前……”凌霜看他一直发愣,喊了他。

    徐司前回神,对上女孩漂亮的眼睛,记忆退散,现实回归。

    晚风吹散了她耳畔的长发。她是变了一些,变得更让他心疼了。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软弱,可是见过蜗牛的人都知道,蜗牛最柔软的身体藏在硬壳里。

    “走吧。”他说。

    凌霜追上来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以前的事。”

    他说得很模糊,并不打算细聊。凌霜懂得分寸,也没有再问。

    *

    回去路上,凌霜倚在座椅里睡着了。

    徐司前停好车要叫她,又舍不得。

    车顶灯照下来,女孩皮肤清透白皙。

    他侧过身,轻声问:“小霜同学,这些年,你这样熬着,是不是很累?”

    没人回答他。

    他吞了吞嗓子说:“对不起,我该早点回来的,人生短暂,我或者该离你近一些。”

    他绕到车子另一边,将她抱下来。

    回家,迎面碰见来客厅喝水的徐司颜。

    “哥?你……你们……”徐司颜惊讶到说话打结。

    徐司前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司颜立马乖乖回屋睡觉,她可不想当电灯泡。

    凌霜睡得很沉,徐司前将她放下后,有些舍不得走。

    他坐在床边,借由那灯光,打量女孩的睡颜。

    她睫毛很长,柔软卷曲,脸蛋很小,骨相精致,还有嘴唇……

    他曾经潜水,看过一种红珊瑚,就是这种颜色。

    他低头,一点点靠近她……

    嘴唇刚刚碰到她的唇瓣时,凌霜忽然醒了,她哑着声问:“你干嘛?”

    “你嘴上有个蚊子。”他说。

    凌霜被他气清醒了,她扯住他的衣领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在用嘴唇给我打蚊子?”

    “是。”他说。

    “徐司前!你这是袭警!”她气恼地站起来准备要和他打架。

    但是丝质床单太滑,她刚醒,身体平衡没那么稳,摇摇晃晃栽下来。

    徐司前伸手搂她,被凌霜扯住衣服,双双倒在被子上。

    “你还不承认,你刚刚明明就是想亲我。”她主动戳破窗户纸。

    太近了,他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甜腻、温柔,像是椰奶的味道,非常迷人。

    凌霜也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不是平常那种香水,而是清淡的薄荷和苦艾。这是周浔安独有的味道,她有点贪恋,有点痴迷,有点不清醒,心脏好像在一点点融化。她今晚有私心,很重的私心。概因他那句不介意做替身。

    凌霜仰着脸,问:“喂,你到底亲不亲啦,给个痛快,这样好难受。”

    他撑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接着低头,鼻尖轻轻抵上来触碰。呼吸好烫,凌霜下意识想别开脸,他咬住她的唇瓣,阻止她逃跑,深深吻下来。

    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虚虚浮浮,她脑袋懵着,只觉得和她接吻的是周浔安。

    “可以了吗?”他略停下来,贴着她的唇瓣说话。

    凌霜眼角微红,她喘着气说:“徐司前,你这回真的袭警了。”

    他低笑一声重新吻下来:“接受逮捕。警察同志,请问,袭击嘴唇判几年?”

    “起码十年。”凌霜胡乱说。

    “那舌头呢?”他又问。

    “无期徒刑。”她又胡编乱造。

    “划算。”他继续吻她。

    后来,凌霜回忆起初吻,依旧是薄荷味的。那天晚上,她就像一只狂吸薄荷的猫。

    *

    半夜,徐司前手机进了一条消息:听说你最近在南城。

    他回:是。

    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我警告过你,让你不要接近凌霰家人,不要查凌霰案,这样你和她都会陷入危险。你应该知道周浔安已经死了。

    徐司前没回信息,把那串号码拉黑了。

    是啊,周浔安已死。

    他只能是徐司前,可徐司前为什么不能爱凌霜?

    *

    第二天早上,凌霜到队里。

    赵小光一眼看出不对劲:“老大,你嘴唇怎么有点肿啊?”

    “蚊子叮的。”凌霜说。

    嗯,好大一只蚊子,身高189cm,体重76kg,不仅叮了她的嘴唇,还叮了她的舌头。

    第46章

    46.

    八点钟,队里准时召开案情分析会。

    秦萧最先汇报:“死者年龄在24岁到26岁之间,男性,身高在178cm_180cm,体脂较低,有健身习惯。DNA信息不在数据库中,头颅缺失,身份没法确定。死亡时间为五天前的下午或者晚上。”

    他说着,放大两张图片:“死者的左手胼胝很厚,剥除皮肉后,发现他的左腿曾经出现过粉碎骨折,左侧胸骨、长骨存在骨折,骨痂已经愈合,时间在三年以上。”

    凌霜补充道:“大面积骨折可能是车祸导致,这是很重要的信息。”

    秦萧点头又说:“死者肤色存在色差,手臂和小腿都有太阳暴晒过的痕迹,可以看出他平常的工作、运动多在户外,尤其是后背有晒伤痕迹。”

    凌霜在白板上写下一系列关键信息。

    赵小光问:“能确定凶器是什么吗?”

    秦萧:“目前我给不了准确对照物,颈部切口非常平整,像刀又不是刀。”

    凌霜接过话说:“凶器我倾向于质地紧实的细线,比如特殊处理过的风筝线、钓鱼线。”

    “细线怎么杀人?这可是割头,还有骨头的。”赵小光有点难以置信。

    凌霜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线,让王嘉怡牵着一头,又拿来一根香蕉做示范。

    众人很快发现,线可以切割香蕉,而且切口非常平整,和刀片切无疑。

    凌霜将东西放下,继续说:“我手上力量有限,但只要辅助一些提速工具,撞速度足够,线瞬时压强会很大,要一瞬间割掉死者的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王嘉怡满脸崇拜地看着凌霜,她就想不到这点,她继续问:“割头这种残忍的手段,凶手的动机会不会是复仇?”

    凌霜说:“可能不单单是为了复仇,割掉头颅可以迅速模糊掉一个人的身份信息,这样会增加查证难度。”

    “凶手还挺聪明,”王嘉怡小声嘟囔,“肯定是是蓄谋已久。”

    凌霜同意:“这是一起精心谋划的杀人案。凶手了解死者的生活习惯,并仔细思考过杀人手法、抛尸地点,大概率是一起熟人作案,只要确定死者身份,凶手自然浮出水面。”

    “那他的头颅去了哪里?会不会跟着洋流一起漂到南城来?”王嘉怡继续问。

    “头颅大概率会沉入抛尸地海底。”秦萧说,“一般情况下,人死后不会立刻漂浮,尸体漂浮在海面是因为人死之后,肠道内微生物分解,产生大量气体。这具尸体的头颅虽然被割掉,但泥沙堵住气道,让他的肚皮膨胀成了天然气球。”

    王嘉怡低头认真做着笔记。

    凌霜在白板上继续写:作案动机尚未明确,目前排除为财。

    技术部的工作人员上去汇报,打火机上有指纹,确认只有一种,那就是死者的。指纹不在系统中,但能确定死者亲手从足浴店拿来了这个打火机。

    凌霜总结道:“接下来,我们工作方向分为几个方面:一是尽快确认死者身份,需要排查南城、肃城、沿海城市一周内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工作量较大,赵警司你和嘉怡分别带一名民警来查。”

    赵小光点头赞同。

    凌霜继续说:“二是寻找准确的案发地,老杨你联系相关专家,根据最近的风向和洋流运动规律推测五天前尸体大概出现在多远的地方,以南城沙滩为圆心,对附近海域进行远距离排查。”

    “他会不会被人在船上杀掉,再丢进海里?”赵小光皱眉表达自己的疑虑。

    一直沉默着的徐司前,忽然开口道:“如果是在船上杀人,凶手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只要把船开出去够远,再将他丢进大海即可,没有食物和淡水,游泳健将也能毙命。”

    徐司前语气冰冷,神情严肃,完全是站在杀人犯的心理角度思考问题,听上去多少有些瘆人。

    凌霜认同他的观点,如果在船上用这种方式杀人,太容易留下血迹,而凶手割头抛尸大海显然是为了躲避法律惩罚,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证据。

    凌霜继续说:“还要重点排查这家清清足浴,这是目前已知的准确信息,需要一趟肃城,距离比较远,可能涉及出差,看看谁方便和我一起……”

    “我跟你一起。”徐司前在别人说话前举手自荐。

    秦萧侧眉递来一瞥,他不太想徐司前和凌霜一起去。但他在法医室抽不开身,王嘉怡去的话,两个女孩不够安全,赵小光又不够聪明……

    凌霜却在这时说:“行,徐老师和我一起去肃城。”

    *

    散会后,徐司前和凌霜并肩往车边走。

    徐司前停下脚步问:“还要回趟家拿东西吗?”

    他这句话说得特别自然,仿佛他俩是久居在一起的夫妻。

    “拿两件衣服吧,可能要住一两天。”她早上出门时没有考虑这么仔细。

    两人走到香樟树下,凌霜忽然说:“徐司前,昨晚……”要不算了?

    徐司前在凌霜开口前,冷淡打断:“你想赖账。”

    “你……”怎么知道?

    他又在抢先一步道:“我怎么知道?”

    凌霜耳朵立刻烧热,好可怕,这个人怎么总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她抬头,正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没有要赖账。”

    “行,我知道了。”他似笑非笑道,“凌警官比较喜欢偷偷摸摸的地下恋。”

    凌霜又羞又恼,恨不得上去捂他的嘴,幸好附近没别人。

    “喂!你别瞎说。”

    徐司前把手揣进裤子口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那你为什么昨晚亲我,今天就赖账?始乱终弃?”

    “我……”昨晚她是一时冲动,现在理智回归了,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卖啊?

    她刚想继续解释,秦萧从对面鉴定中心出来叫住她——

    凌霜趁机回避徐司前,转而和秦萧说话:“师兄。”

    秦萧往她手里塞进一张卡,说:“这个给你。”

    凌霜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银行卡。

    “密码是你生日。”秦萧瞳仁干净,目光温柔,白大褂罩着淡蓝色警服,英俊疏朗。

    凌霜想,秦萧对她真好。之前,她说要跟他借钱只是一句玩笑,谁知他真来给她送钱。

    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某些时候可以是一个人的底气。

    上一个这样关心她有没有钱花的人,还是她妈,凌霜心里很感动,但也仅止于感动,她清楚秦萧不是她妈。

    “师兄,钱我不能要……”凌霜作势要把卡还给他。

    秦萧却笑着说:“钱是暂时借给你的,带着有备无患。”

    “行,那我回来还你。”出门在外,确实容易出现一些未知的突发状况,她还不想因为钱去求旁人,尤其是求徐司前。

    徐司前此时已经坐进车里。

    秦萧隔着风挡玻璃,和他对望一眼,接着同凌霜交待:“照顾好自己,别吃亏。”

    凌霜点头说:“知道啦。”

    *

    凌霜上车后,徐司前不咸不淡地开口:“他给了你银行卡。”

    “这叫借,不叫给。”凌霜将卡收进小包说,“我会还他的。”

    “你和我一起,为什么要借用他的钱?”

    “我……”凌霜真的有被这个问题难住,破案都没这么难。

    “凌霜,你内心并不想依赖我。”徐司前一针见血指出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你情愿依赖他。”

    凌霜抿唇没说话,秦萧和她认识九年,在她心里的份量,自然比只认识几天的徐司前强。

    而且,她一直觉得男女关系非常不稳定,分手或者离婚就是仇人的案例太多,反之,朋友之间没有那种负担。

    徐司前发动车子,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男人喜欢女人的表现就是愿意给她花钱,看得出来,秦萧很喜欢你。”

    “我和他之间是纯洁的友情。”凌霜反驳。

    “那只是你这样觉得,他未必这样想。”徐司前平静分析给她听。

    凌霜陷入沉思,秦萧从没和她表过白,她也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经徐司前一提醒,她忽然有几分开窍。

    秦萧难道真的喜欢她吗?等这次回来,得和他说清楚,她确非良人。

    徐司前见她想明白了,询问:“要不要把车开回去,把卡还给他?”

    “你上次不是说,我和他合适嘛?今天怎么这么酸?”凌霜指出他的动机。

    徐司前阴阳怪气道:“我都没名分,能吃什么醋?昨晚亲你的是蚊子。”

    凌霜忽然被他逗乐了,笑:“徐司前,想不到,你吃醋还挺可爱。”

    车里光线很亮,女孩眉眼弯弯,他心里也跟着柔和起来。

    *

    两人高铁转汽车,九个小时后,抵达肃城市市区。

    晚上七点,凌霜和徐司前在路边摊上坐下,一人要了一份凉皮。

    徐司前吃东西很慢,骨节修长的手,被光映照得格外好看。

    凌霜辣椒醋一顿撒,反观徐司前则没有放辣椒。

    “你怎么今天不吃辣椒?”她问。

    徐司前停筷道:“我都可以。”

    “那你吃辣豆花吗?”凌霜望着他继续问。

    徐司前愣了一下说:“吃的。”

    “哦。”凌霜垂着脑袋,搅拌碗里的醋和辣椒,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心里好像总是藏着一把尺,在那量东量西。

    周浔安、徐司前……她知道自己不该那样做,但就是会情不自禁,像个写完作业,找人偷偷对答案的小学生。

    “怎么了?”他抬头,一双黑眸幽暗深邃。

    “没怎么。”凌霜战术性喝水。

    “你刚刚又在拿我当他替身。”他用的是肯定句。

    凌霜一口水呛住,使劲咳嗽,徐司前总是能一眼看穿她。

    她在他面前,像是没有秘密一样。

    徐司前放下碗,走到对面来给她拍背顺气:“我又不介意当他替身,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没……”

    “没拿我当替身,还是没激动?”他追问。

    “都没。”凌霜嘴硬道,“是这辣椒太辣,我呛住了,你别多想。”

    凌霜想,她这算不算花心啊?她不想徐司前不高兴,但又忍不住思念周浔安。他们两个要是同一个人多好,可又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徐司前见她不吃了,站起来说:“走吧,去找那个清清足浴。”

    凌霜连忙起身跟上。

    *

    清清足浴就在市中心,坐两站地铁就到。

    凌霜进门出示证件,表明来意。

    老板娘不是太好说话,板着脸说:“警官,你们是南城警局的,怎么突然上我们肃城查案?”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特殊服务?”徐司前低头点了支烟,隔着一层迷蒙的烟雾,慢悠悠吐出这句。

    老板娘打量徐司前一眼,立刻紧张起来。

    这男人虽然长相英俊,但气质冷峻,那双眼睛漆黑迫人,跟淬毒似的,一看就不好说话。他们肃城可没有这么吓人的警察。

    开门做生意,她尤其擅长察言观色,连忙笑着走出来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有特殊服务?警官,你可不能乱说,现在国家查得严,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徐司前弹掉烟灰,语气淡淡:“那就配合调查。”

    老板娘点头:“是是是,配合,你们要怎么查?”

    凌霜环顾四周,发现柜台上摆放有打火机。

    “这些都是店里放着给客人自己拿着用的,也不收钱。”女人忙说。

    凌霜的关注点不是这个,她看出这打火机的样式和她看过那个打火机不太一样。

    凌霜从手机里调出照片问老板娘:“这种打火机有吗?”

    女人仔细查看后说:“这是我们两个月前的打火机,当时开业匆忙,上面没印店面标,用完那批就不用了。”

    “开业是什么时候?”凌霜问。

    “八月份。”女人如实说。

    凌霜又说:“我们还要查一下监控,方便吗?”

    “方便方便!我肯定全方位配合。”说话间,女人领着徐司前和凌霜去监控室开电脑。

    两个月前的视频都还在,画面也比较高清。

    但是查找难度很大,清清足浴开业至今,生意兴隆,每天来做足浴的有一两百号人。

    两个月,这里陆续出现过近6000人次。

    而且,单看视频很难确定那些人的具体身高、具体年龄。

    做足浴又不用实名登记,要想在成百上千的人中找到没有头的死者简直是天方夜谭。

    凌霜有些焦虑。

    两人看到半夜,徐司前看过手表说:“走吧,先去酒店,明天再过来继续查,反正死者就在里面跑不了。”

    徐司前的话,给凌霜一种莫名宽慰,她吐了口气,站起来。

    来之前,他们没订酒店,这会儿陆陆续续看了几家店,都没有空房间。

    肃城这两天在开音乐节,大大小小的酒店宾馆全部满员,就连天价星级酒店也满客。

    凌霜在预定软件上看过一圈,总算找到一家有空房间的酒店。

    电话打过去,对方说还有两间房。

    等两人打车过去,前台说就只剩一间房了。

    一间房,她和徐司前也没法住。

    跟在他们后面进来一对情侣,开口就要订房间,凌霜连忙说:“最后一间房我们预定了。”

    凌霜说完示意徐司前把身份证拿出来去办理登记。

    “你不住?”他发现她没拿身份证的意思。

    “我再去找找别的房间,你先入住下。”凌霜说。

    徐司前把身份证收回口袋:“你住吧,我可以在楼下坐一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后面的小情侣很着急:“你们俩到底住不住?不住的话,我们住。”

    前台也在等,房间卖给谁都行。

    来回跑了一整天,骨架都要累散了,凌霜一咬牙,把自己的身份证和徐司前的身份证一同递进去说:“住,我们住。”

    “你们又不是情侣,一间房住不下……”男生看出两人关系说。

    “谁说我们不是情侣的?”凌霜一把抱住徐司前的胳膊,让他充当起了工具人,“我们就是情侣。”

    徐司前也配合着搂住凌霜后腰。

    小情侣见状,轻叹一声气,推门走了。

    大堂里静悄悄,墙上的钟表哒哒哒地响着,前台把房卡递过来说了房号:“304标间。”

    凌霜握着那张卡,手心在冒汗,这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

    妈呀,她刚刚脑子抽了,才要抢房间和徐司前住……

    她扭头看向徐司前——

    男人表情淡定,眼底隐隐有笑,模样尤其可恶。

    凌霜把房卡塞给他说:“你住吧,我在楼下将就一晚。”

    徐司前弯唇轻哂出声。

    凌霜耳朵发烫,脸蛋绯红,她根本不敢回应他灼热的目光。

    某人却不不依不饶:“凌霜,你刚刚抢房间的时候,看上去很着急。”

    “我……我那是抢给你住的,你别曲解我的好意。”凌霜拔高声音强调。

    他背倚着大理石桌子,双手抱胸看向她,神情有些散漫,语气更是说不出的坏:“是吗?可是你还气势汹汹递上自己的身份证,我以为你很想和我一起住,而且你刚刚还抱着我的胳膊撒娇……”

    凌霜恼羞成怒:“徐司前,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才不要和你住!男女授受不亲!我今晚就在楼下待,保证不上去。”

    前台接待的女孩见状,跟着憋笑。

    徐司前表情一松,贴到凌霜耳侧说:“胆小鬼,别人在笑话你。”

    他的鼻尖无意间蹭到了她的耳垂,酥酥麻麻,有些痒。

    凌霜握紧拳头想打他。

    徐司前忽然捉住她的手腕道:“走吧,一起住,女朋友。”

    “不是你女朋友。”凌霜反驳。

    男人声音低低的:“亲都亲了,赖账也没用。”

    第47章

    47.

    时间太晚,电梯里、楼道中空空荡荡。

    密闭空间催生出一种禁忌感,304房间在楼道尽头。

    两人脚步声听上去都异常暧昧,这是凌霜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心脏怦怦直跳。

    两人谁也没说话,并肩往前,胳膊偶尔碰撞在一起又分开。

    凌霜和徐司前今天都穿着皮质夹克,小羊皮贴在一起又分开,发出细微声响。

    凌霜想,唇瓣相贴再分开,就会发出类似声响。衣服好像在接吻,她被这种比喻刺激得面红耳赤。

    皮衣不厚,她手臂隔着外套,隐隐可以感觉到他膨胀的小臂。

    触觉代替了视觉,她甚至能由此脑补出他坚硬蓬勃的肌肉。

    电流在手臂游走,麻到心里去,凌霜刻意放慢步调,想与他一前一后分开走。

    谁知,徐司前忽然停下脚步望向她。

    凌霜这才发现,他还握着她的手腕。这算牵手吗?应该不算吧,凌霜想。

    下一秒,他轻轻摩挲过她洁白的手背,逮小兔子似的,正儿八经地握住她的掌心。

    凌霜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躲,而是回握。

    男人掌心干燥宽阔,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她早已习惯给自己安全感,但这种会让人心脏一暖的感觉,她还是拒绝不了。

    有一瞬间,她想过周浔安,但很快,她确认这是徐司前,因为他更加霸道——

    两人双手交握两三秒后,他撑开她的指缝,灵活将她扣住。她好像被他用手逮捕了,凌霜晕晕乎乎地想。

    男人拇指在她虎口处轻轻摩挲,问:“出汗了?”

    他声音有些朦胧的哑意,很磁,仿佛带着电流。

    凌霜这才发现她掌心湿透,她一紧张就容易出手汗。

    “有点热。”她咽了咽嗓子说。

    徐司前故意用直用手指夹了她一下,低笑:“真像逮了条滑溜溜的小鱼,少用点力气,它就跑了。”

    凌霜听到这句,耳朵像是着了火。

    “你才是小鱼呢?”她不甘示弱道。

    他逸出一声低笑:“是啊,我就是小鱼,你要逮我?”

    “不逮。”凌霜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你都把我当替身了,还不肯逮我,反正就是钓着呗?”

    “我才没有……”凌霜毫无底气地反驳。

    徐司前没拆穿她,忽然顿住脚步。

    凌霜抬头,发现304号房间到了。

    走进这扇门就像在打开潘多拉魔盒,她不知道里面会释放出什么。

    她和徐司前还没好到可以共度良宵的程度。

    徐司前开门,凌霜想把手从他手心缓缓抽出,但又被用力他夹了一下。

    这次有点痛,凌霜嘶着气抗议:“徐司前,你干嘛夹我?好痛!”

    他把她的手拎起来,似笑非笑提醒:“谁让你刚刚想逃跑。”

    “我没有……”

    他弯唇,不紧不慢道:“凌霜,我学犯罪心理的。”

    “了不起啊,我还学刑事侦查的呢!”凌霜叉着腰,仰脸回怼。

    徐司前眉骨轻动,上下打量着她说:“你手心出汗是因为紧张,耳朵泛红是因为害羞,刻意提高声音是因为着急,眼神闪躲是因为心慌,叉腰是虚张声势,所以……”

    “所以什么?”她下意识追问。

    他松开她的手,凑到她耳畔低语:“霜霜宝贝,你在害怕。”

    凌霜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害怕,她一把推开他,主动走进去,在沙发椅里坐下:“谁说我怕了?我也是谈过男朋友的。不就是住一间房,谁没住过?”

    “是吗?凌警官经验挺足?”徐司前忍肯定着笑跟进来。

    凌霜长腿交叠,强势道:“对付你够了!”

    徐司前脱掉外套,解开领口,眉头朝着浴室方向一偏,道:“好啊,那我们先一起洗个澡放松下?”

    “不行!”凌霜觉得脑子里被他丢进一枚深水炸弹。

    她一直以为他不是这么下流的人,谁知道根本就不是。

    “你刚刚不是说你经验足?”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好整以暇看着她,表情坏透。

    凌霜站起来,一把捉住他的衣领警告:“姓徐的,你少拿话激我,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警局报到?”

    他一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握紧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他的眼睛。

    幽暗如同黑洞的瞳仁,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一切吞噬。

    固定她后脑勺的手移开,转而盖住她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睫毛轻颤着在他掌心刮蹭。

    嘴唇忽然被他惩罚般地咬住——

    不是亲吻,而是轻咬。齿尖撕扯着她的唇肉,咬完下唇咬上唇。

    男人的声音和气息渡进她唇齿间:“凌小霜,别太凶。”

    “凌小霜”三个字轻而易举惹恼了她。

    凌霜踮起脚尖,张嘴,用力咬回去,两人牙齿磕在一起,他主动投诚,软下来,让她咬。

    皮肉破开,血腥味漫进口腔,有些陌生的甜,她立刻停下。

    徐司前唇瓣覆盖过来,他吮住她的唇,毫不犹豫地把那腥甜全部塞给她。他故意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强势又霸道。

    凌霜身体软下来,像是被人咬开的酒心巧克力,一点点融化、流淌,他拿掉手掌,看见她瞳孔短暂失焦。

    “认出我是谁了吗?”他喘着气问。

    “你是徐司前啊……”她揪着他的衣服小声说。

    他将她紧紧嵌入怀中,齿尖恶劣地叼住她红透的耳垂,唇瓣碾压轻吮吞咽:“凌霜,这样也很好,真的很好……”

    她没去深究什么叫这样也很好,只以为徐司前是在说替身的事。

    可刚刚那个意乱情迷的亲吻里,她没想任何人,只想了他。

    徐司前不再亲吻她的耳朵,凌霜感觉他喉结贴在脸上滑过去,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块软骨的硬度和尺寸。

    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男色撩人。

    他终于肯松开她。

    徐司前提着衣服去洗澡,凌霜抱膝坐在床上回忆刚刚那个吻。

    心脏绵绵地发麻,刺激透了。

    浴室门“咔哒”响过一声,徐司前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他和她说:“你去洗吧,我去楼下抽根烟。”

    凌霜点头松了一口气,心中对徐司前的好感度有所提升。他并不下流,还有一点点绅士风度。

    半个小时后,徐司前回到房间,两人各自选了一张床躺下。

    徐司前要关灯,凌霜却说:“今晚开着灯睡,行吗?”

    徐司前同意。

    凌霜觉得黑暗暧昧,有光照着就好很多。只要她能一直看着他,头脑就可以保持清醒。

    徐司前则和她恰恰相反,光线让他将她看得更加清楚。

    视觉冲击远超任何想象。

    他喜欢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一个小时前,他还吻过她的耳朵。耳垂柔软的不像话,像是融化的牛奶太妃糖。

    嘴唇也很软……

    其他地方也会有同样的触感,女孩不是水做的,而是布丁和巧克力做的,他无厘头地想着。

    闭上眼睛,房间里太静,凌霜耳朵总是在不自觉地捕捉男人的呼吸声。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他在家中穿睡衣的模样,身材比例很好,肌肉若隐若现,短发上的水珠粒粒分明……

    热意从后背烘上来,这被子太厚了,好热……

    凌霜把腿悄悄伸出去,又怕被他看见,掩耳盗铃般慢吞吞缩回被中。

    徐司前看到女孩的小腿在被子里轻轻挪动,像只乖巧的兽。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她。在那些身体疼痛,意志力土崩瓦解的夜里,他无数次梦到过她。有些东西似藏在海底的火山,喷发熄灭都悄无声息。

    梦醒之后,他甚至不敢继续想念她,觉得那是肮脏的亵渎。白天鹅该属于清澈的湖泊,不该属于泥潭。

    等他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世界已经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他不敢再去触碰她。

    他希望她能永远平静,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恋爱、嫁人、生子,像大多数女孩一样。

    可是……

    她没活成白天鹅,却活成了忠贞的孤雁。

    他缓缓吐了口气,凌霜听得清清楚楚。

    她翻过身,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徐司前,我有点睡不着。”

    “那要不要起来做点旁的事?”他问。

    “不要,你别想那种事。”凌霜下意识拒绝。

    徐司前愣了一下,笑:“凌警官,你在想什么?我是问你要不要聊天?”

    凌霜坐起来说:“好啊,聊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住一间房。”徐司前说。

    “可是,司颜说你有过很多女朋友,你们难道没有……”凌霜说完觉得自己好像在吃醋,立马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的不算。”

    “哦。”凌霜倒是不想跟他深究什么,就像他说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要看电视吗?”徐司前忽然问。

    智能手机流行以后,家中电视就成了花瓶一样的摆件,凌霜已经有七八年没有看过电视了。

    但是今晚看看也可以。

    徐司前打开电视,找了一部老电影《两小无猜》。

    影片播放十分钟后,徐司前问她:“要不要过来一起看?”

    凌霜随即说:“你这是在温水煮青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看电影嘛,想和你靠近点,来吗?”他语气温柔,像是诱哄。

    “不来。”凌霜淡淡拒绝。

    “怕我碰你啊?”他戏谑笑着。

    凌霜没说话,心脏闷闷地跳着。

    徐司前偏头看向她,温柔道:“凌霜,我肯定会要你,但不是今晚。”

    “你这回改开水煮青蛙了……”凌霜嘟囔。

    徐司前失笑:“真不来?你又不是打不过我?”

    凌霜掀开自己被子,从床上下来,再掀开他的被子坐进去。

    馨软的香气纳入怀中,他有片刻失神。

    就好像他的灵魂里缺失的东西,尽数回拢到心房。

    “这下,不怕我煮青蛙了?”他低笑。

    “有什么好怕的,你敢煮,我就拧断你的腿。”

    “整天打打杀杀。”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伸手将她拥进怀中,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吻了一下。

    凌霜没有挣脱,他们就那样靠在一起看电影。

    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什么都敢做,除了承认“我爱你。”

    凌霜之前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但是她确定徐司前看过,不然他不会在一堆电影里选它。

    “我不喜欢这两种结局。”凌霜说。

    “为什么?”他问。

    “我不喜欢猜来猜去。”

    “你擅长钓鱼。”他故意逗她。

    她侧过身,捏他的小臂肌肉。

    “可以不走吗?”他搂住她的腰问。

    “徐司前先生,你今晚已经提出很多无理要求了。”

    第48章

    48.

    凌霜说完,徐司前忽然松开手放她走。

    他今晚确实太过贪心。

    电视关闭,声音消失,被窝里只剩下他一人。

    女孩刚刚躺过的地方余温尚存,还有一丝淡香。他无论朝哪边躺卧,那股香味始终萦绕鼻尖,久久不散。

    刚刚她靠在他怀里时,他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了电影上,身体还算听话。

    可这会儿,他脑子里只有她,身体被那甜丝丝的香气包裹着,变得不受控制。

    灯亮着,他侧过身,瞥见女孩洁白的颈项,那股无名邪火愈燃愈烈,几欲将他吞没。

    心里有个戏谑的声音在笑话他:“喂,你到底行不行?要不我替你来?”

    “你给我滚开!”他在心里冲他嚷。

    “嘁,装什么装?老古板!”

    徐司前不喜欢被那种低级欲望操控支配的感觉,那让他在理智和沉沦间摇摆不定。

    而且这会儿,凌霜就在边上。徐司前觉得,身体这样,是对她的不尊重。

    他从没有过别的女朋友,在一些理智失控的边缘,他只朦朦胧胧想过她的脸。事后还常常觉得后悔,他觉得那很脏。

    他掀开被子起床,趿上拖鞋,打算去洗冷水澡来缓解燥热。

    浴室灯亮起的一瞬间,凌霜突然醒来。

    不一会儿,她听到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好奇怪,徐司前怎么又去洗澡了?他今晚不是洗过了吗?这么爱干净吗?

    那水声干扰着她,让她难以入眠。

    浴室门再度打开,徐司前出来,凌霜合上眼睛,继续假装睡觉。

    他脚步声很轻,在她床边停下。

    凌霜警惕地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他要是敢乱来,她肯定打他。

    谁知徐司前并没有——

    他在床边坐下,低低叹了一声气:“我后悔了,今晚就不该拉你同住,我太高估自己的阈值,也太低估你带来的诱惑。凌霜,今晚你太像是伊甸园里的那颗苹果。”

    凌霜心里因为这句话变得怦怦,但依旧继续假寐。

    耳畔的长发被人拨走了,男人指腹触碰到的地方有些麻麻的痒意……

    凌霜正要动,他突然低头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嘴唇一触即离,再没有别的动作。

    “好喜欢你。”他声音很低,不细细分辨,根本听不见,就像是自语。

    凌霜有被他这句话狠狠撩拨到。

    天呐,哪里有人这样告白的?

    简直就像在和空气说话,暗戳戳的,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又极度纯情,暗恋似的。

    凌霜打算继续装睡,可是耳朵却不听使唤,烧得滚烫。

    徐司前很快发现凌霜耳朵很红,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耳郭,接着捂额轻叹:“糟糕,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碰你,又起来了。”

    凌霜听到他又推门进去洗澡。

    这次,时间比刚刚长。

    凌霜脑子里嗡嗡响,什么叫又起来了?有一瞬间,她大概猜出来是什么,心脏简直要变成兔子蹦迪现场。

    好在,徐司前回来时关掉了灯。

    他没再看她,也没有靠近,只是对着虚空说了一句:“晚安,凌小霜。”

    凌小霜……他居然又这样叫她。今晚,他连续两次这样喊她。

    但是这一次,她并不觉得生气,相反,心脏划过一片暖融融的涩意,她觉得徐司前的声音也好像周浔安……

    时间过去太久,她已经快忘记周浔安的声音是什么样了。

    她有些恐慌,她居然会忘记周浔安。

    凌霜吞咽嗓子,没有回应,生怕一张口会忍不住喊出另一个名字来。

    她对自己说,他们是不同的。

    周浔安像太阳,温暖和煦;徐司前则像幽暗的冥王星。

    太阳光要5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冥王星表面,冥王星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借助天文望远镜,可以看到它蓝色的大气层。

    她看不透他,就像科学家至今没有看透冥王星。

    *

    第二天早上,徐司前先起床,他自觉在楼下等凌霜换好衣服出门。

    两人再次前往昨天的足浴店。

    凌霜特地在监控下找了个参照物,不论年龄,仅根据顾客的身高体型粗略筛选第一轮。

    徐司前按照凌霜的要求,在本子上记录下每一个人出现的具体时间。

    之后,他再配合她把监控倒回去一条条比对死者的穿着打扮。

    这项工作,不仅费时间,还费眼睛,凌霜眼睛都要看瞎了。

    他们在足浴店待了一整天。

    下午五点半,凌霜终于在画面中锁定出一个男人。

    画面放大后,凌霜看到男人手上戴着的褐色珠串。

    “就是他!他就是死者。”凌霜激动地说完,又叹气,“只可惜,他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

    “再调下别的监控。”徐司前看过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转头看向店铺门口的停车区。

    停车区有摄像头。

    仔细查看后,他们在视频里找到了死者骑的那辆摩托车。

    凌霜在本子上记下车牌,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有点头绪了。”

    黄牌摩托车在交管部门都有车主的身份登记信息。

    凌霜又和徐司前一同去往肃城交警大队,徐司前曾在肃城破过一起大案。

    交警大队的人都认识他:“徐老师,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

    徐司前点头,准确报出时间:“两年零三个月。”

    那人瞥了眼凌霜,问徐司前:“这姑娘是你女朋友啊?”

    “没追到。”徐司前莞尔,“目前只能叫心上人。”

    那人不禁感叹:“郎才女貌。”

    徐司前纠正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南城最优秀的刑警,凌霜,她可不是只有美貌。”

    徐司前介绍凌霜时,语气温柔,表情带笑,还有种说不上来的骄傲,就差把“这是我的心肝宝贝”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那人配合着和凌霜握手。

    信息很快查到,摩托车车主名叫郝洋,是一家摩托车租赁行的老板。

    凌霜和徐司两人立刻前往摩托车租赁行。

    老板不在,店里只有一个伙计,凌霜报过车牌号后,伙计说:“这得问我们老板,这车的租赁登记表不在我这里。我们老板在赛道那边,警官,你们压个证件,骑我们店里的车过去找,穿红衣服最胖的那个就是他。”

    凌霜掏出身份证,顺便提醒徐司前。

    “我没有摩托车驾驶证。”他说。

    这种黄牌摩托不是谁都能骑的。

    凌霜从桌上拿了个头盔丢给他,说:“我带你,走吧。”

    凌霜“轰轰轰”转响摩托,示意徐司前上车。

    他坐上后座,礼貌问:“我能搂你吗?”

    “当然不能。”凌霜说。

    徐司前在身后慢悠悠地说:“那我可能会掉下去,到时候还要你留在医院照顾我……”

    凌霜强势捉过他的手,放在腰间扣住:“你下次能不能别老问东问西,脸皮厚一点不行吗?”

    徐司前有些忍俊不禁:“行,知道了,凌警官。”

    她很瘦,徐司前一只手就能环绕住她的腰。女孩俯身压在摩托车上,看上去小巧又英气,他很难把那个穿着白色蓬蓬裙跳《天鹅湖》的女孩和她联系到一起。

    “你什么时候学的摩托车?”他在疾风里问他。

    “两年前有一个案子,我没追上嫌疑人,他自杀了,回去的路上,我看到小巷里有摩托车,心想,我要是会骑车,至少不会让他自杀。他是凌霰案的关键证人。”凌霜和徐司前说着话,将摩托开进赛道。

    他静默许久,说:“凌霜,回去我和你一起查凌霰案。”

    “你别为我冒险,上一个为我冒险的人,已经不在了。”她糟糕的情绪隔着后背传递给他,凌霜有些哽咽,但没流泪,“这不值得。”

    周浔安就是因为凌霰案不见的,她不想徐司前去步他后尘。

    “你在关心我。”他低声笑起来。

    凌霜没否认。

    徐司前将她搂抱得更紧,像是宣誓般地说:“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当然也会保护好你。”

    “徐司前,我是警察,不用你保护。”凌霜扭头说,“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徐司前没再说话,他哪里舍得?他想做她盔甲,包裹她坚硬的壳。

    车子停在路边,两人进去找红衣老板。

    郝洋翻看登记本,根据租赁时间,找到了那张信息表。

    租车人名叫宋超,信息栏里填写着详细的身份证号码和手机号。

    凌霜算过年龄,宋超刚好26岁,和死者年龄吻合。

    她试着拨打那串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为肃城,再结合身份证信息,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是肃城人且长期定居肃城。

    凌霜让同事从系统里,调取出宋超的家庭住址,接着和徐司前一同前往。

    宋超与父母同住,未婚,家中有一个表妹,他不久前刚和女朋友分手。

    10月3日,宋超出门旅游,之后便迟迟未归。

    凌霜询问清楚基本信息后,表明此行来意:“我们在南城发现一具无头男尸体,身高着装都和宋超接近?”

    宋超父母无论如何不信儿子死了。

    “我儿子昨天晚上还和我聊天的,”宋超母亲说话间,打开微信对话框,递给凌霜看,“这不是我儿子么,怎么可能死了?他还给我发过照片……”

    “手机在凶手那里。”徐司前冷声打断道。

    “怎么可能?”女人依旧不信。

    凌霜说:“他给你发的都是文字消息。”

    女人一听,立刻往上翻——

    从10月6号开始,儿子给她发的消息全部都是文字内容,一条语音也没有。

    确实有些奇怪,他儿子不太喜欢打字。

    “回拨电话试试。”徐司前说。

    电话拨过去,对方无人接听。

    女人有突然点心慌,她朝楼上大喊:“安安。”

    阁楼里走下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身材纤细,看上去有几分病态。

    “舅妈……”女孩声音很低,这就是那个表妹。

    “你表哥这两天和你联系了吗?”女人问。

    女孩点头说:“有啊,他昨天给我发过信息。”

    女孩把手机打开,情况几乎和宋超母亲一模一样,她每天都能收到“宋超”发来的各种消息。

    女人这下彻底绷不住了,急得发抖:“完了,你哥好像真出事了。”

    女孩小声抬头询问凌霜:“我表哥他怎么了?”

    凌霜打开相册调出一张相片,递给女孩,问:“这是你表哥的衣服吗?”

    女孩先是惊吓,接着点头说:“他喜欢同样的衣服买两件,家里还有一样的。”

    晚上,宋超家人随凌霜去往南城做DNA对比,基因对比结果和凌霜推测一致——

    无头尸体就是宋超。

    死者身份确定,案子就好调查许多。

    通过排查航空公司旅客信息,警方发现宋超在10月3日早上乘坐飞机前往了著名的海岸城市:台城。

    凌霜对照尸检报告得出结论:宋超在台城停留几日后,也就是10月6日被人杀害,之后抛尸大海。

    案发地很可能就在台城某海域,这一点和海洋专家给的数据基本一致。这些天海面起了台风,宋超的尸体被海水带到了南城。

    但是,凌霜的疑问又来了——

    宋超为什么会在台城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熟人杀害?是谁和他约好去台城的?

    凌霜让赵小光调取宋超九月和十月份的通话记录,和他联系最紧密的是一个叫黄晓燕的女孩。

    台城是案发地,也是旅游地,旅游就得花钱。

    电子支付成熟后,警方侦查工作里又多了一条新路,通过账单查找,可以快速锁定用户交易的店铺,并由此框定出死者生前的行动轨迹。

    宋超最后三次付款记录都在10月6日——

    11:32,他在某餐厅消费了301元。

    11:58,他在某烟酒商店消费了 42元。

    14:02,他向某个人账户支出120元。

    之后,再也没有消费记录。

    凌霜总结:“10月6日,11:32分,死者在海鲜店用过午餐,没有再继续购买晚餐,基本可以推断出他的准确死亡时间是10月6日16:30至17:00之间。”

    案情分析会结束,他们兵分两路寻找线索,徐司前和凌霜前往台城找寻案发现场,赵小光和王嘉怡前往肃城走访宋超的人际关系。

    *

    赵小光和王嘉怡一到肃城,立刻去找黄晓燕。

    女孩听说宋超死了有些惊讶,但一点也不伤心:“我和宋超没有什么联系,他之前一直给我打电话求复合,我又欠了他一点钱,没法拒接他电话。”

    赵小光问:“你欠了他多少钱?”

    “也不多,就两万块。”黄晓燕说。

    “为什么不还?”赵小光问。

    “我家里门店出了点事,钱转不开。”

    “你们因为什么分手的?”赵小光继续问。

    “宋超玩心太重,没有事业心,快三十岁了还在啃老。”

    “10月3日到10月6日你在哪里?”王嘉怡问。

    “我一直都徽城,哦,我闺蜜和我一起去的。”她打开相册,相册底下有定位功能,十一期间,她一直都在徽城。

    离开黄晓燕家,王嘉怡陷入困惑:“难道是凌队推理错误,不是熟人作案吗?”

    赵小光点了两份炒饭,和王嘉怡围着桌子吃边吃边聊:“你不要怀疑老大,只是我们还没有查到线索,我跟了她五年,她的推理每次都准确无误。”

    王嘉怡松了松眉毛说:“确实,凌队超级厉害,我要是哪天能有她一半聪明,睡着都能笑醒。”

    “等你哪天闻到尸臭味不吐,估计就出师了。”赵小光打趣。

    王嘉怡扒了口饭道:“回去我就去解剖室待着,刺激刺激。”

    赵小光笑着说:“你这样就和老大有点像了。”

    “啊?凌队也这样吗?”王嘉怡惊讶道。

    “废话,谁一开始就能接受那种气味的熏陶啊,太冲了。”

    凌霜拼命三娘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她当初刚来警队,因为接受不了尸臭,曾经端着饭碗天天待法医室,一直逼到自己接受那种气味。天知道,她哪来的那种意志力。

    也是她那种不怕苦的精神,让当时队里最厉害的刑警相中她一起出外勤。

    王嘉怡用力拍打赵小光的肩膀说:“赵警司,明天,我们再走访一下宋超的朋友,我就不信没线索。”

    赵小光被她这么一用力,打落了筷子。

    “你要不回去也端着饭碗进法医室?”

    “啊?”王嘉怡感觉手里的饭,忽然变得难以下咽起来,“那能吃得下去吗?”

    “老大可以。”赵小光说。

    *

    台城距离南城不远,高铁三个小时就能到达。

    凌霜和徐司前到达目的地后,直奔宋超最后花钱的地方——

    那是台城东面的一处野沙滩,开发并不成熟,基本看不到什么游客,只有本地人才会来这边冲浪、赶海。

    宋超最后转账的私人账户,是个做水上摩托艇租赁生意的老板,他家的水上摩托艇租金很便宜,120元可以玩一下午。

    120元这个数字和宋超的支付记录一致。

    凌霜和那老板简单攀谈几句:“您这水上摩托艇能开多快?”

    “我这是竞技摩托艇,时速最快可以达到80km/h。”

    凌霜在心里计算了时间,宋超两点多借的水上摩托,四五点钟死亡,如果全速驾驶摩托艇,死亡时,宋超距离海岸有近200公里……

    海上和陆地完全不同,200公里基本可以进入海上无人区。

    “这个摩托可以续航多久?”凌霜问。

    “加满油的话,跑五六个小时不成问题。”

    “那会不会迷路?”凌霜又问。

    “不会,我们摩托艇上都有gps定位系统,一摁它就会给你指明方向了。”

    凌霜点头,她出示证件后询问:“10月6日,有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发生?”

    老板想了想说:“有的,有个人把我的摩托丢在海上没骑回来,害我开船去找了一天。”

    “你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老板摇头道:“我有点脸盲,也懒得记他们长什么样,反正有钱赚就行。”

    凌霜拧眉。

    这时,一个男人路过,他见凌霜长得漂亮,停下来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天。

    “10月6号那天,我记得,我骑摩托艇路过,看到一辆空摩托艇漂在海上,觉得奇怪,回来让老板去看。”

    老板立刻应和:“对对对,那天你回来和我说摩托艇空了,喊我去收船来着。”

    “地方在哪?”凌霜眼睛一亮。

    男人摸了摸脖颈说:“在海上,靠近一个荒岛,那里是我们摩托艇的终点,基本到那里就要回头,不然回来就会没油。”

    “能带我们去吗?”

    男人点头同意。

    第49章

    49.

    凌霜预感到案发地可能在海上。为确保证据链完整,她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台城警方。

    台城是案发地,南城是案件最初受理地,两地警方有义务联合破案。

    二十分钟后,台城刑警赶到现场,双方出示证件后,凌霜简短和对方讲述宋超遇害案的始末。

    “案发地可能在距离这里两百海里的海面。”凌霜说。

    “在海上?”台城刑警听完有些惊讶,“海上杀人,这可怎么找证据啊?”总不能把海水抽去化验吧?

    凌霜认真道:“需要我们先坐船过去现场查看,具体细节,我们船上聊。”

    台城警方协调到一艘快艇,凌霜、徐司前还有那个证人罗登一同上船。

    警察要办案,罗登自觉去驾驶舱回避。

    半开放式快艇,视野开阔,船舱中间设有一张木桌,台城三名刑警坐在木桌左侧,徐司前和凌霜并肩坐在右侧。

    快艇刚刚入海,凌霜就发现徐司前有些不对劲,他四肢看上去十分僵硬,目光呆滞,像块石头。

    “徐司前,你怎么了?”她侧过身,小声询问。

    “我不太喜欢坐船。”他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是晕船吗?要不,你在岸上等我?”凌霜说完,想站起来喊停船——

    “没关系,”徐司前轻轻捏住她的指尖说,“我适应一会就好。”

    虽然有台城警方陪同,徐司前依旧不放心凌霜,毕竟,目的地是大海。

    大海在他记忆里是灰色的,那里暴雨不断,潮湿且热,鼻腔里总像连通着排水管。总有人在船上洗鱼,腥臭难闻……

    凌霜见他脸色苍白,悄悄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海风微冷,水汽从快艇两侧飞出去,偶有水雾被风刮到脸颊上,潮湿咸腥。女孩掌心温热柔软,像是融化在皮肤上的奶油蛋糕。他心房跟着一颤,扭头过去看她——

    凌霜正在和台城警方详细讲述案件的侦破进度,她目光坚定,神态从容。

    阳光在她脸上跳舞,光影蝴蝶似的闪烁,女孩皮肤白皙,嘴唇绯红艳丽,乌发被海风吹散,白裙摇曳。

    此刻,她是所有颜色的汇聚处。

    再往外,徐司前发现,大海湛蓝平静,云朵洁白柔软。他轻嗅海风,空气里没有血腥味,只有干净、澄澈。

    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大海截然不同。他曾以为,自己丧失了欣赏海的能力。

    今天,那种能力,又奇妙地回归身体。一切都是因为她。

    徐司前将手腕从她掌心抽走,接着,轻轻覆盖住她的手背,他撑开她的指缝,一根根反扣住她的指节。

    那种感觉很微妙、很隐秘,就像被人从身后一点点拥紧……

    凌霜注意力被他短暂侵袭,心脏一麻,她扭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和台城刑警聊案子。

    她没有挣脱,任由徐司前握着。

    不再聊案子时,对面的刑警感叹:“海风真舒服。”

    凌霜没心思感受海风,她的心全被那只手勾跑了。徐司前用拇指在她虎口处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太痒了。

    小船开出去两个多小时,坐在船头的罗登忽然说:“就是那里,我们一般停在那里,那是我们的地标。”

    凌霜连忙站起来,提醒道:“降低行驶速度。”

    这里确实算得上是一处经典地标——

    视野之内,海面一望无际,两处植被覆盖的岛屿赫然矗立海中,硬生生隔出一道宽至五米的海峡,大型船只遇见它必须绕行。

    两个岛屿的面积都很小,岛上零星长着几棵棕榈树,没什么商业开发价值。

    快艇缓缓穿过海峡,罗登笑着说:“我们骑水上摩托都到这里打卡。”

    凌霜问罗登:“你那天看见的摩托艇,停在哪里?”

    罗登指了指前方海面说:“这里往前一百多米。”

    “当时摩托艇是什么状态?有油吗?”

    罗登记得很清楚,他说:“有油,但是没人,也没熄火,我以为谁去岛上玩,绕了一圈也没找见人。”

    “师傅,麻烦在岛边停下。”凌霜说。

    快艇停稳,几人下船找寻线索。

    岛屿面积小,侦查工作也容易。很快,凌霜在小岛东侧一棵棕榈树下发现了痕迹。

    那里的小灌木有明显折断痕迹,而且她在灌木丛里找寻到一枚脚印。

    “10月5号,台城有下雨吗?”凌霜问。

    罗登立刻说:“有。”他本来和朋友约好五号出海,结果被下雨耽误了。

    台城刑警对脚印进行拍照测量,凌霜根据数据推算出这是一枚男性脚印,对方身高在170cm-172cm。

    与此同时,徐司前在棕榈树上发现一截缠绕整齐的铁丝。

    “凌霜。”他喊她。

    凌霜戴上手套,仔细查看,铁丝轻微生锈,可见在这里的时间不久,铁丝切口整齐,像是被钳子之类的利器夹断的。

    她笃定道:“这铁丝极可能就是凶器。”

    如果它是凶器,那应该还有一端,唯一的可能就是对面小岛。

    一行人下岛又上岛,终于在对面找到了同样缠绕的铁丝。

    这次的发现,让所有人为之一振,因为这段铁丝没有剪断。

    它一端绑在树上,一端浸泡在海水里。痕检员将铁丝一点点从海里拉出。

    铁丝长6.43米,质地坚硬,略有生锈。

    凌霜在脑海中模拟出案发时的场景——

    凶手事先在将细铁丝固定在两侧小岛上。毫不知情的宋超,高速驾驶摩托艇途径此处,被铁丝割段头颅……案发之后,凶手返回小岛,用钳子夹断铁丝,离开现场。

    “你当时有看到血吗?”凌霜回到快艇上问罗登。

    罗登挠了挠头说:“当时天黑,我没看清楚,只觉得有腥味,在海上,这种味也不奇怪。”

    “当时是几点?”凌霜继续问。

    罗登想了想说:“七点多一点。”

    宋超四五点钟遇害,两个多小时后罗登才到达现场。

    那他来这里的路上,极有可能会偶遇凶手,凌霜问:“你来这片海域时,有碰见什么人吗?”

    “没有遇到任何人,”罗登说,“租快艇的老板每天六点准时下班,两点半以后他就不对外租快艇了,我是他侄子,开了个后门。”

    “你几点离开海岸的?”凌霜追问完,下意识打量起罗登,他有一米八三,鞋子也比刚刚那个鞋印大,凶手不是他。

    “五点钟。”罗登说。

    “不对啊,”凌霜垂眉自语,“如果凶手杀人后立刻离开现场,他应该在6点到6点半之间回到沙滩,势必会和五点出发的罗登偶遇……”

    “他没立即回海滩。”徐司前说。

    凌霜怔了一瞬,醍醐灌顶般道:“如果那样的话,他驾驶的就不是摩托艇了。”

    因为距离太远,摩托艇回不去。

    徐司前点头。

    凌霜还有一个疑惑:“凶手是如何做到避开其他人,精准杀死宋超的?”

    徐司前说:“只要他提前了解宋超的出行时间,再提前一小会儿达到现场并不难办。”

    凶手真的很聪明,好难……如果他驾驶的不是摩托艇,那他是从哪里出发来到案发现场的,杀人后,他又逃去了哪里?

    “凶手是本地人,”徐司前看出凌霜的苦恼,替她整理思绪,“他擅长驾驶水上交通工具,熟悉附近环境,会开摩托艇,是摩托艇爱好者,在宋超死前和他见过面,可能还指导过他驾驶水上摩托。”

    凌霜闻声看向他,郁结的心又豁然开朗。

    有徐司前在,她多了一个脑子,这案子应该不难破。她表情一松,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他忽然问。

    “没什么,有点高兴。”凌霜说。

    “你高兴是因为我。”他语气笃定,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凌霜耳朵突然热起来,对面还坐着三名警察,徐司前有点太过明目张胆。她往边上挪了挪,试图与他保持距离。

    徐司前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后腰。

    凌霜偷瞄一眼对面的警察,确定他们没发现,才又靠回到徐司前身边,掩耳盗铃般挡住他作乱的手。

    徐司前泰然自如若地看向碧波荡漾的海面,说:“这里真美。”

    *

    几人返回海岸。

    台城警方将现场找到的证据带回去做进一步化验。

    铁丝上检测到血液样本残留,DNA测序结束后,他们和南城警方互通有无,确定那根铁丝就是凶器。

    凌霜和徐司前也没闲着,他们跑遍了台城大大小小的海滩和码头。

    *

    远在肃城的赵小光和王嘉怡,一大早开始走访宋超的人际关系。

    他们发现,黄晓燕的现任男友存在一定动机。

    宋超因不同意和黄晓燕分手,曾每天上午下午去黄晓燕单位堵人。

    黄晓燕的现任男友刘坤,曾在半个月前找到宋超,要求他不要再纠缠黄晓燕。

    宋超不同意,两个男人打架,各自被刑拘五天。

    两人找到刘坤,刚聊几句,刘坤便说:“警官,我虽然喜欢黄晓燕,还没喜欢到要为她杀人的地步,你们肯定找错人了。”

    “10月3号-10月6号,你在哪里?”王嘉怡问,

    刘坤说:“十一假期,我都在我家汽修店里,汽修店伙计可以证明。”

    赵小光和王嘉怡去汽修店查看监控录像,发现刘坤没有说谎。

    王嘉怡叹气道:“看样子,也不是他啊。”

    “破案本来就没那么容易,”赵小光鼓励道,“再找找别的关系。”

    他说着话,在本子上梳理出宋超的人际关系图——

    母亲:李芬

    父亲:宋林

    表妹:纪安

    前女友:黄晓燕

    前女友男友:刘坤

    以上全部有不在场证明。

    “亲朋好友,一个都不能落下,”王嘉怡握紧拳头说,“再去找宋家父母排查下。”

    赵小光笑:“王嘉怡,你快成我们南城警局的拼命四娘了。”

    *

    晚上八点,凌霜在台城警局连线王嘉怡和赵小光开了个电话会议。

    赵小光汇报调查结果,他们连宋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排查过了,没有一点问题,十一放假期间这些人都没去台城。

    徐司前听完汇报,突然问:“纪安多大?”

    “22岁。”王嘉怡说。

    “谈朋友了吗?”

    “徐老师,你怀疑她啊?”赵小光后知后觉地问。

    徐司前没出现在画面中,情绪很淡:“没有,我只是发现你们没有查她的关系网。”

    赵小光说:“那姑娘看上去很乖,我们没往上想。”

    “她为什么会住在舅母家?”这次提问的变成了凌霜。

    赵小光觉得凌霜和徐司前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凌霜似乎很信任徐司前。

    王嘉怡回答:“这姑娘也可怜,她八岁时,父母出车祸双双身亡,舅舅是她唯一的亲人,就成了她的监护人。”

    凌霜接着说:“明天重点查一下她的关系网,包括她的同学、男友、网恋对象。”

    赵小光同意:“好,保证完成任务。”

    凌霜又补充道:“再重点排查下宋超人际关系里,身高170cm_172cm身高的男性。”

    “老大,找到关键证据啦?”赵小光兴奋道。

    凌霜点头,徐司前没再说话,凌霜把这边查到的信息告诉赵小光他们。

    *

    从警局出去,凌霜和徐司前一同去找酒店下榻。

    台城警局外不远处,有一家酒店,而且还是海景别墅。

    徐司前先凌霜一步走进去。

    “今晚住这里啊?”凌霜问。

    “嗯,住近点,明早省得再跑。”

    凌霜一看价格,两眼一黑:“四位数的酒店,我们单位可不给报销。”

    “你和我住一间,不用考虑报销问题。”

    “你别想。”凌霜抱臂拒绝,她可不想让那天晚上的事再重演一遍。

    “那一人一间,我替你付。”他说。

    “我干嘛要你付啊……”

    “那就住一起。”

    “不行!”凌霜坚决反对。

    徐司前笑着缴了她手里的身份证递进去说:“两间房,一起付。”

    “嗳!”她有点不满,但前台已经在打票据。

    徐司前拿房卡在她头顶敲过一记,说:“不用有心理负担,我拿回去找你们局长报。”

    凌霜想想也是,大方接过房卡往里走。

    她住206号房间,徐司前住205号房间,窗外都可以看到大海。

    时间还早,凌霜洗过澡躺在床上发呆。

    不一会儿,起风了,一道闪电亮起,糟糕,要下暴雨了。

    她警惕坐起来,给徐司前打电话。

    “还没睡?”他问。

    “打雷了。”凌霜说,“你吃过药吗?”

    “吃过。”

    “刚吃吗?”她记得白天,他们在一起时,他并没吃药。

    “回来吃的。”徐司前问,“煮了点红茶,要喝吗?”

    “好啊。”

    凌霜说好,当然不是去他房间喝。两间房间阳台连通,只要各自打开窗户,她就能喝到他递来的茶。

    徐司前煮的是红茶,放了些牛奶,味道清甜怡人。

    热茶驱散潮湿,也让身体变得暖和,闪电在漆黑的海面跳动,雷声接踵而至。

    她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边喝茶边看窗外酝酿暴雨。

    “徐司前,你确定你今晚不会有事吧?”凌霜不放心,再度询问。

    “不确定。”他喝了一口茶道,“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选择随波逐流,那多数时候都是他赢面更大。”

    “你……”凌霜欲言又止。

    “极少数时候,我想打败他,比如今晚,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他隔着窗户看向她,两人之间只隔着短短一臂距离。

    凌霜笑着说:“即使今晚没打败他也没关系,我也会等你回来。”

    话音未落,海风忽然卷携雨粒“噼里啪啦”砸进窗户。

    海风很冷,雨水更冷。

    “砰——”他手中的玻璃杯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凌霜隔着雨幕看过去——

    男人在那一瞬间,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徐司前!”凌霜用力将窗户推到底,身体轻盈一跃,穿过阳台来到隔壁。

    他摇摇晃晃,倒退几步,朝凌霜说:“你回去!别在这里。”

    “我不怕他,也不怕你,你不用赶我走。”凌霜说。

    徐司前眼睛通红,额头青筋凸起。嗓音也像是被什么撕裂成碎片,变得尖锐模糊:“可我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

    凌霜根本不听,她扶着他往里走,“宋医生说你这时候容易晕倒,倒在地上太危险。”

    她将他扶到床边,暴雨声混合着雷声愈发轰鸣刺耳。徐司前意识混沌,额头被汗水浸透。

    凌霜拧来毛巾,替他把脸上的汗水一点点擦拭干净。

    她看着他身体痉挛扭曲,看着他表情痛苦,不觉得害怕,只觉得难受,还有一丁点心疼。

    她像白天在船上那样,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大概是想借此给他点力量……

    二十分钟后,徐司前终于平静下来。

    雷声渐渐低下去,暴雨转小……

    他睁开眼睛,看到凌霜深情款款地守在身边,禁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徐司前,这次是你赢了,对吗?”

    女孩眼中的期待太过明显,瞳仁像是发光的琥珀。他好喜欢她。

    徐司前吞咽嗓子,哑声说:“嗯,是啊,我赢了。”

    “那祝贺你战胜了自己,”凌霜起身说,“那我回去了,明天还要继续查案,你早点休息。”

    “抱一下再走,好吗?”他轻轻扯住她的衣角,低声询问。

    凌霜转身——

    她看到他头发上未干的汗珠和病态发红的脸颊,像只生病的小狗。

    她忽然心软,俯身下来,轻轻抱住他说:“晚安,徐司前先生。”

    “凌霜,你喜不喜欢我?”他在她耳侧说话。

    “嗯。”她坦然面对。

    他哽咽着松开她说:“回去睡觉吧,晚安。”

    第50章

    50.

    台城一夜秋雨,今早气温骤降。

    凌霜裹紧外套在楼下等徐司前。

    风很大,空气湿冷,天空呈灰蓝色,远处海岸线惨白,脚底大理石台阶上粘着一堆湿哒哒的银杏叶,皮靴踩上去有些滑。

    凌霜左等右等,觉得有些奇怪。几天相处下来,徐司前作息稳定,而且非常守时,早上都是他等她。

    她给他打去电话——

    男人刚醒,声音有些瓮:“早安,凌警官。”他自觉咽下对她的昵称。

    “怎么还没起床?还是不舒服吗?”凌霜自己都没发现,她同徐司前讲话的语气有多温柔。

    徐司前知道,凌霜在关心他。只可惜,这份温柔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另一个徐司前的,她喜欢的也是另一个他。

    他有点难过,有点吃醋,还有点贪婪,最后可怜兮兮地说:“嗯,是有点不舒服。”

    既然凌霜喜欢那个徐司前,在乎那个徐司前,他就演他好了……只要亲吻的是他,拥抱的是他就行。

    “那我先去警局,你晚点再过来。”凌霜说完要挂电话。

    徐司前立刻说:“不用,我马上下来。”

    几分钟后,男人迈着长腿从楼梯上下来。黑衬衫、黑西裤、黑领带,明明和昨天一样的打扮,凌霜就是感觉他今天的气质有些不一样,似乎是发型变了?

    她下意识盯着他看——

    徐司前走至面前,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说:“走吧,去查案。”

    这俩人,一个帅,一个美,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凌霜有些害羞,想把手抽走,却被他握着手指塞进西裤口袋:“冰冷的,给你捂捂。”

    他手上力气很大,凌霜不好挣脱。

    “嗳,能不能松开?”她小声说。

    徐司前看到她脸蛋微红,知道她不好意思,故意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昨晚抱过我,也说过喜欢我,今天手都不给牵吗?”

    他将她的手指蜷在一起,大手包裹上去,捏小包子似的团在手心里,笑道:“好可爱。”

    凌霜耳根泛热,昨晚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外面好多人……

    到卖早饭的摊子那里,他终于松开她,点了几样早饭与她围桌对坐。

    台城地理位置偏南,花卷里塞的都是糖。

    凌霜吃一口,皱起眉头说:“好甜。”

    徐司前自觉把手里的油条换给她,接着将她咬过的花卷吃掉。

    凌霜觉得和异性同吃一样东西,是十分暧昧的事情,甚至比接吻更亲密。

    她只看过爸爸吃妈妈的剩饭,他们是夫妻,做这些事亲昵自然。

    可她和徐司前并不是夫妻……她喉头发紧,脸颊立刻腾起红晕。

    反观对面的男人,他表情极其从容,吃东西的样子不算斯文,喉结时不时滚动吞咽,有种张扬的性感。

    凌霜僵着背,靠进塑料椅子里,轻咳一声问:“花卷不是还有吗?你干嘛非要吃我这个?”

    “怕你浪费食物。”他淡淡解释。

    “好奇怪……”她没敢看他,叼着豆浆慢慢喝。

    “节约粮食叫奇怪吗?”他挑着眉梢,低低笑着。

    “那你也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凌霜问。

    “当然不会,凌霜,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因为非常喜欢才愿意,他在心里说。

    徐司前后面那句话没说出口,但凌霜从他眼睛里解读到了了。

    她承认,她不讨厌这种感觉。

    *

    昨天他们在码头调查一天,进展并不顺利,今天继续。

    短短十几分钟,徐司前已经从凌霜嘴角套出这个案子不少信息,他假装起另一个人也不太费力。

    在智力上,他并不输那个徐司前。

    他理清来龙去脉后,给出意见:“不论凶手怎么跑,他总归要回到岸上。小型交通工具开那么远,来去肯定都要加油,去加油站看看,或许有收获。”

    凌霜觉得徐司前分析的非常有道理。

    沿海轮船加油站,基本都设置在港口,加油站有记录,且都有摄像头。

    他们以10月6号为中央时间轴,往前、往后分别查看监控,重点排查小型船只和身高在170cm-172cm之间的船主。

    天黑前,他们终于锁定一个可疑人员。

    10月6号上午,该船主驾驶船只过来要求加满油,10月6号晚上,他又来加油。

    放大监控画面后,凌霜发现10月6号上午他加油时,船上有一捆铁丝,而晚上,那捆铁丝不见了。

    靠海吃海的人们,大多都相熟。

    简单打听过后,就有人认出了那名船主:“这是我亲戚,你们找他有事啊?”

    “是有点事,”凌霜没着急表明身份,而是笑着说,“我们想租个快艇出海,他这个快艇大小合适,您认识他吗?”

    “巧了,这是我表侄家的儿子。”那人咬着烟说。

    “他会骑摩托艇吗?”凌霜挽着徐司前的胳膊,补充道,“我们是来旅游的,我男朋友心血来潮要学骑摩托艇,还缺个教练,要能一起,钱不是问题。”

    那人笑着说:“那你找他准没错。”

    “您有他家地址吗?”凌霜继续打听。

    “你们去卖鱼街,到那,问曹毅住哪就行。”

    *

    与此同时,远在肃城的赵小光和王嘉怡正在排查纪安的人际关系。

    他们先走访了街坊邻里,王嘉怡发挥自己和老年人谈心的本事,很快把宋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翻个底朝天。

    纪安父母活着时,是做生意的,夫妻二人攒下不少钱,早在十年前,他们便买房买车,实现财富自由。

    纪安父母死后,舅舅一家人搬进纪家,他们住着纪家的房子,开着纪家的车,还花着纪家的存款。

    只是,舅舅、舅妈对摇钱树外甥女并不好。不久,纪安就被迫搬进了阁楼。

    不仅如此,纪安考上一流大学后,舅舅和舅母都不同意她去读书。因为,念大学要花钱,纪安贷款借钱,好不容易才得以进入大学。

    舅舅、舅妈因嫌弃住校生活费贵,要求纪安每天坐两个小时车回家居住。

    宋超和纪安关系也不太好,有一次,有人看到纪安和他在马路上吵架,宋超掐妹妹脖子。

    “安安有男朋友吗?”王嘉怡问。

    “这倒是没有听说。”

    “那她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吗?”

    “喏,就是那个小姑娘。”老太太指的方向是小区门口一家奶茶店,“她和安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王嘉怡给一群奶奶聊完天,去奶茶店找纪安的发小。

    *

    凌霜和徐司前来到那条名为“卖鱼街”的小巷。

    这一带是几十前的自建房,一侧临水停放船只,一侧做鱼市生意,沿街装着巨大的塑料顶棚。

    这会儿,太阳下山,鱼市歇业,巷弄中阴暗潮湿,空气中流淌着的鱼腥味让人作呕。

    青石板被水泡得翘起,鞋子踩上去能听到“咕叽咕叽”的水声,居住环境真差。

    他们刚刚在外面打听过,曹毅就住在前面。

    两人并肩往前走,这时凌霜手机进了电话。

    赵小光汇报工作,语速很快:“老大,纪安有个网恋对象,就在台城。而且,这个宋超不是人,让自己朋友祸害自家表妹,从中间拿钱,纪安因此还流过产。最近宋超为追黄晓燕,手头紧,还威胁要把纪安卖去山里……”

    “知道纪安网恋对象叫什么吗?”凌霜问。

    赵小光说:“纪安和他打视频电话时都喊他大曹。”

    大曹,曹毅,看样子曹毅嫌疑很重。

    小巷聚音,凌霜接电话的声音,被坐在暗处的男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从杂物间拖出根铁棍,悄无声息地穿过鱼铺,绕至凌霜他们身后。

    凌霜和徐司前说着话,并没往后看,男人举起铁棍,用力朝前砸来——

    徐司前察觉不对劲,下意识用身体罩住凌霜。

    头顶响起一声闷哼,紧接着,有血流淌到凌霜额头上。

    温热的、潮湿的鲜血。

    那一瞬间,凌霜觉得眼窝发热,心口刺痛难忍。她才是警察,应该是她保护他才对,怎么反过来了?

    她回过身,从徐司前怀里钻出来,他伤在后脑勺,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脚步有些虚浮,身体像一张断线的渔网耷拉下来。

    “徐司前……”

    他用手护着她的脑袋,笑着宽慰:“我没事,先揍他。”

    凌霜用肩膀撑住他,从腰间抽辣椒水喷射器,在男人再次举棍时,用力朝他眼睛喷去。

    男人吃痛,扔掉铁棍,“嗷嗷”叫起来。

    凌霜有点恨自己没带枪出来,她一脚将铁棍踢远,甩开警棍,高声暴喝:“警察!转过去,走到墙边,把手举起来,否则开枪!”

    曹毅眼睛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听到凌霜说有枪,不敢怠慢,只能照做。

    凌霜架着徐司前走近,掏出手铐,将曹毅锁在金属防盗窗上。

    凌霜先打120,再打110,期间她一直紧紧搂着徐司前没松手。

    他笑着低叹:“原来,你也会主动抱我啊……”

    徐司前的伤口一直往下流血,凌霜四处翻找东西给他摁压止血,急得手指发抖。

    这些年,她办案时遇到许多颅骨骨折死亡的案子,人的后脑勺比想象中脆弱……

    “凌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徐司前轻轻拢住她的指尖说,“我在想,我要是现在死了,你想念的肯定是我。”而不是他。

    凌霜因为这句话,红着眼眶,嘶吼:“你不许死!”

    他愣一下,乖巧同意:“好,不许。”

    十几分钟后,徐司前跟救护车去医院,曹毅被台城警方带走。

    徐司前伤势不重,包扎止血后,他和凌霜一起前往台城警局。

    曹毅在审讯室中,非常沉默。无论台城警方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凌霜沟通过后进入审讯室。

    “你认识纪安吗?”她问了第一句话。

    曹毅仍然不说话,打算将沉默进行到底。

    凌霜神情冷峻。

    审讯就是一场心理博弈,负责审讯的刑警需要层层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才能取得最终胜利。

    凌霜继续说:“10月6号下午,你在距离长沙滩200海里外的海域,用铁丝和摩托艇割断了宋超的脖子。”

    曹毅没想到凌霜能准确说出他的作案手法,表情有些松动。在他看来,那是完美作案,没有目击者、没有摄像头、甚至没有尸体,警察不可能破案。

    他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查到他的。

    凌霜见状,半眯着眼睛说:“我们在调取加油站监控时,看到10月6日下午,你出海前快艇里有一圈铁丝,后来那些铁丝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问到痛点了,曹毅神色略显慌张:“铁丝我买来修补渔网,用掉了。”

    “修补过的渔网呢?”凌霜坐下看着他,声线泠然。

    “捕鱼时掉进海里了。”

    凌霜冷冰冰地指出破绽:“可是,你船上那天根本就没有渔网。”

    曹毅咬着后槽牙,答不上来。审讯再次陷入僵局,男人继续沉默抵抗。

    徐司前见状,敲门进来,平静道:“凌队,不用审了,肃城警方打电话过来说,纪安已经招认。”

    曹毅听到这句,直接站起来崩溃大喊:“不可能!安安绝对不会出卖我!她喜欢我,还说要和我结婚!”

    “是吗?”徐司前双手插兜进来,他神情散漫,唇角勾着嘲讽般的笑。他头上有伤,但是并不影响眉眼间的凌厉。

    曹毅被他看得有几分坐立难安。

    徐司前拉开一张椅子,从口袋里摸出烟,含进嘴里,戏谑道:“我只听说,娶老婆要存钱买房买车,第一次听说娶老婆要杀人,怎么,杀个人做聘礼?”

    曹毅彻底破防:“能给我一支烟吗?”

    徐司前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推给他。

    曹毅含着烟,开始低头讲述犯罪经过:“宋超是我杀的……”

    曹毅和纪安是长达三年的网友,三年来,两人一直以网络联系,从未见面。

    曹毅喜欢文静可爱的纪安,但是她却一直不同意做他女朋友。

    一年前,纪安终于同意要做他女朋友,她的表哥宋超带朋友回来糟蹋了纪安。

    之后,纪安一直郁郁寡欢,多次试图轻生都被曹毅劝下。

    纪安考上大学后,本以为可以逃脱舅舅一家人的压迫,谁知舅妈要求她必须天天回家。

    宋超谈了几个女朋友,花钱大手大脚,他一但手头没有钱就会把朋友喊去家里过夜……

    曹毅同情女孩的遭遇。

    十一放假,纪安建议宋超去台城旅游,曹毅得知后悄悄接近,在纪安的配合下,他在海上设下绝命陷阱等待宋超……

    *

    无头尸案终于告破。

    晚上十一点,凌霜和徐司前一同走出台城警局。

    今晚还得再住一晚,就近原则,还是昨天那家酒店。

    和昨天一样,他们住在彼此隔壁。

    徐司前临睡前,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我知道你去南城是因为查凌霰案。

    徐司前读完,又收到一条消息:我给你寄了一个快递,是凌霰案的关键证据。

    凌霰?徐司前看着那两个字蹙起眉头。

    他想起凌霜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原来那个老古板留在南城是为了这件事。

    这个号码那头到底是谁?

    他用床头的座机拨通号码,对面是个女人。

    徐司前意识到不对劲,学着推销电话的话术说:“女士你好,我们这里是办理车险的,查看到您的爱车保险即将到期,你的车牌是滇A123……”

    “你打错了。”女人冷声打断。

    “不可能打错,您是李小姐吧?”

    “我姓张。”女人说完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姓张?

    徐司前锲而不舍,又拨去一通电话:“张女士不好意思,我刚刚看错了,我们保险有活动,您可以和我核对下车牌。”

    女人警惕性很强,“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徐司前翻来覆去,觉得这事蹊跷。

    那个神秘的女人到底是谁?老古板为什么不存她的号码却还要和她联系?

    还有,他为什么一定要查凌霰案?难道真的像凌霜说的那样,两人认识?那他和凌霰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恶,他为什么偏偏没有那段记忆。

    还有凌霜,她似乎也不知道老古板和凌霰的关系,不然她那天不会问他认不认识凌霰。

    谜团一堆,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查证。

    他给凌霜打了一通视频电话,捂着头和她说:“凌警官,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过来看看我。”

    凌霜担心他的伤,挂断电话便立即赶来隔壁。

    “哪里痛?”凌霜皱眉问。

    徐司前干巴巴说:“后脑勺。”

    他本来想套她话来着,看她紧张兮兮地关心他,忽然又不想套了。

    至少今晚不套。

    “要不,我们再去一趟医院?”凌霜不放心道。

    徐司前坐在床上,将她扯进怀里抱住,额头压在她肩窝里,低低说:“我骗你的,头不痛,我只是突然好想你。”

    “你……”他这样有点像撒娇,凌霜心脏有点麻,接着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徐司前从不撒娇,喜欢撒娇的是另外一个,还有,今天他受伤时,说了那样奇怪的话,一个大胆的猜测滑进脑袋。

    “徐司前,你还记得我欠你十万块钱的事吗?”她忽然试探着问。

    他依旧搂着她的腰:“十万块而已,不用你还。”

    凌霜突然揪他耳朵说:“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被你看出来了?”他被拆穿,索性不再装,噘着嘴讪讪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和他一模一样。”

    “不一样。”凌霜说。

    “哪不一样?”他敞腿坐着,十分不高兴。

    “他不撒娇。”

    “呵。”他撇过头讥诮道,“你还是真了解他。”

    “为什么要装他?”凌霜问。

    “因为你愿意让他亲嘴儿,愿意让他抱,还愿意和他住一间房,甚至……让他半夜摸你耳朵。”

    从外表看,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听他这样控诉,凌霜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渣,像是脚踩两条船。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凌霜有些脸红。

    “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亲你时、碰你时,我都能感受到,但除了感受,什么也做不了,我亲不到你、抱不到你,更加摸不到你。”

    听他这样说,凌霜更觉羞耻,恨不能立刻钻进地洞:“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徐司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扯到腿上坐下。

    两人有体型差,他从背后环住她的细腰,鼻梁抵着她的背脊线说:“不公平吧,凭什么你对我这么冷淡?你都跟他住过了,今晚,你得和我住。”

    “徐司前,你脑子有包吧。”凌霜脸红想要挣脱。

    “你平常也这么骂他的么?”他语气颓唐,像个要拿糖哄的小朋友。

    “你别太无理取闹了。”凌霜要扯他固定在腰间的手。

    徐司前忽然抬头张嘴,隔着衣服咬上她的蝴蝶骨。痛感裹挟电流,袭击进心脏,她差点嘤咛出声,好热——

    “喂,别咬,好痛哇……”

    “偏要咬!你就知道你痛,你就不知道你亲他时,我会心痛。”他不仅咬,还吮。

    很快,唇齿经过的地方,出现一小片潮湿痕迹,那片区域变得透明,就像在她睡衣上打开了一扇小窗。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凌霜的羞耻至极,“你别太过分!”

    他不再咬她,改为亲吻,鼻尖的热气透过衣服渗透进皮肤,酥酥麻麻。

    “凌霜,我想从你的头发亲吻到脚尖。”他靠在她后背低语,“我嫉妒得发疯。”

    凌霜僵着不敢动,并试图和他讲理:“你们就是一个人,说这些有意思?”

    他把她转过来,仰起俊脸:“好啊,既然我和他一个人,那你现在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