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情
自从慕长渊“千里寻夫”, 慕晚萤在家左盼右盼,盼着长子?能捎个信回来,结果等来了瀛洲邪祟的消息。
但杞人忧天是没必要的, 反正天塌下来有仙盟顶着。
老?百姓都知道, 江南是大周除国都外唯一拥有百年安宁的地区,邪祟怎么也闹不到这里来——除非仙盟垮台, 不过到那?时候, 人间估计都在劫难逃, 他们担心也没用。
所以秦淮河上夜夜笙歌, 百姓只慌了两天,就继续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江南的百姓看得开,慕晚萤更是如?此。慕井是仙门弟子?, 慕川也找了个仙门姑爷,她始终认为觉得是自己善有善报,于是更加一身浩然正气,根本不畏惧什么邪祟。
自己不怕是一回事,可听说前往不周山的某条官道无故坍塌,担心儿子?的安危就是另一回事了。
五大仙山分?布于九州大陆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以山峦河流为天地阵法,拉起一道遍布大周国境内的交通网,每座官驿和官道的进出?口都有仙盟弟子?驻守维护, 这条交通网也被称作“天网”。
相应的,走?官道要银钱, 且价格很高?, 穷人只能走?野路, 谁也不知道荒山野岭埋伏着什么,很多人就这么一去不返。
官府并不管这些, 本来实行户籍制就是为了限制人口流动,他们巴不得老?百姓知难而退。
像慕长渊这样动不动出?远门的,都是因?为有钱可以为所欲为。
官道既然号称绝对安全,那?坍塌就绝不是小事。
据说那?一整条道连路带人,以及道上的车马牛羊,全被活埋在地底。
走?贩挑夫说起这事时,满脸的危言耸听。
但慕晚萤怕了。
她托人给慕长渊带信,这个逆子?却一封都没回,魔尊大人有了上神忘了娘,当时正在卖力地装小猫咪呢。
于是乎,心急如?焚的慕晚萤决定亲自前往不周山——顺便去凑凑仙盟大会的热闹。
说到底还是她胆子?大,等慕夫人跑到出?事地,打听到慕长渊十几天前就经?过这一带,有出?入官道的记载凭证。
她得知儿子?平安,又带着婢女绕了更远的路,马不停蹄地辗转来到不周山。
可惜还是错过了弟子?大选。
“却可惜了,”慕长渊毫无自觉地说道:“娘真该看看我在弟子?大选时的风采。”
慕晚萤不为所动:“儿子?有几斤几两,做娘亲的不知道吗?你这棵菜苗有什么好看的,当着沈仙君的面你好歹谦虚点?,”说罢,忽然又兴致勃勃地扭头问道:“凌夕有比试吗?什么时候开始?”
慕长渊:……
沈凌夕往年都不参加仙盟大会,但今年突破速度过快,传闻也越来越多。
他早年游历九州大陆,深入穷凶极恶之地,刚结丹就闯了鬼门,又毫发无伤地返回人界,那?次也被叫回总部自证,但这些都只能算作例行公?事,没必要告诉慕夫人,免得她一个外行人徒增担忧。
“明天开始论剑,我刚回来,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安排。”沈凌夕还惦记着刚才的争吵:“刚才怎么回事,那?人为什么和您起争执?”
慕晚萤手一挥,大大咧咧道:“没事,我是在帮别人吵架!”
沈凌夕、慕长渊:……
慕夫人的到来显然让小两口措手不及,毕竟魔尊这段时间干的事都比较一言难尽。
沈凌夕要赶回去参加最后一场清谈,慕长渊则留在白鹭城安顿母亲。
慕晚萤有心跟去凑热闹,却被儿子?拦下:“你去了也是坐那?儿发呆,那?帮仙修论道不是变戏法,是讲经?,四五个时辰不说人话?的那?种,谁去谁冤种。”
大字只认识一个的慕晚萤,一听讲经?直接萎了。
当年光学个“慕”字就去掉她半条命,慕晚萤之所以走?上经?商这条路,也是因?为慕良和后来安慰她“天生我材必有用”,她寻思着自己不就会雕玉么,这才把老?本行捡回来。
眼看慕晚萤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沈仙君的背影,魔尊寻思来寻思去,他和上神的“关系”是瞒不住的,仙门猹多,不如?早些讲清楚免得节外生枝。
慕长渊酝酿片刻后,道:“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慕晚萤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说吧,又闯了什么祸。”
魔尊:……
都说知子?莫若母,其实慕晚萤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这个儿子?装得乖巧听话?,只是因?为缠绵病榻,有心无力罢了,他小时候连药都敢偷偷倒掉,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慕长渊很快捋清思路,讳莫如?深道:“是这样的,我起初并不知道凌夕是仙盟盟主的嫡传弟子?,地位特殊,来到仙盟后,因?我是一个凡人,想要进山找人受到诸多阻拦,所以我就编造了一个身份。”
慕晚萤哼哼道:“叫木兰是吧?”
魔尊大惊:“你已?经?知道了?!”
慕晚萤本来就是外向的个性,来仙盟没多久就听说了“木兰和他的一百零八只股”。虽然离谱,但慕与木同音,她就多留了个心眼。
好巧不巧,“木兰”就拜在墨宗门下,而慕长渊早就跟她说过,自己和沈凌夕是在墨宗认识的,加上沈凌夕分?明不是墨宗的仙君,却绕了一大个弯跑到墨宗去收徒,慕晚萤凭着精明商人的直觉,认定别人口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大美人”肯定是她那?个宝贝儿子?。
慕长渊心里还没咯噔完,慕晚萤就一拍他肩膀,赞叹道:“干得漂亮!追姑爷不像做生意?,做生意?才讲究公?平道义,追姑爷就要不择手段!”
魔尊:“……受教了。”
你娘亲还是你娘亲。
别看慕夫人只是隔阂普通凡人,三界之中?,她也算隐藏款的大佬:两个儿子?一个是魔尊,一个是邪帝,姑爷是天道上神。
试问谁家拥有这种上天入地的顶尖配置?
所以慕夫人才是真正能为所欲为的那?个。
慕长渊一颗悬着的心刚放下,又开始胡诌:“想当初我困于山门外,沈仙君高?居山巅之上,恨不得双双化作蝴蝶相见……”
“不要欺负娘读书读得少,”慕晚萤疑惑道:“这不是梁祝吗?”
慕长渊一噎。
不过他转进如?风,很快改口:“可惜沈仙君有一个心理变态的师父,每天都在山里对着一面镜子?,问它:魔镜啊魔镜,谁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修士……”
慕晚萤新奇道:“好家伙?还有这事,来来来你慢点?说。”
……
就在慕长渊扯着十万八千里的淡时,沈凌夕刚一进不周山门,就迎来了四道耀眼绝伦的光束。
他定睛一看,仙盟四傻凌空而立。
其中?三位面容激动:“上……”
裴青野用力一咳。
通讯灵阵内——
【野马烧不尽,野火催又生】:能不能克制点?!我刚刚才强调过!!
【生命之源】:没跪下来谢恩已?经?是本院长最大的克制了。
【严究生】:加一。
【三代同床】:加二?。
沈凌夕望着他们,一时无言。
三十三重?天上的上神做事从来不需要解释,沈凌夕带走?慕长渊,带就带了,与其他人无关。
裴青野隐隐觉得上神可能气没消,试图打圆场外加打探道:“凌夕,你徒弟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沈凌夕说:“慕夫人来了。”
裴青野有些诧异。
“现在就在白鹭城里,回头你们记得派人保护她,别让她出?什么事。”
裴青野忙答应下来:“好。”
再见这道身影时,沉默许久的薄欢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唤道:“神尊……”
上神看向他:“薄宗主。”
清清冷冷,无喜无悲。
薄欢担心他还生气,嘶哑地解释道:“我那?天不是……”
“我知道。”沈凌夕说。
因?着薄欢一时冲动,不知道打乱了上神多少计划,这简短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薄宗主对上清冷慈悲的目光,鼻子?一酸,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回来就好。”
此时他们身处在热闹鼎盛的仙盟总部,而灭世之战期间经?历过的所有痛苦、绝望、迷惘和沉默,都化为一句“回来就好”。
沈凌夕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四个,轻声道:“师命不敢违,我要去清谈会了。”
薄欢赶紧说:“我送你过去!”
沈凌夕瞥了裴青野一眼,点?头道:“好。”
**
慕长渊把慕晚萤安顿在自己的住处。
一段时间没人住,租屋里落了一层薄灰,啊不,仙灰。
白鹭城的一切都和“仙”有关,毕竟仙盟势力如?日中?天,而鬼界一盘散沙。
慕长渊心不在焉道:“择一本来在这里旁听私塾讲课,这段时间趁着仙盟开放,进山里找小伙伴玩去了。”
慕晚萤不悦道:“他心性不定,你怎么也惯着他?择一是什么身份,能扔下你自己去玩?”
慕晚萤的怨气不是没道理的,家书没收到回复,和书僮“玩忽职守”脱不开关系。
慕长渊说:“我病重?时择一端茶送药、打点?一切,现如?今我拜入仙门,不周山明确说了不让带仆从入山,也就是让他玩两天,等仙盟大会结束,刚好您带他一起回君山去。”
他没说自己是采补之体,全靠沈凌夕在“以命补命”,更没说自己入了魔。
慕长渊:“择一这孩子?心眼实但聪明,学什么都快,我不在时就让他陪在娘身边,不管是学玉雕手艺也好,还是学几个字以后帮娘亲写家书也好,总之好好培养,出?落得不会差。”
慕晚萤嘴犟道:“我有踏青折柳,谁要你那?小书僮。”
她此次出?门只带了折柳出?来,将更稳重?的踏青留在慕家庄掌事。
见慕长渊不说话?,慕晚萤自顾自地说道:“……儿大不中?留我是知道的,你能找回姑爷,我也不算白来一趟,只是我还想见见老?四。”
慕长渊冷不防地一惊。
慕夫人口中?的“老?四”,指的当然是她的小儿子?慕井。
“我这趟出?来之前就总是做噩梦,梦见……家里和老?四都出?了一些事。”慕晚萤没说是什么事,但脸上表情总归不太好看:“虽说梦都是相反的,夜夜都梦到,我白天便提不起劲总是容易想起梦里的场景,因?为你身体的缘故,过去我把精力都放在你身上,对你弟弟疏于关心,后来又把他送去仙门,想想也有几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仙门的规矩大,还是他心中?有气,不愿回来见我……”
慕长渊正想着要怎么安抚劝说,然而慕夫人下一句是:“娘本想着,这次仙盟大会或许一家人能团聚两天。结果?这两日四处打听你弟弟的消息,越打听就越迷糊——原来玄宗门和玄宗山竟不是一回事吗?”
魔尊心里一沉。
“他们都说玄宗门自食恶果?,满门灭绝,一个都没活下来,”说到这里,慕夫人的声音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川儿啊……所以老?四究竟是去了哪里?”
折柳忙端来一杯茶,一边拍着慕夫人的后背,一边求助般看向慕长渊,嗫嚅道:“少爷……”
慕井拜师后只回过家里一次,并且当天晚上就走?了。
就是那?一次回来,他给慕晚萤表演了“仙术”,从那?之后,慕夫人就喜欢凑仙门的热闹,逢人总要提两嘴。
其实是因?为思念幼子?。
慕长渊占据了母亲太多的关注和精力,此刻,慕晚萤眼底的担忧和希冀,没有任何人能承受得住。
包括魔尊。
窗外寒蝉凄切,一声长一声短。
慕长渊忽然扬起一抹笑容,轻松道:“母子?相见天经?地义,怎么还绕这么大个弯子?,娘亲直说就行,这有什么难办的。”
“我从前足不出?户,到了这边才知道原来玄宗山才是名门正宗,就不晓得娘从哪儿听来‘玄宗门’这么个名字,跑到乡里镇上四处宣扬,老?四要知道你连这个都记错,多半是要真生气的。”
折柳见慕长渊三言两语就把人哄住了,忙附和道:“是啊夫人,还是三少爷知书明理。您在四少爷跟前可千万别这么问,玄宗门都那?、那?样了,多不吉利啊!”
慕晚萤怔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讷讷道:“是这样吗……”
儿子?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她心下稍安,又追问道:“那?你见到老?四了?”
慕长渊面不改色:“那?倒没有,只是互传过消息,老?四说会来不周山参加仙盟大会,我这不是前些天离开了么,不知道娘你也来了。”
慕晚萤还不放心:“那?你知道老?四修的是什么道?”
慕长渊说:“我刚入门还没立道心,也分?不清什么区别,娘等见他了再问他吧。”
听到他这样承诺,慕晚萤才彻底放下心来,不再纠结玄宗山还是玄宗门的问题。
可魔尊心里并不轻松——慕井已?经?死了,现在在天元廿四年的是夺魄邪帝。
且不说邪帝肉身毁灭,与慕晚萤的血脉之情早就断尽,光是让这个神经?病弟弟配合就是一项艰巨工程。
慕长渊觉得还是得找沈凌夕商量一下,于是借口不周山有宵禁,自己得提前回去,示意?折柳照顾好母亲,就离开了白鹭城。
深秋即将入冬,天黑得早。这日正好是十五,天际高?悬着一轮硕大的明月。
都说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在人间,满月也是圆满的意?思。
石阶两侧种满了灌木丛,树影摇曳晃动,慕长渊望着台阶上的影子?,想起的是地狱的双月。
地狱双月永远都是锋利的弯钩,从来没有圆满的时候。凄冷的月光地照在血海上,而魔尊的神月宫则建在黄泉入海口附近,那?里开满了血红的曼殊沙华。
他心里盘算着事情,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山道尽头有人正等着自己。
四周悄然无声,好像连山风都被静止了。
等发觉不对劲时,慕长渊掀起薄薄的眼皮,向青石板台阶上方望去。
月色凄冷如?水,清瘦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月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朦胧轮廓。隔着几十丈远,慕长渊眯起了狭长的眼睛,依稀能从昏暗光线中?分?辨出?对方蓝衣方巾,面容肃冷。
是沈琢。
大打出手
都说夜路走多了是要撞鬼的, 这话一点儿也没?错。
地狱魔尊一向无所畏惧,但他各种意义上的捅了人家徒弟,被做师父的堵在山门口?, 饶是慕长渊脸皮保养得再厚, 也是会?心虚的。
慕长渊脑海里掠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通知沈凌夕,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那四个傻上仙本质上都是玄清上神的追随者和信徒, 沈凌夕一句“师叔”, 逍遥散仙就死心塌地为他奔波, 从碧落到黄泉也毫无怨言。
但仙盟的盟主, 沈凌夕的恩师,化境半神,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这位都是最难搞且最会?棒打鸳鸯的。
沈琢肯定不会?找他闲聊,慕长渊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打不打?几分赢面?要不要找帮手?
离得近的三毒虽是道心克星,也掀起过天?乾之变,但魇魔其实不能按普通魔修那样算境界,三毒不属于婆罗门鬼或者阿修罗鬼的任何一种,它是“贪嗔痴”的化身,在获得“身体”前?,碰到墨磐盤那样道心没?问题的筑基弟子,也只能在对方脑子里逼逼赖赖几句, 没?有实质性的杀伤力。
魔尊为它铸炼肉身后,三毒才开始像其他魔修那样拥有自?己的修为灵力。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它肯臣服于魔尊——笛子吹得太难听是事实, 但三界九州确实只有慕长渊能给它做个“载体”出来, 让它不再作为寄生体存在于世?间。
离得远的那就只有慕井了, 可不到万不得已,魔尊不想见这个神经病弟弟, 三毒好?歹是他的下属,神经病不可控。
慕井一心只想把他带回地狱,魔尊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有能力震慑住夺魄邪帝——慕井宁愿先杀了他,再被狴犴暴打一顿,也不想继续看他和σw.zλ.?沈凌夕“鬼混”。
这样一来,跟化境半神开战就是不现实的。
慕长渊先前?就决定,只要沈琢别?太咄咄逼人,看在沈凌夕的面子上,自?己不和?他正面起冲突。
上仙都活了几千年,一名新弟子在大?选上出风头,也不会?引起他们?太多关注。
然而事发突然,三毒作乱,仙盟开始追查它口?中的“魔尊”,让慕长渊不得不提防。
聪明人之间的交锋是没?有“侥幸”可言的,从看见沈琢的那一刻起,魔尊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悄无声息地通知了另一个人。
这边正做着小动作,那边沈琢目光扫来,强大?的威压顿时像斧钺般不容置疑地当头压下!
这要换作别?人已经膝盖发软,说不定还会?从台阶上滚下去,但慕长渊有天?生魂元护体,狴犴硬是撑着凡胎肉身站得笔直,说什么也不肯跪仙修。
魔尊假装没?发现对方的威压,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弟子礼:“木兰拜见盟主。”
沈琢沉声如钟:“仙盟大?会?期间,众弟子无故不得离山。”
慕长渊不慌不忙:“师尊心情不好?,又逢清谈论?道考验心境,弟子只得随侍在旁,并非无故。”
他这话回得滴水不漏——沈琢多半也会?询问沈凌夕离开的缘由,但一定不会?问他的心情。
光从沈凌夕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很难看出他开不开心。
果然,沈琢张了张嘴,找不出任何质疑或者反驳的点:“……”
其实这种感觉很微妙,沈凌夕早早就断了世?俗尘缘,沈琢既是师又是父,然而如今沈盟主不仅愈发看不懂自?己的弟子,连沈凌夕新收的徒弟都好?像比他更懂一样。
仿佛被排斥在外的只有沈琢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你师尊为何心情不好?。”
话音刚落,就看见对方脸上难以掩饰第?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沈琢担任盟主数百年,又是半神境界,即便赵怀阳面上也恭敬客气的,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白眼?他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再想细看时,就只看见清冷月色落在对方苍白的脸庞上,照得眼角红色泪痣鲜艳欲滴。
慕长渊道:“境界突破本是好?事,却有那么多人等着看我师尊跌落神坛,谁还能高兴得起来呢。”
沈琢经常皱眉,眉心处有几道淡淡的褶皱,此言一出,他眼角眉梢都闪烁着细碎的寒光:“你是听谁说了,还是你红口?白牙自?己编的?”
颇有要降罪的意思。
慕长渊却道:“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盟主的法眼,这些话是真是假相信盟主心中有数,但您好?像也从来没?站出来为我师尊说过一句话。”
沈琢淡淡道:“你在指责我。”
慕长渊无惧地与他对视:“是。”
凛风吹动山间松海,冷得像刀子一样刮脸。
隔着几十丈远的距离,气氛犹如一根逐渐绷紧的弦丝,已经进入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其实假若附近有第?三人,看见眼前?这幅场景,应该会?觉得十分荒诞——
就像两头对峙的雄兽,沈琢分明是当前?实力占据上风的那一个,偏偏输得一败涂地,而慕长渊看起来从容不迫,在半神威压的压迫下,指尖掐紧掌心,骨节发青,几乎掐出血来。
慕长渊喉间血气翻涌,面上笑意不减:“或许盟主觉得自?己有苦衷。”
假如他的嘲讽没?有这么明显,这番话可能还有些可信度。
慕长渊扬起下巴,头微微偏向一侧,一副思考模样:“让弟子猜一猜——盟主认为自?己身为仙首,不可轻易表态,不可有失偏颇,不可徇私枉法。”
“弟子心性散漫,又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盟主是真的铁面无私,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不能护着,还是希望假借他人之手,得到一些自?己想听的答案呢?”
沈琢面如冰雕:“什么答案。”
“比如沈凌夕在放养过程中急功近利,走了邪门歪道……”
话没?说完,血红的长软细剑穿过狂风,发出尖锐的声音,直刺慕长渊面门而来!
狴犴毫不示弱地挟着缚魂锁轰然而出,上古神器和?长软剑在半空交击,迸溅出耀眼的火光!
锵——!
灵流像爆炸的能量波一样朝四面八方散开,同?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夹道两侧草木枯叶月下纷飞,飞沙走石间,青石台阶更是整个裂开,就像一道极深的沟壑横跨在俩人之间!
半神出手,整座山体都在剧烈震荡,就在慕长渊失足掉落缝隙的前?一刻,缚魂锁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抽来,在他脚下结成蛛网状的一张巨大?的网。
慕长渊双手环抱胸前?,伫立于锁链之上,庞大?的魔物悬在半空将他牢牢护住,龇牙咧嘴地低吼着,口?中的龙纹金丹若隐若现。
沈琢以为他祭出邪器,然而周围一丝魔气都没?有。相反,上古神器通常都带有神性之灵,与醒梦铃那种仙工智能的“灵”还不太一样,毕竟是远古产物,能力强,但有点智障。
缚魂锁失传多年,仙盟每年都要组织仙修去寻找失传的神器,其中就有这一件。沈琢很快就意识到了,盯着狴犴:“墨宗神器为什么在你身上?!”
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年轻人,轻轻发出一声嗤笑。
沈琢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这一层病弱美丽的皮囊,看见对方更深层的灵魂:“装神弄鬼,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凌空一伸手,散发着绯红光芒的长软剑回到手中,剑锋上还带着一缕极微弱的魔气。
沈琢冷冷道:“魔修。”
但沈琢心中仍有一丝不解:虽说魂元本身就是魔物邪祟的一种,但这缕气息中没?有任何腥和?孽,说明魂元还没?有在三界做过恶。
这也是为什么慕长渊躲过各种阵法禁制的探查,大?摇大?摆地出入仙境。
可没?作恶的魂元又怎么可能修炼成实体?
不怪沈盟主不够专业,事实上还要过六七百年,魔尊才会?下令万鬼编纂《恶道图鉴》,在此之前?,仙修对各种邪祟的认知都比较肤浅。
更何况慕长渊带着巅峰时期的魂元重?生,即便沈琢下过地狱血海,也不见得能一眼看出端倪。
毕竟前?者已经踏入天?道,后者终其一生都止步于天?道之外。
慕长渊目光落在那一柄绯红的细软长剑上。
传闻无情道修裴芳菲擅使长软剑,她的本命剑名叫“血棠”,虽不是神器,却在仙门神兵榜中排名第?四——要知道,得到这柄剑时,裴芳菲刚刚成为最年轻的元婴宗师。
裴芳菲堕魔时以血棠剑杀死宗门弟子,而她死后,血棠剑就归了沈琢。
因为血棠剑主曾经堕魔,这把剑也沾染上了魔气,沈琢闭关研究五十年,炼成了驱使魔气对敌的招式龙骖九曲,他也成了唯一会?驱使魔气的仙修。
后来,龙骖九曲在玄清上神手中发挥出更强悍的威力,一度差点荡平血海,就连魔尊第?一次见的时候都有点心里没?底。
血棠剑能识别?魔气,哪怕只有微弱的一丝都会?被它勾出来,慕长渊知道避无可避——平日里藏得再好?,也经不住半神动真格的。
可沈琢越是恼羞成怒,魔尊唇边的冷笑就越不加掩饰。
他原本只是猜测。
魔尊掌握世?间各种恶念,又在红尘中摸滚打爬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越是见不得光的念头,被挑明后就越难克制自?己。
一句句质问,将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沈盟主打击得溃不成军。
长软剑作为奇兵之一,行迹诡谲多变,慕长渊不敢掉以轻心,魂元替他挡了第?一道雷霆之剑,慕长渊心里电光石火般掠过好?几件事:道心裂痕和?沈琢究竟有没?有关系?沈凌夕始终缄口?不谈,是为了替师父遮掩丑事吗?
天?道上神心怀慈悲怜悯,但恶道之主可没?有这种偶像包袱。
沈琢最好?别?跟上神的道心裂痕扯上关系,否则……
胸腔内血气翻涌,喉间都是滚烫的血沫气息,魔尊面上陡然浮现出一股戾气,青蓝色血管在他苍白得几近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跳动,仿佛稍有不慎,某种恶念图腾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来。
血棠剑再次袭来,半神出手势不可挡,瑰丽的绯红剑气和?冰蓝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在黑夜中照映出大?片的绚丽光芒。
裂开的石阶瞬间爬满冰霜,就像临渊水榭的斧钺冰崖一样,眨眼间就蔓延到慕长渊身边,甚至攀上了缚魂锁!
换作旁人应该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了,慕长渊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魔尊并非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佬,相反,他经常直接把情绪挂在脸上。
慕长渊活了这么多年,对大?多数事都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哪怕把他的弱点摆到仙盟的台面上来也不是不行——他敢摆,别?人也未必敢信。
就好?比现在,仙盟四傻既知道他是魔尊本尊,也知道他现在是个病秧子,有个凡人母亲和?一个不省心的弟弟。
这些都是他的弱点。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甚至还得救他。
就在慕长渊漆黑瞳仁映出绯色的剑尖时,夜幕繁星里闪过一道青色光芒,仿佛流星坠落,直逼他们?而来。
下一刻,半神身形陡然停在半空中,他对灵力的操控早已出神入化,手里的细剑堪堪停在离那咽喉只有不到半寸的位置!
沈琢猝然振袖,袖袍间一道凌厉剑气射出,然而那道青光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一下,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同?时折扇一开,“脱”字印瞬间打出,直接打偏了剑气!
俩人境界相差太远,沈琢懒得理他,眨眼间血棠剑横扫来要取魔修的项上人头,可裴青野身形一晃,又挡在慕长渊身前?。
沈琢终于怒道:“你让开!”
刀剑无眼,逍遥散仙敢这么做,就是知道沈琢没?法杀他。
血棠剑是裴青野姐姐的遗物,在裴芳菲堕魔期间沾染过无数仙修的血。沈琢当年要将本命武器换成这把长软细剑时,在整个仙界引起轩然大?波。
所有仙修都认为这把剑该毁掉。
但沈琢难得如此坚持,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在剑上用自?己的血来立誓——此剑只对邪魔不对仙,倘若再沾仙修之血,便让剑主经受万劫不复。
裴青野望着眼前?这个为了仙界殚精竭虑的男人,连同?对方遭到背叛的震惊和?愤怒,尽数收入眼底。
裴青野涩声道:“姐夫,你不能杀他。”
慕长渊知道自?己尚未脱离危险,此刻不宜分心,毕竟这是对敌人的藐视和?不尊重?,但他嗅了嗅冰凉的空气,闻到了一股馊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魔尊目光悄悄往旁边一撇,果然看见了躲在树后嗑瓜子的佛子。
连夜审讯
佛子替魔尊搬来裴青野这个救兵, 帮了慕长渊一个大忙。
慕长渊原本想忍,却?还是没忍住,问道:“秃驴, 你究竟几天没洗澡了?”
一时间, 剑拔弩张的气氛凝固了。
“谁躲在这里?!”沈琢厉喝道。
杂乱无?章的灌木丛中先是冒出一颗锃亮光头,满身?馊气的佛子探出身?体, 朝他?们讪讪地笑了笑, 顺手摘掉颈后的一片青嫩树叶。
裴青野和?沈琢同时呼吸一窒:离得这么近, 刚才怎么没闻到?!
但逍遥散仙其实更加惊讶:他?刚收到佛子的传音入密就知?道大事不妙, 便第一时间赶往山门,然而赶到后却?发现,山门前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只有晚归的弟子在山道上笑闹。
沈琢和?慕长渊不知?所踪。
裴青野他?知?道这俩人性格南辕北辙,肯定不对付——一个是规矩的制造者,另一个是规矩的破坏者。
好在他?自己也曾经修到过半神,尽管此?刻只有逍遥中期的修为,但修炼意识和?理论知?识超前了一万年,裴青野对仙盟总部的认知?也远超散仙应有的水平,更知?道除了八十一重?禁制外,仙境中一草一木皆能构成奇门遁甲术——正因?为如此?,灭世期间三毒才会放火烧山。
于是他?顾不得更多, 试了好几种改变阵眼?的法子,终于被他?试中了。
半神修为深厚, 能不知?不觉把人带入幻境中扼杀掉, 又?或者就这样将对方?禁锢一辈子, 裴青野不能让沈琢一错再错,但他?完全想不通, 佛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还是说,和?尚一直在现场听墙脚,等到听得不对劲了才通知?自己?
这边裴青野心?中掠过好几种猜测,另一边,沈琢一贯波澜不惊的内心?今晚一而再再而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和?尚听到了多少?
自古以来,但凡名门正宗,无?一不珍惜自己的名誉。
他?们拥有凡人遥不可及的超自然力量,需要更高的道德标准来自我约束——人心?本就混沌难辨,倘若仙修还为所欲为,那和?恶道又?有何分别?!
仙盟的八千条盟规就是源于此?,沈琢身?为仙首,更是挑不出任何瑕疵。
可每当夜深人静,从?繁忙的事务中一抬起头,他?眼?前总会掠过一幕幕往事。
沈琢也曾经历过天才时期的辉煌,身?上落满各种艳羡目光,当年他?与裴芳菲的婚礼何其隆重?,前来祝贺的仙门数不胜数,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与苍凉——裴芳菲道心?毁灭,一尸两命。沈琢亲手送走她,从?此?心?如冰封长夜,亘古不化。
最初抱回沈凌夕时,沈琢是想了一个夙愿,将这个徒弟当成亲生孩子养大。
可随着徒弟的修炼天赋日渐显露,沈盟主感受到的不是欣慰,反而是与日俱增的忌惮。
为了遏制这种心?境,他?渐渐开始回避见沈凌夕,仙务繁忙是事实,放养徒弟也是有意为之?,忙碌只是为他?提供了更好的借口。
可沈凌夕的修炼速度并没有因?此?减慢,他?如同一朵雪莲花,在天寒地冻的临渊水榭野蛮生长,肆意绽放。
每次沈凌夕突破境界,都会按照仙盟的传统,给师父送上一份“谢师礼”。他?知?道九州境内邪祟四起,沈琢为此?忙得废寝忘食,于是沈凌夕每回下山历练,必然斩杀一只鬼界大魔。
然而每当沈凌夕伤痕累累地回到仙盟总部,乖巧而虔诚地给师父献上魔物?的头颅时,沈琢都只觉得很讽刺——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和?他?的教导没有关?系。
这是沈凌夕自己的天赋和?造化。
沈琢越是压抑,那些隐秘不堪的念头就越疯长,仿佛要将他?捆束在耻辱柱上,等待着天道的审判。
面对眼?前这种局面,沈盟主陡然生出一丝无?力感:
他?守着这份“自我约束”太久,久到病态的地步,沈琢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又?或者迟早有一天,他?的道心?也会崩塌。
但只要他?意志尚存,他?就必须维护仙修的尊严。
沈琢望着一身?馊气的和?尚,冷冷道:“佛子不在暮商峰禅坐,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禅宗毕竟是客,偷听主人家的八卦实属失礼,佛子却?脸皮极厚,笑眯眯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禅坐久了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是该多出来接接地气,藏木于林。”
沈琢:……
“藏木于林”是刚才和?尚用来隐匿声息的禅宗术法。
但他?话?里有话?。
秃驴说话?就是这样,一半靠猜,一半靠悟。
片刻后,沈盟主决定把佛子先放一放,他?收回目光,专注盯着眼?前叛逆的小舅子,道:“不周山内混入邪道魔修一事,你早就知?道了?”
裴青野刚才挨了一下,情急中并不觉得什么,没多久浑身?气血灵力就跟受到冻结似的,在气海金丹附近堆积阻塞。
面对质问,逍遥散仙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惨白着一张脸,道:“此?事说来话?长,等我……”
沈琢厉声打断:“那就长话?短说!”
沈盟主鲜少这样疾言厉色。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只是冷冰冰的,仿佛和?临渊水榭的冰川一样,再也不会有消融的一天。
说实话?,裴青野此?刻真的很想采访一下魔尊同志:你到底说了什么才把沈琢气成这样?
但面对沈琢的质问,裴青野如鲠在喉。
长话?短说?怎么说?
难道告诉他?,因?为你的嫉妒之?心?,害凌夕飞升出了问题,上神的碧玉道心?开裂,最终导致灭世之?战打不过心?魔忘川,于是大家一起嗝屁了,善道万年根基就此?毁灭,连你一手发展起来的仙盟也被踏平烧尽?
又?或者告诉他?,灭世的心?魔刚好就是你面前这个病秧子,他?若是还吊着这仅剩的一口阳气,那么三界太平无?事,只要他?一死,有的是恶道抢着来接盘,有本事你把天道魔尊的大圆满魂元一起摁死,不然三界都得给他?陪葬?
无?论哪一种说法,都会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裴青野同样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琢不好糊弄,沈盟主对一件事起疑,就会变得相当固执,并且不留情面。
裴青野毫不怀疑,如果为魔修求情,沈琢不会杀了自己的小舅子,但至少会把他?打成残废。
逍遥散仙逍遥一世,总不至于为了个恶道魔尊变得半身?不遂。
裴青野不愧是几次下地狱谈判都能全身?而退的六边形全能选手,只见他?急中生智道:“此?人是恶道派来的细作,专门打听‘魔尊’下落的。”
慕长渊:???
沈琢:…….
他?一本正经道:“我们本想把‘魔尊’钓出来,避免打草惊蛇,可没想到他?竟这么没用,先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三言两语就报了前不久慕长渊让他?“引火上身?”的仇。
慕长渊一挑眉:看不出来啊裴上仙,没想到你戏这么足。
见沈盟主看过来,魔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见事情败露,变得惊慌失措”的表情,连魂元狴犴都装得又?凶狠又?狼狈,演技爆表。
沈琢狐疑道:“‘你们’?还有谁?”
逍遥散仙顾此?失彼,刚才说漏了嘴,这会儿?一细想,这件事牵扯到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尤其是别再扯到上神。
裴青野扭头就指着佛子说道:“还有他?。”
“……”佛子愣了片刻后,老实认栽:“阿弥陀佛。”
吃瓜有风险,暴露需谨慎。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虚和?尚发现沈琢面色不善地盯了自己好几回,求生欲爆棚地说道:“这位善信凡人虽入魔,却?未作恶,贫僧希望能劝他?回头是岸。”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然,要是能策反那就更好了。”
秃驴好管闲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沈琢听完后将信将疑。
他?仍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就好像拼凑真相时,边边角角都到位了,重?要的中间部分却?大片缺失。
他?目光重?新移回到那名行径怪异的年轻人身?上。
“木兰”伪造仙缘混入不周山,假如是鬼界的细作,那一切都说得通。
至于他?如何伪造仙缘、是否有其他?共犯、混进仙盟的目的,包括三毒的下落等一系列问题,都要等审讯之?后才有确切的结果。
不消片刻,沈琢就作出了决定:留着他?比杀掉的用处要大得多。
沈琢是一个极为理智冷酷的男人,对他?人是如此?,对自己亦是如此?。他?收起血棠剑,目光扫过裴青野和?佛子,最终落回到逍遥散仙身?上:“把他?带去刑罚院,叫严珂连夜审讯。”
此?番正中下怀,裴青野连忙拱手道:“是。”
谁知?沈琢的话?还没说完:“你一再触犯门规,一并领罚。刚才说的若有半个字虚假,再加二十鞭。”
裴青野脸色白了白。
严珂被外号“严三鞭”,意思是谁也挨不住他?用“七罪古藤”抽三鞭子,真挨上二十鞭,裴青野估计就要变成废仙一个了。
魔尊看热闹不嫌事大:别说半个字虚假,裴青野话?里有半个字是真的就不错了……
佛子则双目微阖,发出不知?名的感慨:“善哉善哉。”
沈琢用缚仙绳捆住慕长渊后,才撤去幻境结界。
结界刚一撤去,凭空出现的几人就把笑闹的菜苗们吓了一大跳。
等发现来人是谁后,弟子一个个惊讶得不行——
“盟、盟主?”
“裴师叔怎么也在这儿??!”
“还有佛子!”
“咦,兰兰?!”
和?尚听到“兰兰”这个称呼就头皮发麻,当即念一声佛号,自证清白:“阿弥陀佛,贫僧清清白白童子身?,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所有人:……
**
宵禁时间临近,沈凌夕正坐在油灯前,清澈的眼?底倒映出跳跃摇晃的烛火。
仙境内使用统一制式的照明风灯——形状跟孔明灯相似,不惧风不惧水不惧邪,灯芯里加入了紫宁草,有凝神辟邪的功效,可以随意移动,彻夜不灭。
但沈凌夕不知?从?哪找出一盏铜制的油灯,亲手捻了灯芯,点燃后就搁在桌上,对着小火苗发呆。
屋内灯火通明,桌前的年轻人形单影只,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他?在等慕长渊回来。
书僮说少爷睡觉时要有人在床边守着,还必须点灯才能入睡。沈凌夕知?道因?为风邪体容易招邪,而阴邪又?喜欢在夜里出没,小的时候慕长渊害怕,但又?犟着不肯明说,才提出这么些个要求。
他?指尖探出一道灵力,拨弄着灯芯,把火焰挑得更明亮。
薄欢不解地问:“夜里这么亮还怎么睡。”
沈凌夕叹道:“你也知?道亮啊……”
薄·大灯泡·欢:……
从?白天的清谈会一直到刚才,薄欢都在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仙修。
沈凌夕神态和?举止都与从?前无?二,灯火给他?周身?铺上温暖光晕,使他?看起来呈现出冰川消融般的温和?之?感。
薄欢心?想自己就是信了老裴的邪,才以为眼?前这位是原装的。
不过上神亲自坐镇,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因?此?薄欢震惊过后,更多的是狂喜——天塌了有人能顶得住,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神魔已经相安无?事一段时间,说明一切都在上神的掌控之?中,他?们这些小喽啰犯不着操心?大佬的事。
屋内的俩人相顾无?言。
薄宗主心?中百转千回,一半在骂大魔头,另一半则是骂逍遥散仙。
沈凌夕却?有些心?神不宁:慕长渊今晚难道要留宿白鹭城?
慕长渊虽不是恶鬼邪祟,可犯的事一件也没少——擅闯九九八十一重?禁制、伪造仙缘、冒犯盟主副盟主、蔑视门规,强闯刑罚院……
沈凌夕甚至还大度地没把他?以下犯上、顶撞师尊的事给算进来。
再加上三毒,这一重?重?罪算下来,都够他?投十八次胎了。
早知?道三毒也回到天元廿四年,沈凌夕当初就该制止将慕长渊留在仙盟总部的提议。
他?还不如早点跟慕长渊去鬼界,也省得这么多菜苗遭罪。
通讯灵符毫无?动静,上神担心?对方?出事,又?碍于薄欢在场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可即便他?竭力掩饰,但薄欢修的是多情道,哪有看不明白的——慕长渊那身?精纯无?比的仙缘,除了眼?前这位天赋异禀的元婴宗师以外,还有谁提供得了呢?
上神知?道采补炉鼎的作用和?利害,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知?不觉中,薄宗主和?裴青野一样陷入了信任的盲区。
玄清上神对这些参加过灭世之?战的上仙们而言,是永不崩塌的信仰,他?们不自觉地就会为他?找各种理由。
薄欢听见上神淡淡道:“你跟了我一天,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问完我要去找慕川了。
当然,后半句沈凌夕肯定不会说出口。
这是借口送客了,薄欢微微一怔。
刚穿回到天元廿四年的那几天,薄欢心?里确实有无?数问题想要叩问天道——灭世之?战还在继续吗?心?魔是否就此?消失?慕长渊以后还会魔化吗?上神金丹粉碎,对重?新修行有影响吗?
可当薄宗主真正面对沈凌夕时,这些疑问又?都好像不重?要了。
沈凌夕看起来那样从?容淡定——万年的修为说散就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能让他?执着的?
换一句话?说,万年的修为都散尽,薄欢又?还能要求他?再为苍生做些什么呢?
所以薄宗主在原地憋了半晌,只憋出一个问题:“我听别人说,魂元都是魔兽形态,所以魂元之?体也必然器大活好需求多,这是真的吗?”
天道上神猝不及防:???
最终,薄欢在上神恍若实质的杀人目光中夺门而逃,跑到门外笑得直不起身?。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擦拭眼?角,一边小声嘀咕:“本宗主早就想试试调戏上神的滋味,可算逮着机会,再等你修炼一段时间,说不定天道都要降罪于本宗主了。”
他?转念又?想,慕长渊那厮都没被雷劈,凭什么自己不能过过嘴瘾?
便又?心?安理得起来。
薄欢回味着刚才上神瞪大双眼?的模样,心?中暗爽:凌夕这孩子看着单纯,可比他?师父知?情知?趣得多了,修无?情道都能把魔尊搞到手,果然还是年轻人玩得花。
想着想着又?为自己感到惋惜,毕竟薄宗主当真把慕长渊列进自己的“集邮名单”中,想试试“器大活好需求多”的魂元狴犴。
薄欢自己就是个没心?的,想睡谁就去勾引,从?不觉得睡了必须负责——仙修动辄几千上万年的寿命,真要负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鱼塘里的鱼太多,薄宗主不想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人组建一个家,他?只想给每人发一张床罢了。
可活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世间的痴男怨女?吗?
今晚不周山的夜幕月明星稀,薄欢的身?体在凄冷的月光下影影绰绰,雌雄莫辨。
秀美脸庞上的笑意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狠戾神情——倘若慕长渊看见他?露出这副表情,估计不会再将他?与“菟丝花”、“金丝雀”、“波斯猫”一类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沈凌夕是他?看着长大,直到飞升的。
起初因?为勾引沈琢不成功,薄欢便把主意打到沈琢的徒弟身?上去了。原以为沈琢会阻拦,却?不想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一句话?都没说,于是薄欢摩拳擦掌真的准备勾引沈凌夕。
但有些人天生就具备某种不可侵犯的神性,连放浪形骸的合欢宗主都不敢肆意妄为。
沈凌夕仙缘灵根实在好得出奇,薄欢见他?沉迷于修炼,竟不忍心?打扰,生怕整出什么岔子。
搞到最后,勾引计划变成了育苗计划,薄宗主时不时就跑去偷看他?修炼,直到沈凌夕修为境界超过他?——薄欢再也藏不住,就没再去过了。
那一段时间他?还很失落:一方?面因?为被晚辈赶超;另一方?面则是以后不能围观了。
而沈凌夕一直不知?道有一位无?聊的上仙,用了一两百年时间来围观自己修炼。
思及往事,薄欢心?中感慨,尤其发现神魔的禁忌关?系后,和?发现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差不多。
——也不怪薄宗主这么想,恶道出轨的名声在外,魔尊又?时常游戏人间,天知?道他?套马甲跟多少人鬼混过。
薄欢心?想,魔尊也是没有心?的,上神要是动了情,迟早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慕长渊刚刚死里逃生,不知?道自己无?端又?被安了个“没有心?”的罪名。不过也无?所谓,仙修给他?扣的帽子何止一两顶——人界火山喷发,他?们怪魔尊多打了个喷嚏;人界出现地震灾害,他?们就认为是魔尊带着恶道众生在地狱蹦迪。
相比起这些,至少薄欢的罪名安得还算“有理有据”。
雁来峰夜里的风都是温暖的。薄欢倚着栏杆,脑海里掠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这时合欢宗弟子领着一名剑宗弟子前来汇报,说要找天枢仙君。
今晚沈凌夕住在雁来峰,是薄欢死皮赖脸地求来的,知?道天枢仙君在这里的人不多,毕竟合欢宗同样“名声在外”,今晚沈凌夕留宿,明天外面就不知?道又?要传成什么样。
但薄欢不在乎,他?看见玄清上神还全须全尾地活着,心?里就高兴。
薄宗主一高兴,知?道来的是剑宗的弟子也没太放在心?上——剑宗设在青阳山脚下,宗门弟子众多,加上赵怀阳又?是仙盟的副盟主,剑宗经常参与仙盟的各类事务。
合欢宗平时是不欢迎其他?宗门弟子到雁来山来的,遇到总要戏弄一番,据说好几些弟子回去后就道心?不稳,闭关?了好久才敢出门见人。
不过今晚他?心?情好,决定大发慈悲地放过这棵小菜苗。
薄欢倚在栏杆边,慵懒道:“天枢仙君休息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其实仙修哪有非得睡觉的道理,这不过一句搪塞罢了。
那弟子却?恍若未察σw.zλ.,深深一揖,道:“尊者吩咐,此?事必须传达给天枢仙君知?晓,还请薄宗主通融。”
薄欢微微一笑:“哪位尊者的意思?”
那名弟子道:“刑罚尊者。”
薄欢凝视着安静的通讯灵阵——严珂但凡有事,群里叫一声就行,犯不着叫一名弟子千里迢迢跑一趟雁来峰。
他?再看向弟子时,目光就变得颇有深意:“把头抬起来。”
弟子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起了头。
剑宗三十万弟子,薄欢不可能个个眼?熟,但一看他?身?后那把剑就知?道是今年刚拜入仙门的萌新。
这段时间关?于瀛洲的商讨中,赵怀阳一派都是坚定的主战派,但这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一旦开战,仙盟必然要组建军队。
作为仙门第一大宗派,剑宗弟子最多,但这样一来,统帅之?位就非赵怀阳莫属。
自古以来,无?论人间仙界,掌握军队无?疑就掌握了最强势的话?语权,同时,手握军权者也是最容易造反的。
除此?之?外,战后仙盟的资源会更加向剑宗倾斜。
仗还没开始打,利益权衡的齿轮已经开始运转。
薄欢想起议事厅里那些无?谓的勾心?斗角,只觉得厌倦——仙盟就是这样,通过内耗一步步从?鼎盛走向毁灭。
薄欢心?里想着过去和?未来的事,脸上笑吟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弟子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凌夕已经听见动静,从?屋子里缓步走出:“怎么了。”
弟子见到他?,眼?前一亮,又?是深深一揖:“剑宗弟子薛瑄,拜见天枢仙君!”
沈凌夕隐约记得这人似乎和?慕川起过争执,并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只淡淡道:“有话?快说。”
那弟子被浇了一盆凉水,先是愣了愣,随后仿佛听见什么声音似的,出神片刻,才道:“半炷香前,盟主下令要羁押仙君的徒弟木兰……”
话?未说完,沈凌夕瞳孔骤然紧缩,打断道:“——他?现在在哪儿??!”
薛瑄被他?的反应吓一跳,支支吾吾道:“在、在刑罚院。”
沈凌夕立即准备赶往刑罚院,却?被薄欢一把拦住。
薄宗主看了那名弟子一眼?,传音入密道:“你急什么,多半是仙缘灵根被看出来了,这事可大可小,今晚连夜审讯,送去的是审讯弟子的地方?,不是伏魔堂!老严是自己人,他?有分寸的,你先想想怎么从?这件事里摘出去——还是你以为你师父会放过你?”
他?说的非常现实,沈琢一旦想要彻查一件事情,绝对不限于只查一方?面。
沈凌夕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我没死,谁都别想动他?。”
薄欢:……
薄宗主简直想管他?叫祖宗。
薄宗主知?道拦不住固执的上神,只能放他?走。
薛瑄见目的达成,正准备退下时,却?被眼?尖的薄欢叫住了:“慢着,你的七罪藤叶呢?让我看看。”
仙盟大会期间,能出来走动的弟子,必然携带着测道心?的七罪古藤叶。
薛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我……”
他?忐忑地望着廊下的合欢宗宗主。
薄欢修仙这么多年,身?上散发出一种圣洁和?淫||荡交织的特殊气质,能让人一眼?沉沦。
薛瑄见他?不说话?,额间很快冒出细密汗珠:“弟子来时跑得太急,不慎丢失……”
薄欢手指摩挲着挂在腰间的蛇鳞鞭,紫色的蛇鳞在月光下反射出淬毒般阴冷的光。
他?光着脚,伴着铃铛声,一步步向台阶下走来:“恐怕不是你说的这么一回事吧。”
“你一来,我就闻到一股恶心?的味道,这气味似乎只有我的一位故人身?上有。”
在通天境仙修强大的威压之?下,薛瑄忍不住后退一步。
薛瑄有些慌了神:“弟子、弟子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薄欢冷笑:“一段时间不见,你连筑基期弟子都看得上了,”
对方?见状,终于不再装傻,只听虚空中一阵微弱的轰然倒塌声过后,薛瑄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笑容,道:“哎呀,被发现了。”
陡然间,少年的身?体似乎被另一种力量控制住,他?不再畏缩和?惊慌,反而在通天境上仙的威压前站直了身?体,说:“没想到薄将军也抽中了‘诺亚方?舟’的幸运船票。”
这是数千年后,西域流传开的一则神话?故事——创世神不满人间充满邪恶,计划用洪水消灭人类,却?提前将此?事告知?给一个好人,让他?造出一艘名叫诺亚方?舟的巨大船,带领家人和?百兽平安渡过灭世的洪水。
然而故事与现实最大的区别,是那一艘船上其实同样藏着许多的邪祟。
他?们一起躲过洪水灭世,重?新逐鹿中原。
薄欢抽出鞭子,眼?底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一字一顿道:“三、毒。”
兵不厌诈
灭世之?仇不共戴天, 就在薄欢与三?毒大打出手时,慕长渊已经被押送到刑罚院的审讯堂。
裴青野拦得住沈琢的?滔天杀意,拦不住仙盟八千条门?规——都密密麻麻地刻在刑罚院的影壁上。
一路上魔尊倒是异常配合。
裴青野却觉得他好像又开始打什么小算盘。
此时逍遥散仙心里也有点?乱:慕长渊没?放弃恶道, 孤身涉险跑到仙盟总部, 是否有其?他阴谋?三?毒真的?只是误打误撞地?祸害一批菜苗?
都说聪明人容易多想,裴青野却认为, 当初仙盟就是太过高傲, 才沦落到那般境地?。
从山门?到刑罚院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就到了, 慕长渊轻车熟路地?拍了拍门?口庄严的?石狮子。
严珂:……
裴青野:……
刑罚院沉重的?石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眼前景象瞬间?发生变化。
院内审、刑、狱三?位一体,结构复杂,横向延伸的?是禁闭区, 纵向延伸的?才是监狱,里面的?幻术和禁制跟迷宫一样。
很快的?,斑驳的?景象潮水般褪去,慕长渊身边的?人全部消失,眼前只剩一条路——要穿过一段监狱,才能抵达审讯堂。
仙盟的?监狱不仅关仙修,还关过许多恶道的?修士。
伏魔堂就是其?中之?一。
他每向前走一步,身后的?脚印就坍塌坠落,两?侧牢笼鬼哭狼嚎不断, 慕长渊甚至看?见瀛洲邪祟的?样本?,被?穿透琵琶骨浸泡在不明液体之?中。
“伏魔堂……”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万鬼仿佛听见召唤, 沸腾不已。
监狱进来容易出去难, 身后是万丈悬崖,若是心境不稳, 此刻早已悔不当初,等面对审讯室,自然?是有多少就交代多少。
但慕长渊才不怕这些。
他双唇紧闭,魂元开口:“本?座要是没?看?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定会让诸位魂归故里。”
一时间?,被?镇压在山下的?邪魔呜咽声不断。
**
魔尊没?有在那条过道停留太久,很快就来到审讯堂内。
裴青野特地?提前告知,这里是审讯普通弟子的?地?方,同样也是严珂的?地?盘,希望魔尊不要太过抵抗——严尊者必然?会想办法帮他脱罪。
慕长渊觉得奇怪:除了顶撞师尊以外,自己何罪之?有?
就算是顶撞了师尊,沈凌夕不开口,谁又有资格惩处他?
但是来都来了,他也不妨见识一下善道的?“公正”。
由于刑罚院有明文规定,审讯时至少要有两?名审讯官在场,尊者原本?想找另一人陪审,但事出突然?,对方今晚并不值守,只能退而求其?次。
灭世之?战发动初期,仙盟上下怒火中烧,唯独严珂不相?信这是出自慕长渊的?手笔。
魔尊确实猖狂,但严珂不信他会使用武力灭世。
慕长渊的?自我定位是“以理服人”,与上神一言不合就物理超度不同,只要能在逻辑上说服魔尊,他一般不会太过计较,甚至还可能觉得这人有意思。
裴青野正是靠着这一点?,才能数次从地?狱黄泉全身而退。
再者,严珂也知道慕长渊是真的?喜欢繁华热闹的?人间?。
青苍女帝时期,人界发展速度,离不开女帝的?呕心沥血。毕竟发展不是打仗,不能靠天道的?力量直接碾压,将那么多凡人的?智慧与力量凝聚在一起,需要耗费多少心血来筹谋?
后来严珂也在想,倘若刚扒掉马甲时自己不那么惊慌,倘若没?有直接上报仙盟,而是采取更温和的?方式,人界往后的?光景会不会大不相?同?
可世上没?有如果,无论人间?发展的?快与慢,都将在灭世时灰飞烟灭。
灭世初期,严珂就提出过自己的?观点?,认为主张发动战争的?不是慕长渊本?人,但众仙并不相?信他,甚至一度怀疑他曾当过魔尊的?手下,如今在为旧主说话,质疑他对善道的?忠诚度是否一如从前。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死而复生的?“慕长渊”简直跟被?夺舍似的?,性情嗜血好斗,全然?不复当年玩世不恭兴风作浪的?做派。
而玄清上神亲自下凡首战后也证实了这一点?——眼前的?魔尊只有躯壳,魂魄意识不知所踪。
慕长渊的?的?确确死透了,继承这具尸身残留法力的?是他曾经的?一抹执念,又称心魔。
人界有一忘川之?水能流入地?狱黄泉,传闻饮下此水的?人能忘记一切痛苦之?事,于是仙修便给心魔起名“忘川”,将他和当年的?魔尊区分开来。
严珂前段时间?因为三?毒的?造访而忙得脚不沾地?,七罪古藤鞭是他的?本?命武器,三?界仅此一件,测试道心的?叶子需要他用灵力才能凝聚结成。
为了把潜伏的?三?毒找出来,严尊者每天都在薅那根藤。
都说修仙除了天赋以外,还要靠机缘。
严珂自身天赋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当年他停在元婴后期四百多年,本?以为会止步于此,幸运的?是有次仙界秘境无端开启,严珂与其?他师兄弟一起进入历练,意外将七罪古藤收作本?命武器。
像七罪古藤这类远古奇草,因天地?灵气稀薄而灭绝,不知为何出现在秘境里,冥冥之?中成为严珂升仙的?契机。
严珂位列仙班后就开始钻研七罪古藤鞭的?用处,顺便享受漫长的?仙生,时不时再套个马甲下凡逛逛,总之?,他并不纠结于修为如何才能更上一层楼,灭世时也才刚到通天境初期。
七罪古藤叶碰到有问题的?道心会自燃,如果被?测者没?有异样,就可以继续使用。
耗费大量灵力来结成七罪古藤叶,对逍遥境初期的?严尊者来说是件极辛苦的?事,但为了找出三?毒,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
幸好大多数菜苗和墨磐盤一样,虽然?菜,但一颗红心向善道,三?毒强行混进道心里,恐怕比佛珠里天天听佛经的?饕餮还痛苦。
而那些被?毁掉道心的?仙修弟子,本?身修炼就出了岔子。
天道就是一座独木桥,善恶同时达到圆满才能修成正果,一万年来,只有沈凌夕和慕长渊走到桥的?另一端。而裴青野、薄欢、严珂、方源四位的?境界各不相?同,之?所以能坚持到灭世后期,最?大原因还是道心坚韧,三?毒不侵。
毕竟魇魔本?身的?杀伤力不太高,必须调动鬼将才能攻下仙盟总部。
严珂回?到天元廿四年,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防止三?毒再度作乱——道心看?不见摸不着,很多菜苗都没?经验,甚至不知道自己道心出问题,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
用七罪古藤叶测道心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他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终于等到休息时,锅,啊不,魔尊就从天而降。
严珂万万没?想到慕长渊会撞到沈盟主手里,而沈琢安排严珂主审,也是因为七罪古藤鞭还有一个作用——能抽出真话。
刑罚尊者得知这个消息,恨不得当场把本?命武器连叶子一块儿吃了。
因为裴青野急中生智,慕长渊摇身一变从魔尊本?尊变成了恶道派来的?“细作”,此事牵扯甚广,沈凌夕也未能幸免,“木兰”是他刚收的?弟子,万一弄出太大动静,被?赵怀阳知道,保不齐又要生出多少是非。
于是沈琢只能将他关押到刑罚院,趁着其?他人还不知道,让刑罚尊者先?进行审讯。
可他没?想到的?是,严珂早已“叛变”了。
刑讯室内同样充满着一股血腥气,因为即便修善道,偌大的?仙盟依然?避免不了少数害群之?马,能进入到这里的?弟子,犯的?可都不是小错。
就比如墨宗那个出事的?明鬼派长老墨明庭,带回?到仙盟总部后就关进了这里,后续被?严珂用七罪古藤鞭抽出不少口供,把整个招摇撞骗的?利益链交代得明明白白。
刑罚尊者看?见那位他避之?不及的?祖宗,忍不住掩面长叹: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恰好此时,慕长渊也在思考严珂这个人:
玄清上神扭转时空不小心卷回?来一批修士,目前慕长渊就知道有这四位,再加上慕井和三?毒。
恶道旧部下暂且不提,仙盟四傻之?中,医宗给魔尊诊断过病情,薄欢冒着“生命危险”特意跑来试探魔尊,裴青野更不用说了,互相?伤害过好几个来回?。
唯独严珂几乎神隐,慕长渊平日里几乎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
刑罚尊者好像在,但又不完全在。
慕长渊愈发确定,严珂一定是在躲着自己。因为正常来说,像这样一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刚正不阿的?仙盟执法者,经历过灭世再回?到天元廿四年,看?见还没?修炼的?魔尊,早就应该跳出来喊打喊杀了。
严珂谨小慎微,不露出一点?把柄,但自古兵不厌诈,慕长渊很快就有了一个想法——每当天道魔尊冒出一个“想法”时,就有人要倒霉了。
刑罚尊者做完十八重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这才带着另一名仙修踏入审讯堂。
整座刑罚院建筑材质特殊,能压制犯错修士的?修为,甚至连恶道魂元都会遭到镇压,严珂却知道这些对慕长渊起不了作用——法术太落后了,对付些小鬼差不多,眼前这位可是天道盖章认可的?魔尊啊!
刑罚尊者还没?站稳就看?见慕长渊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下看?到上,再从上看?到下,表情若有所思。
他心里一咯噔,刚筑好的?防线就这么塌毁一半。
一起来的?同僚叫卢韧迦,长得慈眉善目的?,与怒目金刚的?严珂站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
审讯时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也算是惯例了,卢韧迦率先?打头阵:“你?叫什么名字。”
“慕川。”
见他还算配合,卢韧迦满意地?边记录边问:“知道自己犯了多少罪吗?”
慕长渊道:“不知。”
恶道就是不经夸,刚夸完他就开始胡说八道。卢韧迦两?眼一瞪,道:“这还不知道?你?在弟子大选上拿什么名字做的?登记?!”
魔尊:“笔名。”
卢韧迦:“……”
严珂:“……”
卢韧迦半晌才回?过神,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一个凶恶表情,说:“看?来只有给你?上藤鞭你?才会老实。”
卢韧迦以为对方专门?在仙盟大会期间?替鬼界打探消息,念在对方年纪尚轻,又还是凡人之?身,跟恶道的?交集应该不深才对。
他们今晚连夜审讯的?目的?就是问出鬼界的?阴谋,以及三?毒口中的?“魔尊”到底是谁、有什么特征,要是能策反对方,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此卢韧迦认为这个临时任务并不难,殊不知眼前这位正是未来将让众仙头秃一万年的?魔尊本?尊。
严珂是肯定不敢抽鞭子的?,这一鞭下去,魔尊定要找机会千倍百倍地?还回?来,万一他凡胎肉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狴犴没?了束缚,撞塌一座青阳峰根本?不是难事。
严珂此刻心里想的?是:无知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无知者无畏。
他定了定神,开始唱红脸:“看?在你?还保留凡胎肉身的?份上,说明你?心中尚存一丝善念,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沈凌夕肯收你?为徒,定也是看?中这一点?。盟主手下留情饶你?一命,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过一劫,早点?交代少遭点?罪,否则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你?。”
这话就差没?明示了:上神要保你?,盟主要审你?,你?多少交代几句,哪怕编几句也行,高低让我交个差。
慕长渊失笑道:“大罗神仙可管不了我。”
面对魔尊,拉锯战是行不通的?,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找出对方的?破绽,逐一击破。
严珂清楚他的?性格,索性直接甩出王炸:“你?就不怕牵连你?师父?”
慕长渊自然?是不想连累沈凌夕,可世间?很多事情不是魔尊“不想”就永远不会发生。
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慕长渊似笑非笑:“这并非你?我就能下定论,还得问问你?们上仙界打算同室操戈到什么时候。”
卢韧迦插嘴:“你?什么意思?”
“你?们一个代表沈琢,一个代表赵怀阳,我交代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交代的?东西?利于哪一方。”
“大胆!”卢韧迦怒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敢编排仙首!”
他声音铿锵有力,震得墙上带血的?刑具微微摇晃。
然?而这位三?界九州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根本?不理他,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到严珂身上,嘴角微扬,半真半假地?说道:“难为你?今天总算说了这么多句话,本?座早觉得听着耳熟,原来是你?。”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并且毫无根据,然?而严珂脑子嗡地?一下。
剩下那一半防线也塌了。
反向输出
慕长渊话刚说?完, 幽森的刑房就变得死寂。
“……等等?”卢韧迦白脸唱到一半发现唱不下去了?,皱眉道:“原来你们?认识?!”
严珂矢口否认:“不认识。”
慕长渊似是而非:“你问他。”
论搅浑水,魔尊称第二, 世上无人敢称第一, 卢韧迦的疑惑更深了?。
他看了?看严珂,又看了?看慕长渊, 最终怀疑的目光重新落到刑罚尊者身上, 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任何秘密只要被两个人知道, 就很快会被更多人知晓。
薄欢试探出了?魔尊的身份, 裴青野自知再也瞒不住上神重生的事?,于是俩人一合计,干脆也给严珂和方源通通气, 免得他们?重蹈覆辙,又跑去大佬的雷点上蹦迪。
对他们?几个来说?,显然?是喜大于忧——自古以来,只要沈凌夕在,慕长渊都?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不过有一人例外,那就是严珂。
魔尊的话就如九天外的雷电,劈在刑罚尊者摇摇欲坠的马甲上,仿佛他早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裸奔起舞。
刑罚尊者率先败下阵来,挪开?了?视线。
卢韧迦面露犹豫, 片刻后,说?道:“照理说?遇到这?种?情况, 尊者是必须回避审讯的。”
仙盟规定刑罚院审讯必须有两名或两名以上的仙修共同执行, 互相监督, 哪怕临时的机密任务也不例外。
严珂闻言心中一紧:他若现在离开?,刑房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好?说?。
退一万步说?, 他也担心魔尊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自严珂上任以来,各宗门弟子严格遵守门规,尊者从来不会为谁网开?一面。但慕长渊不需要别?人为他网开?一面,自己就能给自己网开?三面。
严尊者刚才粗略算了?一下,入门不到一个月时间,对方已经触犯了?两千多条仙门门规。
当初把魔尊困在不周山的计划,如今看来还是太过天真:根本没想过他这?么能犯事?。
刑罚尊者甚至怀疑,就算对照着八千条门规也未必能犯下如此多的罪行。
不过一想到眼前这?位是恶道之主,又觉得很正常了?:慕长渊不兴风作浪,就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慕长渊了?。
只要他还想兴风作浪,就不会动那劳什子心思去灭世。
严珂出了?一会儿神,卢韧迦见他没有回避的意思,心念一转,改口道:“当然?,只有尊者的七罪古藤鞭能抽出实话,您要是不在这?里主持,属下心里就更没谱了?。”
卢韧迦很快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要不这?样,尊者负责上刑,我负责问问题,您看如何?”
严珂扫了?他一眼,说?行。
上刑就要抽鞭子,眨眼间,七罪古藤鞭出现在严珂手中,藤条虬结,上面布满了?荆棘倒刺,怕是被倒刺勾一下都?要皮开?肉绽。
魔尊微微挑起眉梢。
他倒是要看看严珂敢不敢动手。
片刻后,魔尊讶异道:“尊者这?么即兴发挥的吗……”
刑房里,卢韧迦身上缠满七罪古藤叶,五感俱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严珂一言不发,用仙力将?昏迷的同僚送出刑房,转身时脸色略微苍白?,好?像面对魔尊就和独自赴死没什么两样。
魔尊抚掌笑道:“本座就说?你们?喜欢同室操戈,这?家伙居然?还不信。”
严珂艰难道:“不知者无罪,小卢是无辜的,还请尊上网开?一面,别?同他计较。”
慕长渊笑道:“于情,反正善恶殊途,你们?仙修哪个都?不无辜;于理,本座跟你们?之间的仇恨还少吗?”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严珂,严尊者仿佛被某种?强大的无形之物困在了?原地。
“瞳术……”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嘴里不自觉地喃喃道:“万恶生……”
魔尊杀人不喜欢一刀毙命,喜欢软刀子慢慢折磨,万恶生就是其中一种?。恶念能穿过仙修建立的各种?屏障,穿透他的金身,一寸寸摧毁他的筋络,偏偏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会在清醒中看见自己失去所有。
灭世的地狱烈火和惨叫全都?化作一道道钢刺,几乎将?严珂整个人钉死。
刑罚尊者面容惨淡道:“尊上要杀要剐,严某绝无怨言,唯一事?相求。”
慕长渊以为他要找什么借口求情,便没有阻止,谁知严珂说?:“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放过凌夕……”
话没有说?完,魔尊脸色就沉下来。
严珂见状,生怕没了?机会,赶紧把后面的话说?完:“您还是凡人时,上神就对您网开?一面,还亲自陪您下江南解决家中急事?,善道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仙魔过往就算有再多恩怨,如今是天元廿四年?的冬天,一切还没发生,我们?谁也不想挑起纷争,还请尊上三思!”
严珂倒豆子似的一口气把话说?完,握着古藤鞭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
而?离他几步远的距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慕长渊生不生气,旁人还是很容易分清的。
魔尊似笑非笑道:“神魔的恩怨,是你一个小小上仙就能插得了?手的?这?么爱多管闲事?,不如就把仙盟的未来交给你来选择——是你们?五大仙山被本座的鬼将?夷为平地,还是让沈凌夕来地狱和亲,你来选一个。”
严珂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和、和亲?”
尽管裴青野和薄欢都?对神魔的关系有所猜测,却默契地没和同僚说?,毕竟连他们?俩都?觉得沈凌夕脑子被门夹了?——上神怎么可能看上这?个混世魔王呢?!
但此时此刻,刑房里的严珂觉得脑子被门夹的应该是魔尊。
从来没有谁妄想让天道的杀神去地狱“和亲”,慕长渊居然?提得理直气壮。
严珂当然?知道他敢,别?说?五大仙山,就算五十座,鬼将?也一样烧过。
严珂变得结结巴巴:“那是你的师父,你……你……”
魔尊毫不在意地替他把话说?完:“恶道欺师灭祖,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严珂哑口无言。
魔尊、三毒、夺魄邪帝……某种?危险在悄然?靠近,刑罚尊者最近彻夜难眠。
他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同僚死前的凄厉惨叫,地狱烈火再次烧上不周山的一榭十二峰,而?焦土万里的尽头,是上神浑身浴血,金身消散,天地为之变色。
严珂竭力克制着发抖的身躯。
末日来临时,仙盟的八千条门规救不了?善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葬身火海。
前路是悬崖峭壁,身后是万丈深渊。
无论刑罚尊者回答什么,一切都?好?像早已尘埃落定。
“做不出选择?”慕长渊嗤笑一声:“以后别?随便当舍利子,以为自己舍身取义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这?一点裴青野就比你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从来不会被本座抓到把柄。”
严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魔尊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要把这?种?可怕的抉择权交给自己。
他如获大赦。
听见慕长渊的话,严尊者忽然?想起某个深夜,他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值守,看见女帝从政务中抬起头来,疲倦道:“扶风……永远不要试探人心,否则你只会得到失望。”
因为短暂的寿命和有限的资源,人界总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阴谋诡计,信任崩塌往往只需一念之差。
女帝说?完后顿了?顿,朝着他又粲然?一笑,笑容充满无可奈何:“可人活一世,总要揣着点希望才能继续走下去,否则和墙壁上的一尊无神像有何分别?。”
彼时严珂并不知道女帝的身份,也不清楚“她?”这?话确实意有所指,只感到疑惑: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有没有希望,太阳第二天不还得照常升起?
直到经历了?心魔灭世,严珂对“希望”二字刻骨铭心——上神散尽万年?修为,才给了?三界一个希望。
他嘶哑道:“尊上……”
慕长渊估摸着对手心理防线差不多崩溃,索性再添一把火,问道:“你知道本座为什么要灭世吗?”
严珂浑身剧烈一颤。
然?而?下一刻,慕长渊目光悠远:“因为爱情。”
严珂:“……”
刑罚尊者差点就骂人了?。
明明严珂才是审讯者,却被魔尊反向输出折磨得精神恍惚了?,甚至忘了?自己今晚是来审什么的,满脑子都?是“魔尊为了?爱情毁天灭地”。
慕长渊信口开?河:“当年?本座对上神求而?不得,这?才渐生心魔。”
严珂跟着叹息:“没想到尊上还是个恋爱脑……”
慕长渊:……
严珂显然?已经被成功洗脑——天道的爱恨情仇他确实插不了?手,当事?神没发表意见,他一个做下属的哪管得了?那么多。
只要慕长渊不是非要和沈凌夕你死我活,刑罚尊者就大松一口气了?。
想通这?一点,严珂才终于想起还有审讯任务:“但盟主那边总要有个交代?的。”他顿了?顿,似乎突然?茅塞顿开?,惊讶道:“尊上是要我回禀盟主,您因为爱情所以才进入仙盟的?”
“倒也不必这?么诚实,”慕长渊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说?了?沈琢也不会相信。”
确实,沈琢对恶道的憎恶到了?能手刃结发妻子的地步,这?话就算报上去,盟主也一个字都?不信。
“那怎么办?”
慕长渊微微一笑:“本座可以教你怎么说?,不过作为交换,你得配合禅宗的秃驴把钜子弄出去。”
严珂惊讶道:“钜子?为什么?”
慕长渊叹道:“还不是因为三毒那个蠢货惹出事?端,本座和墨宗无冤无仇,好?端端废他们?道心做甚?本座已经托佛子帮忙,将?那些道心有损的弟子都?镇压在禅宗的幻境中,他们?神志还没散完,若是有钜子帮忙,或许还能抢救回来几个。”
他简单地交代?了?自己和佛子的打算。
“……符宗已经联系好?,应该能尽快复刻聚魂棺上的符咒,但器修当中却没有能挑得起大梁的,钜子既然?是墨宗的宗主,墨宗弟子也是损失最惨重的,于情于理都?该让他出面,算是将?功补过。”
严珂更加诧异了?:“道心损毁真能救?!”
慕长渊面无表情:“不清楚,没试过,不知道。”
严珂微微有些失望。
道心确实是仙修千万年?来最难迈过的一道坎,他本以为魔尊或许能从恶道角度提供一些帮助。
慕长渊道:“这?些弟子只能算小白?鼠,能成功的话固然?好?,不成功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是啊,总比失智堕魔再被魔修吞噬要强。
严珂重新打起精神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想不到您对道心也颇有研究。”
一提起这?个,慕长渊便想到沈凌夕,就又有些心烦了?,岔开?话题道:“你先配合把钜子弄出来,联名请愿的事?情,墨恭长老一直都?在做,但必须要有一个人提起,并且这?人还得在你们?仙盟总部?能说?得上话才行——禅宗是外人,薄欢那性格我估计树敌不少,由σw.zλ.他提起,总有人跳出来唱反调。”
魔尊确实料事?如神,连薄欢的处境都?一清二楚,严珂下意识地说?道:“陛下英明。”
慕长渊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毕竟马甲套得多了?之后,听到什么称呼都?能顺嘴接一句:“哼。”
应完之后,俩人同时发现不对劲。
魔尊:“嗯?”
严珂:“………”
都?说?灯下看美人,刑房内灯火通明,墙上的刑具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照映在慕长渊脸庞上,使他眼角眉梢连同那颗鲜红的泪痣都?泛起了?疑惑。
慕长渊陷入沉思,少顷,终于露出了?大彻大悟的表情。
严珂心里一紧:“尊上……”
刑罚尊者脑海中此刻掠过裴青野的一句名言:人固有一死,但最好?不要社死。
慕长渊盯着他,终于想起女帝身份暴露后失踪那个属下的名字:“王口丁?”
同室操戈
魔尊能想起这个名字实属不易。
时过境迁, 他全部印象都停留在“扶风”那个名字上,想了好久才想起对方的本名——还是因为严珂的“珂”字。
能做到?君主?亲兵侍卫长的位置,在偌大的青苍帝国不算小人物了。
女帝曾打压过这人好几次, 因为魔尊不喜欢死板又?清高自?傲的性格——像极了那群晦气的仙修。
但随着内卷的政策推行, 帝国的反对党见?阻止无效,便试图用美男计让女帝色令智昏。
慕长渊不胜其烦, 一方面?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那些嘤嘤怪般的柔弱美少年, 另一方面?, 明知对方打的什么鬼主?意, 却又?无法拒绝大臣们的“好意”,因为自?古帝王都有一个迈不过去的坎,那就是延绵子嗣。
凡人寿命短, 在繁衍方面?比修士执着得多,更遑论女帝真?的有一个皇位需要被?继承。
其他解决方法都会使得局势动荡:假如?女帝提出禅让,将引发无数野心勃勃的人内斗,最后不管谁赢,胜利者都希望女帝早点死,好让自?己在年富力强的时期能登基称帝。
可假如?女帝松口答应自?己生——魔尊脑子又?没进水,怎么可能给别人生孩子!
慕长渊绞尽脑汁与军政大臣周旋,还是差点出事?:一个被?收买的近侍在女帝的茶水中下了迷药。
魔尊当然不会中这么低劣的招数,但那一次他动了真?怒, 下令砍了许多与案件相关的人,大臣全部被?抄家。
风波过后, 催生的大臣果然少了许多, 慕长渊也对身边的人失去信任, 为避免这种事?情再发生,魔尊亲自?挑选出一些忠诚且固执死板的人, 收作心腹下属。
王口丁就是那段时间被?调到?女帝身边的。
严珂身为仙修,对凡人这种“生生不息”的想法也不太?赞同,由于理念一致,加上他办事?也牢靠,很快就晋升为侍卫长。
慕长渊提拔他为侍卫长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赐了个名字。
毕竟要跟随君王出席各种场合,女帝的人设和?魔尊本身还不太?一样,魔尊早已超脱凡尘俗世,可青苍女帝亲手?建立一个帝国的秩序,必然要以身作则,同时建立起神圣不可侵犯的帝王威严。
“她”每次坐在龙椅上,面?对满朝文武,轻启檀口,喊出“王口丁”这个名字时,多少觉得自?己千古大帝的威名摇摇欲坠。
于是女帝给侍卫长改名叫“扶风”,取自?“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之后的几十年,这位禁军统领亲眼见?证青苍帝国扶摇直上的辉煌历史,直到?发现女帝的真?实身份是恶道之主?。
严珂震碎三观的同时,深深感觉到?自?己被?愚弄:司掌刑罚的仙界尊者,在凡间成为恶道之主?的下属,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严珂被?愤怒冲昏了头,第一时间将消息上报给仙盟总部,顿时震动三界。再然后,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连魔尊都没有心理准备,养大的白菜就这样造反了。
女帝遭受千夫所指,一怒之下抹去自?己在人界留下的一切痕迹,魔尊还跑到?仙盟总部放火烧了他们的宗祠,风波才算告一段落。
其实从来没有仙修责怪过严珂,知情者甚至对他的义举赞赏有加,毕竟别人只是在心里想想怎么搞死老板,而严珂真?的这么做了。
但那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刑罚尊者心里冷不丁就会蹿起一阵后悔和?愧疚,他小心翼翼地躲着魔尊,得知慕长渊寿终正寝后,严珂也如?释重负。
可惜报应还是来了。
魔尊死后,心魔带着他的身体破开地狱岩浆,重新回到?三界之中。
一回来就要将善道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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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珂神情恍惚地赶到?上仙界,刚一踏入结界,就被?灯火通明的琉璃殿堂给晃了眼睛。
他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眼底倒映出华丽绝伦的琼楼玉宇,脑海里却依然是魔尊似笑非笑的神情。
慕长渊最后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刑罚尊者打了个寒战,稳住心神,重新望向了灯火璀璨的楼台亭阁。
上仙界的寂静不分昼夜,比岁杪峰的极夜更为永恒。
刑罚尊者更喜欢住在下仙界:菜苗心性不定,还总是犯错惹事?,他们攀比、内卷、吐槽拌嘴和?斗殴打架,还有自?己的一套“潜规则”,甚至还因为六根不净,搞出了股票交易坊这么一个谣言的摇篮。
但这些缺点,也使他们比上仙界多出许多“人情味”。
尽管严珂不肯承认,但在贪恋凡尘这一点上,他和?魔尊确实拥有相同爱好,以至于当年老实宅了几百年后,刑罚尊者又?偷偷分神出窍,切了个片去人间当网审员去了。
严珂胸腔里的那口气还没叹完,脑海就冒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嘲讽声:「怎么,还觉得自?己委屈?」
严尊者苦涩道:「尊上说?笑了,我只是……」
只是社死的劲儿还没缓过来。
慕长渊冷笑:「本座猜到?是仙修派的卧底,到?底还是没被?把?老实巴交的侍卫长和?尊者你联系到?一起,」顿了顿,好像又?有点气不过,怒道:「你们仙盟没人了吗,居然派刑罚院一把?手?来当卧底?」
上一世,自?沈琢仙逝后,严珂就从刑罚院副院长升为院长,直到?灭世依然司掌刑罚院。
严珂简直老泪纵横。
意外,真?的是一场意外啊!
他单纯就是下凡乱逛,期间碰到?了一位统治理念十分对自?己胃口的君王,正在人界建立“新秩序”,但因对方的女子身份遭到?无数顽固派的阻挠,于是严珂就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仙修不能用仙术辅佐君王,严珂刚好又?是仙盟的公务员,所以干脆用王口丁这个凡人身份入了仕途,阴差阳错被?调到?女帝身边,见?证了青苍帝国的崛起、辉煌和?没落。
说?到?底,无论慕长渊还是严珂,都属于马甲界的高端玩家,隐藏得极好,哪怕朝夕相处,严珂足足花了三十年时间才发现一点端倪,而女帝则因为政务繁忙,根本没察觉到?。
因为要上报沈琢,严珂此时用了一种比传音入密更先进的仙术,与还在刑罚院监狱的魔尊建立了脑波共享。
知法犯法者一般都属于降维打击,他很清楚仙盟体系的漏洞在哪里,沈琢也发现不了。
严尊者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自?愿与恶道沆瀣一气的一天,不过一想到?上神和?他们同一阵营,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并安慰自?己:现如?今情况特殊,一切当以稳住魔尊为优先,只要慕长渊别魔化,再烧一遍仙盟宗祠也只有这么大的事?……
严珂知道自?己的想法太?悲观,颇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在里面?,可从末日侥幸活下来的这几名仙修,哪个不悲观呢?
即便洒脱如?裴青野,从来不肯被?仙盟规矩束缚的散仙,也在努力寻找解决办法。
说?到?底,还是因为对未来充满恐惧和?担忧。
想着想着,严珂突然想起什么,抽空扫了一眼通讯灵阵。
他刚才猝不及防地掉马后,跑到?通讯灵阵里嚎了一大串话,然而奇怪的是,由四?个话痨组成的通讯灵阵,今晚安静得简直诡异,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一个冒泡的。
严尊者不禁感觉到?寂寞如?雪。
深秋夜里的风已经很凉了,他从剑上缓步踏下,稳稳踩在仙盟总部宫殿前的青石板上,风扬起他的衣袂,重重禁制识别他的身份后,逐一开启。
落在头顶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消散,严珂这才走进仙盟总部的宫殿。
没走两步路就迎来了一支巡卫队。
最起初,这些人并没有引起严珂的注意。
他因为职务关系经常来上仙界,神仙也不是不犯错,相反,他们一旦犯错,就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根本不是菜苗们能比的。
菜苗就算魔化了,也只是一株魔化的菜苗,而当年裴芳菲堕魔后,几乎能屠杀所有仙修。
巡卫队由元婴后期的宗师组成,身上的佩剑全部都是上品灵器,仙盟还专门?定制了一批高品阶法器,加上法阵加持,真?要困住上仙也不是一件难事?。
严珂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冲自?己来的。
为首的还是老熟人——书白妄走到?严珂面?前站定后一拱手?,道:“尊者,我们几个刚好奉命请尊者上来一趟,没想到?尊者自?己来了。”
好歹当了这么多年仙盟高级公务员,严珂扫了一眼就懂了:他们无声无息地站成了一个天网阵。
面?对仙修同僚,严珂反而没那么紧张,不动声色地问道:“盟主?找我?”
书白妄点头:“是。”
魔尊看热闹不嫌事?大:「众所周知,官方表述的字数越少,说?明问题越大。」
严珂同样心知肚明,他多此一举地发问,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尚不知发生何事?要被?传唤,降低对方的防心——沈琢是不会通过巡卫队找他的,刑罚院内设情报处,作为自?己唯一的顶头上司,沈琢有的是更保密和?安全的联系方式来找他。
严珂不太?确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沈琢今晚临时审讯,严珂刚才也是嘴瓢意外掉马,究竟是谁动作这么快?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书白妄和?一众剑修巡卫队站得笔直,仿佛一柄柄直插在他面?前的利剑。
严珂并不着急询问书白妄,对方只负责奉命行事?,什么都不会说?的。
“带路吧。”刑罚尊者道。
他又?瞟了一眼寂寞如?雪的通讯群,便跟随着巡卫队来到?总部的一间议事?厅。
自?从瀛洲出事?,上仙界就经常开会,严珂也基本在场,但半夜三更的会议却很少见?。
尤其人还这么整齐。
书白妄推开沉重的桐木大门?时,议事?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除了盟主?、副盟主?以外,严珂还看见?了好几名峰主?——薄欢却不在其中。
他心头一跳,总觉得沈琢沉静的目光仿佛看透一切。
令他更意外的是沈凌夕竟然在场。
在严珂无能狂嚎之前,通讯群里最后发言的是薄欢,他说?沈凌夕赶去刑罚院,让严珂做好准备,然而严尊者却在这里看见?他。
任何时候,只要上神在场,严珂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
沈凌夕的面?容依然平静无澜,可严珂第一时间察觉上神唇角微微耷拉,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结合魔尊的因为爱情论,严珂怀疑这可能是一场双向奔赴。
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敬禀副盟主?,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严尊者把?属下弄晕后,独自?和?那魔修对了很久的口供。”
严珂的目光终于落到?说?话的人身上。
那人正是刚才与他同审慕长渊的刑罚院同僚,卢韧迦。
危机公关
严珂不是仙政傻白甜, 第一时间就明白卢韧迦醒后直奔上仙界告密来了。
仙盟刑罚院设在青阳峰山脚,刑罚惩戒由沈盟主直管,严珂又是沈琢一手提拔上?来的, 赵怀阳根本插不进手, 只能另外设立伏魔堂。
可管弟子和?管恶道?毕竟是两码事,不过以副盟主的本事, 绝对会在一些核心之外的岗位上安插人手, 并且还能藏得?很?好。
卢韧迦只是其一, 却不是唯一, 暴露了对赵怀阳也没多大损失,何况现在他还抓到了严珂的把柄,算是大功一件。
要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 刑罚尊者以刚正不阿出名,想以他为切入点扳倒沈琢,在这之前几乎是件不可能成功的事,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沈琢千算万算,终有失算的时候。
这不,严珂就是他的“失算”。
刑罚尊者不由得?暗自感慨,果然仙魔殊途,跟魔尊沾上?半点关系都会倒霉。
慕长渊浑然不知严珂心中所想, 道?:「亏你还想从本座手里?保他性命,人家转头就把你给卖了。」
严珂一哂:「再让我?选一次, 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慕长渊不置可否——刑罚尊者的心性要是这么?容易动摇, 七罪古藤不会认他为主, 他也无法从三?毒的手底下逃脱,在灭世之战中活到最后。
能被沈凌夕带回来的, 信仰必然毫无瑕疵。
说白了就是一颗明晃晃的舍利子。
严珂听见魔尊在他脑子里?嘀嘀咕咕什么?“有其主必有其下属”的话,无暇分心顾及其他,因为他身?后的议事厅的桐木大门已经缓缓合上?,灵阵禁制一层层锁上?,将这一方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今晚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翻篇。
赵怀阳等到卢韧迦重复完所见所闻,这才缓缓掀起眼皮,好像刚看见严珂进来一样,故作诧异道?:“哦,尊者动作怎么?这么?快,我?刚让白妄去请你呢。”
说罢,目光又转向?沈琢,言下之意就好像有人偷偷通风报信了。
盟主与副盟主之间?的交锋已经持续了百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沈琢见众仙全都看过来,拱手行礼后,才道?:“卢狱司今晚临时值守是我?让罗狱司换班的,你是觉得?我?闲得?多此一举,一边把你的人调来陪审,一边通知严珂?”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从来就没披上?过卧底马甲的卢韧迦满脸尴尬,而赵怀阳则冷哼一声。
严珂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审讯必须双仙执行,卢韧迦今晚轮值,所以才会参与到临时审讯,但这并不是碰巧,而是沈琢有意为之。
他明知道?卢韧迦是赵怀阳的人,安排这人陪审就是为了试探严珂。
严珂要是不出幺蛾子就罢,但凡有一点小动作,卢韧迦必然会汇报给赵怀阳,而沈琢也不必花费心思去套严珂的话,从赵怀阳那里?就能直接得?到结果。
面对自己亲手提拔的下属,尚有如此城府和?心机,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赵怀阳更是不知不觉中就被当枪使。
沈琢的心计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根本找不出明显的痕迹,刚才还洋洋得?意的仙盟副盟主,反应过来后脸色不知有多难看。
刑罚尊者则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等到震惊过后,严珂内心又有些受伤:共事几百年,却冷不丁栽在提拔自己的上?司手里?。尽管他也算咎由自取,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但沈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
严珂打过交道?的人不算少,三?界最出名的三?位老板他全都跟过,玄清上?神暂且不提,魔尊虽然喜怒无常,不过情绪都挂在脸上?,懒得?掩饰也不屑于掩饰,但沈琢恰恰相反,鲜少有人能从无情道?半神脸上?看出喜怒哀乐,无论徒弟还是下属,都无法探测到这位城府极深的半神的内心。
这也是为什么?,慕长渊见沈琢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他好像早已成为一个活死人。
魔尊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活死人身?上?。
沈琢闷声不吭搞了这么?一出,打得?几方人马全都措手不及,一下子就把阵营暴露出来。
议事厅里?的众仙脸色各异,唯独沈凌夕坐在旁边垂着眼帘,不知在思考什么?。
他是在去往刑罚院的途中被沈琢拦下的。
沈琢有话要跟他说,刚好沈凌夕也想让他放了慕长渊,于是才跟着他来到上?仙界,结果刚来就遇到了卢韧迦。
如今上?神能信任的人十分有限,今晚一下就牵扯进来两位,搞不好裴青野和?严珂都要因此身?败名裂。
沈凌夕不得?不留在这里?。
赵怀阳用了一点时间?才将情绪恢复如常。
他原本不该如此失态,但因为发现沈琢手下的一员大将竟然私下勾结魔修,甚至置仙门规矩于不顾,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他才得?意忘形,又从得?意的高处跌落,这才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
赵怀阳冷冷的目光从严珂脸上?扫过,道?:“盟主既然明知山中有魔修,如今特?殊时期,为何私自处置?”他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瞥向?一旁的沈凌夕:“私下处置也就罢了,魔物本该交由我?伏魔堂处置,却被送去仙门弟子才能进的审讯堂,盟主难道?是担心自己的爱徒被牵扯进来?”
由于沈凌夕修炼速度过快,须在清谈和?论剑中自证“清白”,赵怀阳得?知他无故消失好几天,正和?下属盘算以此为由打击临渊水榭时,沈凌夕竟赶回来参加了最后一场清谈会,无惊无险地过了道?心辩论这一关。
不过论道?只要有嘴就能上?,比真本事还得?看论剑。
赵怀阳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沈凌夕牵扯进来。
弟子大选当天,赵怀阳就反对“木兰”拜入仙门,可沈凌夕执意收徒,不惜当众顶撞副盟主,以赵怀阳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就这么?忍气吞声。
矛头都指向?自己了,沈凌夕不能不答,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沈琢语气不善道?:“牵扯不牵扯的,说那么?多废话,不如先把证据摆出来。”
沈凌夕一愣,目光就顺着声音看去。
沈琢脸上?无波无澜,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被慕长渊的那一番话刺激到,这是沈琢第一次当众维护徒弟,就连沈凌夕都感到有些诧异。
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上?神并不领情,淡声道?:“我?新收的弟子体?弱多病,病情反复,求医十多年最终败在一念之差,我?将他收入门下就是想劝他改邪归正,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赵怀阳简直被他这种理直气壮给噎住:“那你劝成功了吗?!”
沈凌夕慢条斯理地反问?:“师伯不如说说我?那逆徒做了什么?恶?好让我?知道?自己劝没劝成。”
慕长渊一听到“逆徒”两个字,心里?就痒痒的。
而赵怀阳气得?说不出话来:“木兰”拜入仙门不久,他能作什么?恶?
对着刑罚院门口的石狮子披头散发算一件吗?
卢韧迦见他吃瘪,立马开口帮腔表忠心:“天枢仙君这么?说就不对了,前阵子作乱的三?毒是谁引来的?为什么?偏偏最先出现在墨宗?仙君作为客卿长老,是否有失察的责任?”
他连问?了三?个问?题,都是针对沈凌夕的。
可沈凌夕也不是没有拥护者,像他这样逆天的修炼天赋,在仙门之中有的是人借机拉拢,便有仙修插嘴道?:“这事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一个叫墨聍的弟子跟师兄弟吵架,跑到山外饮酒,被三?毒钻了空子,我?听说他们?起争执的时候还没开始弟子大选呢,谁知那个木兰能不能过试炼幻境。”
“但事实是慕川顺利过了试炼,”卢韧迦条理清晰,言之凿凿:“里?应外合也要有个先来后到,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凌夕说:“我?以为慕川亲自退敌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就不会在盟主面前暴露身?份了。”
他思来想去,慕长渊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在一块儿,唯独那晚仙灵耗尽的时候沈琢在场,察觉端倪也应该是在那时候。
赵怀阳冷笑:“你的意思是,这就证明他改邪归正了?”
沈凌夕不甘示弱:“那不如师伯教我?,还要如何才能算?”
“沈凌夕!”赵怀阳一拍案桌,怒道?:“魔修就是魔修,你心中仙魔殊途的原则全都喂了狗?!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知道?他入魔时就该一□□穿他的心脏!”
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有峰主打圆场道?:“行了行了,这事我?觉得?也没那么?严重,天枢仙君心怀慈悲,可毕竟年轻、经验少,考虑事情过于理想化,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那木兰……害,我?不管他叫木兰还是叫慕川,来来去去就是编了几个故事,遛了一群神仙,你说我?心胸狭隘也罢,恼羞成怒也罢,人是肯定不能继续留在仙盟的了,但也不至于喊打喊杀。”
赵怀阳不依不饶:“只是逐出仙山未免太便宜他!”
卢韧迦也道?:“既然已经拜入仙门,就不能再像对凡人那般宽恕,触犯仙门规矩必须付出代价,否则以后谁还把仙盟的权威放在眼里??”
各有各的道?理,正僵持不下时,严珂总算插了个嘴:“那个……难道?就没人想听我?说一句吗?”
他突然发言,议事厅再度安静下来。
大伙儿各怀心事,只要没人开口,这里?就蔓延着诡异又窒息的沉默。
卢韧迦觉得?有赵怀阳为自己撑腰,说话便有了底气,见严珂还要垂死挣扎,讽刺道?:“属下曾提醒过尊者要回避审讯,但尊者却用七罪鞭勒晕属下,这些勒痕都是铁板钉钉的证据。”
严珂闻言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说的这些是事实,七罪古藤鞭上?长满倒刺,伤痕一对比就知。
卢韧迦见他从头到尾都不惊不怒,奇道?:“那尊者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不如坦白您在刑房里?面究竟说了什么?,有什么?是属下不能听的。”
无论严珂单独说什么?,都触犯仙门的门规,并且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卢韧迦满心以为对方肯定逃脱不了制裁,赵怀阳曾许诺他只要扳倒严珂,就将他扶持到刑罚院副院长的位置。
赵怀阳想要光明正大制衡仙盟盟主的直辖权力,而卢韧迦修为止步不前,仕途上?就想更进一步,早日出仙头地。
他俩算是一拍即合。
但无论卢韧迦再怎么?义正词严,众仙也都不傻——仙修自命清高,谁又会把吃里?扒外的人放在眼里?呢?
卢韧迦还不知道?,自己从暴露一刻起,就已经沦为一颗弃子了。赵怀阳就算出于服众的考虑,都不会让他取代严珂,成为刑罚院的掌权者。
严珂想清楚其中的门道?,不由得?感慨。
刑罚尊者深吸一口气,道?:“有一些事情,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不过既然被你发现了,再隐瞒恐怕我?自身?难保。”
卢韧迦被他说得?心头一跳,道?:“愿闻其详。”
“其实,我?重生了。”
严珂语不惊人死不休,议事厅陷入一片死寂。
“我?是从三?百年后的未来穿越回来的。”
**
刑罚尊者语不惊死人不休,此言一出,全场沸腾般哗然——
“尊者病得?不轻?”
“被恶道?洗坏了脑子?”
“有证据证明吗?”
“很?担心刑罚院同僚的工作环境与精神状态……”
“该不会被邪魔夺舍了吧?”
……
现场就和?一盆冷水浇进滚烫的油锅里?似的,滋啦一下炸开了锅。
严珂向?来循规蹈矩,沈凌夕听到“三?百年”的时候也愣住了:并非上?神多心,这种不计后果的作风以及诈骗式编故事,从前都是魔尊的行事风格……
然而没等沈凌夕多想,腰间?佩挂的小红鲤就妖娆地扭动起来。
“……”
沈凌夕悄悄把锦鲤攥进手心里?。
他的掌心很?热,而红翡又冷又硬,小锦鲤努力地从虎口处探出嘴来,一开一合像吐泡泡似的:么?么?么?么?么?么?……
沈凌夕眼底浮现笑意,拇指的指腹搓了搓掌心的小锦鲤:「别闹。」
魔尊被搓得?舒服,哼哼唧唧:「你们?仙盟开会效率太低,本座听困了。」
沈凌夕问?他:「慕夫人已经安顿好?」
提到慕晚萤,慕长渊郁闷地抱怨道?:「别提了,我?娘今天给我?出了一道?千古难题。」
沈凌夕好奇:「什么?难题。」
「她?想见老四,」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就是慕井。」
沈凌夕神情微凝:「我?知道?。」
慕井这个名字没什么?名气,但只要提到夺魄邪帝,三?界就要无语一半。玄清上?神唯一一次不是被魔尊叫下神界的,那次就是因为慕井在作乱。
沈凌夕毕竟毁了对方的肉身?,现在人家母亲想见儿子,他也爱莫能助,实在不好多发表意见,恰好这时听见沈琢说:“你得?为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负责。”
严珂回答得?铿锵有力:“愿以道?心起誓。”
严尊者不愧是在人间?摸滚打爬多年的公务员,深谙各种危机公关的套路,赵怀阳被突如其来的“穿越”情节打乱了对质的节奏,此刻再想将跑偏十万八千里?的议题拉回到正轨上?,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哪怕精明如沈琢也不知道?严珂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道?:“道?心起誓无用,你可经得?住天机阁长老的考验?”
到底还是沈琢精明。
沈凌夕目光一动。
慕长渊听到这里?已经云里?雾里?了,他对仙盟冗杂的体?系了解实在有限,好奇道?:「天机阁是什么??」
沈凌夕说:「天机阁是仙盟的前身?,如今阁内只剩五位长老,负责叩问?天道?,平日里?也不与仙修来往。」
「那天机阁在何处?本座逛遍不周山也没见到过。」
沈凌夕淡淡道?:「在须弥山脚下。」
魔尊心想半只脚都踏入神境了难怪见不着,都说不周山能通神,果然名不虚传。
「祭天大典拜的是石碑就指向?天机阁的方向?。」
慕长渊忽然想起什么?:「那你……」
沈凌夕立马打断道?:「我?绕开了他们?。」
魔尊嘀咕道?:「你怎么?知道?本座要问?小黑屋。」
上?神知道?严珂听得?到,嘴角一哂,小声道?:「闭嘴!」
好在严珂此刻精力都用在舌战群仙上?,没注意到神魔之间?那一闪而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窘迫。
仙修起源就是一群专为君王占卜祈祷的神职人员,但泄露天机是会遭天谴的,这也是为什么?魔尊对天机阁没什么?印象——上?一世等他出来作乱时,天机阁早就不复存在了。
神魔不知道?的是,天机阁正是因为泄露了上?神的情劫,才被天道?降罚毁灭。
夜长梦多
议事厅墙上绘着仙盟十二峰的历任峰主, 静静俯瞰着仙界。
天机阁长老能?预测未来,严珂的话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众仙一方?面?惊喜不已,另一方面又难以想象——时空是一道千古难题, 多少仙修大能?前赴后继一无所获, 怎能在短短数百年就有如此重大的突破?!
是三界出现了什么新机缘?又或者是……严尊者在?撒谎。
什么细作,什么入魔, 都比不上?这件事?来得重要。
每个人?都希望能?证实严珂说的话?, 因为?这是极大的利好消息——打破时空壁垒实现传送, 挥兵打入鬼界是迟早的事?。
趁着如今恶道群龙无首, 仙盟真可?谓集齐天时地利人?和,直接赢在?起跑线上?。
最终,众仙将期盼的目光投向?沈琢, 因为?只有盟主才能?拜见天机阁长老。
慕长渊身份败露,势必会将沈凌夕牵扯进来,加上?裴青野自身难保,严珂已经?没有退路了。
短短数息仿佛被无限拉长,终于,沈琢挪开视线,严珂肩上?蓦地一松,险些虚脱坐到地上?。
不仅他,仙修们全都松出一口气。
半晌, 沈琢才缓缓说道:“照你所说,三百年后仙盟掌握了时间回?溯的术法, 合力将你送回?来, 那你先前为?何只字不提?是不信任你的同僚, 还是……此术与恶道有关,你不敢提?”
严珂举平双手在?身前交叠, 朝首座上?的沈琢一揖到底:“盟主英明。”
这四个字一说出口,满堂皆寂,片刻后又炸开了锅——
“严尊者,这可?不兴乱承认哈!”
“岂有此理!”
“勾结恶道,罪不可?恕!”
“等等,此事?过于蹊跷,不可?随意下结论。”
赵怀阳嘲讽道:“尊者莫不是被那地牢里的魔修迷惑了心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严珂对抗着来自强者的威压,手背青筋暴起,背脊却仍挺得笔直,恭声道:“魔修有没有惑人?心智的本?事?,二盟主与其问我,不如亲自σw.zλ.一试。”
赵怀阳正要再说什么,沈琢淡淡道:“扯远了。”
到底是半神,一股寒意瞬间充斥议事?厅,就连神像上?都仿佛覆盖了一层冰霜。
众仙心神一凛,无人?再敢插嘴。
赵峰主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很快心里又盘算起一些事?来。
严珂道:“在?座都是共事?千百年的仙修同僚,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但如今仙魔水火不容,短短三百年却达成合作的意愿,这事?轻易摆到台面?来,恐怕不是谁都能?接受。”他顿了顿,道:“我怎知各位同僚如何想?又怎敢肆意试探,拉帮结派?”
严珂在?仙凡两界从?政多年,早练就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最重要的是他能?把水搅得更浑,叫人?看不清虚实——仙魔合作比起灭世之战来说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更别说他们四个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沈凌夕。
和他那个冤种“徒弟”。
这要换作别人?,早就勃然大怒斥责他胡说八道了,可?沈琢只淡淡道:“说下去。”
于是严珂便按照原定计划“全盘托出”:“三百年后仙盟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有一魇魔横空出世,名为?‘三毒’,闹得三界不宁九州动荡,大量仙修道心崩塌,堕魔后又将恶道搅得鸡犬不宁,最终迫不得已,恶道修士纷纷主动向?仙盟寻求合作……”
听闻严珂编的仙魔史竟然让恶道主动求和,慕长渊:「老东西,你给本?座等着——哎呦沈凌夕你捏我干嘛!」
沈凌夕面?不改色,端坐如钟,在?一群激动的上?仙中仿佛隐身了似的。
严珂继续口若悬河:“因形势紧迫,我又不敢随意声张,只好找机会独处,跟他对对暗号。”
沈琢问:“暗号是什么。”
严珂故作为?难道:“这个嘛……”
怀疑的、审视的、严肃的、冷漠的……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最终严尊者硬着头皮道:“我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马上?就有峰主追问道:“那魔物当?如何应对?”
严珂哂笑道:“他对‘人?间正道是烧烤’。”
“扑哧!”不知道是谁笑出声,议事?厅气氛陡然变得怪异起来。
上?仙们将信将疑——不由得他们不信,否则该如何解释前些日子发生的这一切呢?
可?就在?这时,卢韧迦突然疑惑道:“不对呀,我分明记得严尊者、裴上?仙和方?院长去了一趟墨宗,”说到这里,他抬手幻化出一份卷轴,是刑罚院禁闭室的登记材料:“这上?面?也分明记载了半旬前,尊者因‘仪容不整’、‘乱丢垃圾’以及‘知法犯法’三项罪名,关了慕川七天禁闭,怎么能?说没有合适的机会呢。”
严珂面?容沉了沉。
今晚卢韧迦算是彻底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恶人?”当?到底了。
扳倒严珂,沈琢在?下仙界的势力就减弱了一大半。
但严珂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这样就落败,只见他不疾不徐道:“刚开始确实是抱着相认的念头去的,但我谨慎惯了不敢冒认,万一搞错,谁知道他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又或者,他刚入魔道,就把这消息透露给恶道,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卢韧迦不依不饶:“怎么今晚又急着相认了?”
严珂简直莫名其妙:“他一介魔修胆敢闯入不周山,还拜在?盟主无情道门?下,罪无可?恕,本?当?处极刑,我再不问,难道等他被九阳真火炼成灰后,追到鬼界去问吗?!”
他一字不提沈凌夕,把拜师的锅都甩给仙盟盟主——你一半神都没认出来那是魔修,还能?指望其他人?看得出?!
卢韧迦总算被堵得结结实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琢听了半天,这会儿才开口道:“这么巧,所以你也是今晚才知道他的身份?”
严珂心里一咯噔,点点头说是。
沈琢沉眸不语。
他在?卢韧迦咄咄逼人?的助攻下也已经?信了几?分:自己与慕长渊并不熟,但慕长渊在?山门?前说的那番话?,却仿佛与他积怨已久。
假如对方?来自三百年后……
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发生很多事?。
在?场唯一“仙界清醒”的赵怀阳在?环顾四周后,忍不住低斥道:“满口胡言。”
话?虽这么说,却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严珂说的是假的。
除非请来天机阁长老。
可?这深更半夜的,沈琢纹丝不动,谁又请得来那几?个养身的老家伙呢?
赵怀阳催促道:“盟主不是要请天机阁长老吗?怎么又犹豫了。”
沈琢波澜不惊:“长老们前段时间刚窥探天机,如今在?闭关休养,一时半会是不会出山的。”
严珂大松一口气:刚才盟主竟然是诈他的,幸好自己稳如泰山!
赵怀阳却皱眉道:“窥探天机?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跟我商量过?!”
窥探天机有损修为?,通常只有事?关修真界未来的大事?才会请长老开天眼、窥天机,事?后长老们都要闭关个三五百年才能?够出关。
沈琢居然背着众仙求长老开天眼?!
这和开小灶有什么区别!
沈琢说:“盟主之位既然是我坐着,不必事?事?向?你汇报。”
“你……”
赵怀阳再不甘心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确实,沈琢知会他一声,那是客气,沈琢不想和他客气的话?,谁也没招。
天机阁长老既然请不出山,到头来还是得审严珂。
数百年来,要说仙盟中最为?正派的仙修,严珂一定会被提名。刑罚尊者的正直获得了七罪古藤的认可?,今晚换做是裴青野或者薄欢在?议事?厅内,众仙都不会这么容易轻信。
但此刻众仙和赵怀阳一样,找不出什么明显破绽,也就将信将疑。
有上?仙好奇问道:“尊者,我有一疑问,所以三百年后那慕川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了?”
严珂耿直道:“那没有。”
改邪归正是不可?能?改邪归正的,魔尊本?尊正旁听着,这种饼他可?画不出来。
此言一出,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扫向?沈琢。
整座议事?厅里最淡定的就属沈凌夕,他攥着一条精巧可?爱的红翡锦鲤,置之事?外的样子如同高山上?的冰雪,无论周围气氛如何变化都与他毫无关系。
“这……仙魔殊途……仙魔殊途啊……”有上?仙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无法接受这种结果?,“凡人?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共同御敌,魔物就是魔物,根本?不值得信任,保不齐哪天背后给咱们捅刀子……”
“陆上?仙此言差矣,恶道既然主动寻求合作,说明仙盟的力量不可?缺少,否则他们找谁合作也不会找咱们,凡是不会轻易达成的合作,也就不会轻易背刺,毕竟得不偿失嘛。”
慕长渊闻言笑道:「原来你们仙盟还有几?个长脑子的。」
沈凌夕淡淡道:「可?惜也被带进坑里。」
严珂一时语塞,面?颊微微发热,因他这些胡诌的本?事?,有一大半是女帝教的,剩下一小半则是为?躲避魔尊的追查勤加练习,如今当?着上?神的面?施展开来,向?来“刚正不阿”的严珂实在?是无颜以对。
沈凌夕却道:「我证道前只知修身,证道后更不插手三界事?务,不常接触这些谈判博弈的技巧,但我也不至于冥顽不灵,只要能?促成三界和平,也不是不行。」
慕长渊哼哼唧唧道:「成,本?座现在?就任命三毒为?外交大臣。」
沈凌夕马上?闭嘴了。
严珂听完有些想笑,可?一想到三毒在?灭世之战的所作所为?,又笑不出来了。
刑罚尊者此刻万众瞩目,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和动作都逃不过雪亮目光,赵怀阳见他时不时就面?容微变,心里琢磨着难道这厮开了密聊??
可?议事?厅到处嵌满了保密符咒,通讯阵不仅连不上?,还会暴露试图密聊的人?!
但假如严珂密聊的对象是沈琢,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眨眼间剑宗宗主心思百转千回?,脑补出从?墨宗开始到仙盟大会拜师,沈琢步步为?营,目的就是要促成仙魔合作,好达成他一统三界的目的。
想着想着,他松开了准备捏诀的手,目光重新回?到场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高座上?的沈琢面?如冰雪,历经?风霜的眼眸犹如一潭死水,就连最炽热的日光都照不进去。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赵怀阳认为?自己看透了他的本?质。
剑宗宗主一手搭在?龙骖剑纯金的剑柄上?,微微往下压了压,仿佛某种势在?必行的决心。
沈琢,三界终将认清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
见严珂已经?完全控场,慕长渊忍不住夸一句:「‘王侍卫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严珂硬着头皮接话?:「陛下过奖了。」
只有沈凌夕听得云里雾里:「你们以前认识?」
魔尊:「何止认识,本?座洗澡他都守在?门?外。」
上?神:「……」
听起来像个变态。
幸好严珂的信用度还能?再刷个几?十次的胡言乱语,上?神没把魔尊的话?当?真,不过还有一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沈凌夕也是听薄欢说的:严尊者喜欢女孩子。
这边沈凌夕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那边严珂已经?添油加醋地把“天乾之变”给众仙科普了一遍。
“那‘三毒’由怨念而生,不死不灭,如今暂未获得实体,但它出现在?不周山内绝非偶然,等它下次卷土重来,说不定就瞄准上?仙界了。”
“区区低等魇魔还有这能?耐?!”
“话?不能?这么说,‘魇’从?万物生,以万物为?食,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尤其道心是仙修命门?,非同小可?,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你这是长它魔志气灭自己威风!”
严珂贩卖了这么久的焦虑,听到这里总算觉得时机成熟,叹气道:“我倒是想长自己威风来着,奈何一个两个都下狱了。”
果?然有上?仙上?钩,好奇道:“还有谁?”
严珂这才不急不忙地切入正题:“天乾之变后期,钜子研发出的仙品法器,能?遏制仙修失智堕魔的进度。”
众仙闻言纷纷精神一振。
“只可?惜到那时候,仙界已损失惨重,鬼界也苦不堪言,眼看着‘三毒’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两方?痛定思痛后决定联手穿回?到过去,促使钜子在?天乾之变前把法器做出来。”说到这里,严珂两手一摊,无奈道:“可?现如今的钜子还是个傻白甜,居然为?了醒梦铃甘愿入狱,眼下形势实属不妙啊……”
是啊,恶道的使者入狱,道心的救世主入狱,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严珂还在?受审,而三毒已经?跑到下仙界逛了一圈并且全身而退,如今的形势对他们大不利!
严珂给自己脱罪的同时,顺手拉了钜子一把,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原本?众仙也都希望钜子能?早日出狱,恢复仙品法器的批量炼制,刑罚尊者一番说辞简直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于是很快就有上?仙请愿,希望沈琢重新斟酌钜子的量刑。
有一就有二,不一会儿,越来越多仙修表示事?关整个仙界,钜子就算有罪,也应该让他将功补过。凡人?的性命是性命,仙盟要是垮了,地狱恶道就更嚣张了。
今晚沈琢脑子被各种各样的信息塞满,面?对众仙的请愿,一时间无法做出选择。
最终,在?各种灼热的注视下,沈盟主妥协道:“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不要跑题。”
“但倘若刑罚尊者所言不实,革职入狱,择日废除修为?。”
严珂好不容易将这份苦差事?办得差不多,然而古话?说“夜长梦多”,其实一点也没说错,这个漫长夜晚注定一波三折——议事?厅的探讨还没有停止,沉重的桐木大门?就被陡然推开。
议论声戛然而止。
总部的议事?厅,保密级别颇高,厅外的守卫仙修都由北斗七子中的成员带队。
今晚轮值的是剑宗的书白妄,赵怀阳见他带队闯进来,呵斥道:“议事?过程中不得打扰,你来做什么?!”
他声音蕴含通天境的威压,书白妄险些被威压击得吐出一口血来!
议事?厅内修为?稍低的仙修也都摇摇欲坠。
赵怀阳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沈凌夕,却发现对方?像一尊雕塑般毫无反应——简直跟他那个讨厌的师父一模一样。
赵怀阳正要继续发难时,“讨厌的师父”发话?了:“何事?这么急匆匆?”
剑修一向?高傲自大,书白妄又是少年天才级别的修士,很少如此失态。
天璇仙君先是被剑宗的威压搅起胸口血气,随后又被半神唤回?神志,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喘着粗气,魂不守舍。
一看就是刚从?幻境中狼狈挣脱的模样。
沈琢很快就从?他身上?找出一缕熟悉的灵力,还未变脸色,就听书白妄道:“敬、敬禀盟主,薄宗主失手杀了薛瑄!”
“什么?”
“薛瑄是谁?哪个门?派的?”
“难道薄宗主又因爱生恨了?”
大抵从?没遇过这种情况,大伙儿全都不在?状态,唯书白妄惨白着一张脸,急促道:“薛瑄是弟子在?这次大选上?招收的徒弟。”见众人?还是一脸茫然,他耳尖都浮现起一层薄红,最后咬牙道:“也是薛峰主在?凡尘的亲戚。”
众仙恍然大悟。
凡间的世家大族几?乎都和仙盟有关,难怪这姓氏听得怪耳熟的……
紧接着所有人?脸色齐刷刷变了:“你刚刚说什么?!”
“薄欢杀了薛瑄?!”
“为?什么!”
“又是因爱生恨吗?!”
“不知道,”书白妄刚从?幻境中挣脱,当?着上?仙的面?极力克制着发抖的身体:“薛瑄去雁来峰传副盟主的话?,就被杀了。”
“胡说!”无端被牵连的赵怀阳一拍桌子站起身:“我有什么话?要他一个筑基弟子传达?!”
书白妄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事?蹊跷,但薛瑄早已死无对证,当?着众上?仙的面?他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更重要——他新收的徒弟遭斩杀横死,简直和踩脸羞辱没什么区别,这种愤怒寻常人?难以理解,但有一位上?仙却感同身受了。
那就是岁杪峰的峰主薛昭雪。
书白妄终于把话?说完:“薛峰主知晓后大怒,弟子没能?拦住,他们、他们在?雁来山打起来了!”
离经叛道
天?际忽然裂开一道豁口, 万丈光芒从上仙界倾泻而出,如烈日当空瞬间照亮整座不周山。
不过眨眼间,裂口又严丝合缝地关闭, 只见?如墨的?夜色里, 一团团乌云浩浩荡荡地涌向雁来峰。
仙盟严禁斗殴,偶有火气旺盛的年轻弟子动手, 都会跑到无人的?深山“私了”, 不敢大肆张扬, 下仙界尚且如此?, 更别说禁律森严的上仙界了。
老神仙也有明?枪暗箭的?时候,但总体而言还是“识大体”的?,尤其仙盟大会期间大量凡人涌入参拜, 再激烈的矛盾也不会暴露出来。
所以两位仙尊大打出手这种?事,千年不见?得碰上一回。
不过识大体也看具体是谁,比如上仙界普遍认为合欢宗的?宗主?就不太识大体——薄欢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到中?原几百年也没能入乡随俗,无论脾气还是行为,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薄宗主?平日?里就为老不尊、持身不正,上至盟主?下至刚入门的?弟子,没有他不敢调戏的?,这些?年围绕在薄欢身边的?话题也都离不开桃色绯闻, 与传统仙修的?风雅自矜、清高自傲真是半点挨不上边。
所以当他们听说薄欢杀死一名新弟子时,根本没有丝毫怀疑——搞不好死者家属还在白鹭城, 传出去薛峰主?该如何与俗世家族交代?
实属离谱中?的?离谱。
但无论如何, 薛昭雪也不该直接动手, 众仙赶到时,雁来峰已经完全失控。
夜幕苍穹笼罩, 飘零的?风灯照着乌云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玉衡仙君与另外数百名弟子在战场的?外围拉起一道泡沫般脆弱的?结界。
幻光耀眼,刺耳的?金属交接声不断传出来,离了数百丈,那层脆弱的?结界随时可能被光束戳破。
他们每个人多少都负伤勉力支撑着,毕竟在通天?境的?薄欢和薛昭雪面前,弟子们那点微薄的?修为根本不够看。
“盟主?!”
“峰主?们都来了!”
“太好了!!”
看见?上仙界的?光辉,合欢宗弟子们纷纷面露喜色,唯独玉衡仙君皱起眉头,担忧地看向结界内,嘴唇嗫嚅道:“师尊……”
薄欢似有所感,扭头望过来,正好对上沈琢冷冽的?视线。
这时鸣蜩峰的?峰主?声如洪钟:“薄欢!你屠戮同门,还不快束手就擒!”
结界内的?“薛昭雪”闻言,毫不掩饰地嘲讽道:“薄宗主?在仙盟的?待遇还是一如既往呢。”
薄欢嘴角一哂,手中?极乐鞭在高空中?甩出炸响,银铃声中?,一条体型巨大的?紫蛇自鞭尖蹿出,直冲向玉衡仙君所在的?结界阵眼位置!
“你——!”鸣蜩峰的?峰主?瞠目结舌。
凡是结界阵法,随意中?断都会遭到反噬,玉衡仙君进退两难只得死守阵眼,眼看着师尊的?术法直击面门,眼底倒映出紫蛇阴影的?同时,一道凛冽寒风自身后?袭来,他来不及转头亦或是作出任何反应就被气劲推出了数百丈!
这可是数百名弟子合理拉起的?阵法,其中?一人中?断,相当于所有的?能量都汇集冲向他!
果不其然,玉衡仙君离开了阵眼的?位置,阵法立马就爆开,然而预想的?情况没有出现,那一道寒风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悄无声息地就将反噬化解了。
“这是……”
玉衡仙君猝然扭头,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沈凌夕默默收回归魂枪,云淡风轻得仿佛刚才挡下阵法反噬的?不是他一样。
“……”玉衡仙君还以为刚才出手的?是沈盟主?,结果却是沈凌夕,同样元婴期,说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心酸刚涌上喉头,他就看见?有几位仙尊也面露苦笑,玉衡仙君顿时就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最终小?声叹道:“天?赋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啊……”
沈琢也有一瞬惊讶,不过结界一破,魔气溢散开来,残烛般的?风灯霎时间就湮灭了。
上仙们如临大敌:“好强的?煞气,这就是他们说的?‘三毒’?!”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疏散附近的?弟子!”
“严尊者,这三毒尚无实体,就说明?未成气候,可有什么解法?”
严珂见?此?情景也心急如焚,道:“我只会验道心,解法得问牢里的?那位……”
本以为这回总该让步,谁知?这帮老顽固油盐不进:“你休想!你的?话语我们尚未验证真伪,怎知?你们是不是串通起来演一出大戏?!”
“没错!”
严珂:“……”
有仙修担忧道:“不周山有净化魔气之效,山内魔气如此?之重,恐怕是有上仙道心危垂了,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正说着,他看了一眼沈琢,才继续道:“还是裴仙子堕魔的?时候。”
沈琢面无表情,只是缓缓一抬手,就在打得不可开交的?薄欢和薛昭雪之间筑起一道冰墙。
他缓缓开口:“跪下。”
修仙之人只跪天?道,但这短短两个字蕴含着恐怖的?半神威压,“薛昭雪”修为较低,“哐当”一下就跪了下来!
薄欢:“……”
三毒控制着薛昭雪的?神智与仙身,跪得毫无心理压力,跪完甚至还仰脸看向沈琢:“盟主?!薄欢与我素来不和,此?番故意杀我薛家弟子,显然没把剑宗和武宗放在眼里,还请盟主?定夺做主?!”
薄欢:“………”
恶道不要脸他早就见?识过,比起堂堂魔尊套马甲跑到仙盟来拜师跪天?道,三毒这实在不算什么。
但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三毒攻进不周山前,蚕食无数上仙的?道心,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着他们玩,还故意在薄欢面前自相残杀——一如当年圣子在西?域百姓面前跳极乐舞那样。
薄欢双目猩红,单薄的?身形突然消失在夜色里。
“金蛇幻形!”
“糟了!”严珂脸色大变。
这是天?元廿四年不存在的?术法!
作为灭世之战仙盟一方的?大将,薄欢早就入了半神境,天?元廿四年他虽然还在通天?境,但操控术法的?能力可远不止这个水平,只见?他以极速穿过高空中?的?冰墙,手中?极乐鞭直取薛昭雪首级!
薛昭雪修的?武道是正统宗门——连剑宗在崛起前,也只是武宗中?的?一个派别。
但如今武宗式微,薛昭雪就是赵怀阳座下一条狗,处处打压沈琢党羽的?势力。
薄欢平时脾气就不太好,不肯遵循仙盟那老太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八千条门规,好在他只在自己的?雁来峰胡作非为,很少出去拈花惹草,众仙就当作不知?道,他是沈琢带回不周山的?,可盟主?日?理万机,很少去管这些?琐碎杂事。
但在别的?仙修眼里,这就仿佛是沈琢对薄欢的?一种?纵容。
如今他连沈琢的?话都不听,竟还当众忤逆!
沈琢眉头一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形势紧急已由不得他仔细思考——薛昭雪硬挺挺地跪在那儿,也不躲闪,只见?一道紫光闪过,沈琢连忙拂出袖风,然而薛昭雪的?脸颊还是被极乐鞭抽出一道狰狞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横流,十分可怖。
“薄欢!”
薄欢蓝金的?瞳仁里倒映出沈琢的?怒颜和薛昭雪狼狈的?模样,此?刻严珂在通讯阵里狂发消息:
【小?祖宗,别打了!】
【三毒不死不灭,把尊上从地牢里捞出来才是正事!】
【报仇不急在这一时,你要分清主?次矛盾,主?要矛盾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处于支配地位,对事物发展起决定作用…】
【再打我就拉上神进群来跟你说!】
紧接着他就收到一条消息:【满身大汉退出群聊。】
严珂:…………
他求助地看向沈凌夕,然而沈凌夕却皱着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根本没有接收到他发出的?求助信号。
夜风泠泠,雁来峰的?上空灵气和魔气交织,沈凌夕目光再度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仙尊,神色微冷。
半晌,他终于叹出一口气,缓缓道:“少了一个人。”
**
——锵!!
刺耳金属交击声划过夜空,子母鸳鸯钺的?尖刺挑过薄欢素白的?手腕,差一毫就挑断他的?手筋!
薛昭雪的?本命武器是子母鸳鸯钺,属于奇门兵器,拥有四尖九刃十三锋,各角度都能出其不意地制敌。
他的?仙品兵器有一个名字,叫做“日?月同辉”。
错身而过时,三毒阴恻恻说道:“作为战利品,圣子的?‘骨醉’我还留着。”
“骨醉”才是极乐蛇鳞鞭真正的?名字,薄欢战了七天?七夜斩杀一条上古蛇妖,剥下蛇皮,用妖丹淬炼了百年才制成。蛇性?本淫,薄欢正是因为有了骨醉鞭,修为才更上一层楼,甚至日?后?还助他突破至半神境。
薄欢随上神一起穿回到天?元廿四年时,他的?骨醉就留在了灭世纪元。
薄欢冷笑:“杀了你,我也会好好保存战利品的?。”
三毒嗔怪道:“圣子好狠的?心,不过这回你打算用什么困住我呢。”
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薄欢手持骨醉死死抵住子母鸳鸯钺,钺尖离那颗琥珀似的?金瞳只有不到半寸距离。
薄欢的?思绪飞速运转:薛昭雪道心已毁,只要三毒抽离就会立刻堕魔,与其等到薛昭雪发疯杀人,不如先?将他杀了,但如此?一来三毒一定会重新寻找宿主?,众仙修对它知?之甚少,竟然一窝蜂地赶来观战,这样下去损伤只会越来越多。
三毒表情轻松愉快,好像此?刻面对的?不是你死我活的?仇人,而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他的?语气中?甚至充满怀念:“要不……还用天?魔音怎么样?我挺怀念那种?滋味的?。”
薄欢勾起一抹讥讽笑意:“可惜了,那次差点儿就把你的?肉身容器毁掉。”
他说话的?嗓音总带着些?许慵懒的?鼻音,听得人头皮发麻,都说天?绝炉鼎全身都是媚|药,一不留神就中?招,三毒就经历过这种?事——魔尊花了好大力气铸造出一具肉身容器,让三毒能够具有实体,结果险些?栽在薄欢的?天?魔幻阵里。
“还想再试一次吗?”薄欢皮笑肉不笑:“可惜我看不上薛昭雪这个狗东西?。”
三毒却完全不上当:“想不到薄宗主?心慈手软后?,倒真有几分虚伪的?仙风道骨,”他在薄欢微微变化的?脸色中?轻笑:“你希望我放过薛昭雪?以为他像那些?金丹弟子一样,还有得救?”
薄欢脸色彻底沉下来。
合欢宗主?将灵力催动到极致,乌云中?劈落闪电与骨醉鞭相接,紫色的?蛇鳞耀眼到极致,带电流的?鞭子缠住薛昭雪,勒得他衣衫褴褛,而子母鸳鸯钺另一侧的?刀锋已然逼近薄欢脆弱的?咽喉!
薄欢身量纤细,雌雄莫辨,虽然境界上存在差距,但武宗磅礴的?力量是合欢宗远不能及的?,人家武道专门花几百年时间淬体,薄宗主?充其量只淬菊部,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三毒循循善诱:“好歹做过一夜夫妻,其实我不是很想杀你。”
薄欢挑眉:“哦?”
三毒以为他态度有所松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没能认清仙修的?假仁假义?倒不如……”
他说话时一分心,骨醉鞭就像蛇一样缠绕住他的?脖子脖颈,蛇鳞倒刺般扎进皮肤,将薛昭雪的?脸勒得紫红,“你当真以为我心慈手软?!”
薛昭雪被勒得双眼暴突,诡异的?是都这样了,仍然不影响他“说话”——声音仿佛从他的?道心深处传出,与这具身体灵肉分离。
他笑着说:“薛峰主?要是死在你手里,仙盟就再也容不下你了。”
薄欢义正词严:“薛昭雪堕魔,本宗主?第一时间击杀,避免酿成大祸,何错之有?”
“真的?吗?”三毒对他的?说辞表示怀疑:“既不是心慈手软,又不是怕仙盟容不了你,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薄欢红润的?嘴唇抿成一道笔直的?线。
“薄欢,你骗不了我。”三毒叹息道:“你无处可去时是仙盟给你提供一处容身之所,你就跟丧家之犬一样被沈琢捡回来——是这么想的?吧?”
“但这些?只是你画地为牢,禁锢住了你自己。”
三毒声音陡然拔高:“你宁愿偏居一隅也不肯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凡修炼条件充足,你又怎会进展得如此?缓慢?!”
“你自己算算,从天?元廿四年到公元三千六百五十四年,你究竟跨越了几个境界?!”
四个,他只跨越了四个境界。
薄欢其实很清楚:自己从西?域圣子修炼至通天?境只用了三百多年,纵观古今,沈凌夕处在整个仙修天?赋的?金字塔顶尖,而薄宗主?的?天?赋也堪称“恐怖如斯”那个级别的?了。
但接下来整整一万年时间,薄欢就只跨越了四个境界:从通天?境初期到化境初期。
“公序良俗”限制了天?绝炉鼎的?发挥,薄欢不是正统仙修,从来没人夸他天?赋出众,众仙仿佛只能看见?他的?乖戾反叛张牙舞爪,对于其他的?事一概视而不见?。
——包括合欢宗弟子数量虽少,但校考成绩一直很不错。
而整个合欢宗只有一位师尊,就是薄欢。
薄欢原本眸光微动,却在听见?“公元三千六百五十四年”时,目光陡然一凛。
那是三界末日?,一切安宁都在那一年灰飞烟灭。
仙盟固然有许多不好,却也如三毒所说,是薄欢唯一容身之所,众仙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他。
但今晚,似乎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时间仿佛都暂停,半晌,薄欢嘶哑道:“你在替恶道招揽我?”
三毒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嗯哼。”
他们眸中?明?暗不清,身形仿佛也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但下一刻,重重叠叠的?乌云中?劈落一道紫电,狠狠劈向薛昭雪的?天?灵盖!
三毒听见?薄欢说:“那你就带走我的?尸体。”
**
轰隆——!
光和声同时炸开,几乎掠夺走在场所有仙修的?所有感官和神识!
众仙纷纷架起守护阵,抵挡住灵流爆炸的?余波,一直没出手的?沈琢则皱着眉头望向支离破碎的?结界。
他能从气流中?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沈琢曾经在道心崩塌的?金丹弟子身上探查σw.zλ.到这股“念”气。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唉,当初就不该收留这个异类……”
……
类似的?话,沈琢听了两百年。他曾以为天?道求同存异,时间一久,众仙总能放下偏见?,但现实却恰恰相反。薄欢越离经叛道,其余人就越把“正统”二字挂在嘴边,不仅合欢宗,来自苗疆的?毒宗和禅宗里的?密宗皆是如此?。
薄欢退出群聊,严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倒是消失了大半个晚上的?方院长弱弱地回了一句——
【生命之源】:刚才佛子找上门问了我几个问题。
【生命之源】:就没人好奇他问了什么吗?
【生命之源】:唔……容我爬一下楼。
【生命之源】:爬完回来,好像懂了,但又没完全懂。
这回换严珂没空回复,因为冰雕似的?沈琢终于动了一下,他捞了一个受伤的?弟子上来,问道:“薛瑄跟薄宗主?是怎么起冲突的??”
那弟子正是合欢宗的?引路弟子,被盟主?亲自招来早已吓得结巴了:“弟子离得远没太听得清,只听见?瑄师弟说过一句……”他憋红着脸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个词:“诺亚方舟!对,什么诺亚方舟!”
仙盟根本没人知?道什么是诺亚方舟,但显然薛瑄知?道,薄欢也知?道。
沈琢冷冷地看了严珂一眼,“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严珂怂怂地把脖子缩起来:“属下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诺亚方舟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
沈琢负手望着远处打得不可开交的?俩人,一言不发。
这时毒宗的?宗主?前来汇报:“盟主?,属下已经确认过,薛瑄的?道心完全毁了。”
当场有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吸完后?才发觉不对劲:“刚筑基就毁道心??”
确实,刚入门的?弟子在修真的?道路上还没走几步,谈不上经历多大的?考验,要是意志如此?不坚定,估计连大选的?考验都过不去才对。
可道心不稳的?因素实在太多,每个人的?命运都有自己的?心魔,早期不体现,越修炼到后?期就越明?显。
另一边,薄欢和薛昭雪的?灵流刮起龙卷风席卷着山中?巨木,扭曲盘旋直通浩瀚天?际。
终于,沉默已久的?沈琢道:“是三毒。”
众仙大吃一惊:“什么?!”
“在哪里?!”
刹那间,半神的?神识全部铺开,狂风呼啸着吹向广袤的?远方,沈盟主?的?声音丝毫未受到狂风影响:“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的?道心之中?。”
飓风掀起他的?衣袍,沈琢悍然出手,一时间电闪雷鸣犹如创世的?第一道光束迸射开来,乌云瞬间轰散成千万道耀眼金芒!
天魔幻境
乌云弥散, 天际悬挂着一轮妖异的血月,光晕漫出?一股腥魔气息。
雁来峰飞沙走石,深山的妖修此起彼伏地长啸, 如遭魑魅魍魉包围, 丛林的惊鸟扑扇着翅膀掠过血月,压过众仙头顶, 湮没入无边夜色里?。
自仙盟总部千百年来安宁祥和, 什么时候见过这般凶象?
上仙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古籍的记载:月若变色, 必有灾殃。青为饥, 赤为兵,白为旱,黑为涝, 万物生灵病且死。[1]
刚才刑罚尊者预言“天乾之?变”,就有提到过血月之?兆,众仙虽暗暗警觉,可谁也没想?到征兆竟然?这么快出?现。
有上仙道:“不是说距离天乾之?变还有三百年么?!”
旁边的仙尊喃喃道:“虽然?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这个弹指也太快了。”
“时间哪里?充裕了?!”
面对未知?的危险,众仙表面一副仙风道骨、运筹帷幄的模样,实际上内心如浮萍般飘摇不定?。
经历过一遍的严珂,心里?同样七上八下?:天乾之?变提前的话,那灭世之?战会不会也提前?!
慕长渊真的会站在他们?这边吗……
有人害怕就有人不屑,不周山毕竟是仙修的地盘, 有无数复杂的盘山大阵镇邪,没道理连一道恶念都镇压不住。
马上就有一位上仙主动请缨道:“区区魇魔, 信仰纯洁又?有何可怕?!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盟主, 待属下?先去会上一会!”
说罢上仙一甩宽阔的袖袍,成千上万道朱砂红光往战场中心飞射而去, 眨眼将他们?包围!
朱砂是符宗的标志,符修随身携带各种增益和减益效果符,相比器宗小心翼翼地祭出?法器,符宗每次都声势浩大,朱砂符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那些?符咒在半空中就迅速连成阵法,直接将薄欢和薛昭雪一起困在其中!
上回三毒作祟,引起仙盟的警觉,除了每日检查所有菜苗的道心以外,各宗派都在想?方设法对付和抵御三毒。
符咒甩出?时,薄欢的骨醉鞭尾梢刚好?打在符壁上,光波竟将那股灵力?原路震了回去!
薄欢正与薛昭雪激战,根本没料到背后会有一道“冷箭”,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后背瞬间被抽出?一道血痕,他目光森冷:“南宫烈!”
符宗宗主充耳不闻,眨眼间又?掷出?无数符咒。
朱砂剥落,在高空中组成一支巨大的弓箭,直指符阵结界!
破魔箭挟光而至,刺入结界的刹那,符咒按照五行八卦变幻,破魔箭一分为数千支镜像箭,如同暴雨梨花席卷了整座结界!
符宗是仙门?百家中最擅长阵法的一个宗派,薄欢避无可避,身上瞬间多出?百道伤痕,听见阵外的南宫烈振声道:“再?不束手就擒,下?一箭就是心脏了!”
腹背受敌,薄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鸳鸯字母钺又?杀到了眼前!
三毒的声音像阴沟里?的一条蛇,冷不丁从薄宗主心间蹿过:“看来你的同僚没把你当?成自己人呢。”
薄欢:……
薄宗主心中有股戾气像火苗一样蹿升。
透过光影,他依稀看见南宫烈又?捏了几个手诀,符咒随着磅礴的灵力?而动,薄欢面不改色地转回视线,对三毒说道:“大不了今晚你我?同归于尽。”
三毒:“那我?们?也算‘死同寝’了。”
“呸!”
薄欢将手中的鞭子一扬,清脆细密的西域银铃响起的同时,他身后天魔音幻大阵轰然?升天!
三毒吃过天魔大阵的亏,此刻面色骤然?变化,飞身而退却碰到了符咒结界,他毫不犹豫地挥出?鸳鸯子母钺,然?而符阵依然?将他的攻击尽数弹回!
薛昭雪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恼羞成怒:“狗仙修,就知?道使阴招。”
薄欢嘲讽道:“你倒打一耙的能力?倒是和你主子不相上下?。”
魔尊大概不知?道,自己人在牢中坐,锅从天上来。
薄欢今日因为觐见上神,穿得还算规矩,但这并不妨碍他布阵。
他周身充斥着幽绿的光芒,像极光包裹住身体,布料被灵力?一缕缕抽成丝,将半空中的他们?缠成了一个巨大的蛹状物。
三毒知?道这是天魔大阵中的“作茧自缚”,薄欢是最关键的阵眼,猎物被束缚进茧里?,很快就会与天绝炉鼎体交缠在一起,在极乐的快感中不知?不觉地化成一滩血水,成为启动阵法的“祭品”。
——三毒当?初就是险些?栽在茧中。
那种极致的愉悦,如今想?起还是头皮发麻:意识再?怎么知?道危险,身体都是诚实的。
没有人能拒绝天绝炉鼎。
就在白茧最后的出?口?即将合上时,三毒用鸳鸯子母钺狠狠扎进大腿,金红的鲜血汹涌而出?。
法器有驱魔之?效,这一刺竟然?让薛昭雪的神识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薛昭雪的意志好?像浸泡在某种不知?名的液体之?中,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他被自己的本命武器唤醒,然?而意识仍然?不断地下?沉,身体痛苦如火烤油烹。
他忍着剧痛,见周围白茫茫一片,巨茧内却充满幽绿的极光浪潮,合欢宗主一|丝|不|挂地站在自己面前,薛昭雪大怒:“薄欢!你疯了吗!”
薛峰主有意求助于外界,声音是用灵力?送出?的,被外面的众仙听得一清二楚。
上仙们?的惊怒之?情不比他少:众所周知?,薄欢经常薛昭雪发生争执,在议事会上更是当?众威胁要用天魔大阵对付薛峰主。
结合此刻薛昭雪的吼声,所有人脑海里?只剩一种结果,那就是薄欢入魔了。
天魔大阵是个不分敌我?的群攻法术,正常来说合欢宗弟子能拉开一个巨大的屏障将友军悉数纳入,避免误伤,但此刻玉衡仙君为首的合欢弟子均身受重伤,南宫烈便命符宗弟子重新搭起破魔箭,这一次直指向薄欢:“薄宗主,老夫只说一遍,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薄欢眼底薄凉,勾唇道:“不收手又?如何?”
南宫烈毫不犹豫地射出?破魔箭!
朱砂色的箭势如破竹,瞬间撕开厚重的茧层,薄欢和薛昭雪从巨茧中露出?来——一个未着寸缕,另一个满腿是血,怎么看都像薄宗主强取豪夺良家妇男。
众仙见状,各显神通,纷纷朝薄欢攻去!
然?而四面八方的幽绿极光,如浪潮般荡漾开来,天魔幻音一响起,在场的上仙瞬间全部被拉入到极乐幻境中去!
他们?起初还用灵力?抵挡,但很快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定?力?不足的仙修甚至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社死之?旅。
两百年前西域的那一场惊世丑闻仿佛即将重演。
时候,沈琢出?手了。
半神从狂风中探出?,翻飞的袖袍中伸出?一只书生般文质的手,幽绿极光碰到他指尖的一瞬间,就溅起大片金色火光!
火苗自掌心燃起,瞬间化作一把血红细刃。
薄欢迎着狂风,惨然?道:“你也要杀我?。”
沈琢说:“你要是无辜,血棠剑会证明你的清白。”
薄欢咬牙切齿:“要一柄剑来证明,那你呢?你难道眼瞎吗?!”
他分神不过这么小片刻,身体忽然?一震,电光石火间,鸳鸯子母钺穿透薄欢的肩膀,从胸前透出?冷刃的银光。
薄欢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另一只手虚空一握,紫电轰然?劈落,一鞭子抽得薛昭雪皮开肉绽,整个人飞出?去。
然?而情况已经如此紧急,血棠剑在夜幕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光芒,眨眼刺穿薄欢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薄欢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用手死死抓住剑身,绯红火苗顺着他的手烧上了胳膊,不一会儿就将手臂烧得焦黑。
沈凌夕刚助众仙破除幻境中的障法,转头就看见这一幕。
他正要冲过来时,薄欢朝他做出?一个口?型:别过来。
沈凌夕身形猛地顿住,这才发现薄欢居然?还在布置幻术,稍一靠近,连他也不能幸免。
正迟疑时,沈凌夕目光陡然?一变,下?意识地回身用归魂枪狠狠一扫!
偷袭的薛昭雪完全来不及闪避,连身都没挨着,就被长枪扫中侧腰肋骨。
本来两人境界差好?几层,这一击应当?不痛不痒才对,然?而三毒闷哼一声,退出?百丈远才没忍住吐出?一口?金血。
他骂了一句脏话,心知?打不过对方。
薛昭雪道心已毁,沈凌夕也不会留情,正面对上他占不到任何便宜。
刚才那一下?倘若有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沈凌夕的枪法和平日截然?不同,二十岁的元婴期不仅躲过了逍遥境后期修士的偷袭,还反手给了人家一下?,传出?去武宗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沈琢感受到身后的灵力?强悍程度远超试炼,可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薄欢的心头血流过细长剑身,大多数血液都被灵力?蒸发掉了,可总有漏网之?鱼顺着银色的剑锋流到沈琢指尖,炸开眩目的光芒!
一时间,四周的夜幕开始发生变化。
沈琢这才惊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可惜为时已晚,他加速催动体内汹涌的灵力?,试图将薄欢的心头血逼出?体内,然?而天绝炉鼎毕竟是三界炉鼎之?首,薄欢能与任何人双修。
沈琢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片刻后,他眼前恍然?出?现如瀑布般落下?的地狱烈火。
沈琢瞳孔收缩如针。
就在此时,“薛昭雪”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咦?”
三毒虽然?偷袭失败,但元婴期的沈凌夕想?要一枪干掉薛昭雪,也是不太可能的。
刚才薛昭雪只是短暂地清醒片刻,很快又?被三毒控制身体,此刻三毒毫不避讳地说道:“道心裂痕?”他目光透出?些?许意味深长:“有点意思。”
上神心里?咯噔一下?,袖袍中修长的手指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