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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去府城?”

    “嗯。”

    “这,这么远的路,我和你爹又这么大岁数了……”王老太不太敢答应。

    王有田把鸡蛋安顿到锅里,进屋道:“这些年其他哥哥嫂子尽了力,也该轮到我出出力了,你跟爹同我们去回府城养老吧。”

    “都还能干活呢,怎么就养起老了。”王母嘴上拒绝着,但脸上早已笑开了花,儿子有这份心她就知足了,哪能真跟去给孩子们添麻烦啊。

    陆云道:“娘,你们来吧,我和有田在府城买了房子,有地方住。”

    这回王老太真惊住了,“你,你们在府城还买了房?”

    “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王有田道:“没话多少,这几年多亏了三哥帮忙,我和二舅哥合伙经营了一家食肆,赚了些银子。前年生银子的时候买的新房,两进大的院子,前后一共七间屋子,足够咱们一家人住了。”

    王老太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等你爹回来,你们跟他商量。”

    门外王老爷子背着背篓走进来,看见二儿媳妇蹲在窗户下偷听,开口呵斥道:“老二家的,你这是做什么呢!”

    “啊,爹你回来了!”王二媳妇赶紧扶着肚子跑进屋里。

    王老爷子气的吹胡子,这两个儿媳越来越不像样子!放下干活的家伙什,又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辆大马车,心中正猜测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三儿子的声音。

    “爹!”

    “哎!”王勾愣了一下,“有田回来了?”

    “嗯!”王有田跑过来帮父亲喂骡子,老爷子摘下帽子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满脸笑意看着儿子,“是单你自己回来的,还是全都回来了?”

    “陆云,金子、银子都回来了。”

    老头一听两个孙孙回来了,高兴的也顾不上喂骡子了,疾步朝屋里走去。

    炕上王老太正给两个孩子剥鸡蛋,村子里也没什么好吃食,唯有这鸡蛋算是稀罕物。

    “爹,您回来了。”陆云一见王老爷子,连忙起身问好。

    “快坐下,金子还记得爷爷不?”

    金子走的时候才两岁多一点,那还记得他,摇了摇头。

    旁边的银子倒不认生,嘴里塞着鸡蛋含糊不清的喊了声,“爷。”

    “哎!我的好孙孙。”王老爷伸手抱银子抱起来。

    王老太吓得连忙伸手接着,“你腰不好,赶紧把孩子放下,别摔着他!”

    老头的腰是年轻时给马钉掌时不小心被踢的,这么多年一直不好,搬点重物就得疼一天。

    “没事,银子才多沉,抱得动。”

    隔辈亲,这么多年不见,老爷子可想死自己的两个小孙孙了。

    捏捏孙子的小脸,顶顶脑门,咯吱咯吱孩子,逗了半天才把孩子放下。

    “你们这一路回来不容易,走了几天呐?”

    “一共花了六天时间,中间都是宿在驿站里。”

    陆云又把接他们去府城的事说了一遍,“爹,等过些日子你俩跟我们一起走吧,如今俩孩子都是我娘帮忙看着,她年纪大了,带这么多孩子实在太辛苦,雇别人我们俩也信不着,不如您二老过去帮忙。”

    若是说去养老享福,老两口肯定不会去,但说去帮忙看孩子二老便犹豫了。

    王老太本意是愿意去的,谁不愿去府城看看大世面,但王老爷子还有别的想法。

    这几年虽然分了家,但两个儿子还跟他们在同一个院子里住着,难免不了磕磕绊绊。

    之前陆云没走的时候,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凑合到一起欺负他,如今他们一家走了,这俩人的关系就裂开了。

    大儿媳郭氏是个没脑子的泼妇,二儿媳李氏是个心眼子多的坏种,两人明里暗里打闹了好几回,要不是有老两口在中间调和,怕是亲兄弟都得打成了仇人。

    如今他们要是甩手离开,也不知他们两家以后会成什么样。

    王有田也看出他爹为难,连忙道:“不着急,我们这趟回来得在家待上半个月呢,到时候你们考虑好了再决定走不走。”

    “嗯。”

    这会儿已经快到晌午了,王老太下地从箱柜里摸出一吊钱给老伴,“你去镇上买条猪肉回来,再给孩子们买点吃食。”

    “行,你把家里的鸡杀一只,给孩子们炖上。”

    陆云推了王有田一把,“让有田跟你一起去吧。”

    王有田牵出马套在自家的平板车上,爷俩赶着马车去了镇上。

    二人一走,陆云聊起刚才见到的二嫂子李氏。“她这是又怀上了?”

    王老太点点头,“第四个了,老三刚断奶就揣上了,地里的活一点都不干了,每日都在家养着。”

    “大嫂呢?”

    “回娘家去了。”提起这两个儿媳妇,王老太一肚子火,奈何这种事给小辈说不出口,只能跟老头子发牢骚。

    自打老三一家离开后,因为分地这件事,两家打了四五场。

    谁都想要河岸边的上田,谁都不愿意要山坡的下田,可地就那么多怎么分都不合适。气的老爷子谁都不给了,直接包给同村吃租子钱,两家这才消停下来。

    没过多久,这两家又惦记起老三的屋子了。

    先是大儿媳妇将自家的秋粮悄悄放进去存放,后来把杂物也堆了进去,要占屋子的心思恍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氏自然不能让她如意,夜里悄悄去了那屋,将几袋子粮都泼了水。秋粮一沾水就要发霉,霉了的粟米能吃死人!

    结果自然是两家又大打了一架。

    王老太太那会儿愁的吃不下睡不着,恨不得早点死了就清净了,都是儿女债啊!

    “你们在府城这几年怎么样?你说同二哥一家开了食肆,生意可还好?”

    “生意一直都挺不错的,那家食肆本来是我三哥开的,后来他盘了大酒楼忙不过来,便把食肆交给了我们两家经营。”陆云顿了顿,“我们刚到府城的时候,三哥不光给安排了活,连住处都安排好了,一点罪都没受。”

    王母忍不住感慨,“你三哥是个有能耐的,早先他在镇上开早食的时候,你爹还去帮忙给骡子看过病,说他比男儿郎都能干,你爹可没这么夸过人。”

    两人正说着,门外王有财和王有粮二人也回来了,他们上午去地里除草,回来的时候碰巧遇上,便一起结伴回来了。

    其实如果没有两家娘子闹腾,兄弟俩的感情还不错,只不过这几年越闹越厉害,也逐渐变得生分了许多。

    两人进院就看见停在旁边的马车,“这谁家的车这么气派!”

    王有粮道:“莫不是老三回来了?”

    两人直接奔向爹娘的屋子去,一进屋果然看见坐在炕上的陆云和两个孩子。

    “大哥,二哥。”

    大哥王有粮激动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老三人呢?”

    “跟爹去镇上了买吃食去了。”

    “这小子是银子吧?”

    “嗯。”陆云招呼儿子过来。

    小银子打量着两个陌生的伯伯,扭头钻进奶奶怀里。

    老太太摸摸他的小脑瓜,“刚回来认生呢,你们俩洗洗手等会儿一起吃吧。”

    “哎。”两人各自回了房里。

    李氏一见丈夫回来,连忙伸手拉住他道:“你可回来,你知道老三一家从府城回来了吧!”

    “知道,刚去娘那屋见到他们了。”

    “他们可在府城发了大财了!”

    “你咋知道的?”

    “我听见陆云说的呗!”李氏把刚刚蹲在窗口听见的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如今他们在府城买了大房子,还开了食肆,手里银钱多的花不过来,这次是特地回家接爹娘过去养老的!”

    王有才脱了身上的脏衣服哦了一声,“去就去呗。”

    李氏眼睛冒出精光,“咱们也跟着去吧!”

    “说什么胡话呢,去府城干什么?家里的地不要了?”

    “你榆木脑袋啊!种地一年才能赚几个子,人家才在府城干了五六年都攒钱买下大房子了!那府城的房价少说不得三四百贯,咱们这辈子都赚不来!”

    王有才听娘子这么一说,也有些心动。

    但这件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三弟主动提起他才能去,三弟不说他怎么好意思上赶着往前凑合。

    李氏见他不上心,着急道:“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你也得为咱们几个娃着想啊!你看看老三家那俩孩子白白净净,身上穿的都是绸缎做的小衣,再看看咱家这几个!”

    两岁的三儿子被拉扯到身前,明明跟银子差不多的年纪,个头却比他矮了不少,又黑又瘦身上穿了件破旧的肚兜,还是捡上头哥哥的。

    “那……那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跟三弟提一嘴,他要是同意咱们就去,他要是不同意你就歇了这个念头吧!”

    李氏不甘不愿的点点头,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能让王有田他们同意下来。

    半个时辰后,王老爷子赶着车和王有田从镇上回来,不光买了猪肉,还买了不少其他的吃食,都是王有田花的钱。

    王大哥和王二哥纷纷迎了出来。

    “大哥,二哥!”

    “哎,三弟。”这么多年没见面,兄弟三人都有些激动。

    一起携手进了爹娘的屋里,老太太已经把桌子摆上了,宰了一只小鸡拿萝卜炖了半锅,上头蒸的灰面馒头。

    王有田吸着鼻子道:“在府城就馋娘做的菜,这味真香!”

    王老太笑着给他递来筷子,“趁热乎快吃吧,陆云你领着孩子一起坐下吃。”

    “二嫂她们也没吃呢吧?”

    王有才摆手,“不用管她,家里有现成的吃食。”

    王老太还是去叫了一声,不看她也顾念着几个娃娃,毕竟都是自己的孙子。

    不多时李氏带着老二老三过来了,老大今年十岁了,去镇上的木工坊做学徒,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大房家里只有两个闺女,都跟郭氏一起回了娘家。

    饭菜端上桌,李氏抄起筷子先把菜里的两个鸡腿夹到自家孩子碗里。

    王老太眉毛一拧,夹了几块好肉堆到金子的银子的碗中,“乖乖,快吃,饿了吧。”

    金子拿着筷子小口吃起来,银子因为在早食铺子喝了豆花还不太饿,只拿着一个鸡爪啃着玩。

    反观李氏娘仨,像饿死鬼托生的一般,嘴里还没咽下去,筷子就开始夹下一块了。

    王有才看着也不太像话,弟弟一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吃顿饭还没下筷子,菜都快被他们搂完了。

    “行了,少吃点,别看见肉就没命的吃,小心撑坏了肚子。”

    老二和老三都怕他爹,放下筷子不吃了。

    李氏立马就不高兴了,“孩子们一年也吃不到几次肉,你就让他们吃呗,我看陆云和孩子也不咋爱吃,许是在城里吃惯了鸡肉,剩下也是浪费了。”

    俩孩子一听,又拿起筷子拼命往嘴里塞,老三不小心吃了块鸡骨头卡在了嗓子里,捂着脖子哇哇大叫。

    大伙吓得连忙把孩子抱下来拍后背,扣嗓子眼,半天才把骨头扣出来,哇哇吐了一地的鸡肉和馒头。

    王有才气的脸通红,怒斥道:“眼皮子浅的东西,几块鸡肉都能把你撑死了,赶紧滚回去!”

    李氏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也跟着抽噎着哭起来,她不像大嫂子那般泼辣,但温柔刀更要人命。

    “是,我眼皮子浅,我也是想让小二和小三眼光高一些,可咱家都两个月没沾过肉腥了,怎么能像金子银子这么体面呢?”

    李氏擦了擦眼泪,“再说孩子若是经常能吃到肉,哪至于这般囫囵得吞咽。”

    这话说的陆云心里都不好受,只是不好受归不好受,让他帮扶却是万万做不到。

    他自己都是靠着三哥扶持才过上如今的日子,可没能力帮其他人,再说村子里谁家不是这么过日子的,旁人也没像她这般。

    李氏哭完领着两个孩子出去了,银子吓得窝在陆云怀里不想吃东西了。

    陆云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便找借口去收拾屋子,今天他们得在这住一宿,明天再去陆家村。

    他们仨一走,屋里就剩下王家三兄弟和王氏老夫妻俩。

    王有粮招呼两个弟弟,“吃饭,喝酒。”

    “你们这几年在府城还好吧?还给陆家三哥帮忙呢?”

    “嗯,算是吧,我和陆云他二哥一起经营陆家的食肆。”

    王有才不经意的打听道:“生意怎么样?”

    “还凑合吧,够吃够喝。”来时的路上他和陆云就商量好了不露富,一是怕人惦记,二来他们确实也没有多少钱,手里那点银子跟陆遥比起来,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王有才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继续试探道:“一年怎么着也能赚几百贯吧?”

    王有田一笑,“你当府城的钱是大风刮的,随地捡吗?”

    “那也得有一二百贯。”能在府城买房,绝对赚的少不了。

    王老爷子沉下脸道:“你打听这个干啥,赚多少都是老三的,跟你有啥关系!”

    “我就是问问,若是府城生意好做,我也想着去看看……”

    “啪!”王勾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什么瓜随什么种,你别骂小三眼皮子浅,我瞅你跟他没甚么区别!

    自己那几亩地都种不明白,还想去府城做生意,我问你,你去府城做什么生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王有才被他爹骂的脸色涨红,却仍旧不服气道:“怎的三弟能做,我们就不能做?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我和大哥差什么!”

    旁边王有粮怕挨骂,赶紧把自己摘出来,“你要去就说你去,可别拉上我。”他自知没那个本事,能把自家的地种好已经不易,这几年又跟老爷子学了治牲口的手艺,以后日子也难不了,可没打算往府城凑合。

    王老太太也看不下去了,“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没人拦着你,甭一天把心思都放在你兄弟身上。他们大老远的回来一趟不容易,你当哥哥的不问问这一路是否辛苦,光想着从兄弟身上沾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王有才被说的拉不下脸,放下筷子转身就出了屋子。

    “什么玩意儿!”

    “行了,爹别生气了。”

    “对对对,三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吃咱们的。”王有粮这几年年纪大了,脾气不像之前那么暴躁了,加上这么久不见三弟心里却是有些想念,拉着他聊起家常来。

    隔壁陆云带着孩子回到自己之前住的屋子,屋里老太太定期打扫,但还是结了不少蛛网,炕上也柜子上也都落了灰尘。

    陆云让两个孩子在门口玩,自己拿扫把清扫起来。

    金子便领着小弟好奇的打量起院子,他对这里还有一点印象,但也记得不太清楚了,毕竟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

    两人在院子玩了一会儿就听见旁边的屋子里传来吵架声和小孩的哭声。

    “你有气朝他们发去,打孩子做什么!”

    “怎么生了这么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李氏嚎啕大哭起来,“我生的丢人现眼,你倒是找不显眼的去,你去啊,你看人家能瞧的上你不!”

    “你闭嘴!要不是你出个馊主意,非让我问老三在府城赚不赚钱,哪至于被爹娘数落!”

    “我是为了谁?我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这几个崽子能吃好穿好,过上富贵生活。”

    “少来这套,我现在饿着你了,还是让你光着身子了!”

    李氏气的够呛,她不敢跟自己男人撒气,转头把气撒向陆云和王有田。

    嘴里咒骂道:“都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兄弟,怎么这般刻薄!自己日子过好了,连口汤都不给亲哥哥喝!怨不得生不出儿子,早晚绝了后!”

    好巧不巧郭氏带着两个丫头今天回来,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这句话。

    她家也没儿子,这事一直是郭氏的心病,如今听妯娌这么咒骂瞬间炸开了锅。

    “你个下贱坯子骂谁呢!”郭氏是个大嗓门,人又蠢,听到这一句就以为是在骂自己,抄起屋子旁边的锄头就朝二房屋里打去。

    “大,大嫂你这是做什么!”王有才伸手拦住她。

    “呸!你们两个不要脸的,骂谁断子绝孙?我看你们才是断子绝孙,你家大小子早晚死在外面!”

    李氏一听瞬间也炸了,扑过来就来撕扯她的头发,两人打的不可开交。

    陆云听见声音赶紧把两个孩子拉进屋里,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没少受他们的气,他可不想参合这两家的事。

    其他人闻讯跑过来拉架,李氏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这么一通折腾一下子动了胎气破了羊水……

    王老爷子气给王老大和王老二一人一个大耳光,王老太太捂着脸直哭,“作孽啊!”

    大家赶忙把人抬进屋里,王有才跑去村里叫接生婆子。

    李氏这是第四胎,生的非常快,接生婆子还没到孩子就生下来了,王老太给剪的脐带又是个小子。

    郭氏气的够呛,进屋躺在炕上也不起来了。

    王有田看着互不说话的两个哥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这几年两人竟然生分成这样。

    *

    陆云夫妻只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赶车去了陆家村,实在住不下去,每天光听着院子里的吵闹声都头痛。

    路上,陆云抱着银子道:“你知道她们俩昨天是因为啥打起来的不?”

    “不知。”

    “你二嫂子本来是骂咱们断子绝孙,结果被你大嫂子听去了,所以才打了这一架。”

    王有田铁青着脸道:“别听她胡说八道,什么叫断子绝孙?我有金子、银子以后他们生的娃哪个不是我的孙孙。”

    “话虽如此,可她未免也太刻薄了,咱们这些年在外头容易吗?到了她那生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咱们不帮扶兄弟,哪有这样的人!”

    王有田叹了口气,“哎……别的我都不看,就是看大哥和二哥的面子罢了。小时候两个哥哥没少照顾我,打我记事起就在大哥背上长大的,到哪去他都背着我……”谁能想到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陆云安慰他道:“你也别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村子里别人都能过,怎么他们就活不了了?还不是嫉妒咱们日子过的好了,心里不舒坦么。”

    王有田是彻底歇了想要带两家人去府城的心思,就这俩不省心嫂子,带到府城指不定同多大的篓子呢。

    回到陆家,正赶上修屋顶,王有田赶紧停下马车过来帮忙。

    陆林和赵北川爬上房顶把烂了的茅草取下来换上新草。

    马上就到六月雨季了,如果不换上新草屋子里肯定得漏雨。

    陆云领着孩子先进了屋,跟三哥和嫂子一起去厨房和面,晌午要包肉馅大包子。

    陆遥见他过来,自己洗了洗手准备剁包子馅。

    馅料是纯肉加上一点葱花和韭菜,昨天杀的猪得尽快吃完,不然天气热放不住容易长蛆。

    胡春容道:“回去一趟怎么样?王家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老太太耳朵有点背了,有时说话听不清。”

    “上了年纪都这样。”

    胡春容又道:“你家哥哥嫂子没扒着你们问府城过的如何?”

    提起这个,陆云把昨天发生的事跟三哥哥和嫂子讲了一通,惊的二人目瞪口呆。

    “早些年她们二人合伙欺负我,如今我走了她们没人欺负只能狗咬狗一嘴毛!”陆云心里解气着呢。

    陆遥皱眉道:“这么一闹,指不定你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就走不了了。”

    当爹娘的都是这样,就算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看着亲兄弟真闹成仇人。

    陆云也发愁这件事,他们原因带老人去府城颐养天年,但老人家还放心不下家里的其他儿子,眼下也没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件事。

    陆遥道:“这事你先不用着急,等过几天有空了我陪你回去一趟。”

    “好!”陆云瞬间有了主心骨,三哥这么厉害,听他的准没错。

    中午吃完饭,葛长保要带士兵去镇上安置,昨天这些人打着地铺睡的,都没休息好还是搁在镇上驿站里,让他们休息几日。

    赵北川认识镇上的驿站,便跟他一起去了。

    两人赶着马车把士兵送到从前送豆腐的驿站里,刚巧徐掌柜得也在这,他竟然还能认出赵北川,“哎,这不是卖豆腐那个吗,听说你们一家搬府城去了,如今过的可还好?”

    赵北川道:“挺好的,劳烦徐掌柜挂念。”

    “你家夫郎也回来了?”

    “嗯,家里老太太想家,就都回来溜达一圈,串串门。”

    “你们在府城还卖豆腐呢?”

    “没有,开了家食肆。”赵北川不想显摆,不过他这通身的气派早跟过去不一样了,往那一站仪表堂堂,一看就是富贵养出来的人。

    把人安置妥当赵北川和葛长保就出来了,徐掌柜看着二人登上门口那辆大马车,忍不住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过去的穷小子转眼间就成了富贵翁啊!”

    两人又在镇上溜达了一圈,这秋水镇实在太小了,都没什么可逛的,卖的吃喝也不入眼,东西更是贫乏。

    赵北川道:“以前在这住的时候没觉得不好,如今见识了府城的繁华,再看这秋水镇便觉得有些寒酸。”

    葛长保笑道:“你这还好,我们去营州换防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卖的布都是大粗布,穿在身上磨得大腿根疼,卖肉的也少,偶尔遇上一户卖猪羊的,几个校尉官争抢,都想买回去给自家的兵补身子。”

    “这么说,秋水镇还算不错。”

    “正经不错,这边没有战事,百姓安居乐业,等我老了兴许就领陆苗回来在这边养老。”

    赵北川听他说的自己都心动了,“那到时我和陆遥也回来,挨着你们盖个房子,没事种种地,打打猎也挺不错。”

    两人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提起打猎赵北川忍不住显摆起自己当年在山上猎了二百多斤的野猪,“那么大一头野猪,光獠牙都有我小臂长了,拱在两人和抱的大树都得颤三颤。”

    “那你是咋逮住的?”

    “我自己磨了个矛,藏在树上看那野猪跟几头狼搏斗,狼把它咬伤我才趁机扎了它的脖子,要不然可不敢轻易去招惹。”

    葛长保道:“你这不算啥,我们军营里有个小子,拿弓箭射死过一头老虎,那可是正经吊睛白额的大虎,足足有五六百斤重!”

    “嚯!这么大。”

    “一箭扎进虎脖子里,一箭扎在虎眼睛里,那老虎还足足吼了三日才死,叫声真是听得人胆战心惊。”

    后来这块虎皮被镇北王进献给了上京的皇宫,葛长保看过一眼,那毛皮带着油光,又厚又沉足足有十多尺长!

    两人一路吹着牛皮回到家里,院子里几个孩子正在玩跳马猴,就是一个人弯腰另一个人从身上跳过去,大孩子跳的好,小孩子不会跳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葛蛋蛋在旁边急的团团转,葛长保走上前一把将儿子举过肩头,小家伙终于高兴了,“爹,骑大马,骑大马!”

    下午,赵北川和葛长保这挑担俩又领着一群孩子去河沟里抓鱼摸虾。

    河水只有大人膝盖深,淹不着人,天气暖和衣服潮了也不冷。

    陆林和王有田则留在家里,把歪倒的栅栏重新夹了一遍。

    陆母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看着儿子儿婿忙活道:“这还夹它做什么,倒了就倒了吧。”

    陆林擦了把汗,“闲着也是闲着,趁着有空就夹上它,省的院子里遭了贼。”

    陆老太噗嗤一笑,“糟贼能偷什么?家里哪还有值钱的东西。”

    “仓房里的农具少了好几把镰,铁锹也被人拿走了。”

    老太太倒是想得开,“丢就丢吧,反正咱们都不种地了。”

    陆林笑笑没说话,其实他就想给自己留个念想,这是他从小住到大的房子,承载着他太多记忆。

    他记得小时候大哥带着他和陆遥爬树摘果子不小心摔断了腿,也记得自己跟父亲一起种地浇肥,更记得迎娶娘子时,春容蒙着红盖头走进自家院子里……

    他不想让这个院子破败了。

    两人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是把栅栏都重新夹好,没坏的地方也重新固定了一遍。

    傍黑的时候,葛长保背着儿子,赵北川背着小银子,领着其他几个小娃娃们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半桶鱼虾。

    陆遥接过来一看,“得,这么新鲜别浪费了,晚上给你们炸点小鱼虾饼子吃吧。”

    把小鱼和小虾拿面裹上,放一点盐,在油里炸熟就能吃了,又香又脆,孩子们都爱吃。

    吃完饭大伙坐在院子里消食聊天,小年领着小孩们抓萤火虫放进布袋子里,一闪一闪的别提多漂亮了。

    蛐蛐声和田野里的蛙鸣合奏,晚风习习,漫天的星子闪烁,明日应该又是个好天气。

    晚上睡觉的时候,依旧是陆遥和两个弟弟以及娘亲睡在堂屋,赵北川、葛长保,陆林和王有田带着小春睡在东屋的大炕上。

    胡春容和小年领着四个孩子睡在西屋。

    陆老太又是早早就睡熟了,兄弟三人小声说着悄悄话。

    陆云道:“往这一趟,我就想起当年三哥回来的时候,那会儿老五还没成亲,我们也没去府城。”

    “是啊,一晃都过去六年了。”时间真是不经用,转眼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都九年了。

    陆苗小声嘟囔,“娘的呼噜声还是这么响。”

    陆遥和陆云没忍住笑出声,三人在府城的时候虽然每个月都能见面,但相处的时间有限,各自都有生意要忙,所以很少能凑在一起聊天。

    “三哥,你和哥夫真不考虑要孩子啊,我看他今天抱着银子可稀罕了。”

    提起这件事陆遥也有些无奈,“也不是不要,去年我找郎中把过脉,说我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大川更是没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动静。”

    陆云翻过身趴在枕头上道:“要不找个偏方试试,或者找个能掐会算的老道看一看,我听说如果成亲的日子时辰不对,或者犯了什么冲,就容易影响子嗣。”

    陆遥不信这些,不过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伸手摸出脖子上的那枚铜钱,已经坠着快五年了,当年老道说让他五年后还回去,顺便帮他把道观翻盖一下,等这次回去真得去一趟道观转转。

    第一百二十三章

    翌日一早,艳阳高照。

    大人们早早都起来了,小孩子们还在睡懒觉。

    今天大伙都换上了素雅的衣裳,准备去山上祭奠老爷子。

    这个朝代还不流行烧纸钱,毕竟纸是稀罕物,活人尚且都不够用,哪舍得给死人烧。只带了些香烛、点心还有一只卤鸡。

    “石头醒醒,咱们该去看爷爷了。”胡春容拍了拍儿子,石头立马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旁边小桃子也起来,“娘,爷爷是谁啊?”

    “是你爹的爹。”

    “那爷爷在哪里?”

    “他在山上……待会儿你就看见了。”

    小蛋蛋和小银子也被叫醒,今个儿孙子辈的一个都不落,全都一起去山上给老爷子磕头。

    收拾得差不了,大伙拎着东西朝山上走去,山路难行就没赶马车。

    一路上碰见不少干活的村里人,大伙纷纷放下农具注视着这群人,心中不禁感叹,“陆广生这辈子可没白活,孙男娣女一大家子各顶个的有出息。”

    越往山上越不好走,到处都是灌木丛,里面还长着荆棘,不小心刮一下又痛又痒,还有虫蛇实在危险。

    赵北川和葛长保穿了皮靴子,拿镰刀在前头开路,陆林和王有田在两旁撒驱蛇的雄黄粉。妇人、夫郎和孩子们跟在后头走,半个时辰,终于来到陆家的祖坟地。

    看得出这几年二叔一家多有照顾,每年都帮着添了土,不然土坟包又在半山坡上,几场雨就冲平了。

    陆林先把父亲和大哥坟头上的草都割下来,旁边祖父祖母以及老祖的坟也挨着收拾了一下。

    然后便是拿铁锹开始铲土填坟,将几座坟都填好,这才摆上贡品,点燃香烛大伙跪在地上磕头。

    陆母站在一旁,看着相公和大儿子的坟道:“你们且安心吧,孩子们都好,我也好,只盼着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香烛烧完,大伙起身,跟前几次祭拜不同,这次心中的悲伤少了些,更多的是怀念。

    陆遥看着那堆黄土,眼前恍惚浮现出小老头笑眯眯的模样,询问他生意做的怎么样了,生活可还顺遂?烦心的事想开些,仔细自己的身体,莫要太劳累了。

    陆遥眼前有些模糊,在心中无声着对他说:“爹,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了。”

    从山上下来时,陆老太腿脚不好,赵北川把她背了起来。

    儿婿们个顶个的好身板,特别是大川一把子力气,背着瘦小的老太太根本不费力。

    回到家时快到晌午了,又开始忙活着吃喝。

    *

    第二天赵北川想回一趟湾沟村,把爹娘的坟也填一填,顺便去看看赵婆婆,他一直惦记着回一趟青州老家,把爹娘的坟地挪过去。

    上次回来时,因为赵光徭役没办法挪就放弃了,这次有葛长保在,什么都不需要管就能把人带过去。

    村口的大榆树下坐着不少人乘凉,眼下春耕刚结束,地里的活不多,大伙都喜欢出来唠闲嗑。

    离老远看见这辆大马车,人们纷纷站起身张望着。

    “这是谁家来客了,赶这么大的马车……”

    田二嫂子嘟囔道:“莫不是大川他们回来了吧。”

    “这么远,能是他们吗?”

    不多时马车走近,没想到赶车的人竟真是赵北川!

    大伙兴奋的迎了上来,“大川回来啦!陆遥和孩子都回来了吗?”

    陆遥打开马车门道:“回来了。”

    “唉哟!”大伙定睛打量起车上的三个人,陆遥身穿一身石青色锦缎长袍,袖口和衣摆都绣了竹叶,整个人如翠竹一般俊俏挺拔。

    小年穿着一件棕黄相间的襦裙,衬得她小脸愈发俏丽。只有旁边的小春他们不认识,有的人还以为是小豆子。

    “二嫂子。”小年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田二嫂子这才反应过来,惊叹道:“小年都长成大姑娘啦,真是越长越好看!”

    秦家夫郎道:“你们怎么有空回来了?”

    “老太太想家了,这么多年没回来,便想着回来转转。”

    大家七嘴八舌询问其府城的事,陆遥笑着一一作答,聊了一会儿他们还得去山上填坟,就没再耽搁。

    陆遥把车上的点心和糖果拿下来几盒分给大伙吃,“路途遥远,回来也没带什么东西,这吃食是府城特有的,大家尝个鲜吧。”

    这群妇人和夫郎没客气,赶紧上前抓几把揣进怀里,自己舍不得吃准备拿回去给自家孩子吃。

    刚好田二嫂子也顺路回去,陆遥便招呼她一起上车来。

    她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拘谨的缩着手脚四处张望,“真气派啊,这么大的马车得花不少银子吧!”

    “还好,都是酒楼里用来接送客人的。”

    难免有阴天下雨的时候,有时客人来时没赶着车,陆遥便让车夫把客人送回去。

    “真好,陆遥你说你们俩咋这么能耐呢,这才几年不见看着你们都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是小年,我都不敢认了!”

    小年笑眯眯道:“二嫂子看我可是长变了模样?”

    “模样倒是没大变化,跟你爹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这周身的气派好像那官家小姐!”以前田二嫂子还想过让儿子娶赵小年,如今一看自家的傻小子可半点都配不上人家了。

    陆遥和小年忍不住笑起来。

    “小豆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没有,他留在府城准备秋闱,考中了就是举人了。”

    田二嫂子瞪大眼睛,“那不就是官老爷了!哎呦,真厉害,我打小就看他有出息!”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田家门口,田二嫂子下了马车,“我先回家去烧火做饭,你们别走啊,晌午一定得留下来了吃顿饭!”

    陆遥拒绝不掉,只能点点头应下。

    赵北川赶着车继续往山上走,赵家父母的坟在以前地头,所以这条路并不难走,几人很顺利就上了山。

    找坟的时候花了点时间,这些年没人填坟,爹娘的坟都快被雨水浇平了。

    好不容易找到,赵北川和小春赶紧收拾起来,陆遥和小年帮不上忙,便蹲在旁边拔草。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坟重新堆好,摆放了石头门,四个人跪在地上磕头,烧完香烛一起下了山。

    重新回到村子里,陆遥才发现,自家原来的房基地上已经被别人翻盖了新房,重新夹了篱笆钉了大门,再也找不到原本的模样。

    小年神色有些低落,陆遥拍拍她后背道:“别想太多,咱们的户籍都迁走了,这里本来也不属于咱们了。”

    对面的赵婆婆家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低矮的茅草屋子,大门关着的,赵北川走上前伸手从外面就能把门栓打开了。

    “赵婆婆,在家呢吗?”

    屋里赵婆婆闻声坐起来,低哑的声音喊了一句,“谁呀?”

    “是我,大川。”

    老太太一听连忙下了地,推开门便见到门口高大的男人。

    赵婆婆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水光,“大川,大川回来了!”

    赵北川乍一见赵婆婆吓了一跳,怎么苍老成这幅模样了,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彻底白了,脸上满是皱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赵大伯呢?”

    赵婆婆哽咽了一下,半晌才道:“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去年冬天村里办喜事,他去帮忙喝了酒,回来时摔进沟里冻死了。”

    站在后头的陆遥和小年皆是唏嘘不已,好好的人竟然说没就没了。

    如今家里只剩下赵婆婆自己一个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年岁渐长,让她五十多岁看起来仿佛七八十一般。

    “快进屋。”赵婆婆佝偻着腰拉着赵北川往里走。

    陆遥和小年、小春跟在后面,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饭菜馊味。屋子里阴暗潮湿,房顶因为漏水塌了一块,赵婆婆无力修补,便找了一块木板和木棍支在下面将将能堵上。

    赵北川一见这种环境,心里就难受,后悔上次回来的似乎没带她一起走。

    赵婆婆弯腰在箱笼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乌糖,上面还站着草屑和头发,要给他们冲糖水喝。

    陆遥赶紧拦下她道:“别忙了,我们待会就回去。”

    “那我给你们煮几个鸡蛋。”

    “不用,不用,我们是吃了饭来的。”

    赵婆婆这才不再忙活,坐在炕边拉着小年的手道:“小年都这么大了,许了人家没有啊?”

    “订下了,等着明年或者后年成亲。”

    “真好,小豆呢?”

    “他留着府城念书呢,这次没跟着一起回来。”陆遥没跟她说科举的事,说了老太太也听不明白。

    “这是小春吧?”老太太记性倒不错,小春只来过一次她便记住了。

    “婆婆还记得我。”

    唠了一会儿家常,陆遥突然道:“婆婆,您跟我们去府城吧。”

    赵婆婆一愣,“去,去府城做什么?我一个老婆子,腿脚也不利索,去了白给你们添麻烦。”

    赵北川拉住她的手道:“我想着回一趟青州,不知道路怎么走,您还记得回老家的路吗?”

    赵婆婆一听,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回青州?啥时候回去?我认得啊,我做梦都认得那条路啊!”

    她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原以为这辈子再没希望了,没想到临了还有机会回去,激动的老泪纵横。

    赵北川也湿了眼眶,“我记得爹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一直念着老家的地名,我想回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亲人,到时候把爹娘的坟迁回去。”

    “好,好孩子,倒时你帮帮忙,把你大伯的坟也一块迁回去吧。”

    赵北川点点头,“应该的。”

    赵婆婆提起赵北川当初给留下的五两银子。

    “那银子我一直放在箱笼里没舍得花,不知怎么就不见了……”老太太上了好大的火,病了小半个月才好。

    “好好的就没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贼给我拿去了,不得好死的玩意!”

    陆遥一哽,心想旁人哪知道她家里藏银子,指不定就是当时赵光偷着拿出来买酒喝了。

    不多时,田二嫂子过来叫他们去吃饭,赵北川道:“我们再有十多日启程回去,您先提前准备着,走的时候我来接你。”

    “哎,行行!”赵婆婆高兴的又开始往下掉眼泪。

    田二嫂子在旁边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羡慕,这赵婆子倒是命好,自己无儿无女没想到还能被大川接去府城养老。

    陆遥没空手去田家,从车上拿了两批细布和一盒子点心送给她。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田二嫂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麻利的接了过来,高兴的见牙不见眼。

    这么多年的邻居,陆遥最了解她的脾性,二嫂子就喜欢占点小便宜,这东西本就是专门拿回来送她的。

    “让你们破费了,大壮,快去再沽一壶酒回来!”

    “哎。”田大壮从屋里走出来,这小子几乎跟小时候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憨头憨脑的,就是个子没怎么长,只比田二嫂高了一个脑瓜尖,看着还不如小年个头高呢。

    “不用麻烦了,我们吃一口就该回去了。”

    田大壮一眼就看见小年了,惊艳的瞪大眼睛,紧接着又自卑的低下头匆匆朝外面走去。

    “多待一会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田家也没什么大变化,就是在旁边新盖了一个仓房,用来存放家里的杂物。

    田二哥眼睛病得更严重了,几乎快全盲了,倒是耳朵听得清楚,几个人刚进屋就道:“是大川一家回来了吧。”

    赵北川道:“田二哥。”

    “哎,大川兄弟!”

    田二嫂宰了一只鸡,煮了四个鸡子和一锅菜粥,凉拌了一盘藿叶,屋里太暗直接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吃。

    “快坐下,家里也没什么好吃食,凑合吃一口。”

    “挺好的了。”陆遥看着桌子上的菜,就想起从前过的日子,说实话他还挺馋这藿叶的,在府城都吃不到。

    陆遥道:“隔壁是谁家盖了房?”

    “丁家,你们上次回来的第二年,他家就在旁边盖了新房。”

    提起丁家陆遥便想起陆苗的亲事,当初若不是丁家不像话,他还寻不到这么好的夫婿呢。

    田二嫂子也知道这件事,“你家老五成亲了吗?”

    “成了,在府城找的相公,孩子都两岁多了。”

    田二嫂子抚掌道:“可好,当初没嫁给丁家算是对了!”

    “此话怎么说?”

    田二嫂子压低声音道:“你不晓得,这几年丁家可热闹着呢!先是丁老三和丁四媳妇搞破鞋,被抓住了,两人干脆换了媳妇。”

    “啊?!”

    陆遥惊的瞪大眼睛,还能这么过日子呢?

    田二嫂继续道:“丁五后来娶了村里高家的姑娘,就是高青莲。”

    陆遥道:“那闺女才多大啊,跟小年差不多大吧!”

    “可说就是呢,高青莲的嫂子也不叫作人,嫌弃小姑子在家碍事,才十二岁就许给了丁家老五。那丫头本来长得又瘦又小,成亲一年就怀上了孩子,结果生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

    “嘶——”陆遥倒吸一口凉气。

    旁边小年也是一愣,回忆起童年的小伙伴,不禁眼圈微微发烫,“人就这么没了?”

    “没了,之后丁老五便一直娶不上媳妇了,如今还打着光棍呢,听说啊……”田二嫂瞅了一眼隔壁,“也跟他两个嫂子不清不楚的。”

    好嘛!这一家可真是乱了套!

    不过两家现在没关系,陆遥只当听一笑话,说完就过去了。

    不多时田大壮打酒回来了,陆遥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饭,他腼腆的坐在田二哥身边,“嫂子,大川哥。”

    “哎,大壮也长大了。”陆遥想起小时候,这孩子皮的要命,经常跟小年和小豆打架。

    田二嫂子也想这件事,“你还记得,那年大川家房子塌了,借住在咱家,你跟小年打起来的事不?”

    大壮面红耳赤道:“都多少年了,你还提。”

    大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年也捂着嘴偷笑,她可还记得呢,那会儿她在村子里打架可厉害了!

    旁边田二哥突然开口道:“不知小年许没许人家,我们大壮……”

    田二嫂子咳嗽了一声,“吃菜,吃菜!”

    田二哥皱眉,不明白娘子为啥不让自己说完。

    田二嫂子在桌底狠狠踩了相公一脚,这死瞎子也不看看现在人家是什么光景,能瞧得上大壮?

    若是赵家没搬走,她还有点想法,如今赵家早已飞黄腾达,作为邻居能沾点光就不错了,还想着要人家妹妹,真是脑瓜子叫屁崩了。

    陆遥看在眼里,稍稍松了口气,他们在村子里的亲朋不多,若是闹僵了以后怕是真不回来了。

    吃完饭天色不早了,几人从田二嫂家出来,恰好碰见林大满同夫婿一起从地里回来。

    林大满离老远愣在了原地,半晌才颤声道:“是,是陆遥吗?”

    “大满哥?”

    这几年林大满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看着比以前更黑了,穿着一身棕色的粗布短打,看起来比汉子还壮硕。

    林大满急匆匆跑上前,脸上带着一丝局促和激动道:“前些年听说你回来了,本想去陆家村去看你们,结果去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这几年你们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在府城开了食肆。”

    “那就好,那就好。”

    陆遥知道他还在为豆腐方子的事歉疚,都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不在意这些了,“大川,你去车里拿两盒点心,再拿一匹布来。”

    “嗯。”不多时赵北川把东西拿过来。

    陆遥递给林大满道:“这次回来的路途遥远,也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这点心是平州的特产,拿回去尝尝,布都是细布,给孩子们做身衣裳。”

    “这,这怎么好意思……”

    陆遥把东西塞进他怀里,转头看向旁边黝黑的汉子。

    林大满赶紧介绍,“这是我家相公,叫孟涛。这就是我常说的东家,当年如果没有他们照拂,我跟两孩子兴许得冻死在破庙里。”

    孟涛是个老实本分的汉子,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赶紧弯腰给两人施礼。

    赵北川伸手把他扶起来,“算不得什么,大满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林大满还想邀请他们回家去坐坐。

    陆遥:“下次吧,今天太晚了我们还得回陆家村。”

    “好,那下次一定要来我家里啊!”

    马车走了老远,孟涛才催促林大满,“回去吧,你看他送你布和吃食,肯定不怨恨你了。”

    林大满长出一口气点点头,那么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心里也踏实了,不然他这辈子都觉得良心不安。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从湾沟村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做起了晚饭,炊烟袅袅,

    走到家门口,二哥和葛长保正在院子里烧火堆准备烤肉。

    猪肉还剩下两条后腿,再放就快坏了,干脆烤着吃。

    陆苗和陆云在邻居菜园子里拔了一些毛葱和小蒜,洗干净剁碎了涂抹在肉上腌制。

    陆遥见状道:“这么弄可不入味,咱们换种吃法。”

    “三哥,你回来啦!”陆苗高兴道:“就等着你们俩呢,怎么吃你快说说。”

    “我记得咱家好像有块盖水缸的大石板。”

    陆云道:“有,就在仓房里了,上午二哥夹篱笆,我去找绳子的时候还看见了呢。”

    “让他们把石板搬出来,刷洗干净搭个灶台子。”

    陆云和陆苗不知这是要干什么,陆遥微微一笑,“我给你们搞一个石板烤肉,快去吧!”

    “哎!”陆苗麻利的跑出去,喊葛长保和三哥夫去搬那块石板。

    二人去了仓房,都没用葛校尉伸手,六十多斤的石板,赵北川自己就拎出来了。

    陆林看见石板就笑了,“嘿,这块石板还是我跟爹在山上寻的。”

    陆苗道:“你们寻这石板做什么?”

    “那会儿陆遥不是做豆腐吗,让爹给弄个石磨,我们就去山上挑石头,挑的时候恰好遇上这块,真平整啊像快切菜板,就搬回来了。”

    提起做豆腐的事,赵北川免不了话多了些,“爹给做的小石磨用起来很顺手,我们用了许久,只是后来去府城路太远才留在了秋水镇。”

    陆林道:“咱家也有个小石磨,都是爹那会儿做的,一直还留着呢,你们要是想吃豆腐明个我拿出来刷一刷,给你们磨。”

    葛长保道:“说起来你们怎么都会做豆腐,这是陆家祖上传的?”

    “这豆腐就是陆遥发明出来的!”

    赵北川开始讲述他们的发家史,听得葛长保一愣一愣的,王有田也是第一次听这些事,有意思的紧。

    屋里陆遥和小春把肉切的差不多了,再拿小蒜和小葱搅拌上,撒了盐和带来的孜然粉,端到外头准备开始烤了。

    陆林:“陆遥你来的正好,看看石灶这么搭行吗?”

    陆遥道:“行,往地下架柴火吧!”

    很快石板上的水就烧干了,结了一层白色的碱霜,陆遥挑出提前准备好的肥肉先放上炙烤。

    “滋啦啦~”很快里面的油就流出来了,这味道把人香一跟头!

    陆遥拿着筷子夹着肥肉把整个石板都擦了一遍,浸了油的石板颜色瞬间变深,油光闪闪。

    “来,自己拿筷子夹肉烤着吃。”

    陆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问:“怎么烤?把肉放上去就行吗?”

    “把肉铺平,两边都变了颜色就能吃。”

    大人们拿起筷子开始自己动手烤肉,孩子们不让靠前怕烫着他们,一个个端着碗坐在旁边等候。

    很快第一批烤肉出锅,大伙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

    赵北川竖起大拇指,“好吃!若是放到酒楼里,客人肯定也能喜欢。”

    陆遥摆摆手,“太麻烦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葛长保烤出第一片肉自己没舍得吃,吹一吹放进儿子碗里,“吃吧。”

    这次烤肉做的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蘸料和青菜,不然味道肯定还好,陆遥吃了十多块肉就吃不下了,太腻了。

    其他人倒是不觉得,他们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的吃法,既新奇又有趣。

    赵北川打开一坛子酒,几个汉子各自倒了一碗,边吃边喝气氛愈发热烈。

    孩子们吃了一些就不敢让他们吃了,晚上吃太多肉容易积食,陆云又给他们煮了一锅汤饼,一人吃了一小碗便进屋去玩了。

    葛长保给大家讲起在边关的事,汉子没有一个不爱听的,特别是讲到前些年攻城的大战,听得入神都忘了吃东西。

    “我记得那天黑云压城,边关风大的刮得人脸皮子疼,二月的天下起鹅毛大雪。我率兵七千,奉命随左将军梁闯配合偷袭县城南门。”

    “可巧那日蛮人在南门放了一个营的士兵守城,他们各个都配着三石的大弓,从城墙上往下射箭,那可真是阎王点卯,点到谁谁死啊!”

    “可没办法,我们不冲上去,北门就没办法攻城,只能硬着头皮带兵往里顶!

    冒着漫天的箭雨,我们终于破开城门,那会儿我肩膀上都中了一箭,离着我脖子就两寸远,再偏一点就直接扎透气了。但当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拎着刀跟蛮人拼杀呢!”

    大伙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陆苗想起成亲后看见他肩膀上刚落了疤的伤,胸口忍不住揪痛。

    “后来大军从北边也攻进来了,我们合力将蛮人包抄全部绞杀!”

    “好!”几个人抚掌叫好。

    葛长保端起酒抿了一口,“说起这蛮人,大川和有田都见过,这些人是真没人性呐!”

    赵北川和王有田点点头,当年那场徭役记忆犹新。

    “他们没受过中原的教化,不懂人伦纲常,跟畜生差不多,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人命关天的想法,中原人跟猪狗差不多,可以随便杀。

    被他们占领的那三个县,活下来的人不足十之一二。男人被虐杀,小孩被煮着吃肉,女人则当成了淫弄的玩具。我们攻进城的时候,在小镇的衙门口看见一千多个人被扒了衣裳浇凉水,活活冻死的男丁。旁边的锅里还煮着六七个……娃娃。”

    简直如人间炼狱一般,直到今日葛长保回忆起来,依旧忍不住打冷颤。

    大伙听得红了眼眶,这蛮人真是该死!

    几个人聊到深夜,陆苗出来催促,他们才起身收拾了东西回屋子休息。

    *

    在乡下的日子过的安逸又快活。

    特别是几个孩子,从前在府城的时候从来没爬过树,没摸过鱼虾,这次回来全都学会了。

    小石头作为大哥,带着弟弟妹妹们天天往外跑。

    早上干干净净的出去,晌午一身泥巴回来,少不了要挨几巴掌。

    转眼他们在村里待了六七日,王有田有些待不住了,再有几日他们该回府城了,爹娘那边还没说定去不去呢。

    若是去得提前准备了,不去的话自己也得想办法再劝劝二老。

    陆云是真不愿意回去,一看见那两个嫂子就头痛,但这事拖不得,如果这次不带婆母和公爹去,等下次回来又不知多少年了。

    老人家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就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相公肯定得后悔一辈子。

    陆遥知道他为难道:“别着急,我和大川陪你们走一趟。”

    “麻烦三哥了。”

    陆遥不高兴的拍了他一巴掌,“跟我还客气。”

    陆云忍不住笑出声,“三哥,你刚刚那个表情,跟咱娘一模一样。”

    “我是娘生的,不像娘像谁?”陆遥也没忍住笑,招呼赵北川去拿几匹布料和吃食,去王家不能空着手。

    收拾妥当后,赶着两辆马车朝外走去。

    一路上陆苗都在车上劝相公,“爹娘的事你别着急,待会儿三哥说什么,咱们就听着,他肯定不会害咱们。”

    “我知晓的。”王有田就这点好,老实肯听他说话,特别是陆二哥和陆三哥的话他都听。要不然两家这些年合伙开食肆,从来都没闹过矛盾。

    有时候能知道自己的不足,本身就是优点,就怕什么都不懂还一身的主意。

    回到柳树村,把马车停进院子里。

    这几日因为李氏刚生产完,大房和二房暂时休了战,不过郭氏还记恨着她骂得那两句话,这几日没事就坐在窗根底下磨剪子。

    这边有个说辞叫,坐月子磨剪子,孩子不成材。

    李氏听着这个声就烦的够呛,一边奶孩子一边坐在炕上骂街。

    陆遥他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郭氏还认得陆遥,知道这人不好惹,连忙收起剪刀躲进了屋里。

    正房里王老太正在给刚生的小四改衣裳,用的都是之前穿过的旧布料。听见院子里有马车声音,知道肯定是三儿子他们回来了,连忙放下针线走出来。

    “伯母好。”陆遥拎着几个点心匣子走过来。

    “你,你是陆云的三哥吧!快进屋,快进来!”王老太太赶紧招呼客人进屋。

    后头王有田和陆云也领着两个孩子进了屋子,“爹呢?”

    “刚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等我去叫他回来。”王老太提上鞋就出去了。

    赵北川道:“伯母这腿脚还挺利索的。”

    王有田点点头,“爹娘的身体都还好。”

    陆遥拉了拉陆云的胳膊,指使他把这几匹布给两家送去。

    陆云犯怵懒得过去,陆遥便抱起来拉着他先去了二哥李氏的屋里。

    李氏没想到他们会过来看自己,慌忙的扯上衣襟把孩子放在炕上,“陆云来了……这个陆三哥吧。”

    “别下地了,你在炕上待着吧。”

    李氏不明所以,满脸疑惑的打量着两人。

    “我们过来没别的事,就是串串门,顺道看看孩子。”陆遥顿了顿道:“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李氏一听瞬间明白过来,这陆家三哥是来说和的,她赶紧借坡下驴道:“谁说不是呢,有才和有田自根上就亲近,兄弟俩顶顶要好,只是这些年总不走动,慢慢都生分了。”

    陆遥点点头,“如今他们跟着我干活,虽然赚得不多,但日子也比你们好过些,便想着把老人接到府城养老,这样也能给你们减轻点压力不是。”

    李氏跟着点头,“爹娘年纪大了,地里的活早就干不动了,跟着三弟去府城确实是享福,可……可我们也舍不得爹娘,离着这么远,万一有点事我们都赶不过去……”

    陆遥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但就是不接这个茬,“你说的也对,看老人的意思吧,他们若实在不愿意走也只能把他们留下了,以后回来多看看。”

    李氏有些焦急道:“那怎么能行呢,还是带他们去吧,不知府城有没有我们能做的活计……我们过去一起帮忙。”

    陆云气的倒仰,都这样了她还惦记着去府城呢。

    刚想开口说她几句,陆遥立马拉住弟弟的手,“如今食肆里人手够用,你们要是去了最多是当些长工,这工钱肯定比镇上高一点,但是府城花销也大。况且你刚生产完,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去了做不了活,光靠王二哥自己肯定撑不住。”

    “这,这不还有陆云和有田嘛。”李氏说完这话也觉得不好意思。

    陆遥一听这话直接气笑了,心想说人话你听不懂,那只能给她来点硬的了!

    “陆云和有田又不欠你们,为啥要接济你们?”

    “那可是亲兄弟……”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跟大房家也亲兄弟,你怎么不问他们要钱?”

    李氏被怼的说不出话。

    “我来给就是告诉你们一声,想去府城肯定是不行。你若同意好好留在家里,我便把食肆的方子给你们一份,以后在镇上做个小买卖,保你们衣食无忧。”陆遥话锋一转,“你要不同意也行,以后老人你们自己赡养,有田和陆云留在府城不回来了。”

    李氏一愣,嗫喏着说不出话,“那,那等有才回来……我同他商议一下吧。”

    陆遥皮笑肉笑的起身,把布料给她放在炕上,“给孩子做身新衣裳穿。”

    等人走后李氏才捂着胸口,伸头向外张望,几年不见,陆家三哥愈发吓人了,这周身的气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二房屋里出来,两人又拿了东西去大房屋里。

    郭氏是个蠢的,早先让陆遥打过一次,见了面连装都不会装,拉着长脸道:“你们来我屋里干啥?”

    陆遥也不恼,笑道:“几年不见,过来看看大嫂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郭氏倒也没把人撵出来,还洗了一把从地里摘的野果子给他们吃。

    陆遥知道这东西是一种野生的树莓,长在灌木丛里特别不好摘,也没客气拿起来就吃。

    “我们过来还有一件事跟你商量,我弟弟他们打算把老爷子和老太太接府城去。”

    “接呗。”这事王有粮跟她讲了,她倒是无所谓,反正俩人年纪都大了干不动活,接过去省的自己出力。

    “你们同意就好,这两匹布拿去给外甥女们做身衣裳。”陆遥和陆云把布和点心放下。

    郭氏起身把人送了出去,等人一走立马关上门把布抱上炕上铺开。

    嘴里忍不住嘟囔,“啧啧啧,从府城拿回来的东西就是好,这陆老三虽然可恶但还算大方。”

    回到老人屋里,王老爷子已经回来了,见到陆遥笑着打了声招呼。

    陆遥也记得他,当年大川去服徭役的时候,家里的大花生了病,还是他过去帮忙给瞧的。

    “王大伯,您身体还好吗?”

    “好,好着哩!”老爷子精神头还不错,说话声音中气十足,看着就像是长寿的模样。

    赵北川道:“刚刚我跟大伯说了让他们去府城的事,大伯还是放心不下家里,不打算跟着去了。”

    “那怎么能行,您不知道这府城多少活计指着您呢!”

    王勾一听笑道:“我都这一把年纪了,去了能做什么啊?”

    “您不是会给马看病吗?刚好我五弟的相公就在军营里当官,他们那的人养马养的糙,就缺一个经验老到的人帮忙指点呢!”

    “真的?”王老爷子一听坐直了身体,他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跟着师傅学的这一手本事,心里一直都还惦念着从前的日子。

    “当然真的,不信你问有田。”

    王有田连忙点头,“陆苗的相公是镇北军的游击将军。”

    “天爷啊……”这回王老爷子和王老太太都惊住了。

    陆遥继续道:“伯母去了也有活干,金子和银子您可得帮忙照看着。您不知道府城多乱啊,早些年我领着小年和小豆刚去的时候,俩孩子差点让人拐跑了,当时可把我们吓死了,后来还是托朋友关系才找到呢,晚一步孩子指不定让他们卖哪里去了。”

    王老太太一听,立马便下了决定,“我得去府城看孩子,你要不去自己留下吧,可不能把我的金子和银子丢了。”

    王老爷子道:“咱们都去,那老大老二怎么办?难不成就看着他们两家这么乱下去?”

    陆遥道:“这个您二老别担心,明个儿让陆云教二房一家做凉皮,这东西做好了去镇上开个小食铺子,一个月怎么着也能赚几贯钱。”

    王有田道:“那大哥一家呢?”

    “把地都留给他们种,一年也有不少出息。”

    陆云心想,这回可如了大嫂子的愿,家里的地都给她种想收哪就收哪。

    这事还得跟王家俩兄弟自己商量,晌午王有才和王有粮回来,王勾把这件事跟两家说了一遍,问他们同不同意。

    王有粮自然愿意,他本来就没想过去府城,若是二房一家搬去镇上更好。家里几十亩田地,还有这么多屋子,招两个上门女婿,以后日子肯定好过。

    王有才也同意,就是担心铺子能不能支起来,还有那个凉皮能不能卖出去。

    王有田道:“二哥不必担忧,凉皮这东西只要做出来就不愁卖,我们在府城每日三百碗都不够卖的。镇上人少,但每日五十碗还是能卖出去的,一碗卖八文钱的话,除去房租和本钱一日也能赚上一两百文钱了。”

    听他一说王有才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么一算计做买卖确实要比种地强许多。

    “行!那以后家里的地就留给大哥,我去镇上卖凉皮。”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王家两兄弟同意下来,王老爷子也开始准备收拾家里的东西。

    既然要去府城军营帮忙给马看病,那自己给牲畜看病的家伙什肯定都得带上,不然去了现买可不好买,因为有不少东西都是他自己做的,用起来顺手。

    王老太太也收拾起自己的衣服和被褥,老人家都是这样的毛病,东西甭管多旧了都不舍得扔。

    从箱笼里把成亲时候的旧衣服都翻出来了,这衣服还是拿细布做的呢,顶顶好的料子,要不是穿不上了,她可舍不得给人。

    王老太拿起来比量了一下,明天拿去大房看看两个丫头能不能穿。

    屋里点着油灯,老两口一刻都不得闲,收拾完东西都快半夜了。上了年纪觉少,也不觉得困,坐在炕上唠起嗑来。

    “你说陆云的三哥,咋就这么有能耐呢?把老二媳妇都劝下来了。”要知道这个儿媳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凡是自己认定下来的东西,谁也改变不了。

    原以为这次铁定去不了府城了,没想到那陆遥来一次就把人劝下来了。

    王勾感叹道:“当年他一个夫郎敢带着一家人去府城,这心性和能耐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况且他还心善,对待几个兄弟都这么照顾,如果没有他咱们也不去了府城。”

    “可说是呢,也不知道那府城什么模样。”老太太还挺期待的,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

    “哎,咱们走了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我还怪舍不得家里这些东西。”

    王老太啐了他一口,“这破房子有什么舍不得的,天天看老大老二打架,堵心的我饭都吃不下去,离开他们我得多活十年。”

    老爷子没说话,吹了油灯,闭眼睡觉。

    *

    余下的这几天陆云和王有田教二哥做凉皮,这东西看着简单,但做起来也讲究手法,面洗的不行,凉皮就没有劲道。

    其次配料也得舍得放,不能嫌芝麻酱贵就放一点点,那样味道就不好了,人家吃两次觉得不值这钱,就不来了。

    王有才学的认真,他知道这东西做好了肯定是一条发财路,毕竟是整个镇上头一份,过去都没人这么吃过!

    凉皮学的差不多了又去镇上选铺子。

    王有才要租个宽敞的大铺子,但手里钱不够,想让王有田帮忙出点银子。

    其实这点钱王有田出得起,但还得为以后考虑,“二哥,你租这么大的铺子,光卖凉皮肯定赚不回本钱。你想想,一年房租三十两银子,平均下来一个月二两多的银子,你卖凉皮赚那点钱都交了房租,哪还能剩下钱?”

    王有才一想也对,就算弟弟帮他交一年的房租,以后不还得靠自己吗。

    选来选去最后也在下三里找了个小铺子,铺面比之前的早食铺子小一点,一年租金是十六两银子,王有田帮他拿了十两余下的是王有才自己凑出来的。

    二哥家的铺子安排好,也快到了启程的日子。

    临行前一日,赵北川单独去了一趟弯沟村,把赵婆婆接了过来。

    她带的行李不多,只有两个小包裹,站在赵北川身边局促的手脚都不知放哪里好。

    陆老太知道这人以前帮过自家儿婿,当年陆遥吊脖子也是她给救下来的,心里多了几分感激,主动上前拉住她,让她明日跟自己坐一辆车。

    上了年纪的人待在一起有话说,赵婆婆也逐渐放松下来。

    翌日一早,大伙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

    来时因为拿了不少东西,后面的两辆马车都是装满的,回去时礼物大多都送人了,后面的车便空了出来,多的人也能坐下。

    陆林锁上大门,昨日还喧闹的院子,今天便只剩下凄凉。

    大伙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陆老太忍不住红了眼圈,这次回来怕是最后一趟了,下次……下次再回来……就得跟老头子合葬了吧。

    陆遥怕她上火,在旁边不停的安抚,“没事娘,明年夏天咱们再回来。”

    “哪能总回来啊,你们生意不做了?”

    “那咱们两年回来一趟。”

    陆老太摇摇头,“这么老远的路,我才懒得来回折腾,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到半路,看见王有才赶着车早等着他们了。

    他们得去镇上接那些士兵一同回去。

    回去的路顺风顺水,既没有再遇上歹人,也没有下大雨延误赶路,六月初六出发,赶在六月十一傍晚刚好抵达平州府城。

    有葛将军在,这次他们没走南门,而是直接从军队来去的北门入得城,都不用查看户籍路引,打了声招呼就都进来了。

    葛长保着急去兵营述职,陆林和王有田惦记着新家,陆遥那边更是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大伙便没寒暄入了城各回各家。

    王家两位老人跟着王有田他们坐车直接回到了长水街的新房。

    进了胡同,陆云打开车门指路,“爹,娘,前头就是咱们家,我二哥家跟咱们隔着两条胡同。”

    “哦!”两位老人仔细的看着,这一路可把他们惊坏了,特别是入城的时候,看见那高高的城墙紧张的腿肚子都转筋。进了城又被一路上繁华热闹的街道,晃得眼花不知看哪才好。

    “吁~”王有田拉住缰绳,马车在棕红色的大门口停下,打开大门把车赶进去。

    “这大院子真宽敞啊!”王老爷忍不住感叹,两人还在想,万一儿子买的房子不大,他们来了会不会住不开。

    如今一见老两口这才打消了顾虑,这么大的院子,再添几个孙孙都住开了!

    *

    回到府城陆遥简单休息了两日,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

    酒坊那边出了问题,春天做的第二批酒曲可能是温度没控制好,发酵的不行,做出的酒味差了许多,没办法拿出去售卖。

    陆十六诚惶诚恐的过来禀报,陆遥听后连忙去了一趟酒坊。

    “库房里的酒曲看起来跟过去没什么分别,但不知怎么回事,酿出的酒跟之前的比起来差了不少。”

    陆遥舀了一瓢蒸馏好的酒闻了闻,味道确实有些奇怪,但度数没差。又去仓库看了眼酒曲,颜色质地跟过去都差不多,但闻起来味道也有些奇怪,可能是最后几日起潮火的时候温度没上去。

    “这批酿了多少原浆?”

    “回主子,一共酿了六十缸。”

    “仓库里还有多少酒曲没用?”

    “七百多斤。”

    陆遥道:“剩下的酒曲别用了,直接做成肥料送到庄子上。这些已经酿好的酒和原浆,抽空做成酒精送去军营,过些日子我让马宽从中州那边再匀过来两车酒曲,先保证今年的销售。”

    陆十六这才放下心来,擦着冷汗道:“能补救就好,能补救就好……”

    陆遥哼笑了一声,“你知道耽误这一批酒我得少赚多少银子吗?下次酒曲制作的时候盯好了,再发生这样的事,你自己去领罚!”

    陆十六脸又一白,连忙弯腰道:“小的明白。”

    从酒坊回来,陆遥叫来马宽,安排他这几日去中州处理酒曲的事宜。

    马宽道:“可巧今年中州那边我让人多做了几百斤酒曲,您不是说西北那边生意可能会火爆,我便提前准备下来了。”

    陆遥低头看着酒楼的帐薄道:“嗯,这些日子酒楼生意怎么样?”

    “同往年五六月份差不多,不过烤肉卖的稍微少了一些。”

    “其他酒楼开始效仿了?”

    “没错,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了孜然料,现在有四五家食肆烤出的肉跟咱们几乎没什么区别。”

    陆遥笑了一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烧烤本来就没什么难度,被学会也是迟早的事。咱们跟他们比不了价格,只能把控好肉的品质,吃惯了的老食客,肯定不会换地方。”

    马宽点点头,“还有一事,前些日子上京来了几个大商贾,想要学咱们酒楼的菜,给出的价格不菲,但您不在小的便私自做主拒绝了。还派人悄悄看住他们,免得私底下联络咱们酒楼的厨子。”

    “做的很好,酒楼的酒菜才是咱们的立足之本,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易教到别人手上。”而且陆遥有野心,他想把酒楼开到上京去。

    豆子科举考中可能就会留在上京国子监,自己趁机探一探上京的市场,人往高处走虽然平州很好,但谁不想去更大的地方发展呢。

    说完公事陆遥提起私事,“你今年二十一岁了吧。”

    “是。”马宽不知陆遥突然问他这个做什么。

    “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有中意的姑娘吗?”

    “小的要为东家分忧,不敢耽于儿女私情。”

    陆遥心想你小子还跟我装,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你觉得小年怎么样?”

    马宽一愣,瞬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磕磕巴巴道:“年姑娘她,很,很很很好。”

    “那你愿意做我的妹婿吗?”

    马宽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宽,愿意!”

    陆遥伸手把他拉起来,马宽激动的喜极而泣,他没想到陆遥真能同意他和小年的婚事。

    爹娘早逝,父亲去世时还差点连累了陆家酒楼,亏得东家不嫌弃,把他和妹妹捡了回来。不光管着他们的吃喝还给他治病,自己何德何能,娶上恩人的妹妹。

    “这次从中州回来,找个好日子先把婚事定下吧。”

    马宽擦了擦眼泪,“谢东家!”

    “还叫东家呢?”

    “谢嫂子!”

    “去吧。”陆遥看着他走路带风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小年的婚事有了着落,他又开始发愁起小春来。

    小春比小年还大一岁,今年已经十七了。虽然男子成亲晚一点无妨,但自己也得多上点心。

    那孩子太老实,这些年一直跟着他们食肆酒楼帮忙,陆遥嘴上不说心里把他当亲兄弟一样,早早给他准备了丰厚的家当。

    算了,还是等晚上回去再跟相公商议吧。

    *

    从酒楼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陆遥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

    赵北川进来的时候,见他靠在浴桶里打瞌睡,拿手试了试温度水都快凉了。

    赶紧把人叫醒,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把你衣裳都弄湿了。”陆遥声音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湿了就湿了,刚好我也准备洗澡,倒是你这几天累坏了。”

    “还好,就是琐事比较多,身上不累脑子累。”陆遥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布巾擦拭头发。

    “等会儿给你松快松快。”赵北川端着浴盆出去,顺便在耳房冲了个澡,急匆匆的回了屋子。

    屋里陆遥换了身玉色的睡衣,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整个看起来像一块上等的宝玉一般,莹白俊俏。

    赵北川没忍住,伸手把他揽在怀里亲了半天。

    “别闹,明天还得去参加一个寿宴,曲家老爷子六十六大寿。”陆遥脸颊红透,推着他的胸口躲吻。

    “那就改日再去。”赵北川低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嗅了嗅,淡淡皂荚味清新怡人,解开的他衣扣便咬在了锁骨的孕痣上。

    陆遥登时软了腰,“过寿……哪还能换日子的,再说……已经跟人约好了时间,怎好出尔反尔。”

    “我轻点,咱们好长时间没弄了。”

    陆遥点了点头。

    赵北川得了允,伸手褪掉他的亵裤,偏偏留着上头的衣服半遮半掩。

    陆遥被他磨得受不住,催促他快一点,赵北川坏笑着掐住他的细腰,偏偏不如他的意,直到陆遥气的推开他,主动坐上去,才开始大开大合的颠簸起来。

    白皙的脚弓起,脚趾紧绷,在半空中颠出残影。

    过了许久赵北川又去打了一盆热水,把累极的人擦洗干净才熄了灯。

    陆遥刚才打了个盹,这会儿虽然累但睡不着,枕着相公肩膀道:“今个我跟马宽提了亲事。”

    “他怎么说的?”

    “高兴的哭了。”

    赵北川哼了一声:“那小子心眼忒多,我怕小年以后跟他成亲吃了亏。”

    “心眼多总比找个傻的强,况且还有咱们在,就算马宽以后有什么事,咱们也能给小年做主。”

    这倒是没错,马宽那小子都不够他一只手揍的,他要是以后敢对不起妹妹,自己非揭了他的皮。

    “还有小春那边,你有空问问看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或是哥儿,有合适的也把他的婚事定下来。”

    赵北川搂着他吻了吻额头,“行,别想那些事了,快睡觉吧。”

    *

    忙完酒楼和酒坊的生意已经到了七月。

    陆遥终于抽出时间带着小豆和林子健一起去了一趟道观。

    马上就要到秋闱了,拜一拜神仙保佑一切顺利,图个心里安慰,顺便解决当初老道长赠送铜钱的事。

    坐上马车,赵北斗和林子健十分兴奋,一路上都在谈论道观里的事。

    陆遥听得心不在焉,心里一直惦记铜钱的事。

    出了城马车行了半个市场就到了青云山下,从这还得爬上百层阶梯才能到青云观。

    陆遥上次来过一次,这次轻车熟路的顺着石阶走了上去。

    走到道观的院子里,三人先去找小道士领香,拿了香再去大殿上香祈福。

    赵北斗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太熟悉,林子健倒是十分熟悉,以前在上京的时候娘亲经常带着他去。

    不光去道观,有时也去寺庙,什么都拜一拜。当人在现实中遇上没办法解决的事时,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虚无缥缈的神佛之上。

    道观里比五年前更加破败冷清,大殿上的漆都斑驳脱落了,露出里面被蚂蚁蛀烂的木头。

    正殿上的匾额上的青云观三个字都快看不清了,陆遥心想这里确实也该重新翻盖一下了。

    三人跪在大殿上了香,陆遥拜了拜便起身去询问道观的观主。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道袍的老人走过来,此人就是道观主清虚子,但却不是当日赠陆遥那枚铜钱的人。

    “施主叫贫道不知有何事?”

    陆遥道:“五年前我上山祈福时,碰见贵道观的一名道长,赠送了我一枚铜币,他让我五年后还回来,顺便帮忙翻盖一下道观,不知这位道长可还在道观中?”

    观主捋着胡子道:“能否让我看一眼你说的铜钱。”

    陆遥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他。

    道观主仔细端详片刻道:“这,这不可能啊……”

    陆遥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莫不是老人家上了年纪已经去世了?

    “这是我们师祖凌霄道人的戡世钱,可他老人家早已羽化登仙三十多年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日是我跟我家五弟一起来的,他老人家从山下上来时叫住我,赠我的这枚铜币。”

    观主也觉得不可思议,“施主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时隔多年陆遥早就忘了那老道人的模样,但还依稀记得大致装扮,“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须发皆白,头上好像还带着一个圆顶的帽子。”

    观主把铜币还给他道:“那确实是我们师叔祖没错,施主随我去一趟后院吧。”

    陆遥跟两个孩子打了声招呼,跟着观主去了后院,这件事越想越稀奇,但自己都能魂穿古代,算起来自己更稀奇。

    大殿后面还有两座小殿,看起来比前面的主殿更破旧,这座几百年的老观,如同没落的道教一般,正在随着时间渐渐消散。

    陆遥心里嘀咕,怪不得急的他们师叔祖都显灵让自己帮忙修建道观,再不修怕是要塌了。

    清虚子带着陆遥去了后面的一处荒地,旁边立着几块石碑,他指着最边上那块道:“这就是我师叔祖的墓。”

    石碑上刻着凌霄道人的名号。

    陆遥走上前,跪下着磕了几个头,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仙人仙灵,脖子上原本坠着铜钱的红线突然断开,铜钱一路滚进荒草里不见了踪迹……

    陆遥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震惊到说不出话。

    从后院出来,陆遥跟清虚子商量修建道观的事,陆遥愿意出银子将整个青云观重建。

    老道长激动的胡子乱颤,“施主真的,真的愿意重建青云观吗?”

    “这是我答应您师叔祖的,自当要说话算话,这几日我会让人过来测量土地,评估花销,争取一年内将道观重新建完。”

    “大善,大善啊!三清祖师爷会保佑施主平安顺遂,此生无忧!”

    陆遥叉手行礼,见时候不早了叫上弟弟和林子健一同下山。

    回去的路上赵北斗问他,“嫂子,刚才那道长叫你去后院做什么呀?”

    “商议修道观的事,我见青云观年久失修,准备帮忙重新建一下。”

    旁边林子健惊讶的看着陆遥,心想修建一座道观得花不少钱吧,虽然他没问过北斗赵家的生意,现在来看确实是非常富有了。

    回到酒楼陆遥让赵北川去安排修建道观的事宜,这活不是一日两日能修好的,得找一个靠谱的人帮忙看着。

    从账上拨了三千两银子先用着,后续不够再追加,陆遥细算了一下,青云观面积不算大,把前后几个殿都重新翻盖有一万两银子也够用了。

    修道观的事暂且不提,眼下马上就到秋闱了,不愧是大考年,平州城的外地学子越来越多!

    从各地来的秀才们,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考试中一展身手。酒楼的大堂里,几乎天天都能碰上讨论科举的人,可谓是人人皆谈。

    秋闱是科举考试的分水岭,世有俗语金举人、银进士、穷秀才的说法。因为乡试是科举中最难考的一关,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中举人基本上就是改换门庭了。

    在武朝举子可以做官,哪怕是最小的七品县令,也是寻常百姓这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若是还能再进一步,考中进士入京为官,那便是祖坟冒青烟,一步登天啊!

    晌午陆家酒楼坐满了人,陆遥闲来无事去前头招呼客人,听着他们讨论科举的事也挺有意思的。

    “要我说,此次秋闱能考中解元者,恐怕要在秋家子,林家子和这赵家子其中择一了。”

    “此话怎么讲?”

    “先说这秋家子,此人乃是秋大凡的孙子,出生在书香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听说三岁识字,五岁能作诗,十岁已经考中了秀才!”

    “哎呀,这般厉害!”

    说话的人捋着胡须道:“他还是不是最厉害的,那林家子比他学识更扎实,是前国子监院长林静贤的孙子!也是诗书世家只不过下场的时间比较晚。但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那林家子今年县试拿了案首,府试也同样是案首,唯独院试被一个老秀才抢了风头,不然就是小三元了!”

    大家纷纷叹可惜。

    有人道:“赵家子又是哪个?”

    “说起来,这里面最神秘的就属这个赵家子,此人年纪轻轻但学识渊博,早些年一直默默无闻,但这次府试竟然拿了第二名,院试第三名,虽说排名不如林家子但他不知师从何人,若是耕读之家,那可就牛大发了!”

    “是啊,是啊!寒门难出贵子,我倒觉得这赵家子比那两人强多了!”

    “我也看好赵家子,听说他在府学很是出名,勤奋刻苦,是学子们争先效仿的楷模,我家那臭小子要是有他半分勤奋就好了,也不至于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坐在后头的陆遥差点笑喷,听着别人吹嘘小豆子心里爽的不行,恨不得跳出来跟他们说:这是我弟弟,我们家的!

    *

    距离乡试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林夫人终于来了。

    她乘坐马车先去了贺家道谢,然后才来到陆家酒楼寻人。

    下了马车她站在门口定住脚步。

    看着这家富丽堂皇的酒楼,心中不禁感叹,这陆遥真是怪能耐的,几年时间竟然从一个镇上的小早食铺子,做到如今的大酒楼。

    她带着随从刚走进去,有伙计过来招呼,“夫人几位,可否有预约?咱们楼上还梅居和夏阁未定出去,夫人可要瞧瞧?”

    林夫人拒绝道:“我要找你们老板。”

    伙计道:“稍等,我去给您叫。”

    不多时小年从后面走出来,陆遥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酒楼,有事伙计们通常都是叫小年或者马宽过来。

    小年打量着林夫人,半晌试探的问了一声,“您是,林子健的娘亲吧?”

    林夫人矜持的点了点头,同样也在打量赵小年,她记得这个姑娘,应该的赵北斗的姐姐,上次林伯回去的时候跟她提起过此人。

    “您快请坐,我去叫我嫂子来。”小年急匆匆的跑去叫陆遥。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陆遥才回来,他面带笑容的从后面走过来,“不好意思,刚才别的铺子里有点事耽搁了,林夫人快请坐!小年去泡一壶庐山云雾来。”

    林夫人浅笑着坐下,两人大概有七八年没见过面了,如今再次相见,林夫人已经面露皱纹而陆遥几乎都没有变化,容貌比之前更加俊朗。

    “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

    “嗨,说这话就见外了,当年要不是有林老帮北斗引路,也不会有如今的学识。”

    林夫人不敢居功,“那也是北斗自己肯下功夫,若不是这般,公爹也不会这般看中他。”

    陆遥笑着点点头,“这些年一直想去拜访您,但琐事缠身,本打算这次乡试结束去上京转转,没想到您先来了。”

    “我早该来的,前段时间听说子健受了伤,我在家中心急如焚。”林夫人欲言又止,“可惜那会儿家中有事走不开,只能给他写了封信,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完了,便马不停蹄的来了。”

    “子健他还好吧。”

    “挺好的,每日同北斗一起读书学习,如今就在家中,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小年把茶端上来,“夫人请用茶。”

    林夫人打量着她道:“小年也长成大姑娘了。”

    陆遥人精似的不等她开口,自己先道:“是啊,今年就该定亲了,真舍不得啊。”

    林夫人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舍不得也没办法,早晚要成家立业的。”

    两人喝了几口茶,陆遥便起身带她去了长荣街家里。

    这一路林夫人心里愈发惊讶,这赵家怕不止是赚钱那么简单,看陆遥如今的穿着和举止与京中贵人无二,待人接事周到的滴水不漏,住的地方更是平州富贵人家才能住的地方。

    下了车,跟随陆遥进了家门,赵家的庭院非常简洁,只有两个门房和几个仆人。

    两人走到西厢房门口,就听见屋里两人的辩论声,听了半晌陆遥才笑着敲了敲门。

    屋里静了一瞬,赵北斗起身来开门,“嫂子回来啦。”见陆遥身后还站着的妇人先是一愣,立马躬身行礼,“北斗见过林夫人。”

    林夫人抬手道:“好孩子,出落得这般端庄俊朗的模样。”

    屋里林子健听见娘亲的声音一愣,握手书的手微微颤抖,缓缓起身走到到门口道:“娘,您来了。”

    林夫人仔细打量着儿子,三个月未见他个子长高了一些,比之前也稍微胖了一点,看来这些日子在赵家生活的不错。

    陆遥给弟弟使了个眼色,这么久不见,母子俩肯定有话要说。

    赵北斗连忙道:“子健,你跟你娘说说话,我先去前头吃点东西。”

    林夫人跟着林子健走进屋,西厢房一共有三间屋子,北边住着的是赵逢春,南边住着赵北斗。不过这些日子因为酒楼上了烧烤的原因,卖的比较晚,小春都歇息在酒楼里。

    南边卧房多加了一张床,虽然前边也有客房,但小哥俩平日里都是睡在一间屋里。

    林夫人环视一圈道:“这些日子,住的还习惯吗?”

    “挺好的。”

    “上次的事,林伯同我说了,他误会你和赵家姑娘的关系所以才一直叮嘱你,本心并没有恶意。”

    “我知道。”

    林夫人见儿子跟自己生分的模样,心里有点受伤,“你是在怪娘亲吗?”

    “儿子不敢。”

    林夫人欲言又止,临近科举她怕影响儿子的心情,只得叹了口气,“罢了……只要你无事就好,我已经派人在城中租了房子,明日随我搬过去吧。”

    林子健本心想拒绝,他在这里待得挺好的,但也知道不能一直麻烦别人,只得点头道:“好,那我一会儿跟嫂……陆夫郎告辞。”

    林夫人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不要再胡思乱想,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争取这一次考中解元。”

    “是。”

    林夫人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自她走后林子健一直闷闷不乐。

    赵北斗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十分担忧,因为科举除了考学识,也考心态和状态,看林子健现在的模样肯定是藏有心事,非常不利于考试。

    “子健,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

    “没有。”林子健把自己的书和衣服归拢出来,装进包袱里。

    “那你为何心事重重的模样,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林子健鼻子发酸,眼圈微红,犹豫了半晌才

    把家中的事说出口。

    父亲纳妾生子,偏疼幼子,母亲为了争宠给他许多压力。

    “娘盼着我考中解元在爹面前扬眉吐气,却从没问我这些日子苦不苦累不累,在她眼里我只是拿来跟那小妾生的孩子攀比的工具罢了。”

    林子健过去当了十多年的独生子,自小爹娘喜爱,祖父疼爱。在爱的包围下长大,所以遇上这种事后,心里的落差感可想而知。

    赵北川不知怎么安慰他,“子健,有些话我不知该讲不该讲。”

    “但说无妨。”林子健擦了擦眼角。

    “我觉得你太矫情了。”

    “嗯?”林子健愣住。

    “你知道在村子里的时候,像你这么大的汉子每天要干多少活吗?

    我爹去世的时候我大哥就如咱们这般大,每天天不亮便起来劈柴做饭,揣一块巴掌大的菜饼子,去山上翻地种地。忙了一天晚上回家也不得闲,还要给我和姐姐洗衣服,做晚饭,搓麻绳,补衣服……往往到了半夜才能睡觉。”

    “你觉得跟你现在的日子比起来,他苦不苦,累不累?”

    林子健沉默。

    “或者你觉得你和我大兄不同,那你跟我比,我幼时开蒙,寅时起来开始背书,无论冬夏雨雪,都是自己跑去蒙学馆上学。

    那会家里穷买不起墨,冬天拿着毛笔沾水练字,手指冻出疮也不敢懈怠,你觉得我苦不苦累不累?”

    赵北斗见他陷入沉思继续道:“你祖父为了培养你废了多少心思,他一把年纪身体不好,还日日给咱们讲书,你觉得他辛不辛苦?”

    林子健眼前模糊,想起自己临行前祖父拄着拐杖为他送行,泪水夺眶而出。

    “子健,书不是为他人读的,苦不苦累不累对别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别忘了自己的初心。”

    初心。

    是啊,自己一开始读书就不是为了其他人!

    林子健想起自己第一次读书时,祖父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读书。

    当时他怎么说的?

    “我想成为祖父这样知识渊博的人!”

    林子健擦干眼泪,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北斗,谢谢你!”

    *

    时间转眼就到了乡试的日子。

    因为在秋天举行乡试也叫秋闱、解试,考中者即为举人,第一名为解元。

    这次考试关乎考生的前程,所以比前几次考试更严格,考的时间也更长。

    一共要考五天,期间不能离开考场,吃喝拉撒全部在考场内解决。

    陆遥这次又给豆子准备了“方便面。”这东西吃起来简单,且易存放比馒头大饼强多了。

    陆遥不光给小豆准备了一袋子,还给林子健以及小豆的几个朋友都准备了一份。

    上次院试的时候林子健就询问过小豆的吃食,陆遥答应下次考试帮他也带一份。

    炸好的面饼每个有成人手掌大小,一次煮两块差不多就够吃了。肉酱也准备了几罐,吃得时候拿勺子舀一点拌在里面就行。

    这次考试只要小豆正常发挥,不中途退场,基本上十拿九稳。

    因为据统计,每年乡试都有近三分之一的考子中途离场。

    有的是因为身体原因,太紧张、吃坏肚子、发热等等,有的是因为心理原因,长期坐在狭小的号房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心态不好的很容易崩溃。

    剩下还有一部分是臭号,或者作弊等原因离开考场的。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把这五天坚持下来,就成功了一半。

    考试前一天,全家人给赵北斗开了场动员会,一是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二来一家人确实也许久没聚在一起吃顿饭了。

    陆遥亲自下厨,做了六个菜,取六六大顺的意思,希望明天考试顺顺利利。

    赵北斗这小子不知道是天生大心脏还是心态好,丝毫没有临考前紧张的模样,低着头光知道扒饭。

    赵北川伸手拍了他一下,“等会儿再吃,先听你嫂子说几句。”

    “唔,好。”赵北斗嘴里塞得满满的,不知嫂子要说什么。

    陆遥道:“作为咱们家唯一的读书人,这些年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次不管考的好不好,嫂子都希望你不气馁,把它当成一场人生的经历。愿你能金榜题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赵北斗咽下嘴里饭,感动的热泪盈眶,“呜呜呜,谢谢嫂子呜呜呜呜。”

    “咳,我也说两句。”

    赵北斗擦了擦眼泪,转头看向大兄。

    赵北川:“那个,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汉白玉,你好好考试,争取拿个第一回来!”

    “噗,那是颜如玉。”

    “你管他什么玉,考中了都是你的。”

    大家哄堂大笑,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热热闹闹。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色还未亮,赵家便已灯火通明。

    陆遥正在检查考篮里的东西,尽管昨晚已经检查过一遍,但仍旧不放心。

    三根上好的狼毫毛笔,都是宝墨斋新买的提前润好。墨条带了两块,一块是如今最具盛名的徽墨,另一块是赵北斗用惯的家乡土墨。

    砚台一方,水囊一个,考场内可以随时要水,所以不需要带太多的水。

    然后便是拿来吃饭的木碗筷子,陆遥怕带瓷碗不小心摔坏了没办法吃东西,不如带木头的方便。

    用细麻缝制的口袋里,装了满满一袋子方便面饼足够他吃上六七日,另有一个瓷罐,里面是一整罐拿油和酱炒的香菇肉酱。

    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一块擦汗的方巾,一小盒醒神油,一盒驱虫粉,考篮里不能装一点纸质的东西。

    寅时二刻,外头鸡叫声响起,天边已经漏出鱼肚白。

    赵北川敲响西厢房的门,不多时赵北斗精神抖擞的从里面出来。

    今日他穿着一件青色儒袍,里面只着了一件白色亵衣,这个季节天气不算凉,穿的少一点也没事。

    院子里,陆遥、小年和小春三人已经等着了。

    “快上车吧,早点去排队入考场,千万别误了时辰。”

    “嗯。”一家人上了马车,赵北川赶着车朝考场驶去。

    原以为他们来的够早了,没想到抵达的时候考场外已经排了不少人,赵北斗赶紧拎起考篮准备上前排队。

    陆遥拉住他的胳膊嘱咐道:“排队的时候注意点,把考篮放在身前,免得被人塞进东西!”

    “嗯,我知道了。”

    陆遥上辈子看过不少电视剧,有些人自己考不好,还嫉妒别人学识好,用腌臜手段嫁祸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

    赵北斗刚去排上队,林家的马车也到了,林子健拎着考篮匆匆跳下马车朝赵北斗跑去。

    “北斗!”

    “子健,快过来。”

    林夫人也下了车,看到一旁的赵家人走了过来。

    “林夫人。”陆遥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哎,也不知他这次能不能考好。”

    “夫人不必担忧,子健的学识扎实,能在府试夺得案首,想来乡试只要正常发挥应当没什么问题。”

    到了卯时,考场大门打开,专门从军营调来三百多名士兵过来维持秩序。

    今年参加乡试的秀才太多了,保守估计有一千七八多人,这里包含今年新考中的秀才,也有前两年考中未参加乡试的,以及历年落榜的秀才们。

    这么多人能取中者寥寥无几,听说上一届平州只取中十六人,竞争之激烈令人惊叹。

    人头攒动,大家兴奋得议论着这次考试不知会考什么试题。

    “肃静!”前头有人喊了一声,后头的士兵跟着齐声喊,“肃静!”

    大家伙瞬间停下声音,整个空地变得静悄悄。

    “清远县,于辰安!”

    “到。”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走上前,四名负责搜子的考官上前,翻检考篮,解开头发,脱掉外衣,脱去鞋袜,全部检查合格后,发给他一枚竹简,上面便是他的考号。

    因为检查的仔细,速度较慢,官员又调来四名考官,分成两队搜子,速度稍微快了一些。

    “平阳县赵北斗!”

    “到!”

    终于叫到北斗,陆遥激动的握紧相公的手,大家紧紧盯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搜子合格后拿着竹简走进去,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好了,咱们回去吧。”

    这次考试得考五天,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这等待,只派了一个小厮守在考场外,如果有事随时回去叫人。

    陆遥邀请林夫人前去酒楼坐坐,林夫人犹豫了一下拒绝了,“考完试我们就要回京了,这几日要收拾一下东西。”

    “好,夫人有什么事尽管派人来酒楼找我。”

    回到酒楼,竟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章老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此人正是梁重的夫人章玉。

    “今个你们家老四参加乡试吧?”

    “没错,我们刚从考场那边回来,人真多啊,乌央乌央的挤的都走不动路。”

    赵北川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后厨,小春和小年也各自忙碌去了。

    陆遥叫着她去了楼上的包间坐下,“不知章老板今日来所为何事?”

    章玉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倒是没什么正事,我来啊是为一桩私事。”

    陆遥有些惊讶,不知她口中的私事是什么事。

    “你们家小春可订了亲事?”

    “还没有。”

    “我有一个侄子,今年年方二十,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相貌一流是个顶顶好的哥儿。他家中也是经商的,自幼跟我堂兄经营铺子,做生意是一把好手。”

    陆遥一听高兴道:“那可真是不错,找机会让两个孩子见一面,还不知人家能不能相中我们小春。”

    章玉道:“有一件事我提前给你说一下,听完你再决定愿不愿意。”

    “我这侄子叫章秋澜,他早先订过亲事,原本想等着及笄便成亲。却不想订下的那家小子是个浪荡子,还没娶亲就已经养起了小妾,还流连花楼沾了一身腥。”

    “秋澜性子刚烈,宁死也不愿嫁这样的人,不得已我堂兄才退了亲。哥儿家不比男子,退亲后名声就不好听了,所以这几年便耽搁了,刚巧前段时间他来我家做客,我便想起你家小春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章玉说完谨慎的看着陆遥,若是在他脸上看见一丝为难,这亲事便作罢,她章家孩子便是不成亲也断不能受委屈的。

    没想到陆遥眨眨眼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你找时间咱们把两孩子叫到一起吃个饭,如果合适就早早把婚事定下来。”

    “那这么说定了!”章玉高兴的起身离开。

    陆遥下了楼找到后院正剥蒜的二弟,小兰儿也坐在旁边剥蒜,看见陆遥甜甜的喊了声:“哥哥。”

    陆遥捏了捏她的小脸,“乖妞妞。”

    马宽不在的时候,小兰儿就在后院跟着几个大人一起生活,她从小就独立惯了,才五岁就能自己洗脸穿衣梳头发,像个小大人似的。

    “嫂子。”

    “我同你说点事。”陆遥捡起一头蒜坐在小春身边。

    “这几日你大兄跟你提了成亲的事吗?”

    小春涨红着脸点点头,“前日大兄问过我,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或者哥儿。”

    “那你有相中的吗?”

    小春摇摇头,“没有,全凭嫂子和大兄做主。”

    “那你是喜欢哥儿多一点,还是姑娘多一些?”

    小春脸红的几乎要滴血,“都,都行,哥儿更好一点。”

    陆遥抚掌道:“那可太好啦,我这正好又一桩好姻缘,章老板你还记得吧?”

    小春点点头,府试的时候他们在章家的茶楼喝过茶。

    “她家有一个侄子是个哥儿,比你大三岁今年二十了,从小跟父母学习经商,是个有能力的哥儿,我想着让你们接触一下,如果合适就定下了,以后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成亲后操持酒楼也合适。”

    “全,全凭嫂子做主。”

    其实陆遥也觉得给小春找一个年纪大一点,能力强一点的夫郎比较好。

    小春这孩子性格比较内向,跟赵北川一样不善言辞,让他掌管后厨还行,让他去前面招待客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以后有个能干的夫郎跟在身边,他也放心把酒楼生意交给他打理。

    而且小春这孩子没有安全感,早些年被家里人虐待,心理上有很大创伤,找一个年纪小的另一半,恐怕很难相处得上来。

    章家那边很快就给出了消息,约在后天,就在陆家酒楼让两个孩子见一面。

    陆遥让小春好好拾掇拾掇,平日天天在后厨做饭,身上总穿着旧衣服,家里不少新衣裳都没动过。第一次见面给人家哥儿留下个好印象。

    小春本身长相不难看,眉眼温和,五官端正,皮肤虽然不算白但也是健康的小麦色。只可惜个头没长太高,可能跟年幼时爹娘苛待有关,只有一米七左右,但在这个时代足够用了,毕竟寻常百姓男子大多都是这样的身高,能长到一米八以上的都是极少数。

    今日他穿了一件湛蓝色的衣裳,领口和袖口滚着银边,头发用银冠竖起,整个人看着干净清爽也是一枚帅小伙。

    来到酒楼几个伙计都看直眼了,“唉哟,二东家今日换了新衣裳啊!”

    小春窘的脸色通红,急匆匆的跑到后厨。

    赵北川见他这副模样哈哈大笑,又把他拉回前头,“后厨都是油烟,别把新衣服熏脏了,你先在这等着待会儿你嫂子就来了。”

    小春扣着手心紧张的一塌糊涂,他长这么大除了嫂子和小年妹妹,几乎都没接触过其他的异性,一想到即将跟陌生的哥儿相亲,就忍不住尿意。

    等了半个时辰陆遥终于过来了,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章玉以及她的侄子章秋澜。

    这哥儿个头很高挑,看起来比小春还高一些,身上穿着绯红色的长衫,头发简单的用一根玉簪挽在脑后,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角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疏离。

    陆遥第一眼见的时候忍不住惊叹,章玉果然没说谎,这小子确实生了一副好面孔。至少在陆遥见过的人中,长这么靓的他还是头一个。

    赵逢春都看直了眼,等人走近了才慌乱得起身,嗫喏着打了声招呼。

    陆遥拍拍他肩膀道:“去楼上吧。”

    四个人上了楼,来到提前准备好的春阁。

    小春依旧紧张的不敢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旁边的章秋澜倒是支着下巴,一脸兴味的打量着小春。

    来之前章秋澜心里极为抵触,因为先前的事让他对成亲没了希望。

    觉得没有男人自己也是一样的,他会经商,也能经营铺子,何必非得找个不相干的人管束着自己。

    章玉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能耐下性子劝解道:“你不成亲便是章家女儿,你爹在的时候尚且可以庇佑你,等他老了去世后,你一个哥儿能守住家业吗?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兄弟,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武朝的哥儿和女子是没有继承权的,章父如果离世,章家所有生意都会被分给其子。

    章秋澜不语,他家里情况比较特殊,他三岁的时候娘亲因病去世,章父另娶继室生了几个孩子。

    平日他们并不亲近,姑姑说的没错,如果没有父亲这些同父异母的弟弟们肯定不许他再出来做生意,自己赚的钱恐怕也得落入那些人的囊中。

    思及此处章秋澜就恨得牙根痒痒,为何自己没能生成男儿身。

    章玉见他听得进去,继续道:“还有那人正是陆掌柜的夫弟,虽说不是亲的但一直跟着他们长大,你不是一直想要结识陆掌柜吗,正好这次见面如果合适,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章秋澜眼睛一亮,陆遥,平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人物!

    一个夫郎,短短几年时间不光在平州站稳脚跟,还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任谁不高看他一眼。

    “好,我去!”就算是为了见陆掌柜,他也愿意走这一趟。

    这会正好快到晌午了,陆遥直接安排了一桌菜,几个人边吃边聊。

    武朝民风开放,并没有男女大防一说,这种相亲早就有了。

    双方先各自介绍了一下自己,章秋澜道:“我没什么要求,唯一一点成亲后不许纳妾,不许出去沾花惹草,如果做不到就算了。”

    “做得,做得到。”

    “你有什么要求吗?”

    小春摇摇头。

    陆遥:“小春性格有些内向,章贤侄不要见怪。”

    章秋澜道:“挺好的,我也不喜欢巧舌如簧的人。”

    小春闻声抬起头,看见章秋澜正在打量自己,没忍住脸又红起来。

    章秋澜觉得好笑,这小子这么老实成这样?

    小春的身世梁重知道,章夫人自然也知道,所以陆遥也没避讳,直接道:“小春早跟爹娘断了关系,以后也不会再联系,如果定下亲事,我会在长容街那边另给他买一套房子,小两口自己住没人管束。”

    “我听说贤侄会做生意?”

    “略懂一二。”他那点手段跟陆遥比起来像小儿过家家,可不敢显摆。

    “等你们成亲后,依旧可以在外头经营铺子,咱们家没那么多讲究。”

    章秋澜越听越觉得满意,连带着看赵逢春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一顿饭吃完,两家人都觉得这是桩好姻缘,送走章家人,陆遥小声问弟弟,“你觉得章家哥儿如何?可相中了?”

    小春慌乱的点点头,他没敢告诉嫂子,临走时章秋澜悄悄给他塞了个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翡翠葫芦。

    他那表情,好像在哄孩子似的……

    作者有话说:

    夫郎大三抱金砖

    娶个长腿细腰又会做生意的夫郎,你小子享福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乡试一天天过去。

    短短五日仿佛被无限拉长,像过了小半个月一样,陆遥恨不得一眨眼就到最后那一日。

    这几日每天清晨他都和赵北川去考场边转一圈,考场外有重兵把守,寻常人并不能接近,只能在外围张望。

    偶尔还能看见中途弃考的人从考场出来。

    有的是因为作弊被抓,这种人会登记下来以后再不许参加乡试了,基本上算是断了科举这条路。

    还有的是自己扛不住压力,主动弃考出来的,今日就遇上几个。

    早上两人来的时候见门口蹲着几个人正在哭嚎不知发生什么事了,赵北川朝旁边看热闹的人打听了一下,得知那几个都是今早扛不住压力弃考的。

    明明已经忍耐了四天,只要熬过今天明日就拨云见日了,结果却在最后一刻熬不住了。

    有的人出来就后悔了,还想求着再进去,但规矩就是规矩,谁也没有特权改变,最后这些秀才只能含泪而别,准备三年后的下次乡试。

    陆遥感叹凡是能考中举子的人,光心态就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两人待了一会,见没什么事又赶着车回来酒楼。

    陆遥打算再盘一个铺子,城东有一家香料铺子最近正在往外转卖,就是价格要的有点高七千两银子,陆遥打算再压一压五千两左右拿下来。

    酒坊那批残次酒已经蒸馏成酒精,这东西味道虽然怪但用起来跟之前的酒精没差,都是百分之七十左右浓度,陆遥派人送到军营。

    刚好葛长保碰上来人,“春天的时候不是已经把酒精送过来了吗,怎么又拿来这么多?”

    陆十六:“回将军,我们主子说,今年北方干旱怕蛮人入侵,多给镇北军备上一些酒精,提前准备着有备无患。”

    葛长保嘿嘿一笑,“回去帮我谢谢三哥。”有姻亲关系就是好,有什么事自家人都给考虑周全了。

    他命士兵们把酒坛搬下来,九月份就要去边关换防了,刚好把酒精一起带过去。

    陆十六把东西送过去便回酒楼禀报。

    陆遥道:“新的酒曲再有七八日就该运回来了,正好时下秋高粱也下来了,你先买五千斤准备着,不够后面再补。”

    “是,东家今年咱们还酿米酒吗?前些日子有几个南方商人,询问咱们酒坊要不要米,价格比粮铺便宜不少。”

    今年南方水气足,稻米生的都不错,价格也比往年便宜了许多,倒是可以做一些甜米酒放在酒楼里售卖。

    因为时常有妇人哥儿来酒楼吃饭,太烈的酒他们喝不惯,黄酒味道差一些,不如酿些米酒果酒喝着合适。

    “不用买太多,酿几百斤即可。”

    “是。”

    “快快快,赶紧去井边冲水!”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响起赵北川的叫喊声。

    陆遥连忙起身跑了出去,“怎么了?”

    “小春给鱼过油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探进去了,手背烫的通红,看着都要脱皮了。”

    陆遥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舀水往他手上冲洗,“疼不疼?”

    小春咬着唇摇摇头,“还好,不是很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赵北川直接打了一桶凉水,让他把手放进去泡着,自己又去冰库敲了几块冰过来扔进水里,忙活的他一头汗。

    “这小子,自从前日见完章家哥儿就开始魂不守舍的,昨天做菜的时候没放盐,今早烧火的时候差点把锅点着,如今又被油锅烫了手。”

    陆遥听着好气又好笑,故意逗他道:“你这是没看中人家?那我去帮你推了吧。”

    “别,不要啊!”小春吓得手都顾不上泡了,连忙伸手去拉陆遥。

    “骗你的,都说好了的哪能出尔反尔,你要是着急过些日子就让你大兄去章家下定,年底喝喜酒。”

    小春低着头,拿脚尖撵着地面,“全凭嫂子做主。”

    赵北川没忍住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瞧你这点出息,只见一面就被人迷得魂都没了。”

    小春红着脸没说话,悄悄摸了摸口袋里那块圆润的玉葫芦,想起那人眉眼间的笑意,禁不住心跳加速。

    *

    既然要准备婚事,买房的事也得提上日程。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虽然大,但东西厢房都已经住满了,总不能让人家嫁过来跟小叔子住一起,这多不方便。

    再说又不是条件不允许,陆遥别的没有银子还是有的,他还提前给小春准备了五千两的家底,就是留着成亲用的。

    这几日托人再长荣胡同那边先打听这,无论二进还是三进有合适的院子就过去看看。

    这些事暂且不提,乡试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日!

    今天是乡试的第五日,按照往年的规矩,过了巳时就可以提前交卷出考场了。

    今天不光赵家人来了,陆林、王有田以及葛长保都来了,这是他们一家子里唯一一个读书人,大伙自然格外重视。

    快到巳时,考场的大门打开,能看见里面已经有不少考生排着队准备出来。

    大伙伸长脖子,看着有没有赵北斗的身影。

    不多时锣声响起,第一批交完卷子的考生走出来。

    有的人面容憔悴,步履蹒跚,有的人精神亢奋出来便仰天长笑,这多半是押对题了。

    还有的人跟亲戚痛哭流涕,哭诉这几日的艰辛,大伙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陆遥紧张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回想起自己高考那年也没有今天这么激动。

    赵北川不比他强多了,说话声音都发抖,“豆子怎么还没出来?”

    “不着急,最迟到未时末才强制交卷驱出考场。”

    小年和小春也同样焦急着原地跺脚,小春的那只手烫得还挺重的,手上的皮都鼓起一层水泡。章秋澜得知后遣人送来一瓶貉子油,这东西治烫伤最厉害,抹上药拿麻布包裹成了粽子。

    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在午时左右,赵北斗的身影出现在考场门口!

    “北斗!”小年最先看见,挥舞着手臂跳起来喊他。

    赵北斗闻声看过来,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这孩子除了头发有一点凌乱外,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色还不错。

    考官检查完毕,十人一组走出来考场,他拎着考篮阔步走向家人。

    赵北川迎上前,兄弟二人重重的拥抱了一下,其他人也急步走上来,“这五天辛苦了。”

    “还好,不算辛苦。”乡试比府试舒坦多了,没有阴雨天,睡得地方也不潮湿黏腻。加上嫂子做的方便面特别好吃,根本没觉得辛苦。就是号房离着茅房稍近了一点,这几天熏得他有点恶心。”

    其实小豆这次的运气不错,号房离着厕所相隔五间,他这个位置虽然能闻到气味,但还不至于忍受不了。

    前头几个人可就惨多了,离着号房最近那两个考生,听说第二日便弃考了,上千人的屎尿味根本不是寻常人受的了的。

    “多亏了嫂子给带的醒神膏,这东西气味重,我抹在鼻子下面什么味都闻不到。”

    陆遥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短短几日,原本稚嫩的面庞多了一丝坚毅,这科举考试确实历练人。

    “好样的!”

    大伙簇拥着他上了马车,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休息,晚上再一起吃顿饭。

    乡试考完,陆遥和赵北川的心终于落了地,无论成绩如何,小豆都为自己这寒窗苦读这些年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几句号,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待放榜。

    晚上陆遥在家中摆了两桌家宴,家里人都过来了。

    喝酒的坐一桌,不饮酒的坐另一桌,大伙一边吃一边讨论这次科举的事宜。

    小豆给大伙讲述在里面发生的事,“我们那日刚进去,就有人因为夹带作弊被清出考场了,你们猜他把这弊纸夹在哪里了?”

    大伙摇头。

    “那人把纸卷成长条涂上颜色,直接编进考篮里了!”

    陆林道:“哎呦,有这聪明的脑袋怎么不用在读书上。”

    王有田询问:“这人被抓住会怎样?”

    “官家那有一本名薄,凡是作弊者一律登记入册,此后再不许参加乡试。不光如此,还会通知当地府衙,不许此人教书育人,因为品行败坏容易误人子弟。”

    “好家伙,真够狠的……”陆遥心想不光断了作弊者的读书路,还让人彻底社死。

    即便是这样严重的惩罚下,依旧有人铤而走险,因为一旦考中,那可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孩子们吃完饭在院子里玩耍,有小厮和婆子看着不用担心。

    大人们谈天说地一直聊到深夜才散去,门房的小厮赶车把三家人送回去,院子里才静下来。

    今个高兴,晚上赵北川喝了不少酒,弟弟有出息他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洗完漱躺在床上,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幸好当年没把小豆送人。”

    “啊?”

    赵北川低声笑道:“那会儿爹娘都没了,小年三岁大,小豆子才一岁还不会走路。赵婆婆劝我说,不如把小豆送人吧,附近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没儿子,愿意要一个小子,听说那家可富裕了,头十多年前家里就养得起牲口。”

    陆遥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上问:“那为什么没送出去。”

    赵北川伸手摩挲着他的头发和后背道:“哪里舍得啊,这是我娘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我若是把他送人,怕我娘夜里入梦打我这个不孝子。”

    陆遥吻了吻他下巴上的胡茬道:“如今婆母可不会打你了,看你把弟弟妹妹养的这么好,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是你养的好,我除了会出点力气哪会什么啊。”

    陆遥想起第一次见小豆和小年的时候,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小小的人瘦的像大头菜一般。

    如今被自己养的,一个亭亭玉立,一个高大俊朗还参加了科举考试,顿时成就感爆棚。

    “我再有能耐,也离不开你在我身后支持呀,你若是个不通情理的,便是我有浑身本事也使不出来。”

    赵北川被夫郎夸得喜笑颜开,伸手把人拉到自己身上,细细吻着他的唇。

    柔软的舌尖纠缠到一起,陆遥今天难得主动,一边接吻一边解开头发。

    轻舟摇曳在水面上,被海浪拍打的摇摇欲坠,突然一个浪头砸过来,船儿抖动着被掀翻了,浮在水上经受愈发猛烈的浪击。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这次比以往更激烈,陆遥好几次挨不住了想要跑,被握着腰又拉回来,最后都不记得自己最后是什么时候晕的。

    *

    第二日林子健过来辞行,跟北斗聊了聊乡试的试题,两人都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次乡试结束,林子健看着也成熟了不少,不再拘泥于爹娘更爱谁的问题,整个人看着通透又明朗。

    “北斗,十月我在上京等着你。”

    赵北斗莞尔道:“到时候定会登门叨扰,子健可别嫌我烦就好。”

    “不嫌烦,人生得一挚友,实乃三生有幸!”

    送走林子健,赵北川开始着手准备去青州的事宜。

    乡试的成绩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出来,这期间他想带着弟弟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老家,如果找到了,就把爹娘坟墓挪回青州去。

    此前赵婆婆一直住在酒楼后院的空房里。

    酒楼不缺吃喝,大概吃得有营养了,赵婆婆的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偶尔帮着伙计们洗菜择菜。

    她早就着急去青州的事,但赵北川不提她也不好开口,今日听赵北川提起,连忙道:“咱们快回去了吗?”

    “嗯,准备过几日就走。”

    “好好好,那我收拾收拾东西!”赵婆婆激动坏了,她在青州还有不少亲戚,当初逃荒的时候都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

    赵北川询问起自家的事,“我爹说我还有个舅舅活着,除此外还有其他亲戚吗?”

    赵婆婆回忆了一下,“你们家子嗣单薄,到你爹那一辈上只剩兄弟两个人,但你爹的哥哥,就是你大伯早些年害病死了,所以就只有你父亲一人。堂兄弟倒是挺多的,不过时隔多年我已经记不清都叫什么名字了。”

    赵北川点点头,“我娘那边呢?”

    “你娘跟我们不是一个村子的,只听说她有个弟弟,也就是你舅舅,再别的就不清楚了。”

    两人聊了几句,赵北川便去厨房忙碌去了。

    *

    晚上睡觉时又跟陆遥提起这件事,“我打算这阵子去一趟青州。”

    “行啊,趁着秋高气爽回去一趟挺好的,不然过些日子天气冷了,路上就不方便了。明个我去镖局问问有没有熟悉这条路的老镖师,请一个来帮你们带路。”

    赵北川搂着他的腰道:“嗯,此去青州的路途遥远,你就别去了吧。”

    陆遥还真没时间去,小春和小年两人婚事都要提上日程,他得提前准备小年的嫁妆和小春的房子。

    香料铺子也等着他谈,还有上京那边需要提前打点好,若是北斗这次考中举人,得在上京置办一处落脚的地方。

    家中的琐事太多,一时半刻真走不了。一想到两人即将分别两个多月,陆遥便觉得不舍。

    不过这件事在相公心里纠结许多年,如今有时间就早些去吧,等以后北斗学业忙起来怕是更没机会了。

    第二日陆遥便去了一趟曲家镖局,询问有没有常跑青州的镖师,跟着一起去。

    曲天得知赵北川要去,“有,正好过几日镖局里有趟镖要走青州,你看看赵兄弟来的及不,如果来得及就跟着一块去。”

    “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陆遥略一思索道:“那就定在后天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时间匆忙只有两天准备。

    陆遥回去便开始收拾衣物,这阵子天气愈发凉快,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都到十月中旬了,必须把棉衣都带上。

    薄厚的衣服每人各带了四套,内里换洗的衣服也不能少,还有鞋袜、腰带、发冠、帽子……足足收拾了两个大包袱。

    小豆那边除了拿衣服还带了笔墨纸砚,以及几本书,东西收拾完陆遥又给两人准备路上的吃食。

    虽然镖局途径驿站的时候会停下,但路上也难免有风餐露宿的时候。

    陆遥把今年新熏的火腿给两人带了一大块,腌制的咸鱼,菜干各带了一些。赵北川会做饭,所以吃食上陆遥并不太担心。

    小豆还想吃方便面,陆遥又叫家里的灶上娘子帮忙,两人炸了一下午的方便面块,足足装了半兜子,够他们吃上十多天了。

    除了吃食陆遥还准备了一些药,这一路怕两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好方便买药,特地去药铺子买来几幅伤风、止泻、止咳的药,回来自己熬成蜜丸子,拿油纸包上,路上吃得时候也方便。

    马上就要走了,陆遥真舍不得,临行前一晚他搂着赵北川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鼻子酸涩难忍。

    赵北川心里也不好受,两人成亲这么多年,除去当年服徭役走了一个多月,这些年几乎从未分开过。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自己照顾好身体,别太劳累了。”

    “嗯。”陆遥闷闷的答应了一声。

    “小年和小春的婚事不用着急,等我回来再订也不迟。”

    “好。”

    赵北川絮絮叨叨嘱咐着家里的事,陆遥仔细听着,两人一直聊到外面响起鸡鸣声,陆遥才催促他赶紧休息,一早起来还得赶路。

    这一觉只睡了两个多时辰,赵北川便起身了。

    陆遥也醒了,赶紧从箱笼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银子给他,“现银拿了二百两,金也给你拿了五十两,里面还有零散的碎银子和铜板,有用得到的地方,千万别不舍得花钱。”

    “哎。”赵北川把钱收好。

    “到了青州如果能找到舅舅一家,能贴补就贴补些,毕竟咱们也没旁的亲戚了。”

    “我省得。”赵北川拉着他的手捏了捏。

    院子里下人已经把马儿喂好,套上了家里的大马车。这辆马车还是他早先在西市买的那辆,因为足够宽敞,他和小豆躺在上面睡觉都能伸开腿。

    马一共牵了两匹,路上换着用省的累伤力,大花当初搬家的时候没带着,留给二哥家了。

    收拾妥当后赵北斗先上了车,赵北川从下人手里接过缰绳牵出门,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人,笑着摆了摆手跳上了马车逐渐远去。

    小年、小春和陆遥三人站在原地送行,直到马车都看不见了,小春还举着他包裹的像粽子似的手摇晃,“大兄一路顺风啊!”

    陆遥看得一乐,心头那点烦闷稍减,“你的手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小春说着要解开布让他瞧瞧。

    “别解开了,待会儿还得重新包上。”

    小年在旁边偷笑道:“嫂子你不知道,家的小嫂子可心疼二哥了,昨日又来看他了,还给买了不少吃食呢。”

    小春涨红着脸道:“别胡说,还,还没成亲呢,不要坏了人家的清誉。”

    陆遥伸手敲了小年脑袋一下,“谁都别说谁,你宽哥哥明日应该就回来了。”

    “真的?!”

    “算算日子差不多了。”

    “太好啦!”小年高兴的笑靥如花。

    马宽回来陆遥也高兴,意味着他又可以当甩手掌柜的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赶紧看房子,置办小年的嫁妆。

    果然不出陆遥所料,第二天下午马宽带着两车酒曲从中州赶了回来,这一趟不光带酒曲,还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苏州大酒商冯家想要跟他们合作,购买陆酒在南方销售。

    之前陆遥一直没办法打开南方市场,一是南方商人比较抱团排外,轻易不许外人扰乱他们的内部市场。其二陆酒确实够烈,喝惯了低度酒的南方人怕接受不了。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好的东西不管如何排斥,都会以其他形式慢慢渗透。

    不少南方百姓从中州倒卖陆酒去南方售卖,他们把这些酒二次加工,勾兑成低度的酒卖出去,价格却非常高。

    有的小商人因为倒卖陆酒,几年就发家致富了。

    在利益面前,酒商们再排斥也不得不开始考虑接纳这陆酒。

    不过那些人眼高于顶,并没有把陆遥太当回事,只派了几个下人来中州商议,价格还压得非常低,有种我们卖你的酒,是你们荣幸的感觉。

    马宽何许人也,精明的给两个猴都不换,听到他们离谱的报价也不生气,装作为难的推脱道:“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酒坊是小作坊产量低,每年要供应北方八个州府,怕是匀不开啊。”

    那人道:“北方哪有南方市场大,况且运去苏州、金陵走得是水路,运输成本降低不少,理应先供应我们才对。”

    “话虽如此,做生意也得讲诚信,我们既答应了他们供应陆酒,总不能出尔反尔呀。”

    “那最少能匀出多少酒卖给我们。”

    马宽笑而不语,对面的人色难看,他来时胸有成竹的跟家主保证肯定能谈下这桩买卖,如今来看倒是有些难。

    这些人只在中州待了三日便离开了,马宽并不心急,他知道他们早晚还会来,所以这次回来正是跟陆遥商议扩建中州酒坊的事宜。

    陆遥沉吟道:“扩建可以,但是酒的价格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还有招工的时候一定要严防死守,务必保护好咱们的方子。”

    “是。”

    公事说完,陆遥提起私事。

    “中州酒坊扩建,你可能就要在那边常驻了。”

    马宽神色微暗道:“是。”

    “你是打算跟小年在那边置办房子还是在平州置办?”

    马宽惊喜的抬起头,“都,都行!”

    陆遥道:“都行?你还想让我给你们置办两套房子?”

    “我自己置办!”马宽手里有钱,这些年陆遥给他的工钱可不低,给了他酒坊百分之十的股份,酒坊赚的银子越多他分的就越多,光是去年分红他就分了近六千两银子。

    陆遥笑道:“中州那边你自己置办吧,平州我再给你们置办一套,你们回来也好有住的地方。”

    马宽激动的点点头。

    陆遥放下帐薄道:“你大兄他们去了青州一时半刻回不来,你们俩的婚事我打算定在明年的六月份。”

    “全凭嫂子做主。”

    小春要比他们早一些,定在了明年的二月份。毕竟章家哥儿年纪大了,过了年都二十一岁,不能再拖了。

    章秋澜似乎也很相中小春,私底下悄悄来看小春好几次,虽然没被陆遥撞见,但看小春那副模样就知道多稀罕人家了。

    今日他还约了章玉一起去看房子,便没跟马宽说太多,让他快去休息休息,这一路舟车劳顿看着脸色又不太好看了。

    马宽从屋子里出来,见小年在旁边等着他。

    “宽哥!”

    “哎。”马宽疾步朝她走过去,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对赤玉珠子的耳坠子。这东西后世叫南红玛瑙,非常稀有,价格也十分昂贵,他寻了好久才托人买到的。

    “呀,真漂亮!”小年捧在手心爱不释手。

    “戴上试试吗?”

    小年伸手摘下耳朵上那一对明月珰,换上这对赤玉坠子,朱红色的玉石衬得她面若桃花,看得马宽心跳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之前我见人戴过这样的耳饰,觉得你戴肯定好看,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小年被他夸得耳垂红的都快滴血了,“宽哥哥快去休息吧,小兰儿念叨你好几天了。”

    “嗯。”

    *

    “这房子位置好也够宽敞,价格还便宜,买回去好好修整修整,绝对值这个价格。”卖房的东家走在前头滔滔不绝的介绍着。

    陆遥和章玉走在后面,仔细打量着院子,这栋院子只有两进大小,小两口住倒是够用了。

    位置虽然在长荣街,但离着家有点远,步行大概要走上两刻钟。

    “二位觉得意下如何?”

    陆遥道:“这栋房子先前是谁住的?”

    “是史员外给外室建造的,前些年外室被接进了府里,这房子就卖给我了。原本是我给我们二小子准备的婚房,结果他去了冀州那边常驻,这院子便用不上了。”

    陆遥点点头,“三千两还能议价吗?”

    “哎呦陆掌柜,这价格真不算贵,您跟周围打听打听,附近肯定没这么便宜的房子了。”

    陆遥笑道:“房子倒是还算凑合,但年头久了屋子都得重新修整又得花一大笔钱,还不如多花点钱买栋新的。”

    章玉也点头附和,两家婚事比较急,秋澜那边的嫁妆倒是早就准备好了,小春这边房子还没着落。

    本来章秋澜想着直接在自己买的房子成亲算了,章玉觉得不妥,既然是成亲那便都按着规矩来,去章家成亲那不就成了入赘,陆遥肯定也不会同意。

    章秋澜想了想便作罢,自己总不好让人为难。

    这几日他抽空就去陆家酒楼看看自己的小相公。

    那小子可爱的紧,每次见面都羞臊的脸颊通红,清澈的眼神像小狗似的望着他,眼底的爱慕都藏不住,让他忍不住想揉揉小春的头发。

    话说回来,这栋房子三千两不算贵,但也没什么值的地方,陆遥心里不太满意。

    房东犹豫道:“最低两千八百两,再低就真不行了。”

    陆遥摇头,“我也不差这二百两银子,就是嫌重新装修麻烦,算了再去看看别的房子吧。”

    两人出了院子乘坐马车去了另一栋院子,这栋离着家里也不近,但是比刚才的大一些,算是小三进,前后加起来一共十五间屋子,要价三千八百两,足足贵了一千两银子。

    但是这栋院子比较新,大门都是新刷的漆,院子里铺着整齐的石板,影壁是用一整块花岗岩雕刻而成,看起来非常板正。

    正房的用料也极为讲究,门窗用的都是油松木的,这种木头油性大韧性足,不怕雨水用上百年都不会烂。

    屋子里都是空的,东屋可以放床,西屋有一个火炕,看来这家主人跟陆遥一样也是个怕冷的,冬天还是睡在火炕上舒坦。

    东西厢房也都是空着的,看起来还没住过人。

    转了一圈陆遥和章玉都很满意,负责谈价格的人是这主家的管家,价格最低给到三千五百两,再低就不卖了。

    陆遥思索片刻决定道:“麻烦你联系你们家主,找个时间去官府过契吧。”

    因为这栋房子是给小春成亲用的,所以过契那天带着小春去的,直接写在了他的名下。

    小春拿着拿张薄薄的房契心中百感交集,他何德何能遇上这样的大兄和嫂子啊。这样大的一栋房子,如果凭借他自己,怕是几辈子都买不起。

    陆遥见他哭得涕泪横流,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这有什么值得哭的,你是我弟弟,当嫂子自然要把你们都安顿好了。”

    “谢……谢谢嫂子……呜呜呜……”

    “快擦擦眼泪,让人看见该笑话你了。”

    小春吸着鼻涕,心想笑话就笑话吧,反正今天他是忍不住了。

    房子买完还得着手装修添置家具,这些事陆遥干脆让小春自己去盯着,毕竟以后是他住,哪里不合适就让人改。

    *

    转眼就来到了八月底,赵北川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多月。

    这些日子陆遥忙忙碌碌的也没太想他,只是晚上偶尔起夜的时候,喊了半天也没人点灯,这才想起赵北川不在家。

    失落有一些但并不太难过,因为他知道赵北川的归期,也知道这一趟去应当不会有危险。

    远去青州的路上,赵北川坐在马车内打盹,赶车的车夫是镖局的人。原本赵北川想着自己赶车去的,结果曲天早就把人都给安排好了,索性自己落得个清闲,跟弟弟一起坐在车上偷懒。

    赵婆婆没跟他们坐在一起,后头有一个拉仆人的马车,上面还有一个主家的仆妇,赵婆婆便跟她坐在一起,两人也有个聊天的伴。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偶尔颠簸一下,赵北川微微睁开眼睛,见无事继续打盹。

    小豆子倒是精神奕奕,打开车窗不停的张望窗外的景色,时不时提笔作一首诗,念给大兄听。

    赵北川哪听得懂啊,无异于对牛弹琴,不对牛好歹脾气好,赵北川不光听不懂,嫌烦了还伸手捶他几下,让他少念些酸诗膈应人。

    小豆委屈巴巴,奈何武力镇压下不敢反抗,只得把诗词都写在纸上,等回去的时候拿给子健欣赏。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路也算是出来长长见识。

    从平州到青州差不多两千里地,正常行驶大概要二十多天,但中途还有不少山路,马车极其难行,所以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青州城。

    跟平州差不多,青州也是个历史悠久的古城,最早要追溯到七百年前,始叫青郡,因为其地处东方在五行中,东属木,木为青,故此命名。

    马车入城时要检查路引,镖局早就准备好了,所以赵北川他们也没额外准备。

    到了地方,镖头郑连找到赵北川,“赵掌柜的,我们镖局里的人没去过您说的九原县,怕是没办法再给您引路了,接下来可能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找了。”

    赵北川理解的点点头,“这一路有劳了。”

    郑连拱拱道:“城中有租车的行当,你们过去问问兴许能打听到九原县的路,我们会停在青州修整十日,倒时你们没回来,我们可能就要先行一步了。”

    “多谢!”赵北川知道这是这十日肯定是曲天嘱咐的,不然镖局繁忙,不可能平白无故在这等他们这么久。

    赵北川叫来赵婆婆询问她是否还记得九原县的方向。

    赵婆婆仔细回忆了半晌,摇摇头道:“当年我们是步行走山路,根本不知道哪是哪。”

    赵北川又按着郑连的说辞找到租车行,果真打听到九原县的方向,顺便雇了一个常去九原县的老把式,赶着车一同前去。

    第一百三十章

    九原县离着青州城并不算太远,只有一百五十多里路,乘坐马车不到两日就赶到了。

    雇佣赶车的人就是九原县本地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粗麻衣,脚上是双露趾的草鞋,操着一口青州本地的家乡话问:“客官是打哪来呀,到九原可是办事情去?”

    赵婆婆听着熟悉的家乡话,眼泪登时便止不住的往下掉,也用家乡话回道:“俺们是回来寻亲的,老家就在九原县,天马镇。”

    “哎呦,竟是老乡呀。”一听说是本地人,那赶车的车夫便打开了话匣子。

    “老嫂子是当年逃荒的吧?早些年咱们闹旱灾,青州都快绝户了,头些年朝廷迁丁过来,加上不少之前的人回来了才热闹些。”

    赵婆婆擦着眼泪道:“是啊,一晃都过去快三十年了,也不知道老家还有没有亲人活着。”

    车夫感叹道:“俺记得那会儿才十多岁,也跟着家里人往北边逃荒去,结果半道又遇上闹水,便转头回来了。”

    赵婆婆颤声道:“俺家孩儿,就是那场大水淹死的。”

    当时已经近一年未下雨的青州,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雨势又凶又急,当时一部分人见状转头又回去了,赵婆婆他们不想回来。

    其实回去的话没钱没粮种也得饿死,书皮都扒完了,根本没东西吃。

    不如一直往北走,听说北边土地肥沃,还有好多无主的地,谁占了就是谁的。他们便想着搏一搏,兴许能搏出一条生路,结果就跟着逃荒的人一路走到了平州。

    后来在湾沟村落了脚,那会儿赵北川才刚出生没多久,所以根本不记得这些事。

    车夫道:“你们当时没回来就对了……你可知回来的十个人里,最多也就活下一两个。”

    “这话怎么说的?”

    “没粮没种子,饿死的、病死的、还有……还有被人烹了当吃食的。”这大叔红了眼眶,过去那些事光想想都让人浑身发抖。

    “那会儿我家六个娃,爹娘实在养活不了,便把我最小的两个弟妹送人了,原以为能讨条活路,没想到第二天就在那家门口看见我家妹子的小衣裳……还有一把煮白的骨头。”

    “啊!”赵北斗吓得叫了一声,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

    车夫擤了把鼻涕,拿袖子擦了擦脸,“俺娘当时就疯了跟那家人拼了命,俺爹俺大妹妹,二妹妹相继饿死,最后只剩我和一个小弟活下来。”

    后来他和弟弟怎么活下来的没说,但光想象就知道,肯定是及其艰难。

    比起他们,逃荒到平州的赵家人反而过的比较滋润了,至少在赵北川的记忆里,他小时候没饿过肚子。

    那时爹爹种地打猎,还经常在山上摘野果子回来,娘亲拿着爹打的猎物在镇上卖钱,换针线开始给人做绣活,很快就积攒了银钱,在村子里盖上一栋小房子。

    赵婆婆一家也差不多,日子过的虽然清贫,但却没有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事。

    这段回忆太过痛苦,那大叔也不愿再提,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你们是九原县哪个镇的?”

    赵北川道:“天马镇,您知道吗?”

    “天马镇?没听说过,等到了地方你们自己打听一下,毕竟年头久了兴许改了名字也说不定。”当初有不少镇子人太少了,就被衙门合并成一个镇改了名字,所以这都是有可能的事。

    赶了一整日路,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抵达了九原县。

    这小县城真够小的,找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小驿站,赵北川给车夫结了钱,原本定的二百文,赵北川多给了他一百文。

    那大叔激动的一个劲儿道谢,“贵人良善,肯定能找到亲人!”

    来到驿站,赵北川要了两间屋子,大概看他们是外地来的,掌柜的要价特别黑,一间窄小的屋子就要二百文钱。

    赵婆婆听见连忙道:“大川这太贵了,你们哥俩要一间屋子,我睡马车上就行!”

    “那怎么能行,天气越来越冷,睡在车上容易着凉,咱们就住一日花不了多少钱。”

    赵婆婆只得背上包裹,跟着赵北川去了后头住宿的地方。

    屋子里大概许久没接待过客人,桌子上蒙着一层灰,炕上自然也不怎么干净。

    有伙计拎着木桶过来简单的擦了擦,勉强算是能住人。

    兄弟俩都不是什么金贵的性子,早些年在村子里,困了累了睡在地头上也是有的,所以并不挑拣。

    赵北川去要了热水,在屋里泡了两碗面条,吃完让弟弟先休息,自己则出门继续打听天马镇的消息。

    若是镇子改名年轻人肯定记不晓得,估摸还得找上了年纪的老人询问。

    外面天色不算晚,赵北川沿着窄路慢慢走着,偶尔遇上年纪稍大一些的,便叫住问两句。

    大多都没听过,毕竟这个时代消息闭塞,村子里的人若无意外很少去镇上走动,最多都是在镇上采买东西。

    一连问了十多个人都没问到天马镇的位置,赵北川有点怀疑是不是当年他爹记错了名字。

    正当他犹豫时,突然有个妇人叫住他,“小兄弟,你在打听天马镇?”

    赵北川一愣,连忙疾步朝她走过去,“是,嫂子可知道?”

    “我不知道,倒是听我们家老爷子念叨过,以他前住在天马镇上,后来镇子空了,官爷就把他们全都挪到其他镇子上,改名叫三石马镇。”

    赵北川心中一喜,“多谢,多谢!”

    妇人摆摆手没当回事,转身便走了。

    有了这个镇名就简单多了,赵北川再去打听果然不少人都知晓三石马镇,也有两个老人说出三石马镇就是当初三个镇子的名字合在一起改的名字,出了城往东南方向走,距离县城只有七十里地。

    翌日一早,赵北川早早叫醒弟弟,大家坐上车继续赶路。

    *

    话说回另一边,距离乡试已经过去近一个月,这几日便是放榜的日子。

    陆遥每天都和小年都来府衙附近的茶楼喝茶,等待朝廷张贴告示。

    今早来的时候,茶楼里的人明显比往常多了不少,有人得到消息说今日张榜。

    陆遥和小年坐在靠窗的桌边,听着旁边几个人正在激烈的讨论着。

    “今年乡试题目太难了,好几个有名气的秀才公都没考好。”

    “是啊,最后一道策论出的太过刁钻,好多人都答偏了。”

    “哎,那也没办法……”

    小年听得脸都白了,“嫂子,小豆他不会落榜吧。”

    陆遥心里也紧张,但仍旧安抚她道:“不会,就算落榜也无事,他才十四岁还有的是机会,就算一辈子考不中也无妨,我和你大兄养你们三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多时外面突然传来叫喊声,“放榜了!”

    屋里的人立马起身往外跑,中间还有人被绊倒,被踩了好几脚,骂骂咧咧的爬起来继续往外跑。

    衙门里出来不少人维持秩序,实在是看榜的人太多了,就怕有的人落了榜走极端。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往前数两届,乡试放榜时有一秀才考中举人,激动的手舞足蹈,却不想惹得旁边落榜的人记恨,竟直接拿石头把人活活砸死了。

    自那以后,每次放榜的时候官府都派人严加看管,免得再有人借此生事。

    陆遥和小年身材瘦小,挤不进去只得在外围踮起脚尖往里看。但是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见榜上的字,只能看见乌压压的一片脑瓜顶。

    陆遥嘟囔,“早知道就叫郑铁过来看了。”郑铁是酒坊的另一位管事,身量比赵北川还高一些又壮实,这种时候肯定能挤进去。

    人群里时不时传来悲痛的啼哭声,有人考了几次都落第,难过的晕倒在地上被衙役们抬了出来。

    还有人大骂朝廷不公,说自己文采飞扬如何就不能取中,考官有眼无珠!这人藐视朝廷免不了被“请”进衙门吃几个板子。

    大部分人都是摇头叹息,今年没取中便回去好好读书,准备三年后的下次乡试。

    随着看榜的人渐渐离开,陆遥和小年终于挤到了跟前,他们俩从下往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哎呀!”小年叫了一声。

    “怎么了?”

    “第四名是子健!”

    陆遥抬起头向上看去,果然第四名赫然写着平阳县林子健的名字,他更加急躁继续往上看,第三名不是,第二名也不是,第一名……

    平阳县——赵北斗!

    “第一,是第一!”小年激动的喊了一嗓子惹得旁边的侧目。

    小年拉着陆遥的胳膊不停的摇晃,“嫂子,小豆是第一啊!”

    “我知道,我知道。”陆遥眼前有些模糊,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憋的他喘不过气,过了半晌这口气才缓过来。

    两人急忙往回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回到酒楼刚好是晌午,陆遥大手一挥把今日所有吃饭的单都免了,食客们惊讶不已询问缘由。

    小年激动道:“我家小弟乡试考中了举人,还是第一名!”

    好家伙,食客们瞬间沸腾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没想到陆家酒楼还有这么一号厉害的人物!

    实在是过去赵北斗太低调了,从未跟人说过自己家里的事,陆遥也没把弟弟拿出来显摆,如今一举夺魁艳惊四座!

    前来送喜的官差很快就来了,敲锣打鼓的带着州牧大人的口信和赠礼过来庆祝赵家三子赵北斗,考中平州府解元。

    原本还邀请他去吃顿饭,因为这顿饭在秋天,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也叫做桂宴。

    只可惜北斗不在,陆遥帮他解释了一番,州牧自然也不会为难。

    这些当官的一个赛一个精,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得罪不了心里面都门清,派人送来一副贺字勉励他更上一层楼。

    府学的同窗们闻讯也来祝贺,陆遥接待了他们,得知赵北斗不在平州,大伙都有些可惜,不过陆家的菜确实好吃,来这一趟也不算亏。

    *

    马车哒哒得走在乡间土道上,颠簸得赵北斗浑身刺痒。

    “大兄,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啊?”

    “应当快了。”赵北川赶着马车心里也没有底,前头的路越走越难行,到处都是坑洼,颠簸得赵婆婆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向外张望。

    这个地方瞅着眼熟,尽管已经三十年没回来,可就是看着熟悉。

    往前走了十多里路,突然出现一个三岔路口,赵北川拉住缰绳。

    “吁~”这可坏了,他不知道这是两条路哪条是通往镇上的。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赵婆婆开口道:“大川啊,你走左边这条。”

    “您记起来了?”

    “有点印象,你往前走一段路看看有没有一条河。”

    赵北川闻言立马朝左边的小路驶去,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果然看见一条潺潺的小河,河水不及膝盖深,马车可以趟过去。

    赵婆婆神情有些激动,“是这!就是这里没错!继续往前走!”

    “驾!”赵北川甩了甩鞭子,马儿趟着河水慢慢过去,继续沿着小路走,前面终于碰上个人。

    那人应当是来附近山上砍柴的,身上背着半担柴,手里拎着一把斧子,看见马车径直朝自己走过来有些疑惑的看着车上的人。

    赵北川道:“借问一下,前面可是三石马镇?”

    那人点点头,“是。”

    赵婆婆探出头指着不远处的山包道:“那边是赵家村不?”

    “是啊。”

    “村子里还有人马?”

    这人觉得老太太有点问题,好端端的村子里咋会没人呢,“有人。”

    “太好了,太好了!”赵婆婆喜极而泣,拍着大川的胳膊道,“咱们不用进镇子,直接翻过山去就到家了!”

    赵北川立刻调转马头,朝附近的小山路走去,颠簸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不远处的赵家村。

    整个村子几乎跟三十年前没什么变化,赵婆婆兴奋的给他们讲述这里的一草一木,“看见那片平坦的山地了吗,以前是俺们家的!你看前头那块大石头没,那是几十年前,我爹他们服徭役在山上挖出来的,里正让大伙把它挪到村口做镇石,保佑赵村子嗣绵延……”

    赵北川听着她的话,想象着爹娘年轻时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马车进了村子,路上碰上不少孩子,好奇的追着车跑。

    赵婆婆干脆下了车,拉住一个孩子询问,“你是哪家的?”

    “赵家的呗。”小孩虎头虎脑见了生人也不害怕,可能因为对方只是个年迈的老婆婆。

    “你爹叫啥,你爷叫啥?”

    “我爹叫赵罗,我爷叫赵粟子。”

    “粟子?小粟子家的孙子都这么大了?!”赵婆婆听见熟人的名字,喜得够呛。

    远处一个妇人掐着腰大喊,“木头,你皮子紧了!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家吃饭!”

    这小子扭头就往家跑,赵婆婆便疾步跟在他身后,走到大门口妇人满脸疑惑的看着赵婆婆道:“你找谁啊?”

    “粟子,赵粟子在家吗?”

    妇人道:“找俺公爹么,他出去干活还没回来嘞,你要不等一会儿。”

    赵婆婆在门口的木墩上坐下,妇人见她面善进屋舀了一瓢凉水过来递给她。

    “谢谢妮儿。”

    妇人听着她是本地口音,愈发好奇道:“大娘,你是从哪来啊?怎么没见过你呢。”

    赵婆婆声音有些哽咽,“我就从这来啊,我就是赵家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