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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人选

    晨光熹微,江远府的百姓已经从被窝里爬起来,开始招呼家里孩子吃过朝食准备上工,街道上都是行色匆匆的汉子,看着同往日没什么两样,但在江远府但凡有点权势的人家都能感觉到府里风声不对。

    府衙门昨日夜里动静何等大,下半夜下匙的城门竟然开了,这可是打眼下这位府尹当任后的头一遭。江楼此人,性子古板,不善钻营,办事更是守着规矩,若非是超出自己本事过多的麻烦事,绝计公事公办。

    上任府尹在位时,这宵禁也只管府里的平头百姓罢了,世家夜里想要出城门,连给府尹招呼都不打,直接驾车过去,守城门的士兵也不敢说不放人。但自打在新府尹这头碰了钉子,叫人拿了去打了二十杖后,世家里再没人敢如此放肆。

    那么昨个儿城门打开必定是江府尹的嘱意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按江府尹的性子,只怕昨日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还是对诸位世家来说不好的大事。

    霎时间,江远府的世家开始排查是不是自家在哪方面泄露了马脚,又派人去府衙门打探消息,不可谓不热闹。

    也是天刚亮,衙门的人刚点卯,就有一伙黑衣打扮的汉子叫人押送过来,押送的人衙门官差也都认识,是府里一处有名瓷器生意的管事。

    “曹管事,你这是?”捕快瞧着一行被压着的十一二人,个个看着膀大腰圆,不像是府里的破皮无赖,能在什么地方得罪瓷器坊,还叫人管事绑了送到官府。

    “苏捕快有所不知,昨日夜里这伙土匪闯入我们东家安顿的宅子,手里拿了砍刀要杀人,好在近日东家过来查账带了人手,不然指定要叫这伙土匪谋财害命了去。”曹管事眼底闪过愤恨,“咱们江远府在江府尹的治理下,不说含哺鼓腹也是太平无事,竟然敢做出杀人劫财这等恶行,一早东家就叫我把人送到官府,还望江府尹严惩。”

    苏捕快听过曹管事的话,眼睛都瞪圆了,乖乖嘞,江远府的世家都在府尹的威慑下哑火,就算动作也都是暗地里行动,不敢青天白日叫江府尹抓住把柄。

    眼下这伙汉子竟然敢在府里行杀人越货的勾搭,实在嫌命长,给他家大人添政绩来了。

    “曹管事放心,这事我必定转达给江府尹,给你们东家一个公道。”眼下府衙门里刚关了不少抓回来的囚犯,差点都要把空闲的衙门牢狱挤满,这时候还有人送上门,看管牢狱的捕头心头只怕不会太痛快,指不定还要给人什么手段使。

    “如此,就多谢苏捕快了。”曹管事说完又上前几步,“前几日我们东家得罪了韩家家主,韩家家主走的时候要我们东家小心,我瞧着这伙人怕是有韩家在背后撑腰,才敢在江远府行如此大胆的。”

    “韩家?”苏捕快笑了,这还没到拔萝卜带泥的时候,就有人送上门给功劳,眼下江府尹抓了韩家一个大把柄,正要收拾人呢,又给送一个,当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韩家的所作所为,“如此,曹管事,你只管放心,我保证不出半个月,韩家便要给贵东家一份赔偿,你且回去等着就是。”

    “有苏捕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衙门若是之后要寻我等过来做证人,只管去瓷器坊就是,近来瓷器坊烧了不少好瓷器,苏捕快若是有喜欢的,价钱好商量。”曹管事做事周全,衙门里的人总归少不了打点,即便是江府尹手下,不许人收贿赂,可只要想送,没的说送不出手的。

    别看捕快之流都是些上不得面的粗汉,但人拿着朝廷俸禄,也逐渐养出当官的脾性,就说瓷器,寻常汉子你说要人拿几两十几两去买瓷器,还不如花十几文买陶器。

    但换了官衙门里的人,也是相互攀比着来,瓷器都是象征贵老爷们的身份,自然也得这些粗汉们附庸风雅。

    “好说。”

    苏捕快得了这句话,办事自当尽心,差人录了证词,就将这十一二个汉子收入牢中,状词么当然是赶紧送到江府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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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家经此两事,必定破败,曹管事送来韩家其余旁支的消息,我瞧着没有能成事的。”任用韩家的计划算是失败一大半,好在京城距离此地尚远,而那京城里的世家又不关心韩家,要知道韩家被江楼治罪,也得年后去了。

    “你若还想借韩家之手,必定要在年前赶去京城,还要预留一到两个月让银镜进入京城几个门第极高的世家眼里,如此可选好人选了?”秦绥之明白周肆这是打算用自己的人充韩家人,此法冒险也不冒险。

    京城世家见过的韩家人顶多也是韩家家主一脉,可要谈事叫一家族长前去巴结又失世家体统,就算韩家派人去京城商议银镜的事,顶多也就派自家嫡子,韩家主是不会去的。

    “我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且让我想想。”推广银镜这事很重要,要说该从他手中几位先生挑一个的,毕竟这几位不光懂随机应变,还能在短时间内学好世家规矩。

    尤其是君奕君凯之,本家也算是不错的家族,虽是旁支也都是按本家待遇养着的,偏京城里山水书院曾经的学子不少,要是遇上很容易被揭穿身份。

    都是在官场里活动这么久的人了,谁还惦记当年那点同窗情分,为此秦襄四人都不能入选。

    去了秦襄四人,最合适的是黄娘子,只黄娘子是女子,京城世家虽然也教府中姑娘哥儿读书写字,甚至还为自家姑娘哥儿造势传名,骨子里却还是轻贱姑娘哥儿。

    若是些小生意也就罢了,可银镜生意何等重要,韩家便是守世家风雅,也不会如此猖狂单派遣一名女子去,到时候只怕一个照面就要给人揭了老底。

    “大头和小六,你认为谁更合适?”周肆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徐大头和徐小六身上,要说办这样的差事,徐大头要更合适些,但徐大头自乡野长大,平日也都是和寨子里一群粗汉相处,要他短时间内装出世家气度,当时不大可能。

    而徐小六是专做探子审讯之事,叫他去京城打探世家消息他信人能办好,可要叫人做生意和世家虚与蛇委,周肆又不大自信,但小六因为打探消息时常装扮成不同的人,短时间内伪装成韩家旁支的人不难。

    二者有利有弊,一时间还真叫周肆选不出个好赖。

    秦绥之自然是见过这二人,只也都是一面之缘,要叫他挑选,“徐小六更合适些。”

    至少外表更合适,生意上人若不懂,可派个懂行的跟着,但绝不能连个样子货都没有。

    “看来还是要小六去一趟京城。”容州那头动乱这些日子,该是要平息了,不然容州一直乱糟糟的,怕是成王也没法安心安营扎寨。且小六被派去鼓动容州的人流入祁州,这些时候也该有成效了,说不准他们回黑熊寨之际,还能遇上。

    “你趁容州大乱,鼓动容州百姓流入祁州,只怕等容州战乱平息,成王该记恨上你了。”此时成王翅膀没硬,还需要祁州做容州的挡箭牌,或许能容忍周肆一段时日,但真的等成王复起,第一个要打的就是黑熊寨。

    “一个连武力占据一州之地都要动乱数十日的人,怕是没有机会主动打我们。”黑熊寨要打天下,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又还没到乱世,需要一口气打败所有反王登位,那么桥头县后,是祁州,祁州过后,便是容州。

    他与成王,必有一战。

    “狮子搏兔亦需全力,成王占据一州,不能小觑。”秦绥之自打知晓成王派人截杀他,便看出成王此人睚眦必报,这样的人做不成帝王,却能给人添不少麻烦。

    “我知道,不将他放在眼里是因为他的行径,真要动起手,我当全力以赴。”拿下容州,他们才有靠海的通商口,海运买卖有多暴利不提,单是要出海远航去寻更多的粮种,就值得周肆看重容州。

    听到周肆保证,秦绥之放下心,他算是看出来了,周肆对容州势在必得,按说南境之地贫瘠,便是将南境全部占据,也只是瞧着大,算整个南境人口怕还比不上一个富庶上州。

    但周肆要拿,定然有必要的理由,而秦绥之猜,这理由多半和粮食脱不了干系。

    “我们何时回寨子?”秦绥之有些迫不及待的回去寨子,除去深山,他好像还没完全走过黑熊寨的其余地方,要证实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去那些地方看看一定能够得到答案。

    “不想看看韩家,尤其是韩家家主落个什么下场再回去?”周肆还惦记着韩家主着人要他两条腿,说实话自打周肆当了土匪,还是头一次见识这么嚣张的。

    从前剿匪的山寨里也不是没有嘴硬的,只不过人嘴上骂话还没说完,便叫周肆打的不敢张嘴,毕竟世上还是识时务的多,这般刺耳的话周肆也好久不曾听到了,新鲜的很。

    “若是江府尹顺利将韩家几个庄子上的人都控住,韩家必定会被严惩,但死不了,有什么好看?”秦绥之不喜韩家表现的异常明显。

    “我这人心眼小,韩家主骂我是一桩,当着我的面垂涎你是一桩,不教训他我可不解气。”

    “你要如何教训?”官衙门到时候把人收监,无论是流放还是坐牢,都不好轻易插手。

    “他能叫手下恶匪教训我,我难道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放心吧,在江府尹抓他前,便能传出消息。”周肆都做土匪了,哪里还会有遵纪守法的概念。

    第62章 狗急跳墙

    “你说什么!”

    “老爷,昨日夜里江府尹遣人把咱们府外庄子上的人都给扣了,那群贱奴也都被江府尹的人救下,只怕咱们田地的事泄露了。”堂下哀叫的正是庄子上的管事,昨儿个夜里他同人到府里吃酒,又和花娘胡闹了一阵,便留宿府里了。

    一早他起身回庄子,不想人走到半道,陆陆续续见着衙门的人往来,这条道虽然不只是通往韩家庄子,但也没什么地儿需要如此多捕快来往的,便留了个心眼。

    回庄子的时候改走小路,哪想才凑近庄子,就看见原本该闭门的庄子口站了两个捕快,时不时还有庄子的农户出入,到这份上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管事立马掉头,一路小心着赶往韩府给老爷汇报消息,若真是江府尹准备拿下他们,这事可就难办了。

    “江楼这个混账,平日我等也算给足了他颜面,这会竟然还来触我的霉头。”韩家家主气急,可又知道,江楼当真拿下他侵占田产的把柄,只怕是要公事公办。

    韩家可不能砸在他手里,“来人,把江楼在查侵占田产的事给其他几家送过去。”

    平日里在江远府明争暗斗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韩家主不信其余世家敢落井下石,大家谁手里都不干净,也都捏着对方做恶事的证据,要是一家落难旁的几家不出手,就等着一块死吧。

    “老爷,白家也送吗?”招来的管事晓得白家同韩家因为年前一桩生意闹掰,早就势同水火,若这时候送信去,难保白家不落井下石。

    “送,当然送,你以为他白家又有多干净,要是这时候他白家不帮我,还敢私底下帮江楼,赶明儿我就把他白家人欺男霸女的丑事宣扬到整个江远府,我看他白家还有没有脸面继续留在江远府过日子。”

    韩家主讥讽,白家的确没沾手侵占田产的事,但白家这些年能将将越过他们韩家,难不成手里的田地都是泥腿子自愿卖的。怕其中也没少使什么不干净的手段,只是白家比他们韩家做事谨慎,不轻易叫外人抓住尾巴,他手里也没有白家的这方面的证据。

    可一个世家大族,谁还能不出几个孽障,白家家主嫡子骄奢淫逸,明面上纳了不少妾进府,说是身家清白叫家里人买卖来的,实际上都是抢过来的。其中还有不少嫁过人的娘子郎君,这等强抢良家儿女之事一旦败露,便是白家能够保住其他人性命,恐怕也没法继续在江远府装菩萨。

    “等等。”韩家主见人要走,心底突然又冒出个鬼主意。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给白家最后送信,在信到白家家主手里前,把白家那个蠢笨傻子引到周家瓷器坊东家的住宅,只说里面有一等一的美人。”韩家主心头还惦记那日见到的小郎君,昨个儿夜里他的人大抵已经去了周家宅子,那周东家这会不死也半残。

    原打算该他过几日去一趟,顺道把小郎君带回府里,偏遇上江楼横插一杠,要便宜白家那个蠢货先尝美人的滋味。不过为了白家不私底下反水,白家嫡子这个把柄他必须拿捏在手里,强抢民妻,按罪当流放,若是白家主还在意他的儿子,就别想着阳奉阴违给他搞小动作。

    “是。”

    人一走,韩家主在堂厅踱步一阵过后,又使唤人马上去江远府下几个县令家里,通知他们赶紧把侵占良田的证据给他毁了,江楼刚去了府外的庄子,怕是还来不去几个县里办事,他得抓紧机会。

    ……

    “人都截下来了?”周肆坐在茶楼,楼下一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的讲述一个巨贪如何勾结县官欺压百姓,又如何利用天灾借平头百姓印子钱,最后叫平头百姓把家里祖田抵了去。

    这富贵人家私下里耍的花招,一个比一个精明,不要说乡里没什么见识,一吓一个准的农户,便是府里百姓也是头一次听新鲜,保管不过三两日,这些手段就要传到江远府所有百姓耳朵里。

    “嗯,一出城便叫咱们拿下了,保管其余几个县里不等江府尹的人到,压根不知道韩家的事败露了。”早晓得韩家不会坐以待毙,老早遣了人守着,就等着半道劫人。

    “其余几家世家呢?”

    “也都收到了韩家求助的消息,不过他们没立马出面,而是忙着毁掉自家犯事的证据。”他们查过,其余世家虽然也有侵占田产的事,但都没有韩家做的那么狠绝,便是处理证据也不过是毁掉鱼鳞册。

    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敢大开杀戒的,他们又不是韩家,还有希望求一求京城里的世家,若是顶风作案叫江府尹逮了个正着,刚好能赶上秋后问斩那波。

    “不意外。”周肆自打放弃韩家之后,便干脆想法子准备叫江远府几个世家狗咬狗,能一口气叫江府尹解决,江远府也算落个清净。

    至于没了几个世家,钱宝来是否会对江远府下手,周肆敲了敲桌案,黑熊寨也是时候给这位作威作福的府尹露一露獠牙了。

    “大当家,不好了。”楼下跑来一个汉子,脸色颇为焦急,“我瞧着韩家管事去了一趟春宵楼,转眼白家那个浪荡子就朝着咱们宅子方向去了。”

    周肆本还算好心情,听了这话,头也不回的从二楼下去,同身边人吩咐,“给白家人送消息,韩家家主绑了他儿子,私下派人去一趟韩家,留他一口气。”

    “得勒,东家。”

    此时周家宅子,蒺藜菖蒲正拿了不少刚采来的花枝,又寻了瓷器瓶过来,准备插花玩。

    “公子,江远府这头的花瞧着真好看,比的咱们院子里花匠精细养的还好。”蒺藜一边玩一边说话给公子解闷,今个儿周大当家出门去,难得没把公子带上,若不是公子没有闷闷不乐,还道两人又闹脾气了呢。

    “许是花肥好。”秦绥之随口应了,翻过手上的地方志,到一处地界看看此地的地方志,是最快了解此地的途径。像是当初在桥头县,便是看过地方志他才知道何时多雨,方能叫燕瑾准备好送人出去。

    “如此回头得问问这院子施了什么花肥,咱们也跟着学学。”

    “还是算了,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学了去也是白费。”菖蒲笑话蒺藜,往日里在秦府的时候他们时常无事做,或许还能耐着性子学养花,可打在黑熊寨过了两三月日子,性子也跟着养的野了。

    不伺候公子的时候,便想着法跟学堂里的孩子去山上各处玩,哪里还能惦记养花,也就是来了江远府,没事干见着院子种了花,才想着插花呢。

    秦绥之听得二人熟悉的拌嘴,笑着翻过一页书,若不是此地与秦府构造大不相同,好似他还在自己的雨竹轩。

    “诶,外头是不是有人在吵闹?”蒺藜放下手中的花,耳朵竖起听了听动静,“还真是,难不成周大王手下私下里也打架?”

    “我听像是从正门那头传过来的,莫不是韩家人过来寻麻烦了?”种花的院子离正门近,要是门口动静大些便能听到,昨个儿夜里才打发了韩家过来的毛贼,今儿个还敢上门。

    “我早就韩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早知道江远府的韩家便是京城里打公子主意的浪荡子的本家,在黑熊寨的时候就该叫周大王想法整治他们。”蒺藜气鼓鼓的为公子鸣不平。

    “这会也不晚,我看周大王待公子极好,要是晓得韩家的人竟然胆大包天戏弄过公子,保管打断那人两条腿。”

    “别浑说。”秦绥之听得蒺藜菖蒲说话,耳朵都不自觉红了些。

    “公子这会怎么羞了,周大王待公子好,我又没说错。”蒺藜机敏的朝公子眨眼,“韩家那位考上进士的浪荡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还想着轻薄公子,要不是公子聪颖,就要叫那等小人得逞去。”

    秦绥之眸色一暗,也想起韩家那位进士,当初在京城对方企图陷害他落水,再施以援手相救,到时候清白名声尽毁只能嫁给此人,所幸他水性尚佳,一落水便泅水去了宴会内院方向,逃过一劫。

    兄长知道此事,苦于对方谨慎没抓出证据,只能暗地里将此人调离京城,给个教训,谁知他又阴差阳错遇上韩家。要说最初,他是没有将江远府的韩家和京城那位进士联系在一块,毕竟当初兄长出手替他把人教训了,也没多说此人消息。

    奈何见过韩家主夫之后,七成相似的相貌不眼熟都不成,也就是那时候他想着法要周肆改个主意。他不知道当初得罪他的人来自韩家,兄长是知道,若是兄长知晓韩家竟然在京城又起波澜,还要复起,只怕私下里会动些手脚。

    眼下韩家将倒,周肆用自己人冒名顶替韩家,只要兄长知内情,必不会为难,且若是兄长知道周肆和害过他的韩家合作,怕是对周肆也不会有好脸。

    不过此事他还没找到机会与周肆细说,也怕说了周肆又要悄悄对韩家动手,江远府府尹看着也是能干之人,到时候要是查出周肆底细,难保不会成为阻碍。

    他打算着等回去黑熊寨再和周肆吐露真相,左右他还要教导徐小六世家规矩,来得及。

    “好像打起来了。”蒺藜又听得动静越发大起来,心里痒痒想去凑热闹,又怕他这小胳膊小腿过去热闹没凑着,叫人给一肘顶在地上,白挨疼。

    “宅子里有的是人护着,想是那韩家光天化日找上门也闯不进来,你要想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还是等周大王回来再说。”菖蒲也怕蒺藜一个不注意过去凑热闹了。

    “好吧。”

    第63章 痛打

    砰——穿着锦衣的少爷从走廊的台阶上滚下来,面上已经鼻青脸肿,再不见之前的嚣张,身后的随从也都叫几个大汉拿下。眼见着没人能帮他,这白家少爷狼狈的起不来身,竟然学狗爬似的想要往外头挪,偏这时候后背叫人一脚踩下去,整个人受不住力啪的贴地。

    “跑什么?”周肆半弯腰撑在踩人那条腿的膝盖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诸位,待我回府必定送白银五百两做赔罪,还请好汉别打了。”白家少爷涕泗横流的求饶。

    “呵,是吗?我记得方才你不是说叫我去打听打听白家在江远府什么地位,叫我把府上的美人送出来,好饶我一条性命吗?”周肆不动声色的加重脚下的力道,江远府的世家蠢货太多,难怪只能偏安一隅做个土霸王。

    “是我嘴贱,是我说错话了,好汉饶了我一回,我送白银千两赔罪,以后再不敢了。”白家少爷色胆包天,只在春宵楼听人说了一嘴江远府那位周家瓷器坊的东家夫郞美若天仙,便惦记上了,左想右想还是忍不住想见见何等美人叫流连春宵楼的客人都这般称赞。

    土霸王做惯了,自然没想过江远府除了衙门和韩家还有他去不的地方,人一转就来了周家宅院。只是周府里的家丁个个看着凶神恶煞,叫白家少爷连理直气壮说要进去瞧瞧都不敢,可又不甘心这么走了,便拿出白家的名头打算吓唬吓唬周府的人,哪想人没吓唬到,转头就叫一匆匆过来的少年人给打了,还打的不轻。

    “白府少爷在江远府作奸犯科的事多了去了,听说你府里姬妾如云,其中不少都是清白人家的娘子郎君,还有你不敢的。”

    “啊——骨头、骨头断了。”白府少爷疼的冷汗直冒,自小到大他吃过的苦头也不过是叫亲娘训几句,什么时候挨过打,要不是受制于人,他定要,“疼疼疼,我错了,好汉我当真知道错了,回去我就把抢来的人送回家,以后再不做强抢的事了。”

    话落,感觉到背后力道撤了去,白家少爷松了口气,但紧随而来的又是一股恼怒,好在此刻他面朝青石地板,不然指不定叫那凶汉看见,又要动手。

    “东家,人是关柴房?”管事见机过来,方才大当家动手狠厉的模样他都深怕大当家不管不顾的把人弄死。

    “嗯。”周肆打过人一顿,也不打算继续动手,毕竟白家少爷只是个被当枪使的蠢人,到这会都不知道是韩家人故意引他过来,否则早就在求饶的时候把韩家供出来,“曹管事,你会劁豚吗?”

    “这个暂时没学过,不过手底下的人应当会,东家要?”曹管事朝着白家少爷下三路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找个手艺好的,别让人死了。”周肆瞧着地上跟死狗没两样的人,觊觎他的人自然要付出代价,既然这么好色,最好的惩罚就是下半辈子都用不上那玩意。

    不过白家也得尽快解决,不然废了眼下这东西,日后会不会因为心理变态更变本加厉的欺负强抢来的良家儿女,可说不准了。

    门口这场闹剧结束,周肆缓了口气才去寻秦绥之。

    幸好白日里他出门留了几个人手在府里护卫,不然真叫白家少爷闯进来,脏了绥之的眼睛,也是他的罪过。但解决了白家少爷不算什么,韩家家主才是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道留他几天好活,却要自己撞到跟前来,还是早些躺在床上等死来的好。

    ……

    “咱们直接翻墙进去?韩家家丁应该不少,咱们要是运道不好,遇上白日做事的家丁,那人嚎一嗓子,把人都引过来,怕是不好脱身。”黑熊寨的汉子,只要练过三两年,身手都是没的说。

    像是韩家这样的府邸,打手肯定也养的有,但多数不叫安置在府里,因为府里内院还有娘子郎君,外院的人多了,容易生龌龊,府里主人家也不放心。

    所以这院子里真正能打的怕没几个,至于其他做杂事的家丁也都比不上下地的农户气力大,十来二十个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手到擒来。

    只是大当家把这桩事叫给他们,总不能是真让他们大闹韩家,到时候把官衙门的人招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可恨这会天还亮,韩家人又触犯大当家的底线,敢动秦公子,不然他们还能等晚上在行动。

    “韩府这会应该乱成一锅粥了,去后院逮个出门的小厮,叫他带我们进去。”他们做事也不是不顾人死活,要是那小厮事办的好,他们也能去给人把卖身契偷出来,到时候再把人通过周家瓷器坊送到桥头县,也不怕韩家追究,不过那会韩家应该也追究不了。

    “就这样办。”

    韩府眼下的确乱成一锅粥,先是韩家主知道江府尹查了他的庄子,后韩家郎君也晓得了,一个在书房急着想办法,一个在后院急着准备脱手一些金银珠宝,好凑钱打点用。

    主子都如此异常,下头但凡聪明些的也能看出门道,且还晓得这次韩家犯的事不小,不然平日一些小打小闹的事韩家主都不理会,哪里像今天焦头烂额的在书房发脾气。

    上头的人在找出路,下头的人也想着法要寻条出路活命。毕竟不管韩家如何判,府里的下人都是要被重新拉回牙行发卖,这能进韩家府里做事的,多是家生子,日子多的比寻常的百姓要好的多。

    哪个能吃牙行的苦,要是命好遇上个好主子,做几年攒钱赎身都是祖上修来的福气,要是个不好的,多是要没命。

    有这样想法的下人一多,门外守着的几个黑熊寨汉子可就找着机会了,不光寻了人带他们进去,那人还把守在韩家主书房门口的管事给支开,叫几个汉子行动方便极了。

    书房门一开一合,只听得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就剩下拳打脚踢的动静,连声呼救都没喊出来,可见里头动手人都是熟手。

    大当家吩咐给人留口气,他们必定不会叫人死了,赶着时间,把人弄得只剩一口气,又在书房寻了个遍,终于是叫人寻到了卖身契的匣子。

    要说得亏是外院的人,要是内院伺候的丫头小侍,还得进去韩家郎君屋里才能寻到,钱货两讫,黑熊寨的汉子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韩府又出来,便高高兴兴的回了周家宅院。

    至于韩家主什么时候才能叫人发现,就看底下的人有几分用心了,反正人暂时死不了,顶多伤的重了,容易烧起来。世家库房里不缺什么所谓的珍贵药材吊命,就算马上见阎王也能叫人给拉回来缓一时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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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州境内,一队骑着快马赶路的部曲从官道驰骋而过。

    “沈让,你慢着点。”跟在沈让后头的部曲瞧着沈让跑太快,扯着嗓子喊人慢些,虽然是赶着去黑熊寨保护公子,但也不能路上就给累倒了,到时候拿什么护住公子?

    沈让听到同伴呼唤,不得不拉了缰绳,瞧着身后小三十人精神疲惫,不得已寻了个地先叫人休息。

    “沈让,你这拼死拼活跑这么快,是公子身边有你姘头赶着去见?”一路上他们没少被沈让撵着赶路,也不是其余部曲对公子的事不放心,可那也不能一连多日都跑的跟后面有猛虎追似的。

    不说这样马受不受的了,人都要不行了。

    “公子身边的人我什么时候有资格接触了,不过是想着燕头儿深陷黑熊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赶着去撑场子。”沈让对于身边汉子嘴上不把门,也是习惯了的,这伙汉子在庄子上的时候,万不敢胡说八道,如今出了京城,一个个都跟脱缰似的野马一样。

    “燕头儿晓得你如此担心他,怕是夜里都睡不着要想着法训你一顿。”身旁的汉子哈哈笑出来。

    “你要是敢在燕头儿面前这样说话,我方佩服你的好胆。”沈让哪里不晓得同伴促狭起来是个什么样,大家开裆裤便认识,拿捏人软肋最简单不过。

    “还是不了,燕头儿的玩笑我可不敢开。”那部曲说过话,又道,“跟你回来的哥儿说,土匪寨子里有几个能跟燕头儿一较长短的,当真么。”

    “不是一较长短,是把咱们燕头儿给打趴下了。”沈让听空青说这话,也是有几分不信,要说部曲虽然是大户人家养的私兵,听着和朝廷里能打的武夫将军比不得,但秦家何等世家,燕头儿可是他们这批部曲的头头,身手自然了得,不然老爷也不放心把公子安危。

    燕头儿叫人擒上山,一定是寡不敌众的缘故,谁晓得空青那哥儿将当日燕头儿和土匪汉子对打的事说的头头是道,不过十几招便叫人拿下。空青是公子跟前的人,能冒险回来送信定然也不是轻易叫山匪迷惑了去的,这样看空青的话怕是真的。

    “我还是不敢信,一个土匪寨子的人有这样的本事。”秦家少爷叫他们此去黑熊寨,只吩咐他们护住公子,没说叫他们把公子带回去,多半也是认为他们做不到。

    “信不信见着人就知道了,咱们一行三十人,路过那黑熊岭肯定能引起黑熊寨土匪的主意,只要咱们完好无损的上山,还愁没机会和上山的土匪比划吗?”

    沈让的话说的实在,其余部曲也认同,要说他们这些部曲,成日里也就惦记着练身手,但平日多是自家兄弟切磋,实战的机会也有,不多。眼瞧着能和正儿八经的土匪对上,个个都兴奋的很,虽然少爷说叫他们护住公子即可,可要是能把公子救出土匪窝又是何等功劳,回到京城老爷少爷的赏赐都要拿到手软。

    “好了,歇息够了,还是早日赶到黑熊寨,见着公子才是要紧事。”沈让呼出一口气,又翻身上马,之前还抱怨的部曲们也不在发牢骚,跟着上马,转眼间只剩官道黄土飞扬。

    第64章 狗咬狗

    入秋,近两日江远府实在热闹,先是韩家半夜寻了府里全部大夫上门看诊,足在里面呆了一天一夜。出来时,许多大夫面带苦色,私下里有人过问,也都三缄其口,韩家人的私事哪个敢说出来。

    虽然韩家主眼瞧着要不行了,他家嫡子又居外做官,便是回来丁忧三年总还是要走,也架不住韩家在江远府家大势大,平头百姓是不敢轻易惹的。

    大夫们不开口,坊间好八卦者也不能免兴,只是还不待猜是韩家哪个大人物得了重病,白家家主竟然去了韩府。

    这可是件大事,毕竟韩家白家多有不合,整个江远府都是晓得的,更不提白家家主登门为的竟然是因为自家嫡子失踪,有消息言是韩家家主给抓了去,要韩家家主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白家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府里能做主的自然只有韩家郎君,偏韩家主干的丑事没给韩家郎君交待,还当真以为白家嫡子叫他们给绑了,好逼迫白家同他们一块对付江府尹。

    面上韩家郎君装不知情,私下里寻遍了整个院子也没寻着白家嫡子,正要松口气,却见白家竟敢去衙门敲了鼓。如此做派韩家郎君如何不怀疑是白家监守自盗,看来白家为了不同韩家联手,连这等谎话都能说出口,气的韩家郎君在屋里躺了一日。

    不想官衙门的人当真来韩家搜查,韩家如今乱成一锅粥,必不可能叫官府的人进来,正要和官衙门的人对持,白家竟然拿韩家把柄威胁。

    韩家郎君自然不敢赌,只得放人进去,哪想自己人寻了整日的院子没寻着的白家少爷,竟然出现在偏院的柴房,人找到的时候眼看着要不成了。

    白家家主自问和韩家还没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份上,断人子孙后代乃不共戴天之仇,当即白家家主直接把这些年韩家犯事的证据全给了江楼,叫正在拿韩家把柄的江府尹看的瞠目结舌。

    数十年的罪证,再加绑架白家嫡子毁了人子孙根,一罪叠一罪,韩家必然落不着好。这时候用老参吊着一口气的韩家主清醒得闻此事,气的差点厥过去,但一口气堵住,必要报复完白家才能落。

    白家不仁,他自然不义,转头叫夫郞把韩家这些年拿捏江远府世家的罪证全送给江楼,想要韩家没好日子过,江远府其他世家也别安生。

    江楼人在府衙坐,各方罪证直接从天上掉下来,还不等笑出声,其余几个被拉下水的世家更被下了蛊一样,也开始各自揭短,仿佛只要大家伙干的蠢事足够多,江楼就能因为罪不及众饶过他们似的。

    这些天留在江远府的捕快一个个累得夜里都不得歇,旁的不说,往日空荡荡的牢狱打上回抄了韩家庄子被挤了半满之后,又接二连三迎来了从前府里的贵人们,叫牢头这段时日被吵的夜里都睡不好。

    可恨这样的犯人还源源不断的被送过来,府里世家各自揭短,牵连的可不止江远府,还有江远府管辖下的县城。除去县令亦有县里的富商大户,顺藤摸瓜,这次的案子能拿下的犯人几乎过千人,可是大燕少有的大案。

    江楼忙的夜不能寐,恨不能立刻结案将此事上报给朝廷,可罪证越发多了起来,要一个一个验证都要许多时间,这案子年前能了结都算好的。

    原本江远府世家都被抄家,府里许多铺子一时间都被查封,府衙门这一波抄家可是意料之外的肥,但江远府一口气少了这么多铺子,又不知道多少人没了工做。

    尤其是生活在府里没有田地的人家,一天不做工,一天便没饭吃,江楼可不能见着江远府百姓出事。便把先盘查清楚罪行的铺子挂在衙门出售,这时候有财大气粗者出现,一口气盘下衙门所有售卖的铺子不说,许多铺子还麻利的开张。

    若不是封条都是江楼看着贴和撕的,还当这些铺子没过衙门的手呢。不过铺子开的快,府里百姓生活没被影响,也算是好事,若不是此刻的确分身乏术,江楼是真的恨不能见一见如此财大气粗的周东家。

    叫人惦记的周东家此刻正在府里酒楼宴客,这酒楼原是白家的,查封了三日就挂卖出来,叫周肆捡了便宜。雅间里坐了十好几人,都是锦衣打扮,大腹便便,是时下商人最常见的模样。

    这些人来头都不小,是蜀地有名的粮食商人,只要外地要从蜀地买走粮食,都要过他们的手。原本今年朝廷议和,北面商路多半要开,他们打算把积粮卖去京城大赚一笔。

    没成想,朝廷议和是议和了,商路却迟迟不开,手里粮食虽然还能存几年,但一两年的粮食就是陈粮了,京城的贵人怕是看不上,这时候江远府有人要买粮,他们自然迫不及待脱手。

    只是没成想,这买卖粮食的东家如此大气,管事派管事来谈,说能吃下他们手里一半粮食,叫蜀地的粮食商们梗住一口气。

    因为他们既怕这做买卖的东家说大话叫他们白高兴一场,又盼着这事是真好大赚一笔,还能脱手库里的粮食。至于人买那么多粮食做什么,这些商人习惯性的装聋作哑,不管做什么只要给钱就是把粮食倒河里他们都管不着。

    前期谈妥,蜀地的粮食商总算见着了做买卖的东家,但刚一见面,若不是这东家把身后抬过来的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真金白银,只怕许多商人掉头要走。

    无他,实在周东家过于年轻,不怪这伙商人歧视人年纪,老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就是单指着年轻人做事冲动不靠谱。做买卖最忌讳的就是做事不谨慎,眼下这位还是要同他们做大买卖,做长久买卖,哪里是轻易放心的下的。

    当然也有不打算走的,其中有几位粮食商人同黑熊寨做过买卖,自然也见过黑熊寨的大当家,那是响当当的人物不说,年纪轻轻便打下不小的基业。

    纵然做的是土匪,但人跟寻常土匪也不一样,只要长点脑子都能看出黑熊寨有野心,这会黑熊寨大当家亲自到江远府向蜀地买粮,打的什么主意谁还能猜不到。

    不过知道周肆身份的商人都是人精,轻易不会给其余人透露这个事,只当周肆是个寻常生意人,既是不叫他人分走机会,也是给周肆卖个好。

    如此金银珠宝加持,再加上同行人半推半就,十几位蜀地粮食商纷纷落座,同眼下瞧着不靠谱的周东家又盘了一遍买卖过后,方才放心。

    “周东家且放心,你付了一半款项,咱们必定在规定时间把粮食给你送到地儿,你也别怕我们跑了,咱们这伙人时常在江远府甚至更远的地方做生意,都有信誉。

    大家伙也都为对方担着,若是有人敢耍奸猾,坏了咱们蜀商在外地做生意的信誉,不消周东家动手,咱们就能把人处置了。”

    如今出行不便,行商一趟下来短的几个月功夫,长的一两年,都是建立了可信的经商渠道,轻易不与外人做大生意。

    纵然商人贪图名利,可也晓得生意是长久买卖,不会轻易破坏掉信誉,不然一次便宜好占,日后怕再难有人同你做买卖。

    就像这回,若不是从前和周家做过瓷器红糖生意,粮食商是不会轻易听到周家购粮就上门的。

    “我自然信各位,毕竟咱们这是长久买卖,这笔粮食买卖过后,每月我还会从各位手中再定一笔粮食,只是数量赶不上这次,但也不是小买卖。”周肆做生意也讲诚信,当然不同他讲诚信的如今都在深山做工了。

    除非是域外人和海外人买卖骗了他,轻易抓不到,只要是大燕境内,都跑不掉。

    “周东家大气,咱们契书签过,我等不久留,这就回程去给周东家送货,周东家且等上两旬,粮食必定送到桥头县。”

    他们往返蜀地都走水路,虽险但快,来去两旬都是算好时间的,不会轻易爽约,当然也就是入秋后蜀地与祁州都不会有大暴雨突袭,不然路上还是得耽搁。

    “我等诸位的消息。”周肆愉快的谈完话,又同人吃过酒席,方坐上马车回转。

    粮食的事了,他也该准备回桥头县了,不知邢堂明是否把地都收回来了,不过还有件事要给曹管事交代。

    “青峰寨我大抵没空处理,你想办法叫青峰寨和江府尹联系上。”

    原说回去路上拿下青峰寨,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着急回程。拿下青峰寨容易,但整个寨子必然少不了老弱妇孺,都送回寨子,路程定要被拖累。

    曹管事也坐在马车内,这次生意忙完他也算是完成了大当家交代的任务,只是大当家突然提起青峰寨,叫曹管事摸不准大当家的意图。

    “江府尹对土匪嫉恶如仇,这般联系,大当家是想要青峰寨和江府尹联合,还是要他们打个两败俱伤?”

    江府尹和青峰寨联系,不难,却不能说是好事,也不能说是坏事。

    江远府位与祁州和蜀地的交接口,担着蜀地商人过来做买卖的商口,待收归祁州后必然要重点发展。偏江府尹性子耿忠,到时候不见得会轻易投降,若是叫青峰寨和江府尹联合一起,虽然江远府必然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日后要想收服此地,怕是困难重重。

    “自然是前者,江远府是我拿下鹿鸣府后第一个要的地方,这时候扰乱本该恢复民生的江远府,与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楼的确愚忠,但也还算有些本事,手下又无多少能用的兵丁,真到了黑熊寨要打的时候,江楼也没有抵抗之力,甚至可以说江楼会为了府里百姓安危开城投降,毕竟守城也要有人不是。

    “可要是有了青峰寨的人帮衬,岂非是给江府尹一大助力。”

    “青峰寨能打之人又有多少?我没工夫逐个击破。”不若一网打尽,省时省力。

    “听大当家安排,不过属下可不敢保证他们联系上,是和是乱。”曹管事还是有些忧心。

    “是和非乱。”到底江楼不是真的愣头青,如果知晓青峰寨寨主是朝廷冤杀将军的后人,多还是怜惜之情。而青峰寨寨主呢,手底下还有一百来号人嗷嗷待哺,江远府府尹示好,他寨子里的人可都有机会重新过回普通日子,如何会拒绝。

    “属下勉力一试。”

    第65章 希望

    返程的事定下,这回跟来的黑熊寨汉子们已经麻利的准备干粮收拾行李,马儿这段时间都被喂的油光水滑,快跑回黑熊寨都不成问题。

    秦绥之自那日府里有人闹事,便再没出过门,听到要回程,也兴致缺缺,叫蒺藜菖蒲好一阵担心。

    “公子,之前不是还惦记早些回去吗?怎么周大王说要回了却不高兴?”蒺藜从后院小厨房端了一些应季的水果,切成小块送来给公子当小零嘴。

    “我瞧公子多半是想着怎么给周大王坦白韩家进士的事。”菖蒲猜了个准,“要说公子该上回白家那浪荡子登门叫周大王打过的时候便说,如今拖着反倒是不好开口。”

    可又不能不说,毕竟还要借韩家的名头在京城混,不说周大王怎么给老爷少爷知会一声,别到时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你们年纪比我小,心倒是替我操了不少。”秦绥之被蒺藜菖蒲逗乐,又取过木叉,叉过一块雪梨,送入口中,味甘多汁,正是好吃的时候。

    “还不是公子思虑太多,这也担忧那也担忧。”蒺藜瞧着这段时日公子都瘦了,“若是在京中就好了,这个时候最好吃石榴。”

    京中大户人家都喜欢吃石榴,当然也只有大户人家吃的起,石榴模样漂亮,一颗颗像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味也甘甜,一个石榴剥了,能有好大一碗。

    公子往日里读书也喜欢吃那东西打发时间,蒺藜菖蒲为此没少尝到,就是吐籽麻烦些,要是石榴无籽,只怕会有更多人喜欢呢。

    “石榴该是吃不成了,不过也是咱们来的不巧,没能遇上荔枝的时节,不然也能尝尝贡品的滋味。”菖蒲搭话,荔枝还当真是新鲜东西,可惜每回进贡给宗亲都不够分,也自然没有臣子的事,且真分下来也不过一两颗,再贵重也显得小气了。

    “倒是不知你们这般贪嘴。”秦绥之听得蒺藜菖蒲说话,心中担忧略去,“今年不成,明年大概能一试,祁州离容州这般近,以冰鉴送过来,应当还很新鲜。”

    “那岂不是可以吃个爽快,不过祁州紧靠容州,不知道荔枝能不能也在祁州种,这样咱们还能边摘边吃。”蒺藜想着坐在荔枝树跟前,吃一颗摘一颗的好日子,人都要飘了。

    “听闻荔枝吃太多可是要上火的,别到时候还得劳烦孙哥儿给你开败火汤药。”

    屋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并不烦扰,周肆过来的时候蒺藜菖蒲正在争论到底是要多吃荔枝开败火汤划算,还是少吃荔枝少喝汤药更好。

    “想吃荔枝?”周肆顺耳听到了蒺藜菖蒲的话,问起在一旁看热闹的秦公子。

    “若我想,周大当家这个时节能帮我弄到吗?”秦绥之见周肆问话颇为自信,还以为周大当家会什么枯木回春的神术,能叫过季的荔枝结果挂枝,忍不住问道。

    “现在大抵是不成的。”荔枝这东西娇贵不说,时下品种也都是六七月成熟,冰窖的温度也达不到冷冻的效果。

    好在玻璃造了出来,等玻璃制造工艺再成熟些,应当可以试试温室种植。

    秦绥之听得周肆无奈的回答,没忍住笑了出来,“自我到黑熊寨,见识了不少新鲜东西,还以为周大当家你无所不能呢。”

    “无所不能我成什么人了?”周肆想想三头六臂的哪吒都做不到,他一头两臂也就是仰仗后贤们的力量,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得一二好处罢了。

    “明日返程,可要快马加鞭赶回去?”秦绥之也不过小笑了一会,便拉回正事上,快要九月过半,若是再蹉跎,去了京城都能赶上过年了。

    “也不必这般急,不过回程的确要快一些,小六已经带了一批人回到桥头县。”容州乱象还是叫一部分百姓担惊受怕,为了求生当然是跟着徐小六带领的队伍先一步去桥头县的工坊寻事情做。

    秦绥之顿了一下,似不经意的说,“那咱们也得加紧回去,待回去的路上我要与你说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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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可是到桥头县了?”王小娘打出生起还是头一次走这般远的路,远远见着县城的影子,也不顾姑娘家的矜持,问起了一路护着她们过来的走镖大哥。

    “是嘞,咱们总算要到了。”刘老实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一路上把这么多容州人带过来还真不容易,更不说队伍里还有姑娘哥儿,要是一个不小心,不被外头的土匪欺负,还要被队伍里其他有异心的汉子欺负。

    好在这次队伍是徐头儿带着,虽然徐头儿的身手比不过郑队长,但能坐上探查情报小队队长的位置,也不是吃素的,一路上可是下手收拾了好几个夜里准备偷奸耍滑的汉子。

    “桥头县当真有你们说的那般好,能叫咱们去做工?”王婶子抱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娃娃,她便是上回买了江庄桂花糕的人家,她家里除去儿夫郞和小女儿,还有三个小娃娃,一家人留在容州那样乱的地方,迟早是要叫人害了去。

    街坊四邻虽然都是相熟的人家,但自打她儿子死了后,个顶个的都想过来占占便宜,也是,容州姑娘哥儿少的可怜,她们一家子都能叫人娶走,可不都惦记着。

    “放心吧婶子,这一路上走过来,我们要是说谎,直接将你们卖去稍远些的城镇,何必辛苦走到桥头县。”刘老实晓得一路上跟过来的人家都还防着他们,毕竟他们一队人马都是糙汉子,瞧着人高马大,真要犯事眼下一伙人还真没谁能制住。

    王婶子听刘老实的话,心头略略放心,从容州到桥头县一路走了十来日,路上也遇见过山匪,都叫这伙汉子给打跑了。也有沿途城镇的人看上她闺女,想要强买了去,也是这伙汉子拦下,若是没他们不说她们一家子老弱,就是其他有汉子的人家也不一定能走到这儿。

    费了这牛鼻子劲,定是要她们能做事的,不然岂不是做亏本买卖。

    徐小六的队伍过来,邢堂明正在愁收过来的土地要怎么办?数千亩田地还需的人耕作,从前桥头县的百姓能耕作这么多地,完全是佃户人家一亩地能落下的粮食只有两三成,若不是咬牙多种几亩,一年到头还是只有喝西北风。

    现在地都叫官衙门收到手里,新的鱼鳞册也都编好,官田租给佃户劳作,只收薄薄的一层租子,要不是怕一点租子不收叫县里大户知道了要闹事,这点租子也是不要的。

    毕竟这么多地,便是按数额给人分下去,也不一定能分完,此外新的耕作田地之法也比原本种植之地要耗损人力,为了一亩地产更多粮食,佃户人家哪里还会一口气耕种那么多田地,毕竟劳作过度,也是要死人的。

    不想他这烦的正厉害,徐大头就过来说徐小六带了一队百姓过来,瞧着小两百人,里头能干的汉子少些,多是娘子郎君还有小孩。

    先不提里面有多少能去种地,能带靠这点人手带这么多百姓回来,实在了不得。

    徐小六把人送到,邢堂明就接手了,虽然黑熊寨还没进驻桥头县呢,黑熊寨的人手倒是已经揽了大部分县里的事做。

    两百来新人过来,首要的是把人姓名登记上,再要一路过来这些人是否染有疫。容州那地方乱的厉害,最是瘟疫这等病症喜欢的温床,听闻大当家都把桥头县孙家医馆坐镇的馆主送去容州,就是研究如何治瘟疫,从容州过来的百姓可不得先等等看再用嘛。

    至于三五日里要把人安顿在哪里?邢堂明早有准备,自打大当家那儿探知徐小六的任务,他便准备着,本来这段时日桥头县外工坊建造如火如荼,有的是人手建造一批类似工地上临时安顿工人的房子。

    虽然瞧着简陋了些,但也只需住三五日,这回过来人家中也没什么豪富,寻头百姓哪里有住不惯的。

    登记了姓名,安顿好了宿舍,便着人做了些简单的吃食分下去,这三五日内是不叫给钱的,不过三五日后确定没有染疫再要吃东西,就要给钱了。

    身上没钱也没关系,先欠着,等日后寻了地方做工,从工钱里扣,如今桥头县的粮价是祁州最低价,欠几日吃食的钱不怕还不上,更不提如今工坊是包食宿的。

    王小娘和娘亲嫂夫郞还有三个侄子侄女是住一个屋的,这边木头搭的房子也不像工地那样,一间要住十来二十人,这边搭的小,多是能容下一家人。里头姑娘哥儿也多,不好叫人都住一个屋,不然夜里出了事不是叫人去深山挖矿能弥补的。

    王小娘她们的行礼不多,从前在景昌府她们家也就有一处宅子还值点钱,这回要走,小院子也叫她娘偷偷卖了,拿了些钱。

    只是那钱不叫轻易动,是留着救命用的,眼下她们还没寻到正式活计,轻易不能花了。其他的行礼也就是些衣裳和被面,被面里的芦花都叫抖落了出去,因为她们一行人里也没谁力气大,带这样一床被面路都不好走。

    想着赶到桥头县也才九月多,还是秋老虎,薄些的被面夜里也能搭在身上,且这时候芦花正飘花,赶得上收一床芦花塞进被面,冬日里也便不怕没得盖。

    “姑姑,我们之后要一直住在这里吗?”小娃娃不过三四岁,说话还带着奶音,且因为父亲早逝,这样三四岁的孩子都懂事的紧,叫不过十三岁年纪的小姑姑最喜欢抱着奶娃娃扔高高。

    也扔不了几年了,再长高些,王小娘就要抱不动了。

    “暂时住在这里,等过几日姑姑寻到事做,给咱们小竹荪买糖吃。”王小娘也心疼几个侄子侄女,眼下的小竹荪是最小的娃娃,上头还有一对龙凤胎哥哥姐姐,也不过大了一两岁。

    如今小娃娃难养,一个不慎病了便没了,带着这样三个小娃娃长途跋涉从景昌府走到桥头县,她们提心吊胆了一路,还好路上没沾染风寒,不然,还不晓得娘和嫂夫郞要伤心成什么样。

    “不吃糖,姑姑赚钱给奶奶买新衣裳穿。”小竹荪像是个小大人。

    “好,姑姑赚了钱,衣裳也买,糖也买。”王小娘说着看向木房子外还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眼底闪过希冀的光芒。

    第66章 热闹的桥头县

    “两百人,还都是娘子郎君,你说黑熊寨这是干嘛?”窦宏好歹还在县令的位置上,便是不问政事,对心心念念想要讨好的周大王总得上心,这头人才在桥头县外安置,窦宏听到风声便着人去打听。

    还道是周大王把满山的土匪给引了下来,谁想虚惊一场,竟是两百来人流民,叫窦宏又把心放进肚子里。盖因两百流民实在不算多,加之队伍里青壮不足十之二三,真把人放进桥头县,也是不怕他们闹事的,毕竟桥头县如今的青壮可不少。

    加上这两三个月来,许多青壮都去工坊做事,工坊包饭能尝到肉荤,哪怕再少,一个月下来也不得了,所以这一个个都不再瞧着干瘦,是实打实的健壮。

    “或许是缺人手。”师爷斟酌回话,心底却晓得这是周大王在想方设法增加桥头县的人口,要说桥头县只能容纳县里几千人过日子,那是谎话。

    不提新种棉花,就说耕地,桥头县除去已经驯养好的良田,还有大量的荒田能开垦,开荒虽然要消耗人力物力,但人一旦多起来,有的是人开荒,多是还能在开垦出一倍的田地,养个三五年又是一亩好良田。

    只是天灾年间,人口哪里是好增加的,百姓自己都吃不饱,又如何能匀出粮喂养孩子长大。乱的这十来二十年里,祁州溺婴成风不说,许多养下来的孩子也过半夭折,如今祁州的人口早不复二十年前之数,师爷偷偷算过,大抵少了一半。

    这个数字很可怕,因为明面上人口减半多和战乱相关,祁州尚未生兵乱,只有匪乱人口便少了如此多,可见祁州土匪和钱宝来罪孽深重。按周大王修养生息的法子,短时间内人口也不能增长多少,除非除尽祁州大户,将大户隐藏起的隐户都释放出来。

    不然只能像这样,从其他州争夺人口之利。

    “师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虽然这周大王的人过来桥头县后,替咱们干了不少事,却也包揽了不少衙门的事。今儿个我过来县衙门,看着县衙门的文书被黑熊寨里的先生指挥重整卷宗,心底便生出这桥头县如今到底是他周大王做主,还是我做主?且周大王成了秦大人的儿婿,怎么还不来圣旨招降。”

    窦宏总算是看出哪里不对,但为时已晚,民间有句话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黑熊寨是他亲口答应在桥头县做事的,这会儿纵然大批黑熊寨汉子没入桥头县,但黑熊寨派遣来的先生,个个识文断字不说,交谈间也都是有真才学的饱读诗书之士,读书人的本事可比莽汉大多了。

    君不见,这才多久功夫,连县衙门的文书都被黑熊寨的先生指挥,他手里的人不光不反驳,还做出一副乖顺模样,实在叫人不得不在意。当然能叫县衙门人如此听话,多半是因为黑熊寨先生使了雷霆手段将桥头县各大户手中土地全给撬了出来。

    其实不光县衙门的人,连他都吓的不轻,地这东西,是如今世道生存的本钱,便是以往他都不敢轻易动桥头县富户的地,不想黑熊寨的先生大胆,不光重新统计了桥头县内所有田地,还硬生生从大户人家手里把这些地要到了官衙门。

    虽然也给了点钱,但不算多,这钱衙门自然是给不起的,全赖黑熊寨支持。如今天都是挂在衙门,当然了真正做主的肯定也是黑熊寨来的先生。

    怎么看黑熊寨欲取而代之的心已昭然若揭,偏他这个县令这时候连句反对话都不敢说,不光不敢说,便是想都不敢想要把人给赶出去,深怕惹恼了周大王,给他一刀,命赴黄泉。

    师爷哪里没听出来县令对他也有隐隐责怪之意,不过到底是跟在窦宏身边的人精,说话也着实像糖衣炮弹软人耳朵。

    “大人,上官的事咱们轻易摸不透,既然已经把黑熊寨的人引了进来,且人也没犯事,甚至还给衙门挣来了上千亩官田,叫咱们衙门开支也有了来处,便索性放手,总归周大王日后要去京城,也看不上桥头县这三瓜两枣。”

    窦宏幽幽看了一眼师爷,想问这话你看我还能信吗?但话没出口又给咽了回去,不信似乎也没其他办法,不如继续装聋作哑,还能得一段时日清净。

    “马上要收秋税了,周大王既然如此厉害,今年县里秋税的事也给他办,钱宝来要是过问我当不理会。”窦宏赌气说罢,晃着身子出门,既然他这县令已经成了摆设,还要费那什子功夫讨好钱宝来做什么。

    便是溜须拍马是他的强项,能不做当然不做的,谁乐意当谄媚小人?

    师爷听着窦县令说出破罐子破摔的话,下巴的胡子都被揪下几根,其实可能大概今年秋税本也收不上来。

    ……

    “秋税?咱们不是说联合县里其他村子都不缴今年的秋税吗?”赵力被红叶村村长找到的时候,才从旁的村子回来,要说地税的事他负责往各村去通知村里人警戒,又帮县衙门和自家兄弟踏足桥头县测量土地,实在忙的脚不沾地。

    一回村想着和许久不见的夫郞说说亲热话,亲热亲热,顺道歇几日养养精神,哪想人还没到村口,便被村长给截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可这不是县令前不久弄了地税的事,不说县里,就是各村的乡绅族老都受了影响,被吓着了,哪还敢冒大不韪。”村长当初各村联合说不缴税,也很心虚,就算县衙门人手不多,干不得将大伙全都下狱,可县衙门往上不还是有府衙门吗?

    今年棉花大丰收,许多村里人手中有点钱好不容易日子有了起色,哪个想和当官的真拼命。甚至有些人家已经做好打算,若是朝廷来人收税,手里没有余粮就去县里粮行买些回来,把税补齐。

    “村长的意思,今年还是要缴纳秋税?”赵力皱眉,秋税缴纳上去,也落不到朝廷口袋里,全拿去养肥了钱宝来,不是助纣为虐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村长含糊说话,见赵力不解,又偷摸把人拉到地边,才小声说,“你我都晓得,朝廷给咱们祁州免了税收,县里年年缴纳秋税都是给府衙门的人送去,多半是上头贪官吃了去。”

    赵力点头,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从前祁州闭塞无人告诉农户这些事,后经黑熊岭的商人多起来,又过桥头县,常落脚在寻常百姓家。

    有些商人出门在外,喜好结交朋友,有同落脚的主人家谈的开的,便筹钱打了酒回来,与饭桌上吃个痛快。吃酒吃多了话自然止不住,再由县里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闹的人尽皆知也正常。

    不然为何今年落下棉种的时候,各村的村长都偷摸商量一块不缴税?

    “村长有话直说就是,我在村子几年时间,不说扎根在村子,也和村子里的人相处极好,便是村长你话里有什么不得当,我也不能去衙门告发不是。”赵力见村长几次三番都没说到点子上,也晓得接下来的话多半离经叛道。

    “也是,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回缴纳地税的事,吓了咱们村里人一跳,想着秋税还是要给,不然到时候府衙门派兵过来,咱们不是对手。

    可我同几个村长商议过后,也觉着秋税要给,但不能给府衙门那伙贪官,他们一个个光吃粮不做事,若是年复一年把他们胃口继续养大,日后还不晓得要怎么搜刮咱们。”

    “那村长打算把秋税给别人?”赵力脑子还算好使,听了村长的话,哪里还不清楚人的意思,这是,这是在找新的靠山啊!

    “不错,赵力,当初你装作货郎进咱们村子,后又留在村子教咱们种棉花,如今红叶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肯定都要仰仗你和你身后的东家。

    更不提你东家还在县外修工坊,咱们村都有不少娘子郎君去了,加上这回地税的事,你又为桥头县的村子奔波,怕咱们受骗,可见是实实在在为咱们。

    因此咱们这些人商议后,想说把秋税给你东家,不比给钱宝来那个贪官来的有用。”

    村长车轱辘话说了一转,总算是把话头引到了秋税给赵力背后的东家,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打算叫赵力东家庇佑他们,不叫他们给出的粮食落到贪官的嘴里。

    别看这话说的简单实则冒了天下大不韪,秋税是什么,是实打实让底下平头百姓给国库缴纳的税款,用于国家大事。寻常官员要是被查出来私吞税款都要下狱彻查,现在桥头县这些村子竟然打着把秋税交给非朝廷的人手,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咳,村长,这事兹事体大,不是我能做主的,等我明日去问问东家的意思。”赵力憋住不笑,大当家提前布局他们这些人进入各村落,为的是什么?推广棉花和轮作肥田之法?当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他们这些进入村子做事的汉子,在教人种棉、收棉、肥地、轮作之后,必定在各村子是堪比村长的存在。待大当家一举进驻桥头县后,有他们这伙人在各村看着,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吃下桥头县,还不叫人泛起水花。

    现在大当家人还没来,村子里的农户就开始投诚,岂不是比计划更好,如何不叫赵力高兴。

    “自然的,自然的。”村长咧着嘴,听赵力话的意思,这事能成。

    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人家,大道理不懂,只晓得要跟着对他们有好日子过的人,至于朝廷?祁州就像是被朝廷抛弃的孤地,瞧瞧满祁州的土匪之患持续多长时间了,到现在都没派兵来缴。

    地方官员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也不见朝廷换一个好点的衣食父母官,到这儿,也能看出朝廷对祁州完全不理会。既然朝廷都不管他们了,那他们换个管他们的,不也正常?

    赵力双腿发飘的回到屋里,不想才过去了多少日子,他家院子竟然成了村里娘子郎君聚在一块的地盘。这会是下午,又过了农忙之际,过来姜郎君家一边做针线一边学认字的娘子郎君多的不得了。

    有的还带着自家的娃娃过来跟着一块学,若不是怕人说闲,没准家里歇息的汉子都要一块过来,毕竟这可是认字。

    “哟,赵力回来了。”有一爽朗的婶子见着人,高兴的同人打招呼不说,还吆喝其他娘子郎君,“看来今儿个咱们都要早些回去才是。”

    “是嘞,小别胜新婚嘛,姜郎君今儿个咱们先学到这儿,明个儿再过来。”识趣的娘子郎君麻利的收拾针线,一转眼一院子娘子郎君都不见了踪影,叫想要拦着的夫夫二人好一阵无奈。

    虽然说小别胜新婚,他们夫夫二人成亲后感情也好的不得了,可青天白日的,谁要做那档子事,岂不是叫人笑话。

    便是赵力新修了房子,隔音比村子原来的土胚房好,也是不敢乱来的,毕竟这要是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丢一辈子脸。

    “在教村里娘子郎君读书?”赵力挠了挠脸,整日地里做事的汉子,自然都是黑的,便是这些日子在各村走动,多是在屋里,也不见白几分,才叫姜郎君看不着赵力麦色的脸上隐约透露着红。

    “嗯,你说工坊也要教做工的人学字,我想着我也识几个字,冬日里也无事做,正好教教村里的娘子郎君,日后大当家要是开其他工坊,咱们村的人也能多去几个。”姜郎君说着,便打过温水来,叫一路走回来的赵力喝了解解渴。

    “这是好事,我瞧村里的娘子郎君来了不少,连姑娘哥儿也来了,可见你教的好。”赵力自己学认字还是在山上,那时候他还年纪些,脑子不算笨,认字也快,不过比不过大头小六他们。

    “哪里的话,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不过来的人多了,我还当真没法每个人都顾及上,只能每日教几个字,叫她们认熟了背住了,第二日第三日抽查。”

    姜郎君晓得自己的本事,要说教的好,也没有,他不过学着赵力教他识字的规矩,套搬到眼下,过来学认字的娘子郎君有的也年纪大了。认字认的慢,比不得年轻的小姑娘小哥儿。

    好在他一天也就教几个字,想着积少成多,只要学会一千个常用字,好些东西也都能学明白。

    “温故而知新,是最好的学习法子。”赵力晓得学字不容易,像是山寨里,殷婶学字就学的辛苦,因为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从前吃的不好脑子也不好使,都是阻碍学字的根源。

    但又换句话他们这些泥腿子当真要学,自然没的说轻易放弃,一天不成就两天,两天不成就三天,总是能学会的。就像殷婶,如今不光学会了常用字,平日厨房账目也都是她在负责,有这样的本事,天下间哪里都饿不死。

    “我道也是,刚学的几日,婶子她们个个在沙盘比划的字都缺胳膊少腿,一个个都急的要哭了,如今又过了些时候,已经记牢了二十多个字。”姜郎君对此很高兴,人嘛,最怕不是学不会,是不想学。

    就说他教认字的事,红叶村还有谁不晓得,但也不是整个村里的娘子郎君都过来,也有老顽固认为娘子郎君认字没用,学了就有地方要她们了?工坊要认字的,但工坊也就要一百来人,也轮不上她们。

    这般想的娘子郎君不在少数,殊不知这般做日后定是吃大亏的。

    “方才村长同我说了些话,话里的意思是想说要投靠咱们大当家,秋税都想着不给县衙门,直接送到大当家手里。”赵力憋不住把话给姜郎君说了,他们二人也都是寨子里的人了,自然不怕夫郞泄密。

    “这是好事啊。”姜郎君听得先是惊讶,后又兴奋,果真大当家有本事,都不必亲自出马,村长都想着要投靠。

    “嗯,我道也是,只是眼下大当家去了江远府,还没回来,待明日我回山上一趟,寻一寻秦先生,问问他的意见。”

    “合该的,县里最近我瞧着也有大动作,等大当家打江远府回来,指不定桥头县也成大当家的囊中之物了。”姜郎君自然不知自己这话会一语成谶,只想着桥头县早一日归大当家,他们的好日子便多一日。

    “汲汲营营这些年,也总算到了收尾的时候。”赵力好心情的看着天空,天青色明,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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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吁——沈让拉了缰绳,停下快马,前头就是黑熊寨的地盘,也不知道是黑熊寨有魄力还是没文化,起个寨名竟是因岭得名。

    黑熊岭,黑熊寨,倒是不怕祁州境内寻不到黑熊寨的位置。

    “沈让,咱们这是直接上山,还是要先拜山头。”他们也就三十人,若非真到了要救公子的时候,他们还是不想与黑熊寨的人硬碰硬,即便他们能一打二,也架不住黑熊寨的人多。

    “先拜山头。”沈让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走在古土道上,听空青说黑熊岭隘口有个茶栈,是黑熊寨人开的,也不知道此时是否有人在。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今日山下的茶栈里也有值守的黑熊寨汉子,又因商路无人,日日守着,这伙不是吃饭就是拉练的武夫个个打哈欠。好在今日没有苍蝇,又入秋,蚊蚋也少了,不怕有叫人心烦的小虫子扰人清净。

    沈让过来的时候,黑熊寨的汉子也早看到来人,守在前头的汉子很有眼力,只消得看一眼,便能分辨出来人不是寻常过路人。

    单看人走路姿势,寻常人走路多是佝偻着,少有身板挺直的。再看下盘,双腿每一步走的扎实,只有专程练过的练家子才会如此,换个寻常人,多是下盘虚浮,一个扫堂腿过去,多是要被撂倒了去。

    这样一队人马看着便不是行商,经黑熊岭,怕是冲着他们来的。

    茶栈里的郑铁打起精神,要说山上也无趣山下也无趣,他还连着些日子留在山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着万一遇上突发情况再给大当家拐点人回去吗,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叫他给等着了。

    “好汉可是黑熊寨人?”沈让抱拳,身为部曲是没机会和土匪心平气和说上话,一旦路上遇见,双方都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且黑熊寨的汉子是不是奇怪了些,一个个膀大腰圆,身板都要赛过他们这些世家精心养出来的部曲。单是看人又高又壮的身板,先头还有想一打二,只怕要二打一。

    尤其是站在最前头的汉子,竟然比的他还要高,沈让作为北方人身高已经出类拔萃,竟然和眼下汉子比输了,不是常说南境这边的人比北面要矮些吗?

    “正是,你们是何人?”郑铁想这伙人必定不是来剿他们的,三十来人给他们塞牙缝都不成,但要说来投靠也不对,光看人衣着打扮,便知出身门户不低,一时间摸不清这群汉子来意。

    “我等是京城秦府之人,受主子所托前来黑熊寨保护公子。”

    “秦府?”郑铁上下打量沈让,不得不说和燕瑾气势有几分像,该是同一出身。

    “正是,前不久府里老爷少爷收到黑熊寨大当家的信,故派遣我等先过来,待十月,少爷也会到祁州,到时候还将亲自登临黑熊寨。”

    沈让语气并无没什么居高临下,虽说他们对掳了公子去的土匪印象定然不好,但少爷让他们来寨子是保护公子的,也算是寄人篱下,自然没道理在别人地盘撒野。

    “原是一家人,快快快,坐下,想必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先来茶栈歇歇,咱们说说话交流交流感情。”郑铁热络的走过去,一把搭在沈让肩上,把人推入茶栈,至于不远处的小三十人,也叫黑熊寨其他汉子招呼过来。

    小小茶栈,不过五六张桌子,挤三十来人的确勉强了,但大家出门在外,路上山野歇息席地而坐都是常有的事,谁也不在意两人挤一挤,毕竟这长凳够长。

    郑铁招呼人倒水,看着像是极为热情好客之人,但只有这头的几个汉子方才清楚,郑队长肚子装着坏水呢。

    第67章 商谈

    “诸位是打秦府过来的,秦府的意思是认了咱们这门亲事。”郑铁招呼人喝茶,嘴上已经开始套消息。

    沈让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当然没有,真要是认了少爷还能派他们过来保护公子吗?要不是空青说黑熊寨的山大王生的好,不比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差,只怕少爷是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带人过来直捣黄龙救回公子。

    “我听闻,公子和你家大王并未行拜礼。”

    秦家世家大族,最是重礼,不说结亲的三书六礼,连拜堂成亲都没有,如何算作亲事。沈让这般回话当是不客气,却也颇有一番道理,你黑熊寨的大当家要娶我们公子,连拜堂成亲都没有,岂非是看轻我们公子。

    郑铁被噎住,要说他们黑熊寨成亲简单,自然是结亲的双方都认为不必大操大办,眼下大当家娶京城来的贵公子,铁定也要照顾人家规矩。如此不明不白的把秦公子留在山寨,不消说人秦府,就是山寨许多娘子郎君都觉着过意不去。

    秦家对此有怨实乃人之常情。

    “咳,这不是大当家考虑没知会秦公子家里人,连个聘礼都没准备,如何敢私下里就把亲事办了,只要秦府认了这门亲,我家大当家立马寻好日子,过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秦公子过门。”

    郑铁虽然没得大当家信儿自个做主放话,但也不怕大当家寻他麻烦,他可是见识过大当家待秦公子的好,自然不可能在成亲的事上委屈了秦公子。

    多半大当家还守着二十二岁才成亲的古怪规矩,等大当家回来他定要和大当家好好说说,大当家一个男子能等得了,秦公子一个哥儿,非要把人熬成老哥儿了才娶不成。

    沈让抽了抽嘴角,这话是有些不要脸了,不说双方长辈有没有派媒人相看,就是如今老爷少爷也不知道黑熊寨的大当家长的什么样,是三头六臂还是无头刑天总得见过再说婚事。

    “我等不过是秦府的下属,不能随意揣测老爷少爷的意思,再过不久少爷要亲自来祁州,到时候叫你家大王和我家少爷亲自谈,不比我们二人说的有用。”亲事肯定还是要看公子是否乐意,他们几个在这里叭叭说,顶个屁用。

    “也是这个道理。”郑铁就是心痒痒,毕竟大当家说要和秦家合作,这事连他都半信半疑,半信是信大当家有本事,半疑又怀疑他们这个寨子不够档次搭不上秦家这颗参天大树。

    “休息也休息够了,好汉能带我们上山见见公子了吗?”沈让不欲再与人掰扯,还是先见到公子和燕头儿才是正事。

    “上山没问题,但要见秦公子怕是有点难。”人这会不在山上。

    “为何?”难不成那山大王软禁公子,不叫外人见公子?空青可不是这般告诉他的,空青说黑熊寨的大王并不限公子行动,甚至见燕头儿也不是难事,只是公子做了个计,放才没和燕头儿接触。

    “因为秦公子眼下同我们大当家去江远府游玩了,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诸位要见秦公子,便要等一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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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的了?”周肆见人执棋突然闭上眼睛,还道人哪里不舒服。

    “上眼睑突然跳了一下。”秦绥之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刚刚抽动的厉害,不得不闭眼缓一缓。

    “左眼右眼?”

    “右眼?可是有什么说法?”民间习俗甚多,许多俗语从前秦绥之听都没听说过,唯独晓得几句还是周肆教他的。

    “左眼跳财,说明有财运到,右眼跳,不过是眼睑痉挛罢了。”封建迷信与反封建迷信在这句话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右眼跳不吉利?”秦绥之见周肆不着调的解释,无奈继续问。

    “嗯,不过没什么可信的,若是吉利不吉利光靠眼跳预兆,怕祁州一日遇灾之人不胜其数。”当然了如果是左眼跳,他还是能信一信的,万一发财了呢?

    “你是半点不敬鬼神呐。”秦绥之笑着摇头,还记得周肆抗他那日,也说成亲不拜鬼神天地,这要是京城里教礼乐诗书的先生晓得,定要给人几个板子。

    说起来他还没问过周肆,当日不强迫他拜堂是当真不想拜鬼神天地,还是故意不同他行拜礼。

    “子不语怪力乱神,连读书人的祖宗都道对此类鬼神最好的法子是敬而远之,时下读书人以鬼神攻奸,在我看来,这些人比鬼神可怕。”

    周肆即使重头再来一回,也是坚定地唯物主义,世上若当真有鬼神,也不见鬼神下场替人间百姓鸣不平事,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当然财神除外。

    “也有道理。”秦绥之也是不信神佛的,最多是对逝去之人怀以敬意,不过要是有人在他面前装神弄鬼,大概还是会被吓着。

    “算了,不下了,快要到桥头县境内,还是闭目养神歇一歇的好。”周肆怕人再下棋,眼睑还要接着跳,便是不疼不痒,滋味也不好受。

    “本我也要赢了。”秦绥之落下最后一枚白子,要说周肆在对弈上也有天赋,原从桥头县去江远府的时候,下棋可是次次投子认负,现下倒是能和他打个有来有回,虽说最终还是输了。

    “看来还是没能赖掉。”周肆输的心服口服,不过二人对弈也不设赌注,多是谁输谁收棋子,当然了,一路上收棋子的事全叫周大当家包揽了去。

    棋子一枚枚被放入圆棋罐中,叫秦公子颇有闲情的掀起窗口的竹帘,外头是官道的黄土路,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

    “兄长的人大抵也快到了。”说起灾厄,秦绥之只能想起这件事来。

    “他们是听命你兄长,还是听命与你。”周肆将围棋放入马车的暗格,对大舅哥派人过来这事并不意外。

    “兄长不在听命与我。”秦家养的部曲数量算多,但也不会超过朝廷定下的规矩,父亲倒是给了他不少人手,但不是叫周大当家都拿了去。

    “此番回去我们大抵要长住桥头县,他们若能护住你也好。”黑熊寨一直占山为王,在祁州官方势力眼里,哪怕再有本事也上不得台面,只要他一日没把山寨搬到山下,黑熊寨在当官的那里,只能算一股势力大点的土匪。

    可一旦他踏足桥头县,在祁州各个官衙门眼里,便是正经意图不轨的贼人,剿匪于官衙门的人来说吃力不讨好,但要是把谋反的队伍摁下去,送到朝廷,便是天大的功劳。

    秦绥之一顿,这便要开始吃下桥头县了吗?算算时间,他不过到山寨两三个月,期间周肆对桥头县使的手段并未瞒他,的确能够进驻桥头县了。

    “一县之地,要想征兵怕有些难。”秦绥之也看出进驻桥头县后的麻烦,周肆手中能做兵力的人不过五六百,虽都是精兵强将,但若其余势力出兵过多,也难以取胜。

    当然周肆有底牌依仗,可以不怕,只是敌强我弱之际,过早暴露底牌,是损非益,为此周肆进驻桥头县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招兵买马。

    他晓得黑熊寨围了山坳专程养马匹青骡,而祁州多山,骑兵也不好奔袭,多还是以步兵为主,而步兵除去甲胄兵利,最重要的还是人数。

    自古战场,多是人命相填,不见几场以少胜多的名战,而一县之青壮又有多少?且打修工坊以来,桥头县青壮都能寻到事做,每日赚得银钱不光够家中度日,还能存下不少,在不缺钱粮的时候,县里青壮不会轻易投兵,更何况还是以土匪为主的军队。

    若是强征,秦绥之摇头否决,本入驻桥头县靠的就是周肆对桥头县百姓做了不少有益之事,叫他们有好日子过,顶头换个官影响不大,但要是强征兵丁,桥头县必乱。

    “兵贵在精不在多。”他要训出来的军队绝非时下的军队,旁的不说,如今的军队中的兵丁,大多上了战场都是要靠将领指挥,若是指挥的将领一旦阵亡,或是军旗被射倒,多半要乱成一盘散沙。

    这样的军队多是没有自己的思想,全靠平日的训练场上的肌肉记忆,更不提大燕重文轻武,许多军营里的兵丁或许还不如祁州部分土匪能打。

    他最初要组建的军队人数也不贪多,两千足以,这两千人马对付整个祁州的势力不成问题,且他也不怕祁州其他势力趁他新兵未练成之际突袭。

    因为效率问题,整个大燕做事都拖拖拉拉,便说办件小事,也要在各个官员那头卡时间,更不提大事,光是朝廷上各位士大夫争论,怕是一个月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

    难道这伙人办事能力都不行吗?也不全是,更多的还是党争问题,这一派要做事无论好坏,对立一派必将抬杠,他们不看事情是否对民生有益,只看自己的党派在朝廷里话语权是否足够大。

    有这样的官员治国,当真是不亡大燕都是不成的,也因为上有所行,下必效之的缘故,地方上官员办事也快不起来。

    例如钱宝来要发兵打他,必不会选今年,因为今年打是赶不上年末给朝廷述职增加政绩,那么钱宝来自然不着急派人过来。

    待到明年,春秋之际农人忙耕作,也是不会发兵,因为这两个季节发兵是个把柄,若是在朝廷上被有心人抓住,功劳没捞着恐怕还要受一顿斥责。

    剩余夏冬二季,冬日发兵赶不上年末述职,只能选夏季,偏南境夏季炎热多雨,钱宝来选这个时节来打多是给黑熊寨送俘虏的。

    秦绥之听周肆细细给他讲其中讲究,甚是认真,因为这是父兄也不曾说给他听的东西。

    “两千人还是太多了,光是长鹿县和桥头县怕是很难凑够。”要说长鹿县和桥头县能凑齐两千青壮吗?当然能,甚至两县加一块的青壮数量很客观,毕竟世道不太平,活下来的人中青壮占比一定最大。

    可有那么多青壮不代表人人都会投兵,民间对服兵役向来避之不及,家中但凡能出的起银子的人家,都是不叫家里汉子去的,因为服兵役是要命的事。

    粮食银子再重要,哪里有比得上命重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时下服兵役被认作是祸事,其一是因为一去难还,服役时的军饷也不多,其二是战死到家属手中的抚恤金极少,一条命换来的钱养不活父母妻女。

    而我可以做到当兵每月发放俸禄比寻常做工要高,平稳退役后不光能拿到一笔退役金或许还能给人安排工作,便是不幸捐躯家中奕能得一笔不匪的抚恤金,子女亦能因此受益在学堂免费读几年书。如此条件,前来投兵者能得几何?”

    如今当兵的待遇不提,连地位也低的可怜,寻常百姓见着都要骂一句兵贼,当然时下兵丁也的确是兵贼,抢百姓财物充当军需物资是常事,虽然保家卫国,但也残害百姓。

    究其根本还是朝廷的缘故,朝廷收百姓税款,本该拿钱供养兵丁,但朝廷拿不出这笔钱,为什么,因为天下大部分银钱流入世家门阀手中,供他们吃喝玩乐。

    但这些占据天下大部分资源的人多是配不上这么多银钱供养,尸位素餐不过如是。

    这样好的条件,秦绥之思衬片刻,答。

    “起初大部分人将信将疑,小部分毫无活路者,孤注一掷,一月初有成效,两月有人蠢蠢欲动,三月争先恐后,两千人招满,当有人悔不当初。”

    周肆开的条件实在太好,好到部分卖苦力都养不起一家子的汉子必定抱有试一试的心态,或许去了会死,但一个月两个月得来的银钱,可能是他干一年苦力都拿不到的钱财,穷途末路之际,不若一试。

    唯一的问题是,周肆能拿出如此多钱吗?

    第68章 处事

    周肆目前能拿出来吗?能得,不说黑熊寨十几年来和各路商人往来赚的钱财,单是自己种田积攒的粮食也都不少。便是不向蜀商购粮,他自己粮仓里的粮食也能暂时供应上,像是桥头县各个工坊都是包吃的。

    不提稻米,肉类也能做到隔几日开开荤,黑熊寨有专门养殖牲畜的地儿,豚虽然不是他从前吃过的长白猪,而是土猪,但也不短选优良猪种逐代培养,加上喂猪的猪食也能给猪添膘,如今一头猪出肉已经很不错了。

    鸡鸭鹅当然也没少养,也都是经过迭代培育,目前是没有几十天速成的鸡,消耗起来没法过于大手大脚,最能生的当然是兔子,若是有源源不断的食物,都能把兔子养殖的地儿给填满啰。

    只是兔子好刨坑,木笼子铁笼子都得时时检查,且兔子胆子也小,养起来自然比放养的鸡鸭费心神。

    这些牲畜里,最能供肉的当然是豚,只是限于黑熊寨人手问题,豚能养的数量有限,不然日日供应肉荤也是不成问题的,平日里没肉就鸡蛋鸭蛋鹅蛋换着法供应。

    这也是养鸡鸭鹅的好处,不光能吃肉,蛋也是个半荤,唯一可惜是目前番茄还没能寻到,只能搭配着各类青菜炒,味道当然也不算差,毕竟时下农人除去逢年过节,大概只有小孩子能甜甜嘴吃个水煮蛋。

    十来年也不是白准备的,但周肆手里的东西也就够供应两千来人,任何一只军队都有吞金之能,人数多,需求大,若是之后的军队都是按眼下的标准来,别的不说粮食一定不够。

    当然了,如果占据之地都用轮作肥田之法种地,再取回新稻配现有的稻子种双季稻,每年收秋税负担一只大军不成问题。可除了军队,民生发展要钱,培养人手要钱,还得给现有的人手发放工钱,只靠税收,大抵得弄个泰半之税才堪堪够花,所以还是的发展商业。

    马车悠悠的停在桥头县,周肆刚到地儿,便一刻未曾休息的来了书房,看来离开些日子,桥头县发生了不少事。

    邢堂明和君凯之主要负责桥头县内的事,工坊那头秦襄和莫昭旭负责,不过县衙门近来事多,单单重修鱼鳞册就不是县衙门的文书能完成的,不得已秦襄和莫昭旭被拉了壮丁。

    新制鱼鳞册要用上数术方面的知识,算学如今科举不大重视,《九章算术》读书人倒是也读,但真到了要做算学方面的学问,没几个敢挑大梁。

    秦襄脑袋聪明,又上山早,大当家对数术上异常重视,加减乘除基础四则运算,寨子里的人都要学,黑熊寨学堂里的学生更是个个学的颇深,譬如第一的苏梓,算学极好,单论这方面,秦襄都要甘拜下风。

    这不,学生还没到能当牛马使唤的时候,秦襄不得不充数,熬了几个大夜才把新的鱼鳞册定好。莫昭旭也在一旁出了力,他本身数术就极好,算是四人里的高个,有他帮忙,秦襄才没夜里猝死。

    周肆一进门听到邢堂明说地的事解决了,还有几分吃惊,虽说看重邢堂明的本事,却没想到这人办事这般靠谱,纵然法子是几人群策群力想出来,但正儿八经办主力办的,还是邢堂明。

    其实从商户手里弄地办法多的是,但都是损招,容易遭反噬,邢堂明的法子虽然花了些钱,却是目前最优解,兵不血刃的瓦解了桥头县的土地兼并,日后此法拓展到整个祁州,也未尝不可。

    不过钱宝来的名头怕是借不上了,只能靠黑熊寨凶匪的恶名震慑。

    “堂明当是有八斗之才,山水书院也当真是拢才之地。”

    “还是仰仗大当家在桥头县积威已久,方才行事如此顺利,事后咱们的人进出衙门管理田地,县里富户也看在眼里,却无一人敢对我等出手。”

    买卖土地打着钱宝来的名头,能吓住人一时吓不住人一辈子,尤其是丈量土地重定鱼鳞册有他们的人插手,县里富户也不都是傻子,哪还没看明白到底是钱宝来要他们的地,还是周家要。

    邢堂明当初还道要寻几个汉子做保,没成想桥头县的富户骨头软成这样。

    当然也不得不承认有分家的缘故在,利益跟前,父母兄弟反目成仇者比比皆是,就说从前这些富户家业都是交给嫡子长子打理,现如今田地换成银子,还要为了保全田产把部分田地记在次子庶子名下,嫡长子能乐意?

    几家面上风平浪静,私下里只怕眼睛都要打红了,自家乱成一锅粥,便是晓得这事有古怪,怕也轻易不能聚齐人心对周家报复。

    要说还是大燕律定的规矩不成,若是姑娘哥儿也能分得家财,各家这会多半要斗的更凶狠些,内斗消耗这些富户元气对他们来说是大好事。

    “出手不是正好寻到机会将他们斩草除根。”周肆话里还有些惋惜,县里富户也不是什么好人,真要寻人错处,没一个能跑的掉,但大多数是民不举官不究,不然较起真来,整个桥头县小半人都能关进去。

    “大当家,咱们拿回这些田地再赶尽杀绝怕是不太好。”

    邢堂明晓得大当家对这些富户不待见,可事情没有一口气做绝的道理,他们如今才搭起了草台班子,急需各类人才投靠。

    而眼下能算人才的,至少都是富裕之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大当家如此行事,若被有心人传唱出去,日后谁还敢来投靠。

    “没有什么不好的,做错事不罚,何以正律令。”他当然是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过来投靠,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

    比起人过来给他办了事,查出他家有问题抄家的卸磨杀驴之举,不如最初就杜绝一些投机者,且大燕朝寒门子弟也不是没有,到时候在新人培养出来将就用一段时日,也是能行的。

    “大当家这般说想必心中自有分寸,我等不比多说。”君凯之开口堵住了还要再说话的邢堂明,又把赵力送来的消息递给周肆,“桥头县里各村打算把秋税交给咱们,虽然这些村子不知周家背后的底细,倒是歪打正着叫我们省了一番功夫。”

    这道消息可比收缴田地的事还叫周肆高兴,收缴田地好歹是周肆吩咐下去,有迹可循,眼下桥头县各村子要给他缴秋税这事,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

    “正巧师爷说窦县令打算把今年秋税的事交给咱们办,若是能挡住钱宝来的人,眼下的秋税自当能入咱们得手里。”邢堂明不再纠缠富户的处理上,税收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极为要紧的事,今年老天爷算给面子,桥头县各村子都是丰收,这笔秋税数量很可观,更重要的是这些秋税都是百姓自己选择交到他们手里,。

    “往年是桥头县的人押送粮草去鹿鸣府,今年秋税既然缴纳到我们手里,不必派人过去就是。”周肆没打算立马和钱宝来起冲突,虽然因为桥头县和江远府两地,黑熊寨必然会对上钱宝来,但只要没当面踩钱宝来的面子,大抵不会真打起来。

    “秋税既然都是咱们收缴,大当家,是不是到直接占据桥头县的时候了?”邢堂明盘算如今桥头县,里头的百姓大多数都受他们明面上周家恩惠,这时候把窦县令赶下马,也没人说反对话。

    “的确是时候了,等我回一趟山寨便把寨子部分人马领下来,你们也多注意长鹿县那边动静,长鹿县夏税的时候就有乱象,秋税之际只会有更多人活不下去。咱们除去修建工坊,入驻后县城粮仓官道也都是要修的,需要人手。”

    桥头县会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做黑熊寨的大本营,眼下容纳千人多的县城实在太小,且修的建筑也都不算好,像城南那片地都快成危房了,早些拆除建新房子,也能容纳更多人来桥头县。

    “大当家,咱们就算吃下这口秋税,也不能这么大肆挥霍呀?”邢堂明有时候跟不上大当家天马行空的思维,或者说他还是这时候正常书生思想,认为才开始没必要耗费如此多人力物力去做这些,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加快占领地盘的速度,待全打下来再慢慢治理。

    “不算挥霍,是为桥头县留住人口的必要措施。”周肆简单解释了一句。

    果然像邢堂明这样的聪明人,稍微点播一下就能从老观念里跳出来,仔细琢磨大当家的话,的确必要、。

    桥头县这座老城也修了许多年了,城镇破败是必然的,而长鹿县过来做工的人,只要瞧着桥头县的机会多,更适宜发展,定会想方设法从长鹿县带全家搬迁至此。

    重修县城,拔除老旧房子,进行更合理的规划设计,便能容纳更多的人,也能卖出新房,将发放出去的钱财回流到手里,再加利用。

    “城墙是否要推倒重建?”君凯之想大当家既然要将桥头县当短暂的据点,便是重新修桥头县也不够未来容纳更多

    人,如此只有两个解决法子,要么拆了现有的城墙,重新定新城强;要么再在外头修一座城墙,分内城和外城。

    “暂时不用。”其实周肆不太想建城墙,但这个时代没有城墙兵临城下连个军事防御之地都没有。

    目前的城墙存在还是有必要,等到翻新整个桥头县后,他多半也打下相邻的县城,到时候以几个临县作军事防御之地,桥头县的城墙便可以拆除。

    “对了,你们之中有对设计一座新城感兴趣的吗?”重修一座县城肯定不是简单的事,且他还想完善下水道的设置。这方面周肆没接触过,只能身为甲方给眼下能满足他要求的乙方提。

    “昭旭应该能胜任这方面。”君凯之推荐好友。

    如今朝廷尚书六部,工部单列出来,自然可见建设之事的重要性,虽然进工部的也都是读书人,但若没点数术基础,也不知建造相关的知识,怕是容易造一个豆腐渣工程。

    “等我去工坊的时候便给他提一提这个事情。”周肆选定人选,也不改主意了,到时候莫昭旭出图还要给寨子里施工的师傅看过,若是能做方才能建造出来,“小六呢,他不是回来了?”

    “徐队长这会正在安置容州过来的人,他们已经过来疫病观察的日子,如今正由徐队长牵线给人安排事做。”千里迢迢把人带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叫人饿死的,好在桥头县这会事不少,便是娘子郎君整日做绣活都是能赚到钱的。

    “嗯,他若是忙完了告诉他一声我有事寻他,你们顺道把容州过来的这批人里能认字的选出来,我也有事交代他们去做。”银镜的事急也急,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没问题,不过大当家要寻认字的?是只寻容州的还是桥头县长鹿县一块寻?”容州这回过来的多是娘子郎君,还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两百来人里认字的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一块,我需要一些认字的人先学会我们的规矩。”目前他是没有精力弄律法,手里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只能凑合大燕律先用着,但黑熊寨一些规矩和大燕律是冲突的,需要人知道大燕律和黑熊寨规矩的不同,再由他们传播给桥头县的百姓。

    事说到此,算把几件大事了了,而此时徐大头又过来了,“大当家,郑队给咱们送了信,说秦公子家里人给他送了一批部曲,如今被郑队安顿在山上,问大当家你要如何处置?还有秦公子的兄长给了信十月份会来祁州,到时会拜访黑熊寨。”

    “他们到山上安分吗?”周肆想绥之对他父兄着实了解,路上的时候说大舅哥送来的人要到了,结果一到桥头县,人都已经打进他们的老窝了。

    而秦家大少爷要过来,是出乎周肆的预料,他以为秦家就算要派人来,也是等银镜生意风靡京城之际,十月份到,看来绥之在他父兄眼里当真很重要。

    算时间,秦家大少爷多半是借巡按之名过来,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过来祁州的巡按都有参与祁州贪污之事,至今无人举报是因为此事牵连甚广,可以说朝廷三分之一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参与过此事。

    便是上报给当朝皇帝,皇帝也会看在涉及人广的份上轻拿轻放,而举报的巡按在朝中却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也是为何祁州乱了这多年,在朝廷耳朵里还风平浪静,天灾过多的缘故。

    秦家无意中插手祁州这个漩涡,是祸非福。

    “安分,听郑队的意思,这批部曲像是都听燕瑾的话。”徐大头也没想到,当初被郑铁十几招摁趴下的部曲头头这般厉害,想必在秦府也有些分量。

    “这道省事了,叫郑铁先好吃好喝招待着,等过两日我回去再说。”好歹是秦公子的手下,需要同秦公子好好商量一番。

    “好勒。”

    徐大头一走,周肆总算处理完堆积的琐事,去寻了绥之。

    比起忙碌的周大当家,秦公子却悠闲的很,从马车下来先是小睡了一会,起身后蒺藜菖蒲又做了几道小菜送来,正好饿了。

    饭刚用过,周大当家到的实在不巧,想想周大当家一路同他一样吃喝,这会忙完多半还饿着肚子,又吩咐蒺藜菖蒲再去厨房做几道小菜过来。

    “绥之整日清闲,我倒是羡慕。”

    “周大当家怎知我不羡慕你整日忙碌。”秦绥之喜欢眼下的生活吗?不算,却也不讨厌,比起京城来,祁州的日子少了各样的宴会多了随意走动的见识,要更自由些。

    可要说秦绥之想要过这样的日子吗?那是不想的,他读过书,也想用所学做些事,于世间留一点痕迹。但建功立业像是天生不需要姑娘哥儿参与,便是在黑熊寨,他看到有姑娘哥儿读书,娘子郎君做事,也似乎没法插手周肆的野心,顶多寻常时候周肆同他说起寨中事务,提供一点自己的拙见。

    “我还道秦公子生疏与我,所以迄今为止的聪明都用在对付我而不是帮我上。”

    第69章 剖白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绥之面露惊愕,似乎不敢信周肆话中未尽之言。

    “自然是邀秦公子帮我做事,黑熊寨要从一个土匪寨子转化成一个政权,不是容易的事,绥之也看到,如今我手中的人,来来去去能用的文人只有投靠过来的秦襄他们。

    我自己培养出来的人,便是自幼也读书,困于眼界见识,轻易不能交付大事,需要慢慢历练积累经验方才比得上秦襄他们。原说等进驻桥头县事宜安排妥当,我再问绥之意见,不想绥之早有想法,白白浪费你我诸多时间。”

    周肆又不是傻子,绥之可是世家大族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公子,便是不通政事,也有本事做好交代的事情,更不提绥之自幼受父兄熏陶,耳融目染下不可能对政事糊涂。

    他求贤若渴,眼下便有贤才当前,焉有不用之理。

    “你可知你应我做事的后果?”秦绥之面露难色,他晓得周肆做事并非随心所欲,甚至比他考虑的更周全,所以他信周肆应他参与政务,定然想过后果。可他熟读史书,再清楚不过以他的身份掺和政务,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旁的不说,外戚之事必无法避免。便是如今秦家没有心思,谁料后来没有。

    “我清楚,但我既答应自然能承担这份后果。”日后朝堂格局必不会说出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人的权利太大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会不会改变,分权势在必行。

    “你今日答应我,日后为了平衡各方,亦会有别人,他人若也要掺和你也答应吗?”秦绥之抓紧手下的衣物,理智告诉他此事必定要同周肆问个清楚明白,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万一周肆不曾考虑到某些细枝末节,日后再说,难保不伤了情分。可他又怕问出口之后,周肆的答案会让他失望。

    “这个他人不会是指旁人相送的美人吧?”周肆表情古怪,又见绥之迟疑的点头,方才明白绥之对他们的关系多有误解,也怪他,虽然同绥之举止越发亲密,却因为迟迟不得到秦家答复,轻易不敢同绥之捅破眼下这层窗户纸。

    “绥之以为我日后会娶几人?”

    “总不会是我一人。”秦绥之低头应答,时下男子,家中有一两房妾室再正常不过,便是清流世家中,没有妻妾多也有通房丫鬟小侍,只是不给人名分罢了。

    周肆十七岁未经人事,在他听来已然不可思议,加之周肆要做的事,也注定他的身份简单不得,位高权重者的妻妾不会少。这倒与人好色不好色关系不大,因为联姻是如今最简单巩固关系的法子,有姻亲关系在,方才能叫人放心跟随,不会事后叫人卸磨杀马。

    “若我妻妾成群,绥之会开心吗?”三妻四妾的确是许多男子的梦想,不是有句话说得好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权色两字概括了世间大多男子的顶级追求。

    要说周肆少年时期没幻想过,那是骗人的,正值中二时,哪个不是想着有一日成为主角,拯救世界,邂逅美人,但少年时期一过,方才明白幻想注定是幻想。

    美人可能因为你有本事倾倒,但人都有占有欲和嫉妒心,想要一后宫美人和平共处,实在痴人说梦。不见历朝历代皇宫尽收天下美人,也没几个真坐享齐人之福。

    只要权势裹挟美色,必然掺杂勾心斗角,周肆想着每日处理事务都忙的头昏脑涨,转头还要应付各类心怀鬼胎的美人,大抵嫌命长。

    更不提他自幼受到的教育,以及成长过程中形成的三观,都影响周肆在此地的一举一动,喜欢一人不该让他受委屈。

    “不会。”秦绥之说的坦然,自然对象是周肆他才如此坦诚,若是今日他的夫君是京城中其余世家子弟,他必要装出大度,甚至亲自为夫婿挑选合心意的妾室纳入房中,方才显贤德,符合世家公子的品行。

    “既然不会,为何要把我让给其余人?若是为了平衡势力不得不娶他人,也得有势力要平衡才是,绥之难不成忘了,我厌世家。”周肆话说的明白,世家子弟只要没犯错他会用,但世家若是以名势相逼,以为自己还是铁打的存在,他不介意提前让他们见识见识手段。

    要说大燕士大夫和世家竟然并存,全赖前朝末年没出个落榜学子,将天下世家一统给踏平,才容世家继续作威作福。不过也是,当真要是杀尽世家所有人,只怕这会他也见不到绥之。

    “世家之名,三代不尽,便是你能培养更多的寒门子弟与世家争权,但只要世家还有名头在,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读书人投入他们名下,希望世家替他们扬名。”秦绥之知晓周肆打算瓦解世家的心思,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人的影树的皮,三代之内,只要朝廷上还有诸多世家子弟的身影,就轻易消除不得世家对朝廷的影响。

    “说的不错,世家以美名扬天下,可绥之,你是真正的世家公子,难道不是最清楚所谓世家‘美名’其实虚有其表,只要有人轻轻撕开这层遮羞布,顷刻间便能让世家这座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世家干的荒唐事一件多一件,往上数几朝,当时世家间流行服寒食散,甚至以此为荣,这和当众吸毒有什么区别。

    “世家荒唐之举也非是无人知晓,可依旧不影响他们声名远扬。”就说秦家,如今的确清流端正,但要上数几代,他都不敢保证祖宗有没有干过荒谬绝伦的事。

    天下乌鸦一般黑,秦家也不能独善其身,可即便藏污纳垢,世家依旧稳稳站在世道上,从前王谢没了,还有新的世家崛起,要不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呢。

    “绥之,你想错了,你所谓的世人皆知只限于上层人物,底下平头百姓对世家丑事一概不知,我所谓的揭开这层遮羞布,是把世家所做的丑事传唱与天下,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这才是我想要的。”

    寻常百姓的水从来没有淹没世家,以至于世家轻视,但就像王朝可以被水倾覆,世家难不成有什么神仙本事,在大浪之中还能巍然不动?从前的大浪被王朝这个出头鸟挡住,现在么,王朝世家一视同仁之际,谁也不能幸免。

    “传唱天下?”秦绥之瞪大眼睛,周肆此举是半点余地也不给世家留,世家丑事如果闹的黎民百姓都知,且百姓也不再难登仕途,投靠世家的路必定被堵死。

    读书人重礼,从前世家对外是以礼出名,若是世家在寻头百姓那里都坏了名声,成了过街喊打的老鼠还会有人想要借世家扬美名吗?

    不会,因为人都趋利避害,世家无法再提供扬名之益,只会很快被读书人放弃。

    “所以,绥之还要我娶其他人吗?”周肆这法子利用的就是舆论,从前百姓舆论会被轻易镇压了去,是因为百姓没有话语权。便是闹事,官府多以武力镇压为主。而黑熊寨不靠世家和士大夫,能够拉拢的只是寒门和百姓,百姓之中一直被压迫的姑娘哥儿也会是他们重点拉拢对象。

    只要这些人一旦拥有一些从前不曾拥有的权利,过上从前想象不到的好日子,谁又愿意回到过去?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会无条件的维护给予他们权利的新政权。

    只是目前他们还是星火,尚不足以燎原,但满是枯草败树的朝廷,是纵然这场火势的助力,稍借东风,便可绵延八万里。

    “不要。”

    秦绥之见识过许多优秀儿郎,要说京城里一个优秀的子弟都没有,是谎话。好歹这些子弟自幼受礼仪熏陶,诗书藏腹,不会轻易如民间负心汉般,对妻子打骂休妻,也不会面上与家中娘子夫郞过不去,即便纳妾也多是商量,不会轻易越过娘子夫郞。

    这样的儿郎已经是天下间难寻,其中不乏有更出色者,但秦绥之无一看上,因为他自负自傲,若要娶他必要从一而终。这样的男子很少,可京中为了攀附权势的世家,也不是不能要求嫡子做到,之后宴会之中,许多世家向秦家抛橄榄枝。

    阿耶自然希望他嫁给自己合心意的夫君,自不会拒绝,可秦绥之一一看过,都不能上心。

    如此才让在京城闻名遐迩的秦家公子,到了十六还未定亲,最后叫皇帝赐了一道圣旨,远赴容州。秦绥之想,那时的京城定都是嘲笑他的人,只是早知道他可能会被嫁给成王,恐怕也不会轻易嫁了人去。

    “这便是了,人若心生欢喜,哪里容得下卧榻之侧他人鼾睡,绥之如此,我亦如此,所以此生我只会同一人缔结婚书。”周肆坦诚说出自己的打算,又想起这世道本也只有正夫能缔结婚约,怕绥之误会,再添一二解释,“此婚书意思是指今生今世,只许一人,非是钻言语漏洞。”

    不想周肆说罢,另外一位当事人默不作声,周肆还道难不成秦公子认为他空口胡言?

    “绥之,如今我们感情尚浅,此时许诺一生或许在你看来不过花言巧语,但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若是日后我不曾做到所说,便由绥之休了我,自去寻英俊潇洒的年轻儿郎,如何?”周肆一惯也不喜欢提前承诺,因为人总是会变的。

    “浑说。”秦绥之轻斥周肆的胡言,不提周肆到时候愿不愿放过他,便是他当真做了休夫之事,也不见得能寻年轻英俊的儿郎作乐,“你只要记得你今日所说的话便是,只要你一日做到,我便信你一日。”

    “要拉钩盖章吗?”周肆伸出右手小指,这东西虽然幼稚,但苏梓他们信的很,有时候拿来哄哄小孩非常有用。

    “我又不是稚童。”秦绥之小声说罢,见周肆依旧举着手指,轻轻用自己右手的小指搭上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是小狗。

    拉完勾,秦绥之原想抽出手指的,却不想周肆竟然用了点力道故意勾住,不叫秦公子轻易抽走,两人你来我往玩闹一阵,没防备的听得一阵咳嗽声,抬头望去。

    正是又从厨房回来的蒺藜和菖蒲,虽说他们二人非常有眼力劲,只要周大王和公子说话,都是在门外打发时间,但今个儿周大王不是还饿着肚子,真要是把人饿坏了,该要公子心疼。

    且这时节虽然饭菜冷些也吃得,却也不好真叫周大王吃冷饭冷菜,便是周大王身板受得了,陪周大王再用点膳食的公子肯定受不住。

    “周大当家,公子,饭菜好了。”

    “劳烦了。”周肆没有被撞见的不好意思,淡定自若的用左手抽了筷子,看样子还不打算放开秦公子,要用左手用饭。

    只是周大当家能用左手,秦公子是没这般灵活,如此一来便只能瞧着周肆用饭,要说二人近来时常一处用饭,周大当家吃饭的模样是秦绥之除父兄外最熟悉的男子,但这会坐着旁观,又想起被掳来那日,周大王故意戏弄他的时候。

    “那日我被掳来,你为何不直接与我拜堂?”秦绥之到底好奇,周肆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走,直接当日拜过堂行过礼就是,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儿,哪里是一个土匪头子的对手。

    “我若当真这般行事,只怕绥之这会该要恨死我了。”周肆咽过米饭,人么总是喜欢给过去添滤镜,秦公子这会喜欢他,自然觉着当初他掳人过来,也没有那般十恶不赦。可若这会秦公子不喜欢他,想起此事怕要恨的牙痒痒,“而且,当时你不过十六,我也不至于那般禽兽。”

    就算古时候人早熟,岁数也卡在那里。

    “寻常人家,十六岁已经是一岁孩子的阿耶了。”秦绥之不解周肆的意思,难不成十六岁很小?京城里世家子弟也都是十五六成亲,十六岁当爹再正常不过。

    “自然,人生好几十年,十来岁什么都不懂便做爹娘,能教好孩子吗?”便是再早熟,十五六岁做爹娘阿耶,周肆都认为很奇怪,也就是祁州乱,许多人家寻不到娘子夫郞,方才成亲晚,不然黑熊寨里这会怕是孩子都要扎堆跑。

    “所以你才说你要二十二成亲?”

    “嗯,那时候也没想到这般早遇上喜欢的人,不过现在绥之若是怕人说闲话,我们早些举行拜礼就是,圆房最好晚一些。”周肆是正常男子,床榻之欢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眼下并没有避孕措施,即便绥之是哥儿怀孕困难些,也不会说睡几年还没动静。

    他既不喜欢绥之因为生产不断耗损自己的身体,也不想那般早要孩子,如今起事还在初期,已经很忙,再过几年只会更忙,他便少有时间陪伴孩子。

    要是把孩子全扔给绥之,也是耽误绥之工作,可要是叫绥之身边的妈妈带,又对不起孩子,不若多等些时日。

    秦绥之被周肆这般直白的话说的脸红,转过头,声若蚊蚋,“只要你忍得住。”

    本来床笫之事便是男子主动,难不成周肆不想他还能霸王硬上弓?

    “唔,我当然忍得住。”毕竟除圆房外能做的事又不少,食色性也,人好色一点又不是罪过,甚至憋久了才伤身。不过此事还是晚些再同绥之商量,不然过早带坏绥之也是罪过。

    ————————————

    “慕之,怎么今日心不在焉的。”秦尚书令瞧着秦慕之不断揉鼻尖,“要是身体不适,且去寻府医瞧瞧,不日你将赴祁州,不好生病了。”

    “是,父亲。”秦慕之修习君子六艺,也习剑术,轻易不会生病,更何况此时节也没冷到冻着人。只是不晓得为何心神不宁,但愿不是绥之那头出事。

    “官家这会让你去祁州,怕是也因为绥之在祁州被抢有关,你且要记住,轻易不要调动祁州的兵权。”秦尚书令不放心,祁州那块地不是好地方,若不是绥之此刻身陷他是不会叫慕之去的。

    “嗯,父亲放心。”秦慕之当然有分寸,地方兵权都归地方调配,没有官家的圣旨,可以说谁的命令都可以无视,当然要是地方兵权的掌握者想要拍京城过来大官的马屁,自个贴过来也是种法子。

    只是秦家目前还处于如履薄冰的阶段,轻易不能碰兵权,不然极容易被诬陷有谋反的意图,便是父亲这么多年主战,也不与京中将军交好,就怕被人扣了帽子。

    “还有你此次过去祁州,也注意容州的情况,如今官家还不知道成王已经拥兵自重,但这事瞒不过多久,官家在容州那边定然有眼线,成王的举动迟早还是会被官家知道。”

    一个地方的藩王,不可能说官家完全放心,这不成王都造反了,京城对此还一无所知,当然也有可能是黑熊寨的山大王编了谎话骗他们,不过在这种消息上骗人,没什么意义,秦家也不是说因为成王造反便会对黑熊寨另眼相看。

    “短短几个月,也不知成王对容州的掌控程度到什么地步了,朝廷要是派兵去镇压成王的兵马,定会路过祁州。”秦慕之忧心忡忡,因为自收到空青传回来的信件后,绥之再没送过一封信。

    是周大王阻断了绥之联络他们的渠道,还是说绥之认为那山大王是可以合作的对象。绥之聪颖,秦慕之信他不会感情用事,怕就怕那山大王使手段,欺负了绥之。

    “朝廷没那么容易出兵。”秦尚书令摇头,“只要成王一日没有出容州的地界,朝廷便不会轻易派遣兵马过去。”

    割地赔款给朝廷带来的损失过于严重,秦尚书令不得不怀疑成王是故意挑了这么个时候。

    “可若不早些将成王围剿,岂费养虎为患?”秦慕之不信官家连这点都没想到,或许官家对外族软弱,可是对自家兄弟毫不心慈手软,成王敢起兵,必定触了官家逆鳞。

    “容州这些年情况如何,官家必定了然于胸,便是给成王一年两年时间,成王又能发展到什么地步?你瞧成王拿祁州做容州的挡箭牌,官家又何尝不是拿祁州阻容州。”

    说到底祁容二州对官家来说都是鸡肋之地,祁州连年天灾,不光收不上税银,还要搭进去不少,容州虽然有海口通商,每年容州给朝廷缴纳的税款也还没北面一上州的富县多。

    不过到底祁容二州也是大燕土地,等朝廷熬到明年,大抵还是会派兵去攻占容州。

    第70章 预告

    “郑队长,大当家回来了。”山下看守的汉子看到大当家的车队马不停蹄赶上山,提前通知郑铁。

    “当真。”郑铁这段时日在山上憋得难受,可没有任务他作为护卫黑熊寨安全的队长,轻易离开不得,现在大当家回来,他可算是能放开拳脚活动。

    “自然是真的,秦公子也跟着一块回来了,我这就去给殷婶报个信。”如今上山的娘子郎君下山了不少,除去织坊外,各个工地上做饭也需用人。

    大锅菜嘛,黑熊寨厨房里出来的娘子郎君经验最足,还能做的好吃,要不是殷婶统一管厨房,这会子怕也早下山去了。

    郑铁心道,这不是废话,大当家去哪儿还能不带上秦公子,万一秦公子跑了怎么办?整个祁州可再找不了秦公子这样的人物。

    不过大当家回来,寨子里那伙白吃白喝的部曲也能解决了,这三十人是打着保护秦公子的旗号过来的,轻易不能动。好在燕瑾的话那伙人是要听的,也幸好燕瑾交代过他们安分,不然以这伙汉子的打算,怕是要把黑熊寨掀个底朝天。

    郑铁是不怕外人过来挖掘黑熊寨的异常,毕竟唯一要防备的深山有南珉看着,连成王几十人的部曲都没能闹出幺蛾子,还怕其他人潜过去吗?

    再说光是寨子里的新鲜东西也不少,就说茅房,这伙部曲头一天去寨子茅房解决三急,个个都像是没见识的傻狗,愣在原地。

    毕竟除去黑熊寨,也没哪儿奢侈到将白陶瓷用在茅房里,且每个隔间都放了水箱,那东西方便的很,一根抽水绳一拉,水箱里的水立马冲过,不过片刻功夫,茅房里就没什么异味了。

    也不必担心水箱的水用尽还得手动一桶桶添,也不晓得寨子里的师傅听大当家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茅房厨房这类地方,都是有水塔的,能供的上用水,方便的很。

    每日里茅房也安排人洒扫,当然了这活要是没人受罚都是轮着来,不过比起山下的茅房,寨子里修的茅房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

    像县里的茅房,就是黑熊寨汉子们最不喜欢去的地儿,要不是肥田紧着用这些东西,谁没事和那玩意打交道。偏大当家会拿人软肋,犯了错只管叫人下山去扫茅房,还有人专门检查茅房扫的干不干净,若是做事疲懒,少不得要多罚几日。

    “诶,这茅房用的真是爽利,日日也有人洒扫,甚至里头都不用厕筹,实在干净。”部曲打茅房出来,要说他们上黑熊寨也有个一两日功夫,除去饭食外,就茅房最叫他们喜欢。

    这茅房地儿嘛,大家伙都晓得是个恶臭之地,偏人哪有不吃喝拉撒的,再臭也要进去一遭,便是贵人府邸专程辟出来的恭房,也都是要日日熏香,不然时间久了,也是一股子异味。

    “谁说不是呢,难怪空青回去老给黑熊寨的山大王说好话,原也是被糖衣炮弹收买了,不过眼下茅房这东西给京城里的贵人晓得,八成也要上赶着在宅子建一个。”

    这话不假,哪怕是寻头百姓,只要不贵也都是乐意的。毕竟京城里小门小户用的都是恭桶,每每一早赶着收夜香的人倒了,还得自己涮洗一番。

    一家人建这样的茅房奢侈了,几家一块建一个,也比日日倒夜香轻便,当然寻常百姓要要求每个人都爱护,那是不大可能,到时候也达不成黑熊寨这里的效果。

    瞧瞧人用的白瓷?应该是白瓷的东西做便池,就晓得是大手笔,非京城富贵人家是用不起的。还有那厕筹,寻常人家厕筹都是木头竹片做成的,用起来不方便不说,还得常洗。

    贵人用绢,他们这些糙汉子有些钱的便去筹钱买厕纸,只是纸张怎样都便宜不到哪儿去,而他们一日里去总要跑一趟茅房,厕纸自然是极大的消耗品,若不是秦府给的工钱高,他们也只能用厕筹。

    没成想黑熊寨这里厕纸不光免费用,还十分细腻,摸着纸张滑不溜秋,这等纸张卖给寒门子弟练字都是有人要的,黑熊寨却奢侈的用在屁股上。

    要不是黑熊寨当真有钱,那便是造纸的本事比时下好,本钱便宜了当然舍得用在屁股上。

    “听这里的汉子说,冬日里还有棉衣和棉被发给他们,棉花是什么东西,咱们还没见识过,不过我上手摸过一床棉被,又软又轻,要当真冬日保暖,的确比芦花实在。”

    “你瞧他们屋里都没有芦花的被子,就晓得棉花肯定暖和。”说不羡慕是假话,毕竟柳絮芦苇絮添进衣物,虽有保暖的效果,却也聊胜于无,大燕冬天,尤其是北边年年都有不少人熬不过去。

    虽说有些人家也有火炕,可火炕总得烧柴,眼下哪里有那么多柴火给他们拿去烧,自前朝以来,柴火便缺。南边还好,北边是能省就省,毕竟树长得慢,除去贵人有钱买卖,穷人便是冬日也不见得能日日吃上热饭。

    沈让听着同伴谈话间的羡慕,心底也不由的叹气,他们入祁州后,见识过祁州乱象,不想到了黑熊寨,好像来了另外一番天地一样,明明是土匪寨子,日子却比一般殷实人家过得要好,多半都是那位大当家的本事。

    这会他还没见着人,光是看寨子的模样,便也逐渐认同空青同他说的话,这黑熊寨的大当家是当真有本事的人。

    “周大当家和公子回来了。”燕瑾匆匆赶过来,朝沈让吩咐,“赶紧把人都叫过来,待会公子必定会见你们。”

    “好。”总算把人等到了。

    ……

    “大当家,这次出门遇到什么新鲜事没?”郑铁殷勤的跑到半山腰接大当家回寨子,不过说出口的话么,都暗示大当家该给他安排事做了。

    “新鲜事没有,旧事倒有一桩。”周肆扬了扬下巴,在郑铁希冀的眼光中道,“黑风寨还记得吗?”

    “记得,那不是江远府一家土匪寨子么,不早两年被我们剿了,这会人还在深山改造呢,怎么当时有漏网之鱼不成?”

    大当家带他们荡平大大小小的山匪寨子不少,这些土匪多也没什么文化,所以取的寨子名不是猛虎就是饿狼,怎么凶狠怎么来,重名的寨子都不少,黑风寨这家能被郑铁记着,也算有本事了。

    “漏网之鱼没有,但黑风寨的老巢又起了个新寨子,这次我过去的时候还遇上了。”

    “那,大当家有没有顺手——”郑铁比了个凶狠的手势。

    “原打算剿了,但时间来不及。”

    “所以大当家的意思叫我带人过去把新寨子给剿了?”郑铁声音拔高两度,眼睛里燃起熊熊火焰,终于有他老郑施展拳脚的时候。

    “不是。”周肆拒绝的干脆,眼见郑铁眼里奋斗的火焰奄奄一息,才继续道,“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青峰寨暂时不必管,我另有打算。”

    “什么事?”郑铁按住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深怕大当家又让他在寨子当留守大汉。

    “组织人手,寨子里留一部分警戒,其余的人跟我下山。”

    “大当家准备吃下桥头县了?”

    “嗯,时机已经成熟,到时候吃下桥头县我还要你准备招兵。”兵营短时间修不动,等人都招好了,直接送到黑熊寨这头训练,左右黑熊寨这里什么都不缺,也容得下两千人。

    “放心吧大当家,这事你尽管交给我。”郑铁一拍胸脯,可算是叫他熬出头了,南珉那小子日日躲深山里,眼下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捞着,下次见面可要他后悔去,“对了,那伙部曲大当家准备怎么办?”

    “他们不是说跟着绥之身边保护绥之吗?自然跟我们一块去桥头县。”

    ……

    “公子的意思,那山大王愿意咱们跟在公子身边做护卫?”沈让不得不吃惊,毕竟三十来人呢,那山大王怎么就放心给公子,上回公子耍计叫山大王吃亏还没吃够吗?敢继续托大。

    “嗯,你们是兄长的人,按照道理别说周肆,就是我也没权利指挥,兄长的意思是让你们护我,本也是好意,为何要拒绝?”秦绥之见了兄长派遣过来的部曲,许多人都是熟面,晓得兄长安插了不少自己得力部曲,可见兄长为他操碎了心。

    “公子,这是个好机会。”另外一个部曲插话,甭管山大王究竟是放心还是不放心,只要他们留在公子身边,在和在山寨生活过一段时日的部曲联手,必定能创造机会叫公子逃出生天。

    “逃的出黑熊寨,还能逃的出祁州吗?”秦绥之反问,叫方才说话的部曲哑口无言。

    这的确是个问题,祁州偌大,他们定然不必本地土匪熟悉,便是能跑,铁定也会被追回来。

    “是我想差了,公子当我没说过这话。”

    “你是好意,只是兄长既然说十月来祁州,顺道过来黑熊寨,要走要留也要等兄长过来再说,如今,我们只安心等着就是。”秦绥之安抚好这些蠢蠢欲动的部曲,他们心思不坏,但有事欠缺考虑,兄长派遣他们过来,定然不是说要他们送他逃走,而是为了在周肆这头给他充场面,叫周肆轻易不敢欺负他。

    “是,公子。”沈让等人领了命,又听公子说接下来他们要去桥头县,叫这伙脑袋不怎么聪明的部曲脑子都要烧坏了?

    怎么好好的,又要去桥头县了?桥头县不是县城,土匪能堂而皇之过去?

    第71章 吃下桥头县

    “外头这是怎么了?”分了家却因为没有房子不得不还挤在一块的邓家人夜里突然听到喧闹,大半夜的怎么突然热闹起来,不怕被县衙门按违反宵禁的罪名抓了去?

    “老爷,外头来匪了。”邓府的管事连滚带爬从门外跑进来,他方才也想瞧瞧外面出了什么事,好好的夜里,怎么有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听动静像是行军。

    但桥头县哪里有军队,就算军队路过也不该大半夜进城,怎么也得明天白日由县令接待才是。

    哪想他一出门,透过夜里的月光把进城的人马看了个明白,尤其是夜里黑底白字的大旗,上明摆着绣了黑熊寨三个大字,只要认得字的都没法说不晓得这是哪路神仙。

    一听说是土匪,邓家人再没半点睡意,近年来祁州土匪入城抢劫不是新鲜事,而他们桥头县一个穷乡僻壤之地,怎么会被土匪盯上。

    “哪家土匪?”邓家老爷抓住自家管事,眼睛都瞪圆了,土匪可是要人命的,才散了家财一家子还没闹过,又来了土匪,难不成他邓家今年犯了什么太岁。

    “是黑熊寨。”管事回答的磕绊。

    黑熊寨,是祁州名声极大的一家,虽然距离桥头县不远,却也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好好的突然来了桥头县。

    “你可看清楚有人拦下他们没有?”邓家老爷敏锐的察觉不对,夜里城门都是关上的,若是黑熊寨进来不可能说没一点动静,偏他们晓得的时候黑熊寨已经在县里走动了。

    窦宏呢?县里看城门的士兵呢?衙门的人呢?

    “这,该是没有。”管事哪里知道这么多,但想想桥头县夜里城门才有几个兵看守,而那些兵丁也多是懒货,夜里不是吃酒耍钱,就是蒙头打瞌睡。

    人黑熊寨汉子过来,都不用攻城锤,只消派几个身手好的,搭了梯子翻过城墙,把守城的兵丁打晕或是杀了,自不然就能打开城门,把人迎进来。

    “老爷,这可怎么办?那土匪大王入城必然是要占城为王,可偏偏选了这个时候,也不晓得明日咱们能不能有机会混出城去。”一旁的邓夫人急的打转,土匪自古以来都是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好人家轻易不敢沾染,轻者家破人亡,重者全族尸骨无存,眼瞧着头顶挂了把匝刀,随时都能落下来叫整个邓家人头落地,如何不使人着急。

    “去把家财都拿出来清点。”邓家老爷当机立断,保财还是保命压根不用选,土匪总归也都是图财的,只要他们给的银子够多,没准就能被放过一马。

    同邓家一般行事的人不少,都想着能拿手里的银子当买命钱,可正儿八经冒头的却一个没有。

    而黑熊寨人半夜能进来,也不是旁人想的杀了守城的官兵,是人主动打开的,这还得依仗师爷出马,方如此顺利。

    至于为何大白天不来,非要挑选夜里过来,当然是白日这么多凶汉进城,容易吓着人不说,也影响城里秩序,夜里过来便省事许多。

    县衙门这会灯火通明,里头做事的县官没一个睡着的,就说窦宏也带着一家老小站在县衙门口,黑熊寨的大当家过来要桥头县,他这个做县令不乖乖给出去,还拼死抵抗那不是赶着送死吗?

    要说窦宏这会半点不甘心也没有,反而轻松不少,自打闹明白周大王即便娶了人秦府贵公子也不打算归顺朝廷,他就晓得桥头县迟早要叫周大王夺去,这几日夜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就想着什么时候周大王才会过来夺权。

    直到今日,总算是等到了,除了松口气外,还终于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周大王带人马进城并没有滋扰百姓,看得出周大王和普通山匪不一样。

    如此他这个做县官的,也能讨点好处,不说能在周大王手里要个一官半职,但能一家人清闲养老该是不成问题。就是不晓得周大王是不是打算没收他的家产,他虽然也贪,可这么多年在县令位置上真正收的贿赂都是桥头县大户主动给的。

    钱都送到跟前,哪有不要的道理,只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知道周大王认不认,要是不认他当真只有把这些年吃下去的吐出来,保一家老小太平。

    这样一想窦宏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没了这些钱,日后还得想出路养家,躺平了十来年的人要他突然奋斗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师爷在一旁看窦宏脸色几变,大抵猜到人想什么,这周大王该是不会要大人交出家产,不过会不会因为大人这十几年在其位不谋其政下罚,就说不好了。

    黑追在火把的照耀下停在县衙门口,看着县衙们数十人站定,周肆翻身跃下,自他动作后,其余骑在马上的黑熊寨大汉也都翻身下马,动作十足的利落整齐,可见这批人马纪律。

    “周”窦宏要拜,不想原本利索的嘴皮子一时间卡了壳,黑熊寨都进桥头县了,再叫人周大王怕是不好,万一周大王不想当土匪了怎么办?可要叫大人,也不合适,周大王明摆着不喜欢朝廷做官的,这声大人叫出来不是给人添堵。

    可总不能因为周大王占了一个县就改口叫官家吧,这要是黑熊寨叫人剿了,他得是头一个被清算的。

    “大当家。”还是师爷反应快,目前为止黑熊寨的人都是叫的大当家,既然周肆没叫人改口,那么继续叫大当家便不会有问题。

    师爷一说话,身后跟着的十来二十个县衙门编制工纷纷改口行拜礼,要说这里头除了捕快都是读书人,轻易投靠乱匪,叫外头读书人听了去,怕要被戳脊梁骨。

    可性命关头,读书人还是很识时务的,就算这会心里指不定怎么腹徘,也绝对不会说露张臭脸,万一被杀鸡儆猴了怎么办。

    窦宏被抢了头一个马屁,想着不能失了先机,赶忙抖机灵的上前一步,“大当家,县衙门如今都收拾妥当,可以请大当家进去,咱们坐下商议之后的事。”

    “不必坐了。”周肆抬头望着县衙门,“直接拆了吧。”

    啊?

    ……

    卯时正,一早上街洒扫,运送夜香的早工本来都该上街了,可昨晚那样大的动静,桥头县的百姓哪还敢出门,甚至昨夜更夫都只敲了三更锣,便没再听到更响。

    一早晨钟也没人撞,叫关在屋里的百姓个个闹的人心惶惶,可百姓不敢出门,黑熊寨安置在桥头县的产业却是毫不受影响的开了起来,甚至里头招来做工的也不曾迟到,多半是上头吩咐过。

    果然么,一个人出来,两个人出来,等街上隐隐约约有数十人动作的时候,其余人便也大胆出来了,瞧着街上许多如常的铺子开门,让昨夜不敢睡觉的桥头县百姓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昨日夜里那群骑马举旗过来的黑熊寨山匪是他们的幻想,可一个人能幻想,总不能整个桥头县一块幻想吧。尤其是近官衙门的人家,昨个儿下半夜脚步声就没断过,甚至还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在砸东西。

    吓得县衙门附近的百姓窝在床上动都不敢动,没成想一早有人大胆出来,看见县衙门进进出出的汉子,全都在叮叮咚咚的砸墙,原本威严的县衙门已经被拆了小半,个个都吓的不敢出气。

    也就是这会,跟着黑熊寨下来的娘子郎君和部分在县里混了脸熟的汉子往各处通知,一是傍晚早些归家,要登记全县人口,二是告诉他们县里活动如常,该上工上工,要是推迟上工叫掌柜扣了工钱黑熊寨不背锅。

    见着这些人一晃,县里稍微聪明些的终于是反应过来,昨个儿夜里过来的黑熊寨就是县里开了不少产业的周家。

    乖乖嘞,原来他们和土匪做了这么久生意,好些人都去过周家买卖,更不提近几个月周家在县外开工坊,娘子郎君都入工了一批,已经拿了一月工钱回来,县里还有大批汉子每日都得去县外工地上工呢。

    将周家和黑熊寨划上等号,再加上过来通知的人也都是熟脸,桥头县的百姓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安定了,要过来的真是土匪他们自然是要担心性命之忧,变着法想要如何逃跑。

    可偏偏来的土匪是周家,不提其他,就说是去工地卖力气的青壮,一个个立刻脱离惶恐,赶趟似的跑去工地,深怕去的迟了叫工地管事抓住,扣几个铜板。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平头百姓晓得是周家占了桥头县,个个都欢喜周家仁善,有这样的人顶替窦宏做桥头县的官,那是天大的好事。

    而愁呢,自然是和周家不对付过的县里富户,生意耍阴招是生意人屡见不鲜的手段,但他们几家连连在周家栽了跟头之后,再不敢寻周家麻烦,按道理说大家日后相安无事即可。

    偏偏今儿个叫他们晓得,从前得罪的人其实是土匪出身,便是之前出手他们没讨到便宜,可暗地里对周家耍狠招也是事实,若是周大当家心眼小点,趁这个机会料理他们,他们连声冤枉都没出喊。

    周大当家心眼小吗?随便问一个黑熊寨人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只是眼下周肆没工夫料理他们,着实要让他先过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啰。

    “大当家,这些年咱们也算是把桥头县街头巷尾都摸清楚了,眼下要开始重修县城,必然要从城南那一块开始。”长时间在县里做事的老人用木棍指着县里的舆图道。

    要说城南一片,基本都是贫民窟,处处危房不说,里头的人还不少,要拆除这片地儿,首要问题是这些居住在城南的百姓如何安置。

    “我们打算在城外靠近城墙根先修建一批简单的房屋,叫这些百姓暂时过度一下。”虽然要修整个县城,也不可能他们全部掏钱,城南重修也是给县里其他地方打个样,房子修的漂亮了,还能叫县里挣了钱的人家都自个想法子也弄一套好房子住。

    且城南修出来后,多出来的房子由他们买卖给外县人,也可以修建一批出租的房子,好叫其他县里的人过来做工有落脚地。

    至于城墙根这批过度房子比起工地临时住所多半要弄得好些,毕竟这些房子是给人生活的地方,总不能要求他们一大家子挤一个极小的空间,再说木头房子以榫卯搭建,弄个精巧的二层小楼出来都不是问题,最主要这类房子木工师傅有经验,可以很快弄出来。

    “嗯,等安置房造出来就开始拆除工作,至于主城图纸等昭旭那边出出来后,再结合情况修建。”莫昭旭才被周肆安排任务,估摸着连桥头县细节情况都还没摸清就要让出图,未免过于周扒皮。

    好在刚入城也有的是事情做,例如统计人口发放验,如今是有户籍不假,但做工能有一个堪比身份证明的验肯定比拿户籍更方便,更不提眼下桥头县必定要吸纳长鹿县的人,甚至周边其余县里有人听到消息想要过来挣钱,也可能会过来。

    人口流量少的时候,不用身份证明便罢了,等人口流量多起来还不用身份证明,很容易出事,他既然占据桥头县,总不能说比窦宏在任的时候还要不安全,岂不是打脸。

    “大当家,你之前要我统计会认字的人数已经出来了,随时可以把他们召集过来。”邢堂明拿了一份名单,这事不难办,毕竟人加一块不过三四十的数,这都是正经能认字的,还有一些只能认一点字的都没叫邢堂明写上。

    “尽快让他们到县衙门集合,把后堂腾出来,再让黄娘子派两个人过来,教他们我们的规矩。”学规矩的事也迫在眉睫,当然黑熊寨如今的规矩有些在山下的人看来会惊世骇俗,但周肆不管他们是否发自内心认同,在没有开民智的阶段,只需要宣告规则。

    “那大当家,征兵的事也可以进行了吗?”郑铁下山划了趟水,压根没有动手机会,白期待一场。

    “你看着办,目前县里需要修建的东西很多,我想青壮大部分不会选择这时候投兵。”眼下征兵够两千必然是个持久战,按绥之说的,三月过后方才能见成效。

    “先前桥头县有几个汉子向咱们的人打听过能否进入寨子,我打算先同他们联络,至于明面上征兵等县里度过这段交接时间,再出面。”郑铁已经琢磨过一轮,交接的时间里的确不适合立马征兵,不过先头可是有人等着,这不先把人薅过来,万一人反悔了怎么办?

    “按你说的办。”周肆话落,又将郑铁支支吾吾,“还有什么问题,别吞吞吐吐。”

    “那什么?这回征兵要姑娘哥儿吗?”郑铁挠头,却不想他一句话把在场除秦襄外的其余三位文人吓的不轻,什么时候军队也能招姑娘哥儿了,这不是乱套吗?

    “你觉得呢?”周肆并不表态,而是把在场做事的人表情都收在眼里,姑娘哥儿既然是他拉拢的对象,那么权利必然是要分出去。

    尤其是兵权,不得不说,如果只是让姑娘哥儿参与处理政事,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因为除去大户人家,是少有姑娘哥儿认字的。

    那么最直接的能叫外人直视这股力量的就是兵权,当一个群体拥有武力的时候,其余瓜分权利的群体就不得不正眼相看。

    唯一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黑熊寨里还没出现一个特别能打的娘子郎君,不然郑铁根本不会问这一嘴,因为只要有能够领兵的娘子郎君,招姑娘哥儿入伍也当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觉得要招。”郑铁话落也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便继续道明原由,“大当家你也说,咱们现在青壮多是忙碌修建之事,且很长一段时间县里修建的工程不会少,如此一看比起被瓜分出去的青壮,还有许多娘子郎君只能在家做事,若是能招收部分娘子郎君进入军队训练,咱们能用的人手会比现在多。”

    不要说娘子郎君在战场上比不得男子,真要按大当家的法子训练出来,就是个小姑娘也是要比大燕的兵丁厉害。

    “可是眼下训练都是男子,若是招娘子郎君入军队,遭受欺辱又该如何?”君凯之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虽然黑熊寨在娘子郎君这块的规定很严,他瞧着黑熊寨的汉子也都能按规矩遵守,可谁又能保证新招来的男子守规矩。

    原本军营中不叫出现娘子郎君,就是因为军营都是男子,一旦有娘子郎君,谁敢保持这伙熬久了的汉子不会做出格的事?

    “君先生,你认为桥头县又有多少人能有遵守大当家的规矩,不轻易欺辱娘子郎君?”

    郑铁这个反问叫君凯之陷入沉思,的确,在长鹿县和其他县过来做工的汉子多了,桥头县本就是男子居多的局面会更加严重,僧多粥少必然会出现不利娘子郎君之事。哪怕有黑熊寨巡逻队巡逻,也一定禁止不了。

    见君凯之不语,郑铁又道,“大当家最初下这个规矩遵守者也甚少,你猜为何黑熊寨如今少有人犯?”

    要说大当家说什么是什么,除了全心全意听大当家话的人,黑熊寨多的是觉得规矩无理的人,这伙人杀鸡儆猴完全起不了作用,若是严惩还会引起这伙人闹事。

    尤其是才入山寨的流民,他们大多数没什么本事,守着老规矩过了小半辈子,突然要他们改,或许最开始没吃饱的时候还有效果,等喂饱了这些人,总会有起异心者,冒犯规矩。

    “不知。”君凯之诚实的摇头。

    “因为这些犯事的人在行凶的时候都被寨子里的娘子郎君阉了。”郑铁轻描淡写的说出惊世骇俗的言论,只差没把旁听的窦宏等人吓的坐到地上,更有甚者感觉□□隐隐发凉,乖乖嘞,黑熊寨到底养了些什么怪物。

    第72章 反应

    “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了吓唬诸位,以为我们山上的娘子郎君有多彪悍,而是为了告诉诸位,规矩要想遵守,尤其是遵守大当家定下这等与时下习俗相反的规矩,必定是要流点血的。”至于是流哪边的血,不言而喻。

    军队如果因为害怕男子欺负娘子郎君而不招人,那么军队外只会有更多人不遵守大当家的规矩,毕竟犯的人多了,十人里有一人大当家可以不眨眼的剁了,十人里有两人也可以狠心收监,但若上升到三人四人呢。

    总不能一口气把人都给杀了,就算那十人里三人四人该杀,可一口气杀光那么多人,眼下大业还要不要继续?

    他们黑熊寨也轻易不砍人脑袋,穷凶极恶除外,其余人犯事的重者赶去矿洞挖矿,轻者拉去砸水泥粉洗煤,总归一句话,缺人呢。

    眼下大当家还绞尽脑汁的想怎么从其他县撬些人手回来,又怎么会轻易杀死大批犯事的百姓,可若不杀不罚,规矩又顶什么用?

    为此,招娘子郎君入伍势在必行,当娘子郎君自个儿有了反抗的实力,规矩才会有用,不然光靠大当家积威,能管住一个桥头县还能管住整个天下不成。

    “此事你也看着办,无论姑娘哥儿还是儿郎,我给的待遇都是一样,到时候训练分开训,若出现欺辱之事,按规矩处理。”周肆见没人再说话,敲定招兵之事,他的规矩比起要求平头百姓,军队会更好遵从一些。

    其一人少,其二军队自然有严厉的军纪,一支军队如果连基础的军纪都无法遵守,又何谈敢让这些人上战场。

    他给的待遇,不说大燕,即使往上数,哪朝哪代都不可能有比他好的,若是连他定下的规矩都无法遵守,难道花这么多钱是用来做慈善的吗?

    “是,大当家。”郑铁又开始盘算,娘子郎君一开始来的人只怕会比男子更少,因为桥头县娘子郎君本就少,且从来没听说过有正经的姑娘哥儿能进军营的,怕心头还以为他们招人是打什么歪心思,哄骗良家姑娘哥儿去做下流事。

    先头若不是他先开口解释,整个大堂里,只要不是黑熊寨的人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便是这会说的清楚明白,估摸着也有人将信将疑。

    但没关系,只要开了这道口子,必有心怀抱负的姑娘哥儿前来,前人打样后人跟学,到时候来的人必会越来越多。

    “没有别事会议就到这儿,先去办完手里的事。”周肆遣散了集会的人,独留下县衙门一班子人马,而周肆面前是君凯之近来细细收集县衙门各个人的详细资料。

    县衙门的班底是代表整个桥头县的文化顶峰,祁州乱了这么多年,桥头县的县学也早就破落,连个教谕都没有,好些年都没听到祁州有人在科举出名,不然周肆也不会寻个古板夫子给山寨的孩子开蒙。

    可这班子读书人,虽不能说五毒俱全,但都不堪大用,能入的周肆眼的也只有师爷一人,其余诸人或多或少都贪墨过。

    尤其是捕快之流,县衙门的捕快是没有工钱的,要么靠县太爷贴补,要么只能从民间百姓手里收孝敬。若单只是从百姓手里收点孝敬,周肆不至于如何,毕竟这是时下潜规则,没闹出人命叫人活不下去,周肆都能放人一马。

    偏偏眼下这本册子里,这伙人大多数贪的都不少,窦宏不提,虽然都吃大户,可大户能那么多银子孝敬也都是从百姓手中搜刮而来。

    他可以看在窦宏这些年溜须拍马钱宝来叫桥头县稍微好过些,不计较,其他人,周肆是想不出借口放过的。

    “大、大当家,你留下我等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窦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早晓得周大王是要清算他们的,但谁叫周大王一见面直说要拆了衙门,紧接着又着急人手安排接管桥头县的事,一下都忙碌到上午,周大王连朝食都没吃呢。

    但也就是周大王饭都不着急吃反而留下他们,更让窦宏心跳到嗓子眼,深怕周大王下句话就是把在场的诸位都拉下去,准备午后斩了。

    怎么说他也有献城的功劳,不至于要人头落地吧,他窦宏虽然昏庸,可实实在在也为桥头县做了点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周大王真要想收拾他,他跪在地上痛哭求饶不晓得管不管用?

    “我给你们一个选择,未伤人性命的,把从前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当然我知道县里捕快没有俸禄。你们可以按文书俸禄的标准从你们贪墨的银子里扣,其余多出来的银子要全数补回来,从此你们在桥头县做其他活计谋生我当不管。要是给不出银子,便给我做白工,直到补完为止。”

    周肆的话一落,站在窦宏身后的县衙门班子脸色各个苍白,其中几个文书,要说多贪也没有,毕竟师爷也要管一管他们,咬咬牙也能补齐多贪的银子。

    现在桥头县事多的不得了,再寻个养家糊口的工作不难,更不提他们认字,听说周大王现在就缺认字的人,他们要是能帮周大王把事办好将功赎罪,日后前程肯定也少不了。

    可偏偏还有些人,不光私下里贪的多,还做出过谋财害命的勾当,只是做的隐蔽没叫师爷抓出来,却在周大王这里露了原型。

    方才周大王话里只说那些没沾人命的,他们这些沾了人命的要如何?难不成要杀头?

    蹲在最后的一名捕头浑身发颤,他手里可不止一条人命,强行提高征税银,伙同县里波皮无赖欺压百姓构陷人下狱,哪个被查出来都是要下大牢的。

    原周大王来了,他还道不会叫人查出来,可没成想这、周大王只看了手里的册子,就说出这样的话,且目光好瞧不瞧的落在他身上,激的他背后一阵凉意。

    今天绝对是他的死期,捕快脑子正一片浆糊,没忍住抬头对上周肆看死人般的视线,一时头脑发热,手里的快刀拔出,左右也是死,能杀了眼前的周大王黄泉路上作伴,也算是值了。

    其他跪着的文书捕快可想不到有人敢当场行凶,便是屋里除了周大王一个土匪不剩,谁知道门口有没有人,若是周大王一喊,立马来人,行凶哪里有好果子吃。

    就在窦宏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原本还挥刀砍人的捕快已经跪在地上,方才高扬的长刀被周大当家踩在脚下。

    突袭之间,周大当家甚至都没站起来,只脚上功夫一蹬凳子就划去一米多,就叫人砍了个空不说还重心不稳正面跌倒。

    而周肆也不给人再行动的机会,一踩刀把,叫长刀半扬空后顺手接住,便是一个轻划,正正抵在方要爬起来的捕快脖颈,霎时间喷射鲜血四溅。

    窦宏被眼前的变故吓得瘫坐在地上,死、死人了,这是他头一回见着周肆动手,连眼睛都没眨的就弄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选这条路的吗?”周肆一脚踹开挡路的尸首,手里的长刀还滴着血,如此悍匪的作风,方才叫人想起来眼前过来的不是什么和气商人,是正儿八经的土匪头子,手里不晓得沾过多少人命,竟然还不知死活的上去要喊打喊杀,不是抢着送人头吗?

    “看来是没有了,正好你们其余人也没有到要命的时候,乖乖把钱补上,没钱的去后堂等着学规矩,替我做事抵消这部分银子,我不会动你们。”周肆扔下长刀,将手里的册子扔到师爷面前,“这事你来办。”

    “是,大当家。”师爷被委派了使命,也代表着整个县衙门班子里还有人能入的了周肆的眼。

    周肆一走,窦宏颤巍巍的站起来,“师、师爷,我要给多少银子?”

    比起家产,还是性命要紧些,他虽然贪墨不少,但自家也有点家产,全部拿出去夫人那头还有,总不会露宿街头。

    “除了田地,大人不必给。”师爷翻看了册子,上清清楚楚统计了每人贪墨了多少,唯一没有窦大人的名字,想来大当家还是念着窦宏在桥头县做的微薄贡献,日后当个闲散家翁也就是了。

    “当真?是不是师爷你看漏了,你再仔细看看。”窦宏可不敢信,就刚刚周大王的模样也不像是要饶了他的样子。

    “的确没有大人你的名字。”师爷又翻看一遍,的确没有,“窦兄,日后好生在桥头县度日,不再行贿赂之事,大当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好好好,我日后肯定老实度日,田产是吧,我这就把田地的地契拿过来。”窦宏一副逃出升天的模样,看的师爷也是长叹,总归还是有个好下场,不至于落得晚年流落街头,至于其他人,师爷目光一锐。

    他替窦宏管县衙门,不说兢兢业业,但也是恪尽职守,不轻易叫手里的人翻天,没曾想原是他自个儿眼瞎耳聋没能瞧着手下这伙人私底下竟然如此乖张。

    不说刚刚死了的捕快,如今剩下的文书捕快,也都没一个干净的,只说罪行没那般严重。

    “还愣着干什么,回家去赶紧清点财物,你们也别想着逃,不提往北去就是黑熊寨的大本营,往南容州是什么光景你们比我清楚,老老实实补上银子,日后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十来个文书捕快面色发白的应是,方才匆匆离开县衙门回家筹钱。

    要说衙门里人乱,县里县外局面倒还好,只是换了个顶头大官,人还是土匪再怎样还是抓心挠肝的想同人细细说说。

    只是周家再和善,也是土匪出身,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他们议论治罪,这底下小老百姓都有一套自己求生的规矩,现如今大户人家都还夹着尾巴做人,他们这等蝼蚁当然也要学会当哑巴。

    而比起县里人家,在县外做工的可是闹开了花,本来整日修这修那的汉子忙活时也忍不住说几句,一大早又晓得这么刺激的事,更是忍不住。

    “怎么周家就是黑熊寨了呢,我道土匪一个个都没有好人,可周家做事地道,就说眼下修工坊,工钱都是能日结的,中午那顿还带荤,我再没见过这样好的主家,哪里像是土匪行事。”有汉子还是不信,怎么周家就和土匪划上等号了。

    “这你就晓不得了吧,黑熊寨私底下也干了不少好事呢,就说咱们黑熊岭从前有多少土匪寨子,去了都是尸骨无存。不说咱们就是外头行商的人也轻易不敢走黑熊岭,可自打黑熊寨起来了,你见那黑熊岭还有出过人命官司吗?”

    “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是,咱们只晓得黑熊寨名声大,也没想过黑熊寨名声大起来后,过来黑熊岭竟然当真没出过人命。”

    “可不是,我还听其他县里的亲戚说,黑熊寨的人还去他们县剿过匪,自黑熊寨的人去过后,他们县里人再不怕土匪下山抢人抢粮了。”有消息灵通的汉子显摆。

    “这不是好事吗?咋没听人说过,要是早晓得黑熊寨有这个义名,咱们该是要起个庙给他们送些香火保佑才是。”

    “害,这不是从前以为是土匪寨子黑吃黑,哪里想得到是黑熊寨帮咱们,便是有人说这是黑熊寨为咱们百姓做的义举,又有几个信的。便是现在,周家给咱们县里做了多少好事,不还是有人吓的门都不敢出,深怕黑熊寨的人杀了他们。”

    这话说出了在场许多汉子的心声,的确要是没有周家十数年在桥头县经营,有个好名声,时下又给他们钱粮,谁敢立马信黑熊寨不会轻易伤害他们。

    “要我说,黑熊寨的人来了也好,你看从前他们没露面的时候,不光给咱们做买卖,还替咱们剿匪,如今露面了,也没伤害咱们,以后日子要好过了。”

    “是嘞,不说其他,就说棉花,咱们桥头县多少人都受了恩惠,便是我家今年靠种棉花都挣了不少钱,想着明年在辛苦一年,多种些棉,能起一座新房子。”

    一说到房子,原还在吵黑熊寨的汉子立马换了话题,不提县里人家,乡里人最大的期望不就是一家人能吃饱穿暖住好吗?

    像红叶村,这连着两三年种了棉花,吃饱穿暖已经满足了,还想着的就是盖一间青砖大瓦房,里头能叫一家子挤开不说,冬日里也不怕寒风透过篱笆缝钻进屋,下雨也不怕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那就是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了。

    徐大头远远的听着工地上人嘈杂的谈论,放下心,果然大当家这般法子进驻桥头县,叫桥头县的百姓半点不见抵抗。

    时下百姓再愚钝,也知道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人肯定比抢他们血汗的贪官要好,最要紧的问题解决,徐大头开始着手安排人每日中午的时候过来给这伙汉子讲规矩。

    ————————————

    “县里一点都没乱呢,听说好些人还特意上周大王名下的产业打听周大王的喜好,说是准备送周大王东西。”蒺藜一早跟着公子入了桥头县便耐不住寂寞出去看热闹了,这会把看过的热闹一一说给公子听,高兴的不得了。

    “只怕送东西是假,要攀上周大王才是真的。”菖蒲哪里不知道人惯是踩高捧低的,如今周大王成了桥头县做主的人,但凡有点想法的都上赶着巴结。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秦绥之并不认为此举不妥,不过周肆大概不喜欢这样投机取巧的家伙,或者说不喜欢以为钱财就能收买他的家伙。

    “公子,便是人往高处走,咱们也得当心了,我觉着县里几家富户苗头不对,估摸着想要送名下的姑娘哥儿给周大王,要耍美人计呢。”蒺藜赶忙叫公子上心,公子这都跟周大王同处一室了,必然是心悦周大王的,不能轻易叫旁人勾了周大王去。

    虽然周大王大抵没那般肤浅,且能比的上公子好看的人不说祁州,就是京城他也没见过,但万一呢,男子左拥右抱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周大王也不守世家规矩,便是要收美人,不过问公子也是能做出来的。

    “若当真有此等美人能勾了周肆去,我留与不留又有什么意思?”秦绥之不提周肆对他的许诺,这样的诺言在时下看来是没什么信誉的,毕竟从前史上不少皇帝也都许诺过后宫盛极一时的皇后宠妃,但真正做到让帝王从一而终的又有几个。

    死的早些大抵能在帝王心里占一点位置,死的晚了多是没有好下场,所以他若把周肆给他许诺的话说出去,不提外人就是父兄也要劝他莫要感情用事,为自己多留些余地。

    “也是。”蒺藜郁闷的点头,情爱一事男子总是要占便宜的。

    秦绥之不再周肆日后是否有红颜知己上纠缠,而是说起考较徐小六的事。

    要说徐小六的确聪慧,打他们回桥头县后,遇着人便开始叫人世家处事以及韩家关系,假装韩家人倒是不怕轻易露馅,毕竟京城里和韩家有关系的几家只怕也记不清韩家的姻亲关系了。

    到时候上门,只要表明了身份,又拿出银镜自然不怕世家不买账。

    “徐队长脑袋是聪明,但是做生意实在不太行。”蒺藜摇头,别看他就是个伺候公子的小侍,可眼界见识不比一般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哥儿差。

    就说安人教公子打理家事,他们跟在公子身边也是要听得,因为公子不可能时时去巡查这些铺子,他们作为公子身边的左膀右臂就要替公子分忧。

    “看来要给徐队长身边在安排一位会经商的人才是。”秦绥之听蒺藜这般说,心底将另外一人拨到此次入京的队伍。

    第73章 秋税

    “黄娘子,大当家正寻你过去呢。”一工坊管事郎君从外头过来,眼下这座织坊已经叫黄娘子接手,从最初安排人手做工到如今个个都练成熟手,已经不需要人时时过去看着教导,黄娘子自然也是卖了大力气。

    从前她不过是山寨的一个小管事,得大当家看重,能管一管寨子里的事物,这事看起来权利大,其实也同大户人家的管家没什么差别,如今大当家器重她,把织坊交到她手里,自然不能辜负大当家的信任。

    “好,我这就去。”黄娘子放下手里的册子,打理一番因为坐着起了褶皱的衣裳,才匆匆赶去大当家的当前。

    不想待客的地儿,来人不光有大当家,连秦公子和蒺藜菖蒲也来了,自打秦公子跟大当家一块山上山下跑,她都好些时候没见着人了,平日公子这边有事也都是钱妈妈过来交代。

    “大当家,可是有什么着急事寻我。”黄娘子光是见秦公子也一处过来,便猜到大当家这回必然是有要事叫她办。

    “本来织坊交给你,不该短时间内要你插手其他事,既怕你忙不过来也怕耽误织坊的进度,但奈何徐小六不争气,此去京城需要一个左膀右臂帮衬,不知黄娘子可愿意走一趟?”周肆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

    其实绥之推荐黄娘子的时候,周肆还有点迟疑,并非是怀疑黄娘子的能力,真要是论做生意,黄娘子能吊打寨子里的一众莽汉。

    不过眼下黄娘子才接手织坊便把人调开,难免人会多想,且织坊才上正道,再寻一位有本事能压得住的娘子郎君接手也有点困难,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愿意的。”黄娘子一听大当家说罢,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要说管理一座工坊,定然也是极得大当家看重,可她知道这样稳扎稳打的路子要真正得大当家青眼相待,须得日积月累。

    时下寨子里的儿郎们个个都身兼重任,只要战事一起,少不得功劳加身,她们做后勤自然也有苦劳,却少了几分冲锋陷阵的机遇。

    从前黄娘子是不会想着和儿郎们挣一挣功绩,毕竟自幼爹娘教导她的是姑娘嫁人后,要以夫婿为主,只要管好后院,养育好子嗣,便是一位极成功的娘子。

    至她出嫁前,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好好的一场婚嫁,因为路遇土匪,失了清白名声,侥幸逃了一条性命以为回家会同爹娘庆幸劫后余生,不想爹娘为了家族名誉要以族法了结她的性命。

    当初被绑着石头塞进笼子沉塘的时候,黄娘子是恨的,恨爹娘把名誉看的比女儿性命重要,恨家族为难一名不幸遭难的弱女子,恨土匪猖獗光天化日强抢,也恨夫家软弱无能,连妻子都护不周全。

    只是恨来恨去,也逃不过一个死字,甚至当时黄娘子想若是死了真的能成怨鬼,她必然是要寻人报仇,今日在场害她之人,有一个算一个。

    但大抵上天垂怜她们这些可怜人,当初在山寨被人救了一回,眼下沉塘又被人赶上救了一回,自那以后黄娘子便留在山寨,尽心尽力替大当家办事。

    而大当家更是叫人惊喜,从不教寨子里的姑娘哥儿山下束缚规矩也就罢了,还约束好上山的男子,叫他们轻易不敢欺负人去。自那时候起,黄娘子就相信,只要她有本事,大当家不会因为身份之见便不用她。

    工坊是她替大当家出力的第一步,还道要等上一段时日方才有踏出第二步的机会,却不想峰回路转,大当家又把机会送到她跟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错过眼下的机会。

    “愿意?愿意就好。”周肆心中种种担忧随着这句愿意也尽数打消,既然黄娘子有这个想法,他这个做大当家的瞻前顾后岂非像是老妈妈一般,半段决断都没有如何当得大当家,“接下来你便同小六一块同绥之学规矩,赶在月底前,我要你们往京城去。”

    “是,大当家。”黄娘子眼中攀升起雀跃,但有没被冲昏头脑,“大当家我走后工坊暂时交给谁打理,趁今日不忙,我且同人交接一番。”

    寨子里能干事的娘子郎君不少,可要说能打理一座工坊的,时下工坊几个管事再历练一段时日升上来大抵不难,只是眼下却没有出挑的。

    听黄娘子这般说,周肆挑眉看向绥之,“交接之人须得秦公子割爱。”

    秦绥之垂目,之前周肆可没与他商量这件事,但既然周大当家开口,他自然不会拂了周肆的话,只道。

    “只怕我的人突然成为工坊管事,旁人不服气。”

    “绥之是对蒺藜没自信还是对菖蒲没自信?”周肆晓得大多数人升迁靠的都是资历,但面对有本事的人,只知嫉妒而不是努力提升自己不足,于人于己都非好事,正好周肆也想看看在寨子生活这般久的娘子郎君是否有这个觉悟。

    毕竟无论蒺藜还是菖蒲,都不会长久接手工坊,他们更像是在黄娘子不在的时候替人值个班,待黄娘子回来,若没有其他事情安排,还得黄娘子接手。

    “公子且放心,工坊的管事都是寨子里的老人,虽然大当家对寨子的娘子郎君一向优待,却也讲究能者居之,若是蒺藜哥儿或是菖蒲哥儿当真是有本事将工坊打理的井井有条,我想没有人敢闹事。”

    黄娘子不知大当家要秦公子的人管工坊,究竟是打算叫秦公子逐渐接过部分寨子产业打理,还是想要试探秦公子什么,但就像她话里说的,能者居之,寨子可没有沾亲带故便能得好处的。蒺藜菖蒲的本事她还没见过,但京城秦家的名声她是听说过,从京城秦家出来的人,哪怕是服侍贵人的小侍,都说不得一句没本事。

    “菖蒲,你便跟黄娘子去一趟吧。”秦绥之应了菖蒲,而一向在寨子里替公子倒水打扇的哥儿也难得换了副面孔,不过转脸的功夫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气势都被拿了出来,想来是想到待会交接时要见旁的管事,必要压一压下面的人。

    “是,公子。”

    黄娘子和菖蒲一走,秦绥之打眼看过周肆,见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显然也晓得方才自作主张怕惹恼了他。

    “你该同我事先商议一声的。”秦绥之倒是没气,因为他知道这是周肆在为他插手正事做铺垫。

    “若我同你说了,你可要答应?”周肆反问。

    “自然”是不答应的,他尚且还没插手桥头县的事,便派遣了自己的人打入周肆工坊这头,只怕不等几日,以邢堂明为首的几个尚未完全看穿黑熊寨本质的书生便要反对了。时下周肆还要靠他们稳住局面,轻易不能得罪了去。

    “这就是了,绥之,怕什么?邢堂明他们不过是因为接触寨子的时日短,还拿老一套规矩看待你我,可如今我征兵都要招收姑娘哥儿,我要你插手事务,他们又能耐我何?”

    眼下菖蒲派去工坊是他给邢堂明他们的一个信号,如果在他安排绥之做事之前,他们寻来他自然会同人促膝长谈,好好说一说黑熊寨的规划。

    若是他们不寻来,直接在他下决定的时候反驳,那么邢堂明他们便不可再重用,至少不可在拿下祁州后重用。

    因为邢堂明他们要的是时下读书人跟随土皇帝打完天下,再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他不会认同也不可能认同,士大夫在他看来和世家一样不是好东西,至少本朝士大夫犯错便可轻饶,就是对律法的最大挑衅。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有错不罚,如何正国法公平,更不提许多士大夫所犯之错,五马分尸都是轻的,却留的性命,这样的士大夫治天下,不过也是瓜分天下的手段罢了。

    当然,他也不是没给人留后路,至少秦襄已经清楚他的打算,定会私底下提醒邢堂明他们,至于邢堂明他们如何选择,周肆并不干涉。

    ————————————

    “大人,桥头县那边今年一点秋税都还没送过来。”管事拿出眼下各府送来秋税的记账册,除去桥头县,江远府今年虽然给了税,但江远府的世家却是没一个给孝敬,当然比起世家孝敬,还是桥头县一分税银不给更严重些。

    “怎么?窦宏那个鹌鹑打算今年不做县令了不成。”钱宝来慢悠悠的吃茶,要说每年最快乐的时候便是秋天,纵然朝廷要派巡按过来,却也不过是分一小点钱财换取他在祁州快活一年,很划算。

    “这个……”管事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

    “怎的,窦宏是死了桥头县蝼蚁无首,还是税银半道被黑熊寨的人抢了?”钱宝来随口说了两个猜测,前一个窦宏真要是死了,再换个听话的傀儡上去就是,他手里有的是等官位的属下。

    至于后者,钱宝来心头不大爽利,也不晓得是不是上回把成王要造反的消息送到黑熊寨这手祸水东引叫黑熊寨的土匪看出了端倪,近来总感觉沾染上黑熊寨的事情都不大顺利。

    且那个成王竟然这么久了也没发兵过来,看来那封信更像是逗他钱宝来玩,若不是成王乃是皇亲国戚,他定要成王好看。可恨那封信纸给了黑熊寨,不然他留在等今年巡按过来,还能交给巡按送回朝中,不论成王造反是真是假,成王都没好日子过。

    “都不是,听长鹿县那边的人传来消息,黑熊寨的山大王好像打下桥头县了。”管事颤巍巍的禀告消息,祁州山匪这样多,可像黑熊寨这般胆子大竟敢占城为王的土匪还真只有一家。

    “呵,黑熊寨当真是飘了,天高无路地后无门,我倒是要瞧瞧他要翻出个什么花浪来。待今年巡按过来,把此事禀告给朝廷,最好是朝廷自己派兵马过来剿匪。

    若不行给我点银子我也能把黑熊寨打下来,整日仗着黑熊岭距离鹿鸣府路程远,便作威作福,真当我不敢收拾他们。”

    钱宝来重重将茶杯一扔,心头想黑熊寨的确已经成了他的心腹大患,想想黑熊寨私底下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指着他钱宝来的鼻子骂,说他是个贪官污吏,欺压百姓。

    他钱宝来不处理的匪患黑熊寨处理,这是何等的倨傲,若不是黑熊寨接二连三剿了不少土匪寨子,瞧着本事也小,他早派人围剿了。

    到如今,他还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但黑熊寨却是按赖不住,要打他祁州的主意,既然如此,本就一山不容二虎,是该当机立断,斩草除根了。

    “大人,你上回不是说黑熊寨的土匪头子抢了秦家哥儿去,若是此事秦府秦大人知道,难保不在官家面前保一手黑熊寨。”

    算算时间,那秦家哥儿被抢上山都快有三个月了,若是黑熊寨的山大王动作快,孩子都能揣上了,秦家哥儿在秦家何其受宠,连过往巡按同大人酒后妄言都是提到过的,真要是人怀了孩子,指不定秦尚书令心一软,把人给保下来了呢。

    “你会保欺辱你哥儿的土匪吗?”钱宝来这话问的扎心,毕竟外人看秦家公子沦落土匪寨子,没了清白,还极有可能怀上孽种,为了自己哥儿必定要保那汉子一条命。

    可亲生爹娘听到这消息,只怕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保下那混账而是打算弄死对方,再把自家哥儿肚子里的孽障悄悄打了,秦尚书令这般疼爱自己的哥儿,怎么可能要保一个害了自己哥儿一生的家伙。

    便是秦家公子时下名声没了,以秦尚书令的地位,有的是人攀上去,到时候选一家好拿捏的人家,再把孩子嫁过去,也不怕人受委屈,不比叫自家哥儿跟个土匪在一块合适?

    “大人聪慧,即如此咱们只需要等今年祁州的巡按过来即可。”管事放下心,“但到时候咱们的人真的打上黑熊寨,秦家公子可要救?”

    “能救当然要救,这可是让秦大人欠在下的一个大人情。”钱宝来挺着富态的肚子,他在京城的关系不少,但都是利益往来,不能轻易求人办事,稍有不慎叫京城的高官抓了把柄,弄死他再简单不过。

    可要是拿到了秦大人的人情,整个朝廷的官员,都要在寻他麻烦的时候掂量掂量。

    江远府。

    忙碌了小半月的江远府府尹总算是把府里的世家毒瘤都控制住,如今卷宗室里,关于这些世家罪证都堆满了屋子,若这些加在一块,都不能叫这伙人人头落地,大燕律只怕形同虚设。

    “老爷,歇歇吧,都好几日没合眼了。”管家忍不住劝自家老爷,而立岁数的老爷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一样,忙着办案连轴转了这般久,要不是许多罪证送过来都需要时间,只怕这小半月里都不得休。

    “无事,我精神的很。”江楼这话不假,尽管眼底红血丝满布,外人看着吓人,但江楼自个儿清楚他半点不困,说几日没合眼也是假的,大半夜有时候还会闭目养神休息一会,足够了。

    “老爷,眼下还有罪证没送过来,要是你在这样下去,只怕是坚持不到证据全送过来的那日。”管家不得不提起这个残酷事实,因为几个世家在江远府根深蒂固,牵扯甚广,要把这些罪证全都收集齐,没一个月是不可能的。

    收集完还要整理讯审,只怕到年底都没法说休息,如今几日老爷撑得过去,难不成还能撑得过两三个月。

    “……行吧。”江楼不得不听管家的话,步子也轻快的往屋头去,只是才走过几步,又问及,“今日几号了?”

    “九月二十八。”

    九月二十八,江楼突然站定,这个日子若是没记错,该是各府衙收集税银给钱宝来送过去的时候,只是今年他忙着收拾府里的世家都忘了这回事。

    “老爷可是惦记秋税的事,这事我已经着人安排好了,秋税早一步送去鹿鸣府了。”管家晓得老爷是忙着找世家罪证忘了秋税,尽管江远府几家县衙门也都受了牵连,但县令一走,不还有县丞,总归秋税是尽数给送到府里的。

    紧赶慢赶,管家安排人在钱宝来最后催促的日子把秋税给送了过去,只是今年各世家没在给钱宝来送银子,不晓得钱宝来是否要为难江远府,为难老爷。

    “你这事办的很好,如今我们不能正面和钱宝来作对,即便朝廷不要秋税,我等也不得不送秋税过去,好在今年从各世家手里抄来的家产不少,到时候寻个名头补贴到各县,再由县令补贴到村子。”

    江楼也没法子,钱宝来的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轻易不能揭开,不然江家一族都要跟着陪葬。

    “案子大概年关能了结,到时候可借迎新由头买一大批粮食送到各县手里,再派遣一二府衙门的人手看着,不叫县衙门贪墨,待这伙捕快回来,也要给他们些补贴银子。”管事做事极妥帖,眼下江楼不过提一嘴的事,转头就想好了法子。

    “按你说的办。”真送银子不说县衙门,就是他们府衙门的人一口气见着这么多银子也难保不见钱眼开,私底下勾结县令偷拿。

    但换作粮食就好办些,尤其是品质稍差些的粮食,他们的人不会贪墨,自然也不会叫县衙门贪了去,能最大程度保留粮食到百姓手里。

    第74章 折服

    眼下祁州倒是没多少势力正经知晓黑熊寨下山占了桥头县,这也依仗桥头县百姓晓得周家身份后并未抵抗。就说桥头县下各个村子,原计划将秋税给周家,不想周家一个转头以黑熊寨土匪的身份占了桥头县。

    按照从前占城的规矩,要是朝廷没打过来,这头的百姓自然也要听黑熊寨的话,秋税要给又变得名正言顺不说,下面的农户也没一个说不愿意的。

    且黑熊寨今年除了每亩粮食要给田税外,是不再要人头税的,如今朝廷秋税收的也不高,三十抽一,但这话也就听听,真要是每年秋税只给三十抽一的粮食,各家各户没的说会有饿死的人。

    大燕一朝除去夏布秋税这样的基础税,还有丁税,地税等各项杂税,名目多加一块算下来,比得泰半之税。朝廷这些年又连年征战,征丁又征重税,说是三十抽一的税收,实际上县官下狠手的,十抽五都有。

    严重的苛杂税实在压得大燕百姓喘不过气,更不提祁州这样人烟稀疏,地力不够的地界。

    今年黑熊寨收税,是按十抽一取的,收税的赵力提了一嘴,待今年过去,明年春耕全县都要用黑熊寨的轮作肥田法,待粮食产出高了,到时候秋税定要上调一些的,不过肯定不超过十抽二。

    赵力还说,打从明年起,不用再缴纳夏税,丁税地税甚至徭役都没有了,每年只管缴纳十抽二的粮食税。落在桥头县的农户耳朵里,无异于一声惊天巨雷,惊喜的叫人夜里都兴奋的睡不着,要真没有其他杂税,别说十抽二,十抽三他们都是愿意的。

    至于县里做工的工人和生意人,又是另外一套税收制度,收的最狠的肯定是商税,眼下还没到机器代替大部分耕地劳作的时候,田地要维持自然需要大量农人耕作,但周肆也需要商人盘活经济,便不得不小心平衡二者的关系。

    若是过于重商,农户见商人买卖比地里刨食挣得多,社会地位还高,那肯定个个都不乐意当农人。若是过于抑商,叫寻常商人被重税压的喘不过气,而叫商人往来减少,他们手中的东西便轻易换不得钱。

    幸好祁州还有钱宝来这个存钱罐,等真的打下祁州,至少两三年内周肆都不用担心发展缺钱。

    相关事宜的规矩安排下去,叫忙活了多日的秦襄总算能喘口气,如今大当家手里的四大护法,莫昭旭正被大当家当驴使唤,君凯之在县里管民生,邢堂明替大当家处理杂事,没一个偷懒的。

    轮到秦襄这里,喘口气的功夫还要去寻邢堂明一趟,到底同窗一场,如今又共事一主,总不能真的看人走岔路。

    想起那日秦公子身边的菖蒲过来接手织坊,秦襄心底就压着事,这是大当家借着菖蒲的名头在给他和他三位同窗的提醒。

    中途有新人过来掌权在黑熊寨并不新鲜,因为黄娘子也不是打一开始就在寨子里管事的,在黄娘子来之前,寨子里的管事一直是老夫人。

    秦襄上山的时候老夫人和老当家还在山上,那时候也还是老当家主事,且说是叫老夫人,却也年轻着,不过大当家本事太大,叫老夫人轻易的上了辈分。

    当初老夫人跟着老当家出海,说不得就是不想听寨子里的人一口一个老夫人叫着,听着都要叫老了。

    因此织坊换了菖蒲过去,明面上是没人说闲话的,至于私下里会不会为难菖蒲,秦襄不会妄加猜测。想也知道大当家既然敢把秦公子身边的小侍送去织坊当管事,肯定是知道人当真有这个本事。不然叫一个草包过去,不是打秦公子的脸?

    到了县衙门,桥头县如今真是一天一个样,水泥粉整日整日的从山上运下来,这都是从前积攒下来的,不然光靠现在山里水碓日夜不停地打,怕是连座小院的用料都难打出来。

    桥头县外工坊修建进度,除去已经修好的织坊,下一个要建成的必定是以水利锻打水泥粉的工坊,然后是砖瓦窑,这都是眼下急需用的东西,且很长一段时日,都不会轻易停工。

    光是一个桥头县,要全修一次,一两年功夫是要的,更不说一两年之内大当家又会拿下多少地盘,新的地盘肯定也是要进行修整。

    仔细想想大当家的计划,当真是一开始就没得停下来的时候,便是真拿下大燕,只怕也是要不停的修修修,也不晓得过大当家的手后,大燕会变成什么样。

    胡思乱想之际,秦襄已经走到城门口,城门口的木头宅子还没修好,城南那一片就还没能动工,这些天黑熊寨的汉子和部分娘子郎君都忙着统计桥头县的人口。

    不管久居还是暂住都要统计一次,县里的人其实已经统计的差不多了,时下人都赶去乡里,毕竟桥头县乡里还有小千人呢。

    而拆了大半的县衙门也已经有师傅在重新打地基,留下一半正叫县里的人做事用,邢堂明和君凯之就在此处。

    秦襄踏进门的时候,邢堂明的书案前还骡着一堆文书,叫秦襄望而却步,想想要不还是等堂明处理完再过来好了,不然邢堂明见他清闲,少不得要给派遣文书工作。

    只是人脚步退的慢了,正好被邢堂明逮了个正着,“秦襄,来都来了跑什么,赶紧过来帮忙。”

    还真不客气,秦襄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当初从书院逃走的时候尚未及冠,也没个长辈给他取字,以至于拖到二十来岁还只有名,哪能叫邢堂明如此嚣张连名带姓叫他?

    “我过来可不是帮你忙的。”秦襄嘴上抱怨,到底还有同窗之谊在,替邢堂明分担了点文书。

    “我晓得你过来干什么?”邢堂明波澜不惊的回话,叫刚坐下的秦襄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人。

    “你晓得?”

    这样问倒不是说秦襄认为邢堂明半点察觉不到大当家的心思,而是觉着邢堂明知晓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惶恐诧异?实在不像是邢堂明的做派。

    他寻来三位同窗,来黑熊寨各有各的原由,君凯之为了妻儿,莫昭旭为了一容身之所,只有邢堂明,是正经想着建功立业来的。

    他过来县衙门不找莫昭旭不找君凯之,就是知道君凯之和莫昭旭不会当真下周肆面子。就说之前招兵姑娘哥儿,君凯之虽然开口,但问的也的确是根本问题,听人郑铁解释完,也没在抓着不放。

    邢堂明当时没开口,但也不代表人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邢堂明闷不做声,要么是不满憋着气,打算攒个大雷一口气放出来;要么是妥协,接受大当家的做法。

    “我难不成在你眼里是个傻子?大当家做事半点不避讳我等,便是我想不看出来也对不起的我的聪明才智。”对于秦襄一副不敢置信的表现,邢堂明还真说不清到底是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

    的确,他来黑熊寨,是因为听说黑熊寨的名头,见过黑熊寨的行事,权衡利弊之下,想着人活一世必不能庸庸碌碌,毕竟祁州眼看着没有他的出头路。

    上山之后,秦襄和黑熊寨人表现出的种种,也越发叫他认为自己没选错地儿,不提大燕皇帝,就是再往前几朝,也没见有周大当家这样对治下百姓的首领。

    只是下山后,从土地一策到征兵,以及大当家对富户世家态度,叫邢堂明看出大当家的端倪,他们这位大当家并不想与读书人共治天下,他要的是与百姓治天下。

    “邢堂明,你真是半句话都离不了夸耀自己一番。”

    “开民智,利民生,大当家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便是大当家不愿意按时下大燕的制度治国,我不跟随,岂非是错过一颗耀耀明珠。”

    当然接受的过程肯定没有邢堂明说的这般轻松,私底下辗转反侧过多少晚上才想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样最好,我想不日大当家就会安排秦公子入手桥头县的事,到时候你别愣头青的冒头,总归大当家不是卸磨杀驴的人,便是不会如现今大燕开国皇帝一般给我等封侯拜相,也不会说亏待我等。”

    秦襄话里多是坦诚之言,要说大当家安排自己夫郞掺和正事,换作哪个过来投靠的谋士都要私下劝谏,以防日后天下打下来,夫夫二人失和不说,还要闹出个晚年争权的戏码。

    可秦襄正经在黑熊寨过了几日日子,对周肆的计划再了解不过,大当家要放弃世家拉拢百姓,除开他们这些男子,总要有个姑娘哥儿的代表出现,方能叫底层百姓信赖大当家。

    秦公子就是大当家为寻常姑娘哥儿立的榜样,也是告诉时下姑娘哥儿,只要你有本事,大当家都是要用的。

    至于日后秦公子参政会不会导致大当家后院失火,秦襄认为是杞人忧天,别的不说,大当家也不像是三心二意的人,估计后院怕只能容得下的秦公子一人。

    “在你眼里,我难不成如此鲁莽冲动,便是没想通,秦公子要入手桥头县的事,我也不会当面下大当家面子。”事后劝说肯定不会少,但哪有一个政权才初建,手底下的人就开始唧唧歪歪指挥大当家办事的,不是嫌命长。

    “这我还真瞧出来,毕竟从前书院你可不就是个炮仗。”

    “滚蛋,赶紧忙你的文书,今日若是处理不完,我看你是别想着休息。”

    ————————————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周肆听得手下来报秦襄和邢堂明之间的谈话,愉快的承认自己的确是看低了邢堂明,只怪眼下读书人给他留下的刻板印象太严重,不过转念一想,都是和秦襄交朋友的人,太过于死脑筋只怕秦襄也看不上。

    “大当家何必妄自菲薄,我等都是受过起伏苦楚方才明白许多从前看不透的道理,若是我等还是从前书院的模样,只怕真要和大当家辩一场才是。”君凯之被邀过来,听得大当家坦言认错,心底佩服,主公有疑再寻常不过,但又有几人能做到相疑亦相用?

    “年轻气盛自然正常。”周肆还是喜欢锐意进取的年轻人,不过眼下他的草台班子里,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还真没有,也不知郑铁征兵能不能征出几个少年英杰来。

    第75章 有客来

    鹿鸣府。

    钱宝来一早换好官袍,翘首以盼贵人过来,早几日在祁州边境布下的防哨传来消息,今年巡按的队伍已经踏入祁州境内,不日将到鹿鸣府。

    巡按巡查地方,若不是微服私访,都是先要去各地首府拜见,再去其余地方巡查。往年祁州巡按更图省事,只在鹿鸣府待上一段时日,被钱宝来好生招待,赚个盆满钵满方打道回府,赶上年前述职。

    今年这位巡按来的比往年早,不晓得是否要在祁州多呆些时日。

    而除了钱宝来,鹿鸣府的其他官员也一早收到消息在府衙门齐聚,要说府尹的官职肯定比巡按高,巡按才正七品,换作地方上,也就是个县令的职位。

    可比起一辈子只可能在科举见着一回圣颜的地方官,正七品的巡按那是年年都能面圣不说,巡查地方的时候更是拿着正七品的官职,用着正三品的权利,只要惹了巡按不快活,回京参你一本,地方官的前途就无望了。

    不过也别看巡按权力大,其实也是个苦差,时常有巡按巡查地方为了肃清地方不正之风得罪地头蛇被人暗害,朝廷还不一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如此巡按在世家门阀眼里便不是什么好差事,就是皇帝委派到头上也不过做做样子,轻易不得罪地头蛇。

    当然了,这样做不代表世家害怕地头蛇,以世家的财力物力,但凡涉及主脉子弟被害,地方官也都别想有好日子,朝廷查不出来,世家自己还能查不出来?

    如此巡按和地方官的关系,虽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做派,却轻易不会将对方得罪死了,给各自留了余地。

    也不晓得这次过来祁州的巡按到底是哪家,要说祁州敛财地是京城不少世家的共识,每回过来祁州的巡按或多或少也跟他们有关系,也多亏有这些人打掩护方才能天衣无缝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霍乱祁州近二十年。

    只是近些日子,桥头县那边频频传来噩耗,黑熊寨那伙土匪入城非但没激起民怨不说,还因为招工,靠着桥头县的几个临县还被吞吃了不少青壮。如今桥头县内的百姓,都要赶上少些的府城人数,也不知道黑熊寨哪里来的粮食养活这么多泥腿子。

    靠桥头县那点秋税?只怕也坚持不过两三月就要弹尽粮绝,可偏偏一时之间又拿黑熊寨没办法,如此人口流失过快的几个县城县令赶忙给钱宝来来信,希望钱府尹能出面解决黑熊寨这个祸患,扰的钱宝来连日里数银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好在今年巡按来得早,这个烫手山芋马上能送出去。

    “来了,大人,巡按大人的车马已经到鹿鸣府门口了。”管事匆匆在城门口探查情况,巡按大人队伍声势大,远远就能看见。

    “好好好,那咱们赶紧到府衙门口迎接,记着,别让刁民扰了巡按大人的清净。”钱宝来动手扶了扶官帽,叮嘱管事叫府衙门的捕快办事牢靠些,年年到这时候,总有刁民不信邪,以为巡按是能替他们主持公道的青天老爷,竟敢学那戏文里的做派,当街拦巡按的马车求人伸冤。

    如今大燕律虽然没说民告官有罪,却也写明了,这些刁民越过他去诉讼要受笞刑五十,还真以为伸冤这般好伸。

    “这个大人放心,下头百姓早学聪明了,近两年都没有不懂事的莽夫拦马车,惹巡按大人不快。”笞刑五十,对行刑后没钱治病的百姓来说,等同于送死,这些年来受笞刑活下来的百姓几乎没有,哪里还有傻子明知道巡按不给人伸冤还要冒头的?

    说话间,一行人站到官衙门口,等了小片刻功夫,巡按大人的仪仗便出现在转角的街口,两边的百姓早习惯了每年一遭,见着队伍跪下等仪仗走的远远的才起身。

    虽然眼下鹿鸣府的百姓个个活的麻木不仁,但对这等和钱宝来狼狈为奸的贪官也少不得背后吐口唾沫。

    尚且不知被骂贪官的秦慕之正在车上闭目养神,想着要如何从鹿鸣府脱身前去黑熊寨不会叫同行官员察觉异常。

    秦家清正,一向不与京中大部分世家门阀往来,少有相交的官员也都是难得的纯臣,从不在政事上胡乱掺和。

    以至于祁州这样大的一颗毒瘤野蛮生长多年,秦家都被蒙在鼓里,还是这回秦慕之为了小弟必要走一趟祁州,秦尚书令才特意私下打听了相关祁州的消息。

    哪知道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祁州竟然是这样一个龙潭虎穴,且过去巡按去祁州,也都是在鹿鸣府逛一圈,不会去旁的地儿。

    秦慕之若想要擅自行动必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不然跟着此行过去的其余官员回京后,怕要把秦慕之的种种异常全部上报官家,谁知道会被安排个什么罪名?

    可恨祁州的事知道的不是时候,要是在议和前知晓祁州事,秦家便敢放开膀子把这事捅到官家跟前,要官家严惩这伙酒囊饭袋,偏偏秦家晓得的时候正在悬崖边上,哪里还敢如此猖獗一口气得罪朝廷三分之一的世家。

    一想到此,秦慕之心中难免对大燕再次失望,不提外邦虎视眈眈,就凭内部沉疴难除,如何能兴大燕,难怪祁州匪患层出不穷,还有胆想要颠覆大燕。

    马车在府衙门门口停下,秦慕之故作不虞从马车上下去,便瞧着鹿鸣府的官员个个富态的站在门口。

    若说以胖瘦评价人是否是贪官污吏未免偏颇,但眼下的这群身着官袍之人里,一个清瘦官员都没有,就很耐人寻味。

    祁州又不是什么好山好水之地,鹿鸣府的官员也来自天南海北,难不成这么凑巧一班子官员祖上都胖,凑作一块?

    “鹿鸣府府尹钱宝来拜见巡按大人。”钱宝来按品阶是不必向巡按行礼,但总归人是京城来的,谁知道巡按背后有没有其他官职,跪礼不行,拜礼还是要的。

    “嗯。”秦慕之反应颇为冷淡,叫习惯巡按热络的鹿鸣府一行官员私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达成一个眼下这位巡按怕是不好惹的结论。

    “巡按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辛苦,本官在府中设宴,还请巡按大人赏个脸。”钱宝来不是能屈不能伸的人,在没弄清楚这次过来巡按究竟是什么身份之前,他都得笑脸相迎,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好啊,正好一路疾行腹中饥饿,钱府尹既然设宴款待,本官自然没有推迟的道理。”秦慕之扬了扬下巴,示意钱宝来带路,颇为嚣张的态度叫钱宝来心头没底,要说能做到天子近臣的份上,总不至于会是蠢货。

    那么巡按对地方官如此态度,便不对劲,好在人答应吃宴,钱宝来眼神示意手下待会宴上同其余过来的官员打打关系,必须赶紧弄出这位巡按的身份,若是这回过来的巡按与从前合作的世家没有关系,只怕人留不得。

    秦慕之自然将他们的眼神官司尽收眼底,看来要寻借口离开鹿鸣府去黑熊寨,得从钱宝来身上下手。

    ……

    一行人很快走到钱宝来府邸,可以说府衙门和钱府之间的距离不过一里,原本府衙门后院是专门给外地就职的府尹准备的邸院。小富之家也很难在一州的首府置办比府衙门后院还大的宅院,且比起代代相传的府衙门,钱宝来的府邸怕是比京城许多老世家都要大。

    大燕律规定如今寻常百姓家宅,三口之家方可有一亩地宅,六口之家两亩地宅,只是规矩是规矩,平头百姓十几口人挤三四间屋子是寻常事,多出来的田地么,自然叫这些官老爷笑纳了。

    眼下没有钱府样式雷图,不好直接看出钱府到底占地多少,但根据边墙一眼看去也没能望尽边际,大抵不少于二十亩地。

    一个府衙的府尹,若是家族不是什么派的上名号的世家,哪里有底蕴建如此大的宅院,更不提一进宅子走过连廊时看过的假山流水。

    秦慕之冷眼看过,又坐上了钱府尹特意准备的宴席上,只见一道道珍馐跟不要钱似的不断送上桌案,奢侈程度可比京城中娘子郎君办一场马球会花销还高。

    更有甚者,如鲜鱼片这样现切的生鲜,只要上过一刻钟未享尽,便会被撤下去,换成新的膳食,若不是秦慕之知道自个儿来的是年年遭天灾要朝廷送补贴的祁州,还以为是去了哪家败家子炫富的宴席上,如此奢靡浪费,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

    “巡按大人来的早了些,我等准备的还不够周全,待巡按大人今日休息过后,我等再为大人接风洗尘,必然叫大人流连忘返。”说话者非是钱宝来,而是钱宝来的属下,看官职算府里算二把手,宴席不过两刻钟,面上已经有了吃醉酒的红晕,这是仗着醉酒过来耍酒疯了。

    “不必,我奉官家之命巡查祁州,如何能够在鹿鸣府一地停留多日,三日后我方要去下个地方。”秦慕之故意透露与过去巡按不同的安排,果然话落过后,一时间大堂都安静下来,要不是此刻有吃醉酒者呼吸重,只怕是掉根针都能听到动静。

    “巡按大人说的是,我这手下不懂事,吃醉了酒便开始胡言乱语,竟然扰了巡按大人的清净,快来人把朱府丞送去后院歇息,醒醒酒。”钱宝来打了个圆场,虽然还不晓得这位巡按身份,但心头已经有了杀意。

    “既然知道是胡言乱语,下次便管好自己的嘴巴。”

    秦慕之嚣张跋扈的态度叫钱宝来黑了脸,又勉强挂笑,只恨此次巡按来的太早,不好把祁州其他地方官一块叫过来,不然此时就能叫那些地方官上前狠狠灌人酒水。

    “巡按大人说的是,是本官管教不严,日后定然要他们严肃己身,这杯酒当做赔罪,还请巡按大人一定要饮下。”钱宝来亲自过来给秦慕之斟酒,这下秦慕之的确不好拒绝,钱宝来比想象中能忍。

    秦慕之是京中子弟,自然也好酒,只是他办正事的时候从不饮酒,怕误事,眼下虽然是私宴,但也吃的少,不然赶明儿一早起来,身边怕少不得两三个娇娘美郎。

    酒过三巡,秦慕之始终保持清醒,半点话没被人套出来不说,许多官员还得罪了秦慕之,被钱宝来赶出去醒酒去了,宴席吃到最后,除了京中过来的官员,鹿鸣府这头就剩下两三只小猫,宴席自然也没继续。

    秦慕之吃饱喝足便不客气的同钱宝来告辞,坐上马车回去了驿站,秦慕之一走钱宝来便见朱府丞匆匆打后院过来,“坏了,大人,我方才同这巡按身边的官员打探过,此人是秦家人,还是秦尚书令的嫡子,在朝廷任正四品侍郎的职位……”

    眼下的朱府丞哪里还有半点醉酒之态,不过是假作借口私底下去问离席的巡按队伍官员这位巡按的来头。

    见此人嚣张态度,朱府丞已经猜到人必定有背景,却不想背景这样大,竟然是秦家嫡子,难不成京城的世家怕东窗事发,选了秦家人过来了结他们不成?

    “秦家。”钱宝来眯起眼睛,大概猜到秦家少爷为何过来,前不久秦家久负盛名的哥儿可是折在祁州,秦家人这时候过来莫不是救人来了。

    只是秦家救人眼瞧着要把他的命给搭上可不行,转眼间,钱宝来想到了一条好计。

    “大人,你可是想好如何对付这位秦家来的?”朱府丞溜须拍马的本事跟窦宏学了不少,眼瞧着方才还不虞的钱大人突然露出笑意,怕是心头有了主意。

    “自然,这位巡按不是说三日过后要去祁州其他地方巡查,既然巡按要履行巡按的责任,我们做地方官的也不好为难。”钱宝来捋着胡子,秦家、黑熊寨,正好一箭双雕。

    ————————————

    咕咕咕咕——一只白鸽落在窗台,叫一双苍劲有力的手给抓了去,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取出滚做一根纸筒的小方纸条,只见上面全是传信用的暗文,叫看了信去的人胸膛轻微震荡,发出闷笑……

    “何事如此高兴?”秦绥之这段时日同周肆一块在书房理事,不过他的工作比起周肆要繁琐不少,因为他在大燕律的基础上照周肆的要求修改出能暂时用上的新律。

    “你兄长到鹿鸣府了。”秦慕之过来绥之早就知晓,悬悬而望多日,好不容易等到消息哪里会瞒着人,毕竟大舅哥过来,他还要绥之帮忙说些好话呢。

    “当真?”秦绥之听到如此消息也坐不住了,起身要过周肆手中的暗文,稀奇古怪的符号外人是看不懂的,便是敏而好学的秦公子,没学过也是看不懂的,“上面只说了兄长到鹿鸣府,没说其他消息?”

    “暗文为的是不叫他人看出端倪,短短一张信笺能承载的信息只有这么多。”周肆解释,他们黑熊寨用的暗文可以算是另外一种语言体系,不必要密码本破解翻译。

    “你说过鹿鸣府府尹贪赃枉法,兄长若是到了此地,只怕轻易脱不得身。”秦绥之浮现担忧,兄长此行虽然打着巡按的名头,可这些年死在地方上的巡按不在少数,便是兄长有秦家做依仗,但地方上的官员想要铤而走险,除之后快,秦家也只能事后报复。

    “你兄长既然敢来,想必也做了完全准备,若他人真的在鹿鸣府出事,我也会派人手过去接应,不会叫他轻易出事。”秦慕之可不只是他的大舅哥,还是秦府过来的财神爷,周肆哪里会让人出事。

    “周肆,多谢。”便是他知兄长赶来定然也有万全之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周肆此言,他能对兄长安全更放心些。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只是不知我出手相救秦大少爷,能否拉一点秦大少爷的印象分。”秦家派自家人来祁州而不是派兵,已经算是不错的开局,至少给了周肆一个展示自身实力的机会。

    “兄长既来,你定然要露出底牌给他,尽人事。”秦绥之把自己放在周肆的筹码堆上,都不能说会叫兄长轻易答应,便是周肆从钱宝来手里救下兄长,多半也只是叫兄长对周肆怀一点感激之情。

    “尽人事,听天命。”周肆摇头,他可不愿意把未来交给天命,若是不成,他大抵会留这位秦家大少爷到他完全掌握祁州。

    ……

    “呕——”秦慕之打宴上回来,再没法维持酒宴上的泰然自若,埋头抱着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

    一场宴席吃下来,他便是再不给面子,也不可能一口酒不吃,偏钱宝来准备的是烈酒,就是打着灌醉人的主意。若不是他警醒,此刻怕已经着了道去。

    “大人,醒酒汤。”空青眼下暂时服侍大少爷,等同大少爷一行人到黑熊寨,自然会回到公子身边伺候。

    “多谢。”秦慕之面无表情的饮下能酸的人面色狰狞的醒酒汤,压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今夜吩咐巡逻人手警醒些。”

    第76章 取死之道

    夜半子时,安静的驿站突然冒出几处火红的烈光,随后便有人吼了一嗓子。

    “不好了,快来人,驿站失火了。”

    这一声过后,寂静的夜里像是被摁下了嘈杂的开关,霎时间驿站外就有不少人醒来,赶忙去井边打水灭火。

    寻常百姓是不敢这时候出门的,鹿鸣府百姓秉承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生存准则,只要火苗没烧到自家来,都当自个儿是聋子,不管杂事。

    更不提失火的地方是驿站,那里可是今日过来贪官住的地方,要是能一把火将今年过来的贪官烧死,鹿鸣府的百姓私底下怕不是要拍手称快,道一句老天爷开眼,顺道再求求老天爷把府衙门一伙贪官也一道收了去,好叫他们有几天好日子过。

    秦慕之披了外衣站在驿站的窗口,看着来往小厮打水扑火,幸而今夜无风,很快几处火苗就被扼杀在摇篮,不少人在清醒劫后余生,夜里失火容易出人命,因为这时候人都睡得熟,轻易叫不醒不说,真感觉到火势,只怕也不是几盆水能浇灭的。

    到时候,莫说保住房子,能逃的一条性命都是好事,且今晚驿站可是住了大官,真要是被烧死了,整个驿站上到官员下到小厮都讨不着好。

    不多时,秦家的部曲押了几个衣衫褴褛貌若乞丐的汉子过来,“大人,纵火的犯人已经抓到了。”

    秦家部曲今夜得了大少爷的吩咐,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在火苗刚冒烟的时候,秦家部曲就发现不对劲,各分派了人手,一部分灭火一部分抓人。

    点火的犯人有好几个,分布在驿站各处,人也不是放一把火就走,而是白日里偷偷在点火的地儿藏了干柴烈酒,等到晚上再取出干柴浇上烈酒,火折子一打开,火势就不可抵抗的蔓延到各处。

    驿站又都是木头房子,沿途屋子都是一间挨着一间,但凡有一处火苗没能灭掉,此刻驿站怕已经烧的不成样子,这些纵火之人是正经要杀了秦慕之。

    “大人,我等探查了,他们是白日里趁驿站人手不足混进来的,藏好木材烈酒,待到子夜人都睡熟了才出来,偷摸过来点了火。”

    秦慕之听到人是白日行动的时候,眉心微皱,白日钱宝来他们都还没能知道他的身份,总不能是人未卜先知,提前安排人手要杀他。

    “问出他们背后的人了吗?”可除去钱宝来,祁州又有谁恨不得要杀了他?

    “这……”秦家部曲表情扭曲了一下,“他们好像只是鹿鸣府的寻常百姓。”

    “寻常百姓?”秦慕之立刻明白部曲的意思,今夜纵火多半与钱宝来没有关系,这些人为的是杀他,至于他与祁州百姓非亲非故,初来乍到就受如此高的‘礼节’,只怕少不得往日祁州巡按的脏水泼到他头上。

    “正是,属下也搜过他们的身,并未发现他们说谎。”官府手下的人和寻常百姓是不同的,单一个手中茧子的位置就不一样,刀茧和做事磨出来的茧子也不一样,只要看手,就晓得这些人有没有说谎。

    更不提这些纵火的人瘦骨嶙峋,眼底全是仇恨的目光,后背弯弓,走路虚浮,这是长期没吃饱饭,又辛苦劳作形成的,当真是鹿鸣府的百姓要杀大人。

    “先关起来,记住,你们派人亲自看守,问出些有用的消息。”秦慕之没好心到这伙人要杀他还把人放了,不过这些人的性命他得留下。都到了恨不得杀巡按了,只怕这些人和巡按是有血海深仇在的。

    “是,大人。”

    部曲退下,秦慕之一个人坐在屋里,火势起的时候他尚未入睡,他原以为在宴席一番表现会叫钱宝来他们沉不住气,夜里派人取他性命,不想没等来钱宝来的人,倒是叫鹿鸣府的百姓钻了空子。

    只是不知眼下是钱宝来没有动手,还是没来得及动手。

    翌日。

    钱宝来一早听说驿站失火,又听闻是他治下刁民作乱,赶忙带了人去驿站给秦慕之赔礼谢罪,还道要秦慕之把人交给他,保证还秦慕之一个公道。

    这自然是场面话,毕竟昨夜钱宝来得知秦慕之的身份已经动了杀心,哪里会如此尽心尽力换人公道。

    只是他怕那些人落入秦慕之手里,万一问出点什么不好的事,还能当人证,对他和历来祁州巡查的巡按都是坏事。

    哪想秦慕之不光不交人,还问为何会有鹿鸣府百姓平白无故来行刺于他,看模样是打算追究钱宝来的责任。

    “秦大人有所不知,祁州匪患不断,常年有山匪装扮成寻常百姓混迹城中,这伙纵火犯人多半是山匪出身。”钱宝来推的一手好锅,治下百姓行刺是他府尹的错,可这些百姓若要是山匪,就和他关系不大了。

    “山匪平白无故为何要杀我?”秦慕之冷笑看向钱宝来,“再说鹿鸣府是祁州首府,这样的地界都能让山匪混进来行凶,我可要责问钱大人是如何做府尹的。”

    这帽子扣下来,叫钱宝来暗暗压住心头怒火,秦家人真是难缠。

    “秦大人,非是我等不尽心尽力,实在祁州匪患一年盛过一年,且那些恶匪一个个凶神恶煞,又散布祁州各处,我便是能把鹿鸣府看的密不透风,也没办法防备其余地方做了假身份过来的山匪。

    至于山匪为何对大人动手,我想该是山匪不喜朝廷官员,加上大人从京城过来,怕大人把祁州的情况报给的朝廷,所以才想出这个昏招动手。”

    “既然祁州匪患如此猖獗,为何从前不见你上报朝廷?”秦慕之继续追问,果然见钱宝来额头冒出冷汗,这等人,想必是过惯了说一不二的土皇帝生活,连最基本的谎话也不会编了,几句话轻易就露了馅。

    钱宝来暗恨自己不该来这一趟,“秦大人教训的是,只是祁州连年天灾收成不好,十数年间受朝廷不少恩惠,祁州百姓已经过意不去,哪里还能叫朝廷在边关告急的时候分出精力处理祁州的匪患。

    好在眼下朝廷议和,我等正准备今年把匪患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过来的巡按大人,再由巡按大人上报朝廷,由朝廷派遣兵马过来,一举剿灭祁州的匪患,还祁州一个太平。”

    冠名堂皇的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若秦慕之事前没调查过祁州境内情况,此刻只怕也要信了人三分鬼话。

    “如此,倒是我不懂事了。”

    “秦大人哪里话,是我等没能本事治理好祁州,方才出了这一烂摊子事情要朝廷扫尾,不过秦大人也是有所不知,实在祁州境内的山匪个个穷凶极恶。就说咱们鹿鸣府最近的毒狼寨,一个个都是生啖人肉的禽兽,莫说寻常百姓,就是我手下的遇上也讨不着好,要被掳了去做为奴为婢。

    可就是这样的凶名赫赫的土匪寨子都在祁州排不上号,最有名气的几家寨子更是厉害的不得了,就说鹿鸣府境内的一家,叫黑熊寨的,更是无恶不作。十数年间不知抢了多少百姓上山,可恨黑熊寨人多势众我等也没法山上探查百姓情况,连一副尸骨都没能收敛回来,叫人入土为安。”

    钱宝来说到此处还故意用衣袖遮住眼睛,假装落泪,实则偷偷透过衣袖观察秦慕之的表情,果然看到人听到黑熊寨三个字面色狰狞,知道人此次前来必然是想着要救秦家哥儿。

    “黑熊寨的凶名整个祁州百姓都是知道的,尤其是黑熊寨的大当家,相貌丑陋又荒淫无道。方圆百里但凡有路过的姑娘哥儿都要被抢去山上充作姬妾,且那人手段残忍,听闻被抢去的山寨的姑娘哥儿没一个活着回来。”

    钱宝来不留余力的给周肆泼脏水,跟在秦慕之身后的空青听得紧咬嘴唇,深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若是此是被周大当家晓得,只怕钱宝来这身横肉要不保了。

    “是吗?”秦慕之听闻黑熊寨的传闻,面色更加难看。

    “的确如此,就在秦大人过来之前,我还收到黑熊寨附近的县城县令写的信,希望朝廷早些时候派人过去剿匪,不然县里青壮都要叫黑熊寨全抢了去。

    可恨我这个做府尹的没本事,不然肯定带兵马过去替祁州百姓平了这个祸患,幸好巡按大人到的及时,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安抚这些县官。”

    钱宝来话说道这个份上,果然引起本就对黑熊寨有怨的秦慕之不满,几乎只是在钱宝来前脚说完,后脚秦慕之便要求钱宝来出兵,他打算带人马去桥头县,平了这伙祸害祁州的山匪。

    “秦大人不瞒你说,我手中兵马有限,只怕对上黑熊寨没有胜算,不若秦大人还是等这次巡查祁州事了,赶回京城寻皇上调兵遣将,方才能一举歼破黑熊寨。”钱宝来假装劝慰。

    “钱大人难道没听说前些时候,我秦府嫁去容州给成王做正妃的小弟在祁州被山匪抢了去?”绥之被抢的事其实知道的人很少,便是官家那里知情,私底下也道这件事不易大肆宣扬,唯有几位朝中重臣知晓,也都尽力瞒住了。

    便是阿耶,此刻都还不知道绥之被抢到土匪寨子的事,只是在他离开京城前,阿耶大抵已经察觉到不对,此刻怕是也知道实情了。

    “还有此事?难不成秦府公子也是被黑熊寨抢了去?堂堂一朝王爷正妃被抢,朝廷为何不派兵过来平了黑熊寨接秦家公子回来。”钱宝来故作不知,本来成王迎亲队伍被抢在祁州也几个人知道,黑熊寨没有宣扬,他们做官府还能主动把丑事宣扬出去不成?

    “时下朝廷出兵不便,此次过来祁州为的就是荡平黑熊寨救回小弟,钱府尹在祁州这么多年,手中定然也有不少人马。”秦慕之没有明着要兵马,但暗示很到位。

    钱宝来支支吾吾,不敢应下,可架不住秦府少爷步步紧逼,终于松了口,“秦大人,我手中人马也不多,能借当然不会推辞。不过比起我手中的人,秦大人还能去一地寻帮手。”

    “什么地方?”

    “桥头县,秦大人可能不知道桥头县这多年同黑熊寨比邻而居,但桥头县少有传来消息被黑熊寨欺负,这么多年桥头县能安然无恙全靠桥头县的窦县令殚精竭虑。

    秦大人这次要带人马去剿灭黑熊寨,除开我的人手,还能寻桥头县的县令相助,以秦大人巡按的身份,窦县令肯定倾力相助。”

    “如此,多谢钱大人提供的消息,还请钱大人速速备好人马,我想早些去桥头县寻人,早些借弟弟回家。”

    “秦大人请放心,我两日内定能集结齐人马,之后便在鹿鸣府设宴等秦大人凯旋归来。”

    看似相谈甚欢的二人,在门关上之后,都立刻变了脸色。

    秦慕之看过祁州舆图,黑熊寨位于黑熊岭,同桥头县距离不远,可要说桥头县县令有本事抵抗黑熊寨,他是不信的。

    桥头县的县令当真有这个本事,如今的鹿鸣府府尹只怕不会是钱宝来。可为何钱宝来要引他去桥头县,哪里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桥头县,黑熊寨,周肆,将几个关键圈出后,秦慕之猛地起身,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若真如此,桥头县对他来说还真个龙潭虎穴。

    ……

    “大人,你这招实在是妙,我看这位秦家大少爷也是个蠢人,不过三言两语就被大人教唆去了桥头县,却不知眼下桥头县都是土匪窝,这一去是回不来了。”

    “哼,京城里的少爷,不过仗着祖上荫蔽得了个官位,没什么真本事,不过事情能这么顺利,我倒是有几分不安。”钱宝来没来由的觉着不对,可要说哪里不对又看不出个所以然。

    “大人何必不安,难不成秦家大少爷去了黑熊寨见着自家弟弟被黑熊寨大当家抢去当了压寨夫郎,还能同黑熊寨大当家做亲家不成?又或是黑熊寨大当家为了个哥儿,会放过带兵过去围剿的秦家大少爷?”

    别的不说,黑熊寨可是正儿八经占了县城,按如今皇帝对土匪的态度,肯定是不可能留下,招安一道被堵死,秦家和黑熊寨便不可能有联合的可能。

    “你说的对,应当是我多虑了。”

    ————————————

    桥头县。

    打黑熊寨下山也有一月时间,工坊又竣工两个,多出来的人手改去修粮仓,一旬多前,桥头县外的河上来了一批船,都是蜀地过来送粮食的粮商。

    先头定钱结了一半,粮食悉数送到又结了另一半,而蜀地粮商也没走,听说桥头县建了工坊,还特意留下去想要看看织坊。

    虽然这些商人是做粮食生意,但商人哪里会嫌钱多,除去粮食生意,蜀地最赚钱的就是蜀锦,但凡在蜀地做买卖,或多或少也都插手过蜀锦生意。

    只是蜀锦向来是没有卖不出去的,所以蜀锦买卖都是在蜀地就和人谈成了,眼下桥头县开了织坊卖布匹,听闻还是眼下市面上没有的棉布,可不勾起来这些蜀商的兴趣。

    招待蜀商的是徐大头,因为他做事周全,不少蜀商还想挖人去跟着他们跑买卖,生意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会来事。

    织坊动工这些时日也积压了一批棉布,拿出几匹来给蜀商看个新鲜也不是难事,棉布的优点单靠手摸也是能摸出一二的,尤其是棉布还保暖,比起时下主流的葛麻布,只能用吊打一词来形容棉布的好处。

    蜀商看出棉布的潜力,个个都想和织坊谈下这笔生意,只要棉布运回蜀地,打开市场,很快就能成为贵人之间流行的东西。甚至只要桥头县的织坊能源源不断提供棉布,眼下九成布料都能被棉布替代,简直是堪比粮食的生意。

    只可惜棉花实在种的人少,一年织坊能出的棉布也有限,不说蜀地,就是祁州的贵人也能把这批棉花包圆,流不到外面去。

    “所以蜀商的意思,是想带棉种回去。”徐大头这话说的很忐忑,棉花可是大当家费尽心思猜弄回来的,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安排人手驯养种子,到如今方才算是把棉花变成桥头县的常种种子。

    这会蜀商竟然想要购买棉花种子,徐大头就差没骂人痴人说梦,可又想大当家一惯是不会藏私的人,就说轮作肥田这样的法子也是肯不要钱费心费力交给农人,眼下棉花这样的好东西更不会敝扫自珍。

    因为这也是能救人命的好东西,不提把棉花织成棉布,单单用棉花弹成棉被冬日取暖都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能熬过严冬。

    “他们要,可以给,但不免费。”棉布生意的市场很大,周肆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同样棉布生意最需要的是棉花,光靠祁州这点人种棉,猴年马月才能供上棉花的市场需求,眼下蜀地想要分担种棉担子,何乐而不为。

    不过棉花种子要种定要大批量收购去,价钱肯定谈不上高,不然卖的太高,买几枚棉种回去培养,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从蜀地买到棉花?

    更不提真要拒绝提供棉种,蜀商会不会打听棉种由来直接去北面寻棉种回来自己种?棉花种子不从他这里收购,棉花产出蜀商就有可能把棉花卖去其他地方。

    “可要是他们拿了棉花去自己纺织贩卖,会损失咱们优势。”蜀地的气候能种棉,若是蜀地百姓大批量种植棉花,棉花量上面能够轻松赶超他们,到时候棉布由蜀地的商人贩卖到大燕各处,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你认为眼下的棉花纺织机由一个没见过的工匠制作,需要多长时间能造出来?”周肆既然敢给棉种,就是因为如今棉花对大燕来说是个新东西,他已经做到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优的地步,旁人连从无到有都没跨过,要想追上他的步伐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差足够周肆先一步依靠先进的技术与生产力抢占市场。

    等这伙人突破从有到优的阶段,他可能会拿出更先进的技术。

    “一年两年?”徐大头对木匠活这块了解不多,只是看大当家同木匠师傅没嘀嘀咕咕多久,便把适合织棉布的织机弄出来,看起来不难。

    可话有说回来,大当家同寨子里许多师傅都嘀嘀咕咕过,弄出来的东西,就说琉璃,大燕一朝琉璃出现都多久了,技术制造上还是没能突破,以至于大当家不过几年功夫就让寨子里的琉璃成本像白菜价一样便宜,显得过于可怕。

    “你倒是对他们很自信。”一年两年,只怕连改良现有的织机都不能做到,非是周肆看不起时下的木匠师傅,但正经要做到自己造出眼下能和他效率相等的织机,非得二十年功不可。

    其一是眼下世道对工匠并不重视,许多木匠之流也从来都是继承手艺,少有推陈出新者。其二是如今手艺都是家传,轻易不会泄露给外人,工匠之间不要说交流手艺,便是看一眼都能被人说偷师,如此敝扫自珍如何能够进步。

    当然也有可能在他织坊高效率的刺激下,许多商人高价悬赏,私人工匠或许能缩短高效织机面世的时间,却也绝对不会短到能影响他们织坊的优势,除非有人将织机的秘密卖出去。

    “大当家,如此说,织坊的娘子郎君若是被蜀地商人诱惑泄密,咱们怎么办?”徐大头听大当家分析情况,眉心紧锁,眼下寨子给的工钱不少,可架不住蜀商给的多

    换作他,若是能从人那里买到织机的秘密,只怕黄金千两也是能给出去的,毕竟这道消息能节省的时间和人力便比千金要多,更不提到时候棉花织成棉布,又能换多少银子,这个长久买卖怎么算都不会吃亏。

    而桥头县的娘子郎君,一个人一辈子怕是百两都轻易见不到,换作千两,只靠人良心约束,未免过于看高人性。再说织坊娘子郎君百十来人,大部分娘子郎君便是能忍住诱惑,不还是有少部分,但凡有一个娘子郎君出卖,他们织坊都会功亏一篑。

    “这事我已经交给君凯之他们办了,很快章程就能出来。”靠道德约束人?周肆冷笑,他从前也是个很有道德的人,但到了这个世道道德就显得格外无用。

    第77章 闻名不如一见·上

    “你听,是不是有动静?”茶栈里值守的汉子看着水缸泛起波纹,猛地回头。

    “嘶,听动静不小,这是哪家人马打过来了?没听探子有这方面的消息传回来啊?”黑熊岭的隘口不大,车马路过速度都不快,要走快道都是赶官道,哪里会在隘口疾行奔走。

    “便不是来打咱们的,只怕也来者不善,走回去叫兄弟们抄家伙。”对方一看人手就不少,万一真是过来砸场子闹事,他们几个可不够看,得把山上的兄弟们喊下来。

    “是极是极。”五六个汉子麻利的溜了,待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队骑着马的青壮路过隘口,为首的青年样貌极俊,便是穿一身白袍骑马也半点不见黄沙扑面的狼狈。

    只是和黑熊寨值守汉子预想的找麻烦不同,这队不下三百人的队伍直接快马加鞭从隘口路过,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竟然不是来寻咱们麻烦的?”刚刚才离开的汉子从茂林里冒头,接着其余几个汉子也冒出来,想必是听见人骑着马到隘口都没拉缰绳,又折返回来看个新鲜。

    “可这个方向是去桥头县,如今桥头县也是咱们黑熊寨的地盘,去桥头县找麻烦和直接到寨子找麻烦有什么区别吗?”

    桥头县和黑熊寨都成了他们的大本营,别说山上有火器营这样的秘密场所,留守在山中的汉子定然比下山的多,真要打恐怕还是山下好打一些。

    “区别在大当家这会在桥头县?”

    “有道理,我瞧着他们就像是要找大当家的麻烦,也不知道大当家这段时日又招惹谁了,祁州地界上,那什么仙人寨不是名头跟咱们黑熊寨齐头嘛,总不能是仙人寨的人听说大当家占城为王,要过来和大当家一较高下。”

    祁州土匪寨子是不少的,正经出名且还尚在的只剩两家了,一个是他们祁州往南的黑熊寨,一个是祁州往北的仙人寨,只是两家隔着好几个府不说,仙人寨里的土匪还都是奇葩,也就导致他们两家比黑熊寨和钱宝来还要王不见王。

    “那不能,仙人寨离咱们远着呢,都要祁州边线上了,再说人家仙人寨里都是修道的,道士嘛都讲究个与世无争,平白无故过来找咱们大当家麻烦你以为是地痞流氓啊。”

    “也是,所以是哪家过来寻麻烦?”

    ……

    “吁——”秦慕之拉停马匹,路过黑熊寨茶栈后,又疾行近两个时辰,远远见着旷野处冒出小镇一样的地方,打算探个究竟。

    此地按照舆图已经算是桥头县地界,只是还望不到城墙的位置,是有人要在此地建一座新城?可看着已经修好的建筑,秦慕之又否决,比起新城,此地建筑更像是手工作坊,只是这里的手工作坊又比一般的作坊要大,像是江南那边的织坊。

    但祁州少有养蚕的人家,怎么会有余力开一座织坊出来,还开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地。

    百思不得其解,秦慕之便慢慢赶着马往前走,虽然此地还在不断修建筑,但道路却是半点没占,秦慕之一行人马路过,也不耽误人做工。

    两旁为了栅栏的工地里不少青壮正搬东西,而工地上做工的工人也难得见这样一队人马路过,少不得抬头张望一番。

    这也叫秦慕之觉得诧异,因为里面做工的工人脸上并不蜡黄,精壮的身板也是孔武有力,搬运木材砖块半点不见懈怠,与秦慕之所见卖苦力者很不一样。

    就是京中,招工过来修缮房屋的汉子,都不见的比眼下这伙汉子来的结实。

    这些工地的人都是能吃饱的,且不光吃饱,油水也没少给,不然工地上都是重活,长时间劳作人都会被耗的干瘦,看不到半点力量。

    祁州一路过来,秦慕之除了在富贵人家脸上看到血色,寻常百姓多是瘦骨嶙峋,常年重活将人的脊梁压的根本无法直起来,看来桥头县的管理者比他想的要有本事。

    走出工坊地界,秦慕之再次提高马速,又疾行过一段时间后,桥头县的城墙已经能远远看到,但比起城墙,视力如果够好,最吸引人的还是城墙下的一排排小木楼。

    小木楼建的精巧,分了上下两层,用料都是木头,为的就是搭建方便。二楼和一楼看的出并非是一户人家,因为二楼的楼梯专程给建在了一楼的侧面,方便二楼住的人家上下,互不打扰。

    木头房子多是不隔音,不过寻常百姓也习惯了,本来在县里自己家也没多隔音,隔壁屋里但凡有点啥事,动静大些都逃不过街坊四邻的耳朵。如此小木楼只要夜里不闹的人睡不着觉,暂住的百姓也都是能忍的。

    就是做饭同往常不一样,因为木头房子是轻易不能燃火的,住过来的贫户们也得了上头的通知,不允许他们在房子里烧火,要做饭,各个小楼前都搭了小木棚。

    木棚四面透风,里头放着上头人发放的小煤炉,只要往里添炭,就可用来煮饭烧水,比土灶好用。

    炭不是新鲜玩意,时下农人冬日也会自个儿烧炭,只是他们烧的炭都是劣炭,真要是放个炭盆在屋里,冒的白烟浓的都能呛死人。

    所以这会小木楼居住的贫户都用的是黑熊寨送过来的蜂窝孔似的煤炭,正正好放入铁炉子,几块煤炭一烧起来,能用上好久。

    不过这些煤炭不是免费给的,也要给几个子,但因为黑熊寨目前占了他们的房子,叫他们暂时只能住在此地,蜂窝煤都给了折扣,一斤煤炭算下来很便宜。

    搬过来居住的贫户也没意见,一是因为县里自家做饭本就是要买柴火烧的,这个花销除非搬会村里能省下来;二是因为眼下桥头县工作多,黑熊寨的土匪真是恨不能一个人分两个用,大家伙手里也都攒了点钱,不在意做饭上花销点。

    眼看快冬日了,能用煤炭顿顿吃口热饭,是多少人盼着的好事。

    桥头县是肉眼可见的缺人,娘子郎君们也都被撵着做工。

    就说修建城南那一片地区,里头除去青壮外,只要有一把子力气的娘子郎君也是要的。还有那什么教授新规矩的一伙人,整日见缝插针给桥头县的百姓宣传新规矩,有不少黑熊寨下来的娘子郎君带着,忙的脚不沾地。

    至于有人说娘子郎君不可抛头露面?那是什么狗屁规矩,能有挣银子重要还是狗屁规矩重要?莫说黑熊寨的人主动招揽娘子郎君做事,就是不招揽,看着这么高的工钱份上,许多心思活泛的娘子郎君都是坐不住的。

    所以秦慕之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只看到小木楼,没见着多少人活动。

    三百多人的队伍到城门口,是不可能不引起县里人注意的,好在来人没说不管不顾直接带兵马杀过来,只在城门口停下,似乎等着县里人出来迎接。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县里也跑出来一队人马,仔细数有小一百人,差不多将山下驻扎的汉子调走了小半,不过一百对三百,优势肯定还是在黑熊寨手里。

    “来者何人?为何带人马到桥头县?”为首领兵的汉子高喊。

    “祁州巡按秦慕之,叫你们桥头县县令出来。”秦慕之手举令牌,亮明身份,果然,桥头县已经被周肆吃下了。

    对面的队伍整齐站在两边,在秦慕之自报家门的时候,城门口走出一位少年郎,眉眼锋利,瞥见对面的巡按令牌,挥了挥手,“拿下。”

    话落,身后整齐的一百人像是摁下了行动的开关,整齐的冲向三百人马,这三百人里,除了秦家自己的部曲和此行过来跟随的官兵,其余都是钱宝来借给秦慕之的人手。

    说是借,钱宝来也知道这些人马定会一去不还,若不是秦慕之催的紧,怕要临时抓壮丁凑数。还好管事劝钱宝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是抓来的壮丁半路跑了,秦慕之原路返回怎么办?

    这话钱宝来一琢磨也对,壮丁抓来出了鹿鸣府还能听话吗?还是自己的人手用着放心些,只是钱宝来到底也不好心,借来的两百来人都是些歪瓜裂枣,真要打在战场上都是软菜头,所以这会被桥头县冲出来的一百人冲散拿下也是意料之中。

    这样的动静就发生在城门口,小木楼住着的百姓自然也都偷着看热闹,可惜周肆手底下的人个个动作都快,都还没叫人看个仔细,眼下莫名其妙上演的对持就结束了,甚至刚刚那个什么什么官也都被人抓住绑了去。

    “方才他说什么官你听清楚了吗?”人一撤退,城门口又恢复了空空荡荡。

    “没,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当官的带这么多人过来,我还以为是朝廷晓得周家占了桥头县,要过来剿匪。”

    旁人被吓的不轻,刚刚乌央乌央的一伙人过来,个个还骑着大马,看起来就吓人,哪里想这么多人叫周家一打三给拿下了,黑熊寨的土匪原来这么能打。

    “剿匪这点人手只怕不够看,你瞧一口气又抓了这么多人,咱们农具有着落了。”好歹也是听过几次周家安排的人手讲规矩,县里也出了几个不守规矩被周家拿了流放到山寨干活的人,其余人都晓得犯了事,要送去劳动改造。

    一场闹剧来得快去的快,秦家部曲们好歹是知情者,方才被捕没怎么反抗,而钱宝来的人手就被吓的不轻,他们只接到大人的命令说是跟随巡按大人去趟桥头县,保护大人安全。

    哪想刚到桥头县,还没见着桥头县县令就被一伙人给抓了,都被关进牢里了还稀里糊涂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

    而巡按大人呢,被拿下后便被带走,具体带去了什么地方更没人知晓了。

    ……

    秦绥之在屋里坐立难安,方才来人说鹿鸣府方向过来一队人马且数量不少,周肆闻言直接清点县衙门值守的小一百人去了县门口。

    他笃定过来的人是兄长,只是兄长怎么过来的这般明目张胆,若是被人抓了错处去可怎么办?

    胡思乱想之际,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其中一道秦绥之再耳熟不过,这些日子听得实在多,足够他轻易分辨出过来人的步子声音与寻常声音的不同。

    而跟随耳熟步子后,还有一道脚步声,光听着尚有几分凌乱,似乎行走之人颇有几分急促。

    这下秦绥之再也坐不住,起身快步跑向门口,打算观望的时候正好和走到门口的周肆撞了个正着。

    这回撞的不轻,鼻尖额头的疼痛瞬间叫秦公子眼睛里泛起泪珠,心头也念叨周肆的身板是石头做的吗?这么硬!

    “小心些。”周肆无奈的扶住人的胳膊,正打算用手替人揉一揉的时候,身后的青年凭借一股力道直接把秦绥之带到自己身后。

    “尚未成亲,动手动脚怕是不太合适。”秦慕之幽幽的开口,他这个做大哥的就在跟前,周肆都如此放肆,谁知道私底下怎么欺负绥之的。

    “……”被兄长挡在前面的秦绥之心虚的别过头,他哪里会想到刚一见面就被兄长抓了个正着,连见着兄长的激动都被吓没了。

    “大舅哥说的是。”周肆此刻活像个无赖,明知道秦慕之这会不爽,还要火上浇油,当真是对的起他土匪身份。

    “我也不是你大舅哥。”秦慕之咬牙切齿,他们秦家都没答应把绥之嫁给这个山大王,喊什么大舅哥,厚颜无耻。

    “大舅哥这话说错了,我与绥之亲事虽然还没办,但已两情相悦,成亲是早晚的事,这声大舅哥早晚也要叫,莫不是大舅哥准备棒打鸳鸯?”周肆双手环抱,目光透过秦慕之看向躲着的绥之,对上人视线的时候还轻佻的眨了眨眼睛。

    “你——”

    “兄长。”秦绥之在兄长身后扯了扯人的衣角,他怕再不开口,周肆这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还要继续叨叨下去,“我们都几个月没见了,你都不先看看你弟弟过得好不好,瘦没瘦,我要生气了。”

    秦慕之听到小弟的话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但是小弟都难得对他这个兄长撒娇,他要是再不给小弟面子,继续同眼前的山大王作对,只怕小弟当真要生气了。

    秦慕之转过身,心疼的看向自幼锦衣玉食养大,连什么是苦都不知道弟弟,张嘴刚想说瘦了,却在抬手要揉弟弟脑袋的时候发现,人不光没瘦,还胖了一点,个子也长高了些,这句违心的瘦了又被迫咽了回去。

    第78章 闻名不如一见·下

    “咳咳,秦大人,要给你们兄弟一点时间叙旧吗?”周肆非常没有眼力劲的打断兄弟二人默不作声的氛围。

    “不必了,正事要紧。”秦慕之收拾好心情,见到绥之面色红润,就晓得人在黑熊寨没吃苦,至少眼下这位周大当家当真如信里所说没欺负人,“毕竟正事办完,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这可说不一定。”

    “那就烦请周大当家拿出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否则绥之我一定会带走。”若是带不走他就留下,总归不会轻易叫周肆娶了绥之,害绥之一辈子。

    “书房请?”

    秦慕之盯着人片刻,不客气的跟着人指引往书房去,本以为周大王是紧随其后,谁料周肆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牵过秦绥之的手,拉着人往书房去。

    “你别这样气兄长。”秦绥之瞧着前面行走的兄长额头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深怕惹火过头,兄长忍不住动手。

    纵然兄长幼时习剑,一身武艺不差,但比起周肆这样拼杀出来的本事,还是要差些,到时候二人打起来,必不会是兄长赢,气大伤肝,不值当。

    “无妨,不是说丈母娘见女婿,约见越喜欢,大舅哥和弟夫想来也是这样相处的关系。”任谁第一次见拐了自己亲弟弟的罪魁祸首,都要给人点发泄空间,他作为弟夫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大舅哥生气,他肯定不会生气。

    秦绥之欲言又止,兄长对周肆不待见在他预料之中,但兄长也是颇有涵养的世家子弟,不过几句话便气成这样与周肆的言语挑衅脱不得关系,偏偏周肆这般做又是为保全他,转移兄长的怒火,从前父亲说朝中时常进退两难,大抵就是这样了。

    三人古古怪怪的走到书房,里头早已备好桌椅板凳,周肆还考虑到如今绥之没和他过礼,便把绥之的位置搁在他和秦慕之中间。

    抿唇坐立不安的秦公子左看看右看看,父亲曾说遇到这样的情况,最好的明哲保身,那么从此刻起他就得要学会装聋作哑,当个木头人了。

    秦慕之气了一路,又见弟弟跟个鹌鹑似的左右为难,只怕弟大不中留,倾心眼下这位周大王了。

    要说周大王长相,秦慕之也不得不承认人模样俊,虽然京城里也不是没有比周大王生的好的世家子弟,但小弟不是一个没看上吗?

    目前为止小弟并没有要插手秦家是否和黑熊寨合作的事,说明这份喜欢还有转圜的余地,至于另外一种极小概率的情况,绥之认为周大王有把握拉拢秦家不需要出手,秦慕之打心底排除。

    一路过来,便是看到周肆治下的桥头县在祁州鹤立鸡群,却还不够标准拉拢秦家。哪怕目前秦家要失势,不照样有句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黑熊寨目前连马的标准都够不上,如何叫秦家敢倾家荡产陪人豪赌?

    “秦大人既然亲自过来祁州,想必秦家也是有意给我一个机会展示实力。”周肆没一开始就甩王炸,和秦家这样的人做买卖,一下子掏空底牌可是会被轻易拿走主动权。

    “我是奉皇命来祁州巡查,顺道见一见我被抢到山寨的弟弟,周大当家还是别太自信。”秦慕之的嘴也就比死鸭子软点,即便此次过来当真有周肆说的意思,却也不能说出来,不然以他短短接触周肆的性子来看,此人定会顺杆爬。

    “秦大人这样说,我就当秦大人是顺道过来。”和世家说话,弯弯绕绕,若是胸内无半点城府,还都听不懂人话,“不过秦大人既然已经到了黑熊寨的地盘,咱们之间的合作想必是能说一说的。”

    “如此明人不说暗话,若是合作,秦家能够给你提供钱粮兵力,你又能为秦家提供什么?”

    地位?秦家如今早就是顶尖世家。

    声望?秦家更是如今世家中的佼佼者。

    这样看秦家和黑熊寨合作不光没有好处,还有被诛九族的风险,上赶着合作难不成他们秦家活腻了?

    当然了,周肆还可以拿的出手的身份,就是绥之的夫君,但按他方才所见,周肆对绥之举动虽然不规矩,却也没真的欺负了绥之,最后一点筹码也没了,只要他带人抢回绥之,周大王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大人为什么只着眼于秦家?”周肆笑吟吟的询问,“我记得秦尚书令可是如今少有主战派大臣,我或许不能给秦家带来好处,但说不准能给如今的大燕带来生路。”

    秦慕之双眼微凛,一个只占据桥头县的土匪势力竟然敢口出狂言,他不知这位周大王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但不得不说,周肆这个软肋实在抓到点了。

    如果周肆提供的筹码是让秦家更上一层楼,或许秦家上下还要考虑考虑要不要答应,可如果周肆提供的是收复割让出去的土地,别说秦家,只怕边境的将军们也要蠢蠢欲动,只要周肆能做到。

    “外族从前朝起,就在不断将边线往南推移,今朝大燕又败,大燕割地赔款后争顶多争取两三年时间休养生息,到时候外族再南下,不知京城还能不能作为大燕国都?”

    迁都一说早在大燕立国之际便有臣子上谏,不过大燕开国皇帝尚有几分雄心壮志,知道北面必须守着,到眼下这位皇帝,大燕在京城也过了几十年。

    可看看眼下皇帝的骚操作,也晓得好日子没多久了,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总归会在周肆还活着的时候,迎来下一个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的时代。

    “你尚且连祁州没拿下,我又如何信你能拿下大燕,再御外敌。”秦慕之对周肆的不信任也是有根由的,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打天下的君主是从南打到北拿下天下的。

    就算天下势力几分,成鼎立局面也都是北面最终取得胜利,以北统南,都得有大本事加天运临身者方能功成,以南统北,千载史书都没有功成者,又如何能让秦慕之信服。

    “地盘要一点一点的吃,不然一口吃太多容易噎着,真要论打,祁州没有势力会是我的对手。”周肆这话不是自傲,主要祁州的确没什么兵力,打起来多半都是靠钱宝来养的私兵做主力,还不如到时候他与成王开战来的激烈。

    至少成王在没谋反之前都养了五千人马,眼下谋反抓壮丁,短时间内凑够两三万兵马不是问题。

    “祁州没有,朝廷呢?禁军八十万,你拿整个祁州的人命去填都不一定填的完。”秦慕之是见识过黑熊寨土匪的本事,哪怕只有一百人,以小见大,也是能看出黑熊寨里的土匪都是善战之士,可周肆手里又有多少这样的人?

    “……时下禁军是什么样?秦大人当真不知道。”他记得大舅哥可是在户部工作,给兵部拨款也是要过大舅哥的手,还能不晓得如今的禁军都是些什么人?

    “就算是一群歪瓜裂枣,不还有边军,戍守边线的军队都是实打实和外族拼杀下来的儿郎,哪怕只有两三万人马都是精兵强将。”更何况不止两三万,正论起来大燕边军并不比外族差,时常能打胜仗。

    可恨朝廷能供的起朝臣吃喝玩乐,供得起官家赏奇珍异宝,却拿不出多余的粮食送往边城,如此大燕边军又怎么赢的下去。

    “边军轻易不能离守,朝廷若是把边军召回来平乱,不出一月边境必定会沦陷。”休养生息归休养生息,但能抓到机会从大燕身上扯块肉,难不成对方还要当瞎子。

    “你要我如何取信你能对付朝廷禁军?”秦慕之不得不说,周肆说的对,可偏偏真到了朝廷内危急存亡的关头,边军一定会被陛下召回,至于边境,只要不是冬日,外族不会那么快打下来。

    “我当然可以给秦大人看我的依仗,只是秦大人要知道,知道一个势力的底牌,便轻易逃不开身了。”将军。

    看似要亮底牌才会做出决定,实则选择看底牌的时候,秦慕之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虽然在户部做事,但兵部管辖的军器所、弓弩院等机构也常有接触,只要底牌比我见识过得武器都要强悍,又何必担心我会不选择你们呢?”反将一军。

    “即如此,还请秦大人先歇过,明日便随我去看看黑熊寨的底牌如何?”

    “好,还劳烦周大当家安排一间休息的住处,最好离绥之近些,我们兄弟二人几月不见,虽不能秉烛夜谈,但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是要和弟弟说说话,周大当家应当能够理解。”叙旧的同时还能询问绥之黑熊寨的事情。

    “自然。”周肆示意门外值守的汉子带路,而方才安安静静听了全程的秦绥之瞟了周肆一眼,规矩的跟着秦慕之离开。

    屋里的两位秦家子一走,门口就冒出郑铁的脑袋,“大当家,事可成了?”

    郑铁晓得秦公子的兄长过来,抓心挠肝的想知道他们黑熊寨是不是攀上金凤凰了。

    “哪那么容易,不过也快了。”周肆心情颇佳,秦家软肋不少,但真正拿捏的上的,还是外族压力。

    世家大族个个怕死,朝代更迭没能把他们从根上弄死,那都是时下统治者优待,若是换成外族,谁还管你名声如何?有钱,拿了,有美人,抢了,有反抗者,杀了,简单粗暴。

    可惜这么打一遭,太伤元气,不知道要休养生息多少年才能养回来,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招,不到命悬一线的时候周肆是不会下狠心做的。

    “快了好,快了好。”郑铁心花怒放,搭上秦家,他们这伙大当家口中的草台班子也算是有个后台,别的不提日后乱世到了,打一打秦家的名头,不知有多少人要赶着来投奔大当家。

    “等秦家答应咱们,你正式征兵的事就可以开始了。”周肆缓口气,筹谋十数年,总算有一点进步了,接下来,尽快练出一支精兵,赶在明年开春吃下长鹿县。

    ……

    屋内。

    秦绥之亲自替兄长斟满一杯清茶,放到兄长面前,有意示好。

    “向来只有我给你端茶倒水的份,今日倒是反过来了,可见你自己也心虚。”秦慕之嘴上不饶人,但接茶的动作半点不慢,轻啜一口后,态度一点不见软和的看着秦绥之,“说吧,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

    “兄长既然猜到又何必多问。”秦绥之低头,的确在秦家尚未表态之前先一步和周肆交了心,叫兄长处于不利之地是他的错。

    秦慕之早早猜到,但听弟弟这般隐晦的承认,心头也涌起浓浓的复杂情绪,“京中那么多世家子弟,你一个都看不上眼,怎么偏偏一个黑熊寨的土匪你就看上了?我观他举止半分礼仪也无,除了一张好脸,还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兄长既然知道京中世家子弟一个比一个要好我都看不上,时下看上周肆,自然有他的不同之处。”秦绥之说话慢条斯理,虽然理亏但一点不让人。

    “我是说不过你,但婚姻大事非是喜欢就足够,眼下你被抢到黑熊寨,只有父亲知晓,他的意思也不大认同,阿耶尚不知情,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同意。”秦慕之晓得若是阖家都不同意,他的弟弟便是再喜欢也会割舍了人去,可他同样也知道,真要把人强扭回去,后半生绥之大概也活不开怀,毕竟得不到永远是最好的。

    “那兄长呢?”秦绥之晓得周肆根本够不上父亲阿耶的标准,就算人不是土匪,是哪个正经人家出身怕也是结不成亲的。

    “我?我便是不同意你就不喜欢了吗?绥之,此次过来我也担着秦家一族的责任,若是周肆拿不出让秦家心动的筹码,合作的事只能作罢。”秦慕之叹气,绥之从不任性,却不想一任性就任了个大的,他作为兄长,又哪里舍得弟弟难得有所求又大失所望呢。

    “若真的合作不成,我会回去同父亲周旋,只是阿耶到时候要过来拿你,我可帮不了忙。”秦慕之妥协,周肆他见着了,其实也没有他方才说的一无是处,最要紧的是绥之喜欢,周肆真要败了,秦家再出手给人改换身份,从此隐姓埋名和绥之过隐居生活,也可以。

    “兄长怎么凡是都往坏处想?你又怎知周肆手中的东西不会叫你大吃一惊?”得兄长这句话,秦绥之心底大石放下,还能和人开起玩笑。

    “如何说?难不成他给你看过他的依仗?”

    秦绥之摇头,“只是听到过。”

    说着就将江远府那也遇袭的事细细说了出来,当然提及江远府自然少不得说起韩家。

    “韩家真是欺人太甚,他韩家进士当日在京城设计你,现在韩家家主还敢为老不尊肖想你。”要不是绥之说那韩家已经被江远府府尹一网打尽,这时候个个都在牢里,只怕他都要忍不住派人过去给韩家一个教训。

    “兄长何必为这等人动怒,总归他们已经家破。”至于人会不会亡,秦绥之想到回桥头县的路上告诉周肆此事时,周肆肃杀的模样,不像是会轻易放过韩家,且韩家那位当官的进士也在劫难逃。

    “是我不好,早该当时把韩家连根拔出,也免得你又受他家欺辱。”秦慕之怒火中烧,此时听过周肆为绥之报仇的举动,又酣畅不少,周肆这人能处,“不过你提及的武器颇有些意思,只怕周肆手里的确捏着好东西。”

    “我与周肆相处良久,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交谈间也对自身依仗很自信,且能看出他不是身在祁州坐井观天,不提别的,便是燕瑾同我说寨子给他发放的甲胄利刃,都比京中锻造的要好,轻甲穿在身上,刀枪轻易划不破。”

    冶铁锻造一向是朝廷把控,因为这东西若被有心人掌握,便能轻易生产兵器造反。可话又说回来,这东西朝廷垄断许久,少有流入民间的艺人,便是有发现铁矿,也轻易做不出甲胄兵器。

    周肆这里不光能做,还能做的比朝廷好,就说明周肆掌握更厉害的冶铁锻造法子。

    “当真?”若说那未现世的武器让秦慕之对周肆的底牌稍微提了点兴趣,这会说的甲胄便完全勾起了秦慕之的好奇。

    “嗯。”

    第79章 底牌

    时下大燕最厉害的是重步兵,单是身上的盔甲厚度便是旁的朝廷比不了的,这样的重甲队伍在战事中配合阵图,可发挥的余地就很大了。

    只是这样的重步兵不是朝廷特意训练出来的,或者说最初不是特意往重步兵上发展,毕竟重步兵因为身负装备皆要精良,非寻常队伍能够充数,养一支重步兵花费的金钱是寻常步兵的几番。

    眼下大燕有重步兵完全是因为甲胄锻造上出了问题,近些年来兵部锻造出的利刃盔甲,都没法和从前朝代的武器比,长刀过脆,用上一段时间就会断裂,盔甲不牢,会被外族兵刃轻易捅穿。

    兵部锻造师傅们为了这事愁的头发一把一把丢,却也没寻到解决的方法,以至于如今大燕为了上战场的兵丁能够多叠甲御敌,不得不往重步兵方向发展。

    现下绥之竟然说黑熊寨有更好的锻造方法,这无疑是件令人欣喜的事。如今大燕的兵丁用的破铜烂铁都能和精兵强将的外族一较高下,要是换上更好的准备岂不是能打的外敌溃不成军。

    秦慕之因为这道消息一夜没睡,第二日除了眼睛里布满血丝外,俊朗的脸庞也多了两抹黑眼圈,若是换个上了年纪的人这样熬,这会定然是要哈欠连天。

    奈何昨日绥之的话实在像是给秦慕之打了鸡血,就算多日赶路舟车劳顿也丝毫没有疲惫之感,反而神采奕奕恨不能立刻去看看黑熊寨的锻造之法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于是一大早,秦慕之又有精力和周大当家对上了。

    “秦大人,马车内大小有限,我已经给你备好新的马车,这驾是我和绥之的。”周肆见秦慕之看到绥之上马车后紧跟其后,不得不提醒,用马车赶路不比快马加鞭,到深山多半是要到下午了,好几个时辰被大舅哥盯着,他压力也是很大的。

    “周大当家说笑了,绥之一个未嫁的清白哥儿,哪里能和外男做一处,若是周大当家不乐意我上马车,咱们也可以一块坐后面那辆。”秦慕之露出和善的微笑。

    是我和你们一块坐还是我俩去后面坐,掂量着办。

    周肆哪个都不想选,合着大舅哥是压根没有他和绥之单独坐的选项。

    “我与绥之习惯路上对弈几局,加上棋盘,只怕没有秦大人容身的位置。”周肆皮笑肉不笑的和秦慕之在马车两侧面面相觑。

    “是吗?不过我听说今日马车要走快路方才赶得上到地方,路上如此颠簸绥之怕是不能分心思再下棋了,周大当家若是想要对弈,我也可以作为对手。”杜绝在他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没有成亲,便是两情相悦也给我规矩些。

    两人唇枪舌战谁也没讨到便宜,这时候已经坐上马车的秦绥之突然掀开帘子,“我们骑马回寨子,我自己骑。”

    ……

    “周大王这是回寨子去了?”有眼尖的商贩看着刚刚骑马出城的队伍,有小十来人,为首的周大王已经在桥头县是熟人了,是个桥头县的百姓都见过,有的还说过话呢。

    “应当是,这些日子时常在县里见周大王,我还以为人不忙呢。”另外一个担着蔬菜过来县里卖的农户搭话。

    “哪里会不忙,你以为人人都是窦宏那个不管事的县老爷,就看黑熊寨过来县里,咱们县里一日赶一日忙,周大王也轻松不到哪儿去。”忙的好,忙起来有事做,能挣银子,家里日子也好过。

    “是这个道理,不过刚刚一路过去的人马里,除了周大王的夫郞还有个生的俊俏的后生,你眼熟吗?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了。”按道理说不应该,毕竟生的这么俊的儿郎在桥头县都是没有的,便是随意瞟一眼也该记得才是。

    “嘶你一说我好像也感觉在哪儿见过,还就是最近见过的。”另外一人也开始冥思苦想,好在人脑子转过了弯,立马想到了是谁,“那不是昨个儿带人马过来的什么什么大人吗?”

    乖乖嘞,周大王怎么和朝廷官老爷搅和在一起了?难不成周大王太厉害,叫那什么什么大人直接靠头了?

    被扣上投靠帽子的什么什么大人这会正暗自咬牙,忍着大腿磨损伤不露半点破绽。

    骑马对世家子弟来说如饮茶奏乐一样是必备技能,可他们这伙京城里做文官的,的确也没有外出需求,便是需用骑马也不过是几个时辰。

    前两日才快马加鞭赶了几日路,秦慕之撑着一口气到桥头县虽然没感觉有什么异常,但昨日休息一晚,腰酸背痛腿抽筋都找上门了,要不是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不能在周肆面前露怯,还要给绥之撑腰,这会他说什么都不骑马赶路了。

    不晓得大舅哥又给自己记了一笔的周肆还在马上有闲工夫注意骑马的绥之,黑熊寨有马,只是在山上这么久的秦公子没去过马厩,自然也没有再骑过马。

    还道绥之这样的玉美人不会骑马,没想到竟然骑的这般好,估摸着在京中打马球捶丸一类的游戏,定很拿手,可惜没能看到秦公子在马场上驰骋的英姿,有点遗憾。

    待日后桥头县也能抽出功夫搞娱乐活动的时候,一定要让绥之上场。

    兄长与周肆心中的弯弯绕绕秦公子这会半点也注意不到,许久没有骑马奔驰,这会上马还说会生疏,却不想这东西早就刻尽骨子里,策马狂奔实在叫人开眉展眼,甩去满头烦恼。

    就这样本该下午才到深山的路程硬生生叫周肆他们只跑了两个半时辰,这样的速度已经很快了,还得是秦慕之带了不少好马方能这么快赶到,不然用山寨的驽马跑,跑四五个时辰也是有的。

    “吁——”黑追作为一众马匹里的神骏,今儿个却没能呈威风,不然按照它有日行千里的本事,这点路程一个多时辰就能跑完。

    拉停马匹,前头自有早等着的人过来牵马。

    “大当家。”南珉抱拳,昨个儿就收到消息今日大当家要带人过来参观,作为深山这头巡逻队的队长总是要作陪的。

    “嗯,火器坊的人今日可有准备验武器?”周肆带人过来,火器坊肯定也是收到消息了,不过按火器坊里师傅一个个舍生忘死的研究模样,他还真不一定保证这时候火器坊腾出空接待。

    “没有,最近研究的小钢炮还在改善中,弹药上回二娃和麦妹儿才调试出新的,试验过几回已经能投入生产,短时间也没有新的弹药做出来。”南珉一板一眼的回话,虽然说他只管深山这边的安全,尤其是矿场那头,怕进入的汉子多了,闹事。

    但实际上,像火器坊这样研究武器的工坊,是最受南珉欢迎的,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盯盯进度,毕竟在热武器面前,冷兵器的确要大失颜色。

    “改善有方向了?”还记得上回来火器坊的时候师傅们不还摸不着头脑吗?

    “有了,火器坊的铁匠师傅说上回同大当家谈论过后,已经有新的路子,后装载式的钢炮也已经有雏形,至于炸膛,听铁匠师傅的意思是打算做子炮,不再直接填充炸药,这样炸膛的概率的会降低很多,只是目前还没做出来。”

    南珉是很佩服大当家的奇思妙想,能够轻易的弄出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东西。

    “子炮,这倒是个思路。”周肆点点头,果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这个一知半解的水货提供的理论知识还真启发了火器坊的铁匠师傅,看来这些年叫铁匠师傅们认字读书,用处还是不小。

    “秦大人,绥之,虽然新东西还没完成改善,但已有的东西也还是拿的出手展示,咱们先去瞧瞧。”周肆回头说过一句,便带着人往火器坊去了。

    钢炮?秦慕之和秦绥之心底念着这两个字,顾名思义倒是能理解大概是铁造的东西,至于炮,秦慕之倒是晓得一种,是火石炮,这是以火药发射石炮攻城用的,威力比投石车强一些,但不如投石车好用。

    至少现在战场上还是投石车多一些,这钢炮合在一块,难不成是用火药投铁的武器?战场上投掷东西,要么是木头长矛,要么是滚石,没见过哪家投铁的,毕竟铁这东西实在金贵,打成兵刃砍杀敌人,比弄个铁球划算。

    毕竟铁球的作用和石球差不多,石球还更便宜。

    可要真是这样,方才说的填充炸药,炸膛又是怎么回事?秦慕之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期待,和火药相关的武器向来都伴随着巨大的威力,那么这个钢炮带来的威力又会到什么地步?

    二娃和麦妹儿正在火器坊试验新武器的地方搬动钢炮,老式钢炮炸膛风险依旧很高,若没有得当的操作,很容易连人一块炸没。

    今天说是有身份特殊的人过来参观,二娃和麦妹儿特意把铁做的小钢炮撤了下来,换成铜做的,比起铁做的钢炮,铜做的炸膛概率更低。

    只是如今的铜都是实打实的金子,黑熊寨就是生意富裕了不少,也没说能用铜来打钢炮,眼下库里就一架,为了今日表现的万无一失,真是压箱底的货都搬出来了。

    等秦慕之和秦绥之随周肆到试验点时,看到正中间黄澄澄长条一样的东西放在铁架子上,不由得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黑熊寨这么有钱?’

    “咳,还是先看看武器的威力吧。”周肆压住嘴角,手下的人过于贴心能干了,虽然铜做的钢炮就一架,但拿出来实在亮眼,没看到就是绥之和他兄长在那样的世家长大,也都露出吃惊的表情了吗?

    二娃麦妹儿好样的!!!

    “大当家我们准备好了。”二娃麦妹儿比了个手势,周肆便领着绥之和他兄长站在安全范围内,并叮嘱他们。

    “待会动静有点大,和地动滚雷发动的时候差不多,若是没有心里准备可以先堵住耳朵,小钢炮的威力是看炸出去造成的伤害,动静大不大没什么影响。”

    秦绥之听到这话,乖乖的捂住耳朵,秦慕之见周肆都没动作,他作为绥之兄长自然不能示弱,只能想着地动惊雷时候的回忆,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两个人的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看向小钢炮,等着二娃点火,麦妹儿控制炮的方向,只听得一声巨响,远处巨石堆积的一块地儿,瞬间就被炸的粉碎,许多碎石飞溅的极远,就是站在安全范围内的周肆几人都感觉到脸上有小碎石划过,可见其威力。

    巨响的轰鸣声还没散去,秦慕之便听得一旁的周肆略微抬高声音道。

    “秦大人,这样的钢炮寨子里还有十几架,不过马上要淘汰了,更好的钢炮结构出来,无论威力装载的速度以及使用寿命,都会提升。

    现在,黑熊寨有资格进行逐鹿了吗?”

    第80章 财大气粗

    够资格吗?无疑是够的,甚至可以说周肆拿出这样的神兵利器,天下哪里打不下来?城门之困,用云梯投石也有打不下来的。可攻城之战上换成这样的钢炮,再牢固的城墙怕也挨不住几炮的强轰,更不提这样的利器如果用来守城,完全能够做到不出城门杀敌于百米之外。

    火药的威力大燕的军器所最清楚不过,而周肆手里的火药配方威力,加上配套的武器,说是无往不利也不为过。

    “这样的钢炮制作难度如何?”十几架看似多,但也只够支撑一个战场的,按大燕如今的情况,周肆要打下大燕必定要做好几线作战的准备,不然对方靠人命堆到跟前,输赢就难料了。

    “这十几架是近两年造出来的。”目前钢炮都靠人工制作,制作工序繁琐效率慢不提,尺寸啮合方面误差不可避免的大,达不到流水线生产的程度也会造成钢炮内部容量有微小差异,但这个问题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不够,你至少要在开战前准备百架钢炮。”

    “秦大人,我现在缺的不是技术,而是铁矿和人手,黑熊岭上的矿山只有这点,而能打钢炮的师傅也不多。”周肆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了,所以毫不客气的准备狮子大开口。

    “铁矿人手秦家都可以给你。”

    周肆瞧秦慕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同意他的条件,眉心一跳,知道点历史的都晓得世家有钱,至于有钱到什么地步,周肆还是认为自己缺乏想象力。

    他和秦家还没正式开口提合作,只是说了一嘴要铁要人,秦慕之就如此大方给出来,像是这点东西是赠品一样豪气,果然平民和世家有天壤之别。

    “不着急,火器坊的东西还不少,不若等一一看过再说。”周肆走到绥之身边,“上回你不是好奇像爆竹一样爆炸的武器是什么吗?我们现在去瞧,等教会你用这东西,便挑一把带在身上防身。”

    秦公子之前说想要学点防身的把式,周肆倒也不是不想教人,只是真要练出来也要一些时候,且他时常忙碌没有太多时间陪绥之训练,不如先叫人带把火铳在身上更让人安心。

    “不难学?”

    “当然不难,只是要学好却得花些功夫。”火铳有后坐力,不过绥之既然能在马球场上玩耍,这点后坐力吃下不难。

    “……”秦慕之欲言又止,可偏偏周肆只是同绥之说话,他总不能连话都不许人说,便是京城定了亲的儿郎哥儿,也是能在宴上一起说说话的。

    好在周肆没有要继续挑衅大舅哥的意思,直接把人带到了靶场,靶场的靶子和射箭用的靶子没什么区别,箭靶多是草靶,上有白红二色,凡射箭者都讲究个射中靶心,火铳亦是讲究打中靶心。

    只是比起弓箭的速度,火铳更快,只是火铳眼下还替代不了弩机的位置,因为火铳要练好上战场,须得子弹喂出来,偏偏周肆最缺的就是子弹。

    子弹制造的难题不光在于技术,还有材料,子弹壳用材取黄铜,时下黄铜又称赤金,当然现在的赤金跟周肆所在时代的赤金有天壤之别,毕竟周肆那时候黄铜又不值钱。

    如今的赤金是能当金子用的,子弹壳虽然小,但积少成多,消耗量很恐怖,至少在没寻到黄铜矿前,他的火铳是没法大面积推广。

    “火铳,你也可以叫手枪。”周肆举起火铳,摁下扳机,对面的箭靶上就多出一股白烟,这就是草做箭靶的缺点,太容易燃了。

    秦慕之也是善射之人,倒比不上军营里的将军,但在京中也是排的上号,自然见识周肆使用火铳后,便看出火铳的好处。

    别的不说,单单是火铳小巧易携带,就比弓箭要强,当然如今也有□□,只是□□威力又要差些,且射程限于大小也有限,眼下的火铳射击范围在百尺开外,虽然比重箭射程要短,但军营里又有几个神射手能用重箭。

    火铳装备个人,钢炮装备军队,有这两样利器做后盾,周肆敢以小小的土匪大王身份勾搭秦家,好像完全说的过去。

    “要试试吗?”周肆同兄弟二人说话,其实主要还是问绥之,秦慕之不用问都想,毕竟男子有几个能逃过热武器效应,便是寻常再不喜,有机会自己上手也都不乐意错过的。

    “要。”

    周肆笑着叫人再拿了两把火铳过来,教会二人如何使用之后,便一点也怕大舅哥虎视眈眈的眼睛,亲自上手教绥之举枪。

    “火铳摁下扳机之后会后后坐力,第一次我先教你让你适应一下,下一发再由你自己来。”绥之没碰过枪,他也不放心一开始就把枪教给人单独玩,要是一不小伤到了怎么办?

    “好。”端正的举枪姿势比拉满弓要容易一点,秦绥之下意识躲了一下周肆紧密贴合的身体,虽然他没少被周大当家抱过,但当着兄长的面如此亲密,又颇有些不好意思。

    而秦慕之,当然是眼不见心不烦,弟弟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偏他又不会,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上去赶走周肆自己教,那样别说会不会更危险,单是他和绥之如今也大了,哪里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举止过密。

    更何况他也看出来了,周肆带绥之过来看火铳也是想着把人教会,日后将火铳带在身边也可以防备一些宵小,早些学会也能早些安全,他没道理阻止。

    但还是好气,他可爱的弟弟就这么被拐走了!

    秦慕之听不得一旁二人窃窃私语,屏气凝神,学着方才周肆的举动,直接扣下扳机,送了一枚子弹过去,好消息中靶了,坏消息擦边了。

    自打秦大少爷六岁学弓箭起,还是头一次射出这么差的成绩,偏偏这时候绥之的子弹好巧不巧打在靶子中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

    “咳,武器秦大人见识过了,不知道如今有没有想法谈谈合作?”周肆也不是故意刺激人,这不是巧合了嘛。

    秦慕之点头,来之前虽然对周肆说的底牌有几分猜测,自然也考虑过周肆给出的筹码让秦家心动他该出什么条件,不想周肆的底牌超出他的预计,先前的想法需要改一改了。

    目前他有有两条出路。

    其一假装答应周肆,转头回京把周肆卖给朝廷,毕竟这会周肆虽有王炸,却还没发展起来,只要朝廷人命堆得够多,就能将周肆这股势力扼杀在摇篮。

    其二答应周肆,秦家从此刻起和周肆绑在一块,若是周肆成功秦家有从龙之功,必得厚待,要是周肆失败秦家也会被朝廷清算,自此衰落。

    按说第一个选择对秦家比较稳妥,可惜官家和秦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就算是秦家上报此事,朝中没有人见识过这等武器的威力,又如何能轻信。

    到时候没叫朝廷出兵,反而让官家抓住了秦家的把柄,才是真的没有出路。

    他只能选第二条路。

    “秦家可以暗地里支持你,但要调动大批量物资短时间办不到,如今秦家在京城被很多双眼睛盯着,不过京城之外的产业,倒是能先给你提供一些。”

    秦慕之并不避讳秦家的难处,秦家的祖地不在京城,因此秦家自然还有许多资源在祖地发展,京城调动不了,祖地却可以。

    “我知道,不过我想和秦家合作,为的也不是这些资源。”当然有资源肯定更好。

    “那你为什么?”

    “时间,想必秦大人也看出黑熊寨手里的确有神兵利器,可短时间内黑熊寨没办法发展到能一举吞吃大燕的地步。

    我要吃下大燕,必定是以蚕食吞并,而非一举拿下再慢慢治理,所以我要秦家牵制朝廷,或者说我要大燕在外族再次南下的两三年里,保持如今的局面。”不生战事,黑熊寨才能在和平中迅速发展,同样治下也能保持稳定局面,为日后吃下大燕打压世家做准备。

    “你倒是会出难题。”但也不是做不到,只要秦家不再主战,并一心一意讨好官家,秦家在官场的地位便没有人能轻易动摇,而只要秦家大权在握,朝廷必然有一派士大夫要依靠秦家,密布的关系网是稳定朝廷的依仗。

    “只是我能拦住祁州的消息,容州成王叛乱之事早晚也会被官家知道,动兵也是迟早的事。”祁州本就是京中多方势力的敛财之地,便是祁州沦陷,京城中知情者也不敢轻举妄动,可容州又不一样,地势缘故,容州被割据迟早会被官家知道,到时候大军途径祁州,难保不会发现点什么。

    “按照计划推算,两年内容州即可被拿下,你只要让朝廷不在两年内对容州出兵就是。”这事旁人或许难办到,但秦家不难,不提户部兵部的顶头上司是绥之的父亲,就是眼前的大舅哥作为户部的二把手,要有心不让出兵,只要拿出国库无钱粮的理由,也能让朝廷大臣扯皮一段时间。

    “两年有些困难,我只能尽力试试。”官家对自家兄弟可跟对外族不一样,成王谋逆官家一定会出兵,至于能拖多久,一看国库,二看官家的耐心。

    “有劳。”

    “除开这个,你应该还有其他所求?”秦慕之不信周肆大费周章和秦家搭上关系只为了这件事,虽说有秦家在其中周旋能够给黑熊寨更多时间发展,但没有秦家,周肆也不过是多费些时间,并无太大影响。

    “自然,还有一点,黑熊寨要发展少不了钱财,我正巧有些生意要与大燕各个有名的世家做,但是缺一个后盾,希望秦家插手。”银镜只是个开始,他有的是好东西卖给世家。

    “也不是难事,还有呢?”秦慕之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就答应了周肆,叫一向游刃有余的周大当家都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