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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给大当家送人的事,因为许粽出手,将所有谄媚的人家都给拿了关了几日,放出去后一个个跟鹌鹑一样老实,再不敢到大当家跟前找不痛快。

    其实周肆回祁州,即便出门也都是有亲卫跟着,一般姑娘哥儿压根凑不到他跟前,有不少是从前家中殷实,如今又有人在黑熊寨做官,方才得了便宜,能寻一二宴请的机会叫自家姑娘哥儿在大当家跟前露露脸,周肆没看上人家也不能强买强卖,但一直这么来来回回的凑过来,也的确惹人厌烦。

    打着给周大当家送人注意的人家,多是好守着老观念,觉得男子三妻四妾是权利的象征,如今大当家只一个夫郞,至今还无所出,在他们看早晚大当家是要厌弃了秦公子。

    这时候他们送上自家子女入了大当家的后院,别的不提,只要能够为大当家开枝散叶,怎么样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你们说大当家怎么回事?天底下竟然还有推拒美人的男子,你我不过有些小钱家中都养了好几个姬妾,大当家却只一结发夫郞在侧。”这人其实是想说点不好的话,又忌讳叫旁人听了去,只能发发牢骚。

    “秦公子美若天仙,大当家暂时看不上旁人也是合该的,眼下京城那边也靠秦家周旋,这时候纳其他姑娘哥儿入房中,难免惹秦家不快。”有人给大当家找借口,结亲么,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必然不会说只凭喜欢,多半还是掺杂着利益。

    “眼下黑熊寨本事滔天,还要看秦家脸色么?我看症结还是在大当家处。”

    “好了好了,别提此事了,大当家后院是否要再收人肯定是跟着大当家意思来,说不得是想入京之后,选一些世家公子贵女入宫,看不上我等这穷乡僻壤出身的姑娘哥儿。”

    几人戚戚然离开,却不知道方才的对话又被送到许粽跟前。

    “大当家凌云之志,岂是这群饭囊衣架能知道的,还当黑熊寨是大燕,以为给大当家后院塞了人,就能左右大当家的想法为家族谋利,实在眼界浅。”

    难怪是小地方出身,京中世家看到黑熊寨复起,都没急着把名下公子贵女送过来说是要当大当家的妾室,地方上倒是攀附的厉害。

    “他们在黑熊寨境内都不知道黑熊寨跟以往的朝廷不一样,哪里还能指望有多少眼界,要我说还是尽快把林家公子入黑熊寨做官的事宣扬出去,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眼界。”

    大当家当真想要另娶,只要透露透露意思,别说南境,北面多是想要投机取巧的人家把自己精心养出来的姑娘哥儿送过来,轮的到他们吗?

    “放心,下期邸报已经写好,虽然我也认为世家之流靠民脂民膏供养是最可恨的存在,但不得不说占据天下九成资源养出来的娘子郎君一个个才华横溢,胜过我等许多。”

    黑熊寨名下做事的汉子,多是穷苦出身,跟大当家打拼,能够读书认字已经比从前浑浑噩噩度日要强数倍,但眼界这东西,寻常人家哪里能和世家比,也就是大当家生而知之,对世家之流看不上才有今日成就。

    “咱们是指望不上了,但咱们后辈还是可以想想。”如今的县学府学教授知识比过世家许多,纵然没有世家风流也不会说在眼界上弱了世家去。

    “不错。”

    ……

    “周大当家当真把人都给解决了?”宋清央听得身边的郎君汇报,神色露出诧异,他还想着绥之忙公务没空对付这些攀龙附凤之人,打算出手帮绥之解决了,未曾想他这儿婿还要快他一步。

    “听空青说,是公子告诉大当家,大当家便着人收拾了。”

    “这……”宋清央是听绥之说过他这儿婿日后只娶他一个夫郞,但宋清央不是很相信,历朝皇帝就没有只娶一个的先例。

    便是再得宠的妃子皇后,也没见哪个皇帝当真为了美人废除六宫的,嘴上说说的倒是不少,眼下周肆能够为绥之做到这个地步,他也不过一二分相信。

    “安人,何必自寻烦扰,公子也是我瞧着长大,周大当家日后当真食言,以公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必然是要自请和离,若是在大燕和离名声不好听我们还要担忧着,可黑熊寨和离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官府也鼓励娘子郎君与那赖头儿郎和离,婚事上公子定然有自己的决断。”

    虽然历来后宫只有皇帝废了妃子皇后,没见妃子皇后跟皇帝和离出宫的,但公子身后还有秦家,加上公子在黑熊寨任正职,夫夫二人真要是闹和离,也有退路。

    “也是,我倒杞人忧天了。”宋清央轻摇纨扇,仔细想想,他这儿婿连朝廷都建的前所未有,只娶一个夫郞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且儿婿当真能够做到一辈子不多娶,民间多娶之风必可遏制。

    有心讨好周大当家送人的小事就此揭过,其他人见这些攀附者没能讨着好自然也不会再凑上去讨嫌。

    就是苦了周肆身边一些还未娶亲的汉子了,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托付,媒人登门一茬一茬的,就连许粽都没逃过。

    “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哥儿接触接触也不是不行,只要身家清白,便是他们父兄有讨好之意也不打紧。”周肆打趣许粽,黑熊寨出身的光棍可不少,不过这些年也陆陆续续都娶了人家,唯有跟在他身边的还有情报队的汉子依旧打着光棍,虽然亲卫和情报队位置特殊,但也不是不能娶亲,不必要为了工作把人生大事都耽误了。

    “大当家可别笑话我了,媒人登门过来说亲的姑娘哥儿都将将满十七岁,我都二十七八了,大人十岁有余,哪里配的上。”

    “年纪差距的确大了些,不过你不想和十七八岁的姑娘哥儿成亲,便只有一些死了丈夫或是和离的娘子郎君符合要求,怎的?可是有看上的。”

    二十七八配十七八的年纪在周肆的观念里的确不太可行,但在现在这个时代,别说二十七八,四五十续弦娶十五六的姑娘哥儿也不在少数,许粽便是跟他学了点东西,却也还是受这个时代观念长大的汉子,这样的话说出口多半是敷衍的借口。

    “大当家目光如炬,的确有看上的娘子,也请托了媒人登门,但人家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许粽挠头,南境这头,姑娘哥儿和汉子的比例不太乐观,能娶到寡居的娘子郎君,家境也都要殷实些才行。

    像是如今村中,便多的是娶不到媳妇的光棍。

    “原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我也不乱牵线了,若当真成了我还要讨一杯喜酒喝。”

    “好,到时候我定去酒坊买最烈的好酒招待大当家。”许粽听着大当家讨喜酒,心里高兴,有大当家这句话亲事没有不成的。

    周肆打发人下去忙活亲事,又想起先头打算派遣秦襄去北邙治理,但因为秦襄要相亲耽误了些日子,后头朝廷派人去了北邙,便押后了派遣人过去北邙的事。

    这会子苏青云要兵器,派遣人去北邙的事又提上日程,得问问秦襄亲事到底成了没,这都多久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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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州。

    现如今容州管着的可不止容州一地,梁国海外都要过容州的手,秦襄和邢堂明两人根本忙不过来,亏得海外归来的读书人越发多,都是冲着投效黑熊寨回来的,方才解了用人的燃眉之急。

    不然祁州那头早晚要收到秦襄和邢堂明的讣告。

    “你别愁眉苦脸了,谁叫当初成亲不告诉大当家一声,如今大当家问起来可不是活该。”邢堂明见着秦襄一副苦脸幸灾乐祸的打趣。

    “成亲的事是与我家夫郞商量好不操办的,想着等江州拿下来,待岳父归入黑熊寨再办一场,哪想大当家这么着急过问。”

    秦襄的亲事是石先生保的媒,娶的哥儿是石先生老友的幼子,二人在祁州见过面,相处两次也算是看对了眼,只是秦襄这头也是个光身,那哥儿的家人也暂时过不来,两人商量着先把婚书登记了,婚礼就等日后再操办。

    虽然这样做于理不合,但黑熊寨不合礼数的规矩也不差这一项,民间办喜事也都不大操大办了,因为无论是儿郎还是娘子郎君都是差事要做,成亲光是自己请假还不够,还要亲朋好友请假,麻烦人不说,时间也不一定能够凑一块。

    真想请亲朋好友就只能在年节办婚事,但年节什么东西都贵不说,一股脑都在过年办婚事,亲朋好友也招架不住,于是简约的婚礼便流行起来了。

    大部分家人都是准备些喜糖坚果,给周遭附近的邻里朋友送去,算作通知,在择一黄道吉日,两家人一块吃一顿饭也就成事了。

    到了秦襄这里,跟大当家那样大操大办是不成的,因为他没大当家有钱,但办几桌像样的席面还是不成问题。

    为了等岳父过来再办,秦襄结亲的事都没通知多少人,不过人哥儿倒是跟他一路过来容州,左右领过婚书,于律法上两人就是夫夫,住在一起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闲话,真要是有这样闲的无聊的,秦襄能转手一巴掌把婚书拍人脑门上。

    “得了得了,大当家着急过问不是想着要你过去北邙做事嘛,你要是没成亲孤家寡人过去也不需要顾忌什么,你要成了亲便拖家带口去。”邢堂明觉得大当家有此一问,多半是怕秦襄还和人哥儿在接触着,这时候走了,要那哥儿等秦襄回来也不是,跟着秦襄走也不是。

    “北邙那地界天寒地冻,我有棉衣鸭绒衣,还有黑熊寨给配的蜂窝煤,却也是不怕冷的,只是我家夫郞一向体弱,跟我过去难免受罪。”

    “你若担心,将人弟夫郎留在南境就是,你在南境又不是没有房子,无论是留在容州还是送回去祁州,都有人照应,你怕什么。”

    留在容州,他在,他夫郞平日也能登门照顾,容州气候也暖和,冬日不过冷上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送去祁州更不必说,有君凯之和莫昭旭,还有大当家以及秦公子,照顾的人更多。

    “我当然也知道,但我家夫郞恐怕不乐意独留南境,多半还是要跟我过去。”秦襄孤家寡人惯了,如今有个相守的夫郞自然也要替人考虑,跟着过去倒是没什么,北邙在苦寒,大当家也不会说少了他们的物资。

    但是到了北邙他肯定要巡查北邙各方,那地方气候又不好他不可能把人随时带着,可把夫郞一个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北邙,他又觉得不妥。

    “实在不成,你便在南境聘两个有身手的郎君跟着,等到了北邙即便你不在弟夫郎身边,也不怕弟夫郎受欺负。”邢堂明有点嫌弃秦襄的关系则乱,换个人遇上这事,指不定秦襄要冒出多少个鬼主意,结果到自己身上成了无计可施。

    “也是条路子。”只是这样的人不大好找,娘子郎君有身手的多是兵营中人,现如今还没有正式退役的兵丁,其余退役的多半都是因伤退役,不说这人身手还能不能使出来,单是叫人远去北邙估计没人乐意。

    “伤兵中手脚健全的不少,你去寻一寻也能找到一二,实在找不到儿郎也不拘,再聘两个照顾夫郞起居的哥儿就是。”眼下黑熊寨雇人算不上太贵,到了秦襄这个职位,更是不缺雇人作差那三瓜两枣。

    “那我先去雇佣行问问。”雇佣行是从前人牙行改的,也做中介生意,只是现在雇佣行里做事的再不是从前的人牙子,都是些府学县学出身的人,一点不见从前人牙行的腌臜。

    “大当家的信你还没回。”邢堂明把想要逃跑的秦襄抓了回来,总不能这事还要过他的口给大当家说道。

    秦襄逃跑失败,讪讪的站在桌案前,不得已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准备给大当家汇报成亲的事。

    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与大当家关系好,想着成亲竟然都没有告诉大当家一声,颇有些心虚罢了。

    但天地良心,他与夫郞亲事并未大张旗鼓办,加上当初邢堂明在容州催他回去催的厉害,急急忙忙在祁州领过婚书,他就带着夫郞回了容州,忘记告诉大当家一声罢了。

    谁知道这一忘就忘到了今日。

    对于秦襄的嘀咕,周肆是不知道的,但收到信瞧着人已经成了亲还是没忍住挑眉,倒也不生气,而是在想今年怕是个结亲的好年头,不然怎么他手下的人个个都有喜讯传来。

    可惜没喝上秦襄的喜酒,等日后要秦襄补回来才是。

    于是一来一回的功夫,容州港口早有海船准备好了粮食兵器,连着秦襄一家子往北邙去,走陆运实在不如海运方便快捷,加上现在容州到本州岛的航线已经走熟了,也知道哪个季节过去安全,免了陆地上的舟车劳顿。

    秦襄一走,容州的要务都落在邢堂明一个人身上了,容州地界大的没边,又有海贸要管理,有秦襄在邢堂明都恨不得分成两半用,秦襄一走,那分成四半也不管用了。

    求贤令一封封发去祁州,不说大当家派遣一个跟秦襄一样厉害的家伙过来帮他分摊工作,怎么着也得有张咏江楼那样本事人才是。

    黑熊寨近几年出头的人不少,多是江州书生,也有早早从府学县学出来做事的孩子,苏梓当初十三岁的年纪就去管县城,如今更是被调到琼州做事,才这个年纪就有如此成就,道一句前途不可限量也是应该的。

    只是能够得大当家信任做到更高位置的人才没几个,还有不少都还被派去蜀中琼州做事,过来容州的怕也是新手。

    “文雪卿?这哥儿是谁?我怎么连名字都没听说过。”邢堂明双眼无神的看着新调令,他虽然在容州,因为邸报的缘故也对黑熊寨其他州的情况知道不少,就说各州的人员调动,黑熊寨邸报也开辟了一页专门公告。

    莫说祁州,就是琼州榆州地方县令的名字邢堂明都是看过的,可文雪卿这个名字绝对不是地方官里,莫不是今年才考核过的学生?

    但大当家是不是过于大胆了些,竟然敢用才过了考核的学生,按照黑熊寨心照不宣的规矩,便是再厉害的人物,怎么也要在基层干半年时间,再说升调的事,这个文雪卿有何本事竟然叫大当家破了规矩。

    莫非又是一个林知樾,可林知樾是先抓了一个业绩再上书大当家才被重用。

    邢堂明想的抓耳挠腮,却不知文雪卿本人尚且还不在南境,甚至说都不在大燕境内。

    西姜王都。

    “该教你的已经教完了,现在你不该继续留在西姜,此地风险高,当初你又得罪过西姜大王子和小王子,即便如今他们远在西姜边境的不毛之所,但也有可能对你下杀手。”

    叶文常在西姜的小院子和自己徒儿说话,当初他是打算在八王子登位后就让文雪卿离开,奈何哥儿执拗,硬是留到了现在。

    除开要学他的本事,估摸着文雪卿还想要找机会杀掉小王子和大王子,奈何小王子大王子政斗失败后,没有气急败坏的破罐子破摔,而是接下八王子的任命,带着自家人马离开了。

    叶文常在西姜人脉都只限于西姜王都,更不说此前还是奴隶的文雪卿,手伸不长,想要刺杀也是无计可施。

    且看大王子小王子的举动,到了西姜边界多半还想着怎么夺回皇位,这王都必然还有他们的眼线,文雪卿虽然闭门不出,也有被发现的风险。

    文雪卿默然不语,他是不想那么快离开西姜的,因为他的大仇未报,现在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报仇的机会。

    “你刺瞎了小王子的一只眼睛,已经够了。”这两位西姜王子本事都还不错,叶文常本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活着做西姜的大王。

    “我知道了。”

    “我已经去信给大当家,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大当家必然会安排你一个不错的职位,北邙已灭,西姜也不足为惧,我教你的手段多半也没有用处,若是可以还是多跟黑熊寨的官吏学学如何治理地方。”

    “先生教我的手段不会没用。”

    “哈哈哈。”叶文常捋着自己的长须发笑,“黑熊寨与大燕不同,大燕党争厉害,不顾百姓死活,黑熊寨或许也有自己的派别,但他们的争斗若是影响了百姓,大当家绝不会饶了他们。”

    文雪卿不太相信,因为一个朝廷若是没有党派,皇帝如何制衡朝臣,大家伙都和平相处了,还要皇帝做什么。

    “你且看看就是。”叶文常不多话,给了文雪卿证明身份的小印,就让人安排他离开西姜。

    眼下西姜王位上的八王子温和有余,威信不足,朝中大臣也多不把八王子放在眼里,但因为北邙亡国,西姜这些大臣也意识到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道理,心照不宣的开始让国内休养生息。

    此前多年征战,西姜人口锐减,青壮也多死在战场,整个西姜现都是老弱妇孺,要想新一批青壮成长起来,五六年还是要的。

    好在新王登基,减免了国家税赋,叫百姓得以喘口气,西姜王都近一年新出生的孩子是从前一倍。

    至于能养活多少还是要看百姓手里存粮够不够,好在近些年西姜并未有大天灾,即便土地贫瘠也不说颗粒无收,叫大部分百姓能吃个半饱。

    只要不是一口吃的都没有,百姓就会凭借顽强的生命力活下去,这点不光是大燕百姓的特性,还是世上所有百姓的特性。

    “苏青云若要动兵,不知大燕西北城池那边是否也会出兵。”叶文常用手指蘸水,在木桌画了简单的舆图,苏青云大军厉害但只有对付北邙人的经验,西姜和北邙地界还是有些差别。

    旁的不说,西姜境内一马平川,多是沙漠草原,因为没有参照物许多大燕将士入了西姜境内极容易迷路,要是苏青云是个方向感不强的,只怕会让大军在西姜折戟沉沙。

    若是苏青云能够收编西北军,或许打西姜会更容易些,但西北军眼下忠于大燕,轻易不会和苏青云同流合污,这样看,苏青云出兵,西姜军队便有可能敷衍北邙方向转而打大燕。

    第242章

    “不是说近日海船会到吗?咱们这伙人都盼星星盼月亮盼好几日了还不见影子,别是黑熊寨那边驴咱们的吧。”过来接应的苏家军汉子一个个急不可耐,一日三次的张望港口,就怕错过了黑熊寨过来的船只。

    “不可能,刘老实亲口说的,黑熊寨要是骗咱们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赵副官也心急,但还不至于怀疑黑熊寨弄虚作假,这几年合作,黑熊寨虽然狡猾了些,但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莫不是海上遇上风暴了?”毕竟大燕都还没有海船从容州过来北邙的,也就是黑熊寨艺高人胆大,为了不过大燕境内干脆走了海路。

    “呸呸呸,什么话,黑熊寨敢让海船从容州走,肯定是掌握的航线,海船上除开给咱们送的兵器,还有派遣过来治理北邙的大人,哪那么容易折在海里。”

    “也是,这大官身份都贵重,必然不会冒险,估计是遇上什么小风暴在路上耽搁了。”海上的事谁也吃不准,更不说苏家军都是旱鸭子,有几个从前在乡里学会泅水都在军中是件了不得的事。

    “诶,你们瞧瞧,那海面上是不是冒了桅杆?”有眼尖的兵踮起脚眺望,今个儿大太阳,海面上望过去都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很容易看到船只。

    “是是是,就是桅杆,乖乖嘞,这桅杆可真够高的,得是多大的船啊。”早听刘老实说黑熊寨海船厉害,大燕商人有个三千料的海船,都是海边数的上号的人物,黑熊寨这艘海船说不得有五千料。

    大燕最大的海船也就五千料吧,换算成兵器得装多少件啊。

    不过仔细算算,他们苏家军十几万人呢,一人一套甲再配一杆长枪,都要十几万件,更不说这兵器又不光长枪,还有弓箭、长刀,五千料的大船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吗?

    对于空间没什么概念的内陆人自然没办法想想海船有多能装,但他等海上行驶的海船离港口越靠越近,其余人也渐渐看出远远过来的海船到底有多大。

    人在这艘海船跟前,那都是跟蚂蚁似的,亏得此地港口是深港,不然这艘海船根本靠不了岸。

    等船都要到港口的时候,刘老实一行人才优哉游哉的过来,他是见识过大船的,听闻琼州都造出八千料的大船了,眼下五千料的海船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震撼。

    “收收口水,五千料的海船就这样吃惊,等见到咱们黑熊寨八千料甚至更大的海船,岂不是要吓晕过去。”刘老实哥两好的抬手搭在赵副官肩上,不过嘴里吐出来的话就有些嘚瑟了。

    “你们黑熊寨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大燕最大的船也就五千料,你们竟然连八千料的船都造出来了不说,还有更大的,这样一艘海船要装多少东西?”

    “你管这么多呢,我们黑熊寨既然愿意花费时间和金钱研究,那肯定是有用处的。”

    赵副官沉默,这倒是,黑熊寨迄今为止可没干过亏本生意,想想当初黑熊寨赊给他们的物资,结果不是换了北邙管理权以及苏家军暗地里效力。

    再说生意上,黑熊寨以琉璃青瓷在京城做生意,但凡有些名声的世家,绝对在黑熊寨花销了不小于十万贯钱,也就是有底蕴的世家能一口气掏出来这么多,换个士大夫,家底拿空说不得黑熊寨都看不上。

    大船停靠自然要费些功夫,刘老实等人也过去帮忙。

    “秦先生,可算是把你等来了,我一个弄情报的整日在北邙处理公务,都快要憋死了。”刘老实一见着秦襄就假模假样的哭诉,实在是北邙公务烦人,他又没点亮治理一城的技能,且北邙的地盘加起来不比大燕小,得亏人少,不然真是管不了一点。

    “得了,也别在我跟前演了,大当家派遣我过来,不是帮你分忧了嘛。”秦襄刚下船精神头还不错,这次出海路上虽然不说一帆风顺,却也没遇上船毁人亡的大问题,小风浪也算是给航海途中添个趣。

    “分忧?秦先生你这就妄自菲薄了,你过来是全全接管北邙的,黄册鱼鳞册,各地方官的资料,还有如今各地情况我都送到你办公处了。”刘老实早就清楚自己的斤两,从前大当家没派人过来他撑撑场面也就罢了,现在秦先生过来了他是一点也不像凑过去找事做。

    要说之前觉得能够管理一个大地盘威风,可只有真正干了这份活计,才晓得这活难做啊,就不是他这个出身该肖想的。

    “我还没到,你连我办公处都准备好了?”秦襄拍了拍脑门,完了北邙的事一定不比容州少,容州还有邢堂明帮着他一块干活呢,到了北邙,人生地不熟,眼瞧着刘老实也靠不住,得赶紧给大当家写封信,叫大当家再给他一个人才帮忙分摊工作。

    “那是,我一收到大当家的飞鸽传书,就着手准备了,听闻秦先生你夫郞也跟来了,住所我也给你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保管叫你夫郞喜欢。”刘老实展现自己的贴心,其实心里还有分酸意,秦襄在黑熊寨也算跟他熟识了,他还比秦襄大两岁,结果秦襄都寻到夫郞了,他还孤家寡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合心意的良人。

    “你倒是周全。”秦襄脸上挂满了无奈,但随后又释然了,总归他就是过来做事的,而且刘老实准备好了住所,也省的他去折腾。

    一路过来,他夫郞略微有些晕船,好在不严重,但他夫郞身体弱,先前在祁州也请过孙大夫看诊,只说是娘胎带来的病,根治不得只能好生将养。

    听到秦襄说夫郞体弱,刘老实便给赵副官招呼了一声,就带着秦襄一行人先离开,左右海船上其他东西他们也用不上,都是大当家给苏家军的,由得他们搬运,叫他们欢喜欢喜。

    苏家军也的确很欢喜,从船上一趟趟运送兵器半点不嫌累,赵副官更是欣喜若狂的打开一箱箱装好的甲胄。

    黑熊寨锻造手艺比起大燕好上数倍,这甲胄不光轻,还极为结实,用大燕锻造的兵器砍刺,都没留痕不说,不少大燕兵器力道使大了,还容易折断。

    一副好甲胄完全可以在战场上救人一命,都刀枪不入了,敌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黑熊寨是如何锻造武器的,咱们手里的兵器全然比不上,按说南境那边矿产也不比咱们北面丰富,这锻造手艺竟然如此精湛。”

    “这哪个晓得,或许等黑熊寨的人打到京城,咱们可以差将军问一问。”不过问不问意义也不大,到那个时候,他们苏家军也是黑熊寨的军队了,黑熊寨对手下的人一向大方,肯定是全军都配上甲胄兵器。

    他们这些莽汉只管打仗,武器只要好用牢靠,谁在意人怎么锻造出来的。

    “黑熊寨也是大气,这样多的甲胄兵器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全送过来了,也不怕咱们之后反水拿这些兵器跟人斗上。”

    “人家哪里会怕这些,没见过黑熊寨邸报上写人家最厉害的兵器是钢炮吗?也不晓得咱们什么时候能有一门钢炮开开眼。”

    纵然现在大部分人都没见识过钢炮的模样,但有大燕禁军为黑熊寨钢炮背书,各个都以为黑熊寨钢炮必然是天降神兵,只要打仗的谁不想手里有一门。

    奈何他们明面上又还不是黑熊寨的人,不可能得寸进尺,能得黑熊寨资助眼下的兵器,已经是很不错了。

    “等黑熊寨打下大燕,咱们有的是机会,你们快些搬,咱们要尽快把兵器送到将军跟前,你是不知道将军虽然矜持着不肯过问,但明里暗里没少向我打探。”

    “哈哈,老赵,将军这是脸皮薄,下回你直接跟他说就是了,咱们打仗的可不能脸皮薄,不然要东西哪里抢的过那些老油条。”

    军队各地都有,但国库肯给军队的钱就那么多,从前他们苏家军和西北军抢物资总是抢不过人家,不然哪里还用他们这些兵日以继夜的耕作。

    “年轻人么,总是好几分面子的,也不必在这方面逼将军,你没看黑熊寨对咱们半个归属它的队伍都这么好,等咱们苏家军名正言顺了,还能差了去。”

    “也是,黑熊寨是真有钱,你说他们周大当家脑子怎么这么好使,随便想出来一门生意都赚的盆满钵满,还不搜刮咱们老百姓的钱。”

    大燕国库要钱,除了收税就是变着法收税,当官的一个子不出,全压在老百姓肩头上了,那些可恶的地方官更是恨不能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掏空最后一点价值。

    反观黑熊寨,征收百姓的税目不多,田税原本是十抽二,现在已经降到十抽一,依旧富得流油不说,市面上的物价也不高,当然这个不高单指粮食布匹一类,琉璃青瓷依旧居高不下。

    “说明人能当个好皇帝,我就指望着黑熊寨早日打过来,好叫我老家的爹娘也有好日子过。”能被征来当兵的,多是家里交不起抵兵役的钱,这样的人家家里肯定富裕不到哪里去,一年到头能不饿死人都是好的。

    “快了,北邙都过来黑熊寨当官的,大燕就剩几州之地,要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我看京城那些大官也没有抵抗的心思,就先头两回仗都把他们心气神给打没了。”京城那群当官的平日里对他们武将趾高气昂,真到了性命关头还不是要靠他们保命。

    若非是将军清醒了,没听大燕皇帝的话回援去打黑熊寨,说不得他们这会为了京中那群高高在上的官员丢了性命人家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错,那群文官不过是嘴皮子上占优势,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真没几个敢以身殉国的。”以死相谏皇帝博一个青史留名的官实在不多,就说京中世家,有几个能活的不选择明哲保身而是选择为国捐躯?

    “不提他们,说来晦气,这船上还有这么多兵器,就靠咱们这些人怕今日都运不完,赶紧回去请一队人过来帮忙。”

    把这些兵器送回去,只怕兵营里的将士们要比吃肉还高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在战场上,因为兵器甲胄不如人,死了不少兄弟,明明大家伙平日训练也极为认真,但武器上的差距没那么简单抹平。

    像是北邙能够打下来,除开他们将军英明神武的指挥外,还真靠老天爷给脸,一场大雪断了北邙的根基,不然两年内打下北邙想都不要想。

    现如今有了这样好的兵器,只怕营中儿郎要迫不及待去打西姜了。

    苏青云在收到手下汉子回来消息前,已经在反复研究该怎么打西姜了。

    算国土面积,西姜可要比大燕和北邙还要辽阔,只是西姜国土多是沙漠草原,养不活太多人,所以综合国力也没强大燕多少。

    唯一比过大燕的,就是马匹,大燕马政糜烂,而西姜历来都是有好马的,前些朝代的汗血宝马也都是西姜方向进贡而来,所以西姜骑兵甚是厉害。

    在北邙的这几年,苏青云也有心培养更多能够上战场的马匹,但无奈西姜对马匹看管的严实,所以北邙这边的马场还不够组建骑兵用的。

    倒是听闻黑熊寨那边不缺马,可人家周大当家才给了他们送了兵器甲胄,没道理连马也要给他们送。

    “不组建骑兵,真要是和西姜对上,也不一定会输,但咱们这边损失不会小。”苏青云手下副官分析,他们的步兵算是整个大燕最英勇善战的将士,但人和人对多是拼个一比一的损伤,人和马对,几倍十几倍的损伤比都能打出来。

    西姜战时举国皆兵,大燕便是不缺人口,也没得说如此在战场上糟蹋的。

    “还有个问题,西姜地势不如中原明朗,一旦大军入了西姜草原和沙漠极容易迷路,咱们也没有在草原和沙漠打仗的先例。”北邙境内也有草场,但比起一望无际的西姜草场,又不值一提。

    打仗最怕的就是没有参照物,像是草原沙漠地带,极容易失去方向,草原还好,迷路了说不得还能寻到一二水源补给,沙漠迷路了,就真的要看运气了。

    运气好能够寻到沙漠中的绿洲,运气不好,夜里冷死,没粮饿死,没水渴死都是有可能的。

    两个副官考虑的问题苏青云自然也想到了,但即便困难重重,这一战也必须打下去,不然留得狼子野心的西姜在侧,只怕日后西姜缓过神又要卷土重来。

    “还是要找和西姜交过手的人跟着。”苏青云喃喃道,司南在沙漠里也经常失效,苏青云也没有托大到认为自己能够轻易辨认草原沙漠的方向。

    “将军,这样的人都在西北,咱们是不是去西北城抓两个回来。”

    “抓?你不怕此人心怀报复,在战场上误导大军?”西北城的军队可不可靠苏青云最清楚不过,与其用西北军的人不如找一些常年行走西姜的商人。

    毕竟商人重利,也惜命,不敢在他面前耍心眼。

    “不能吧,再怎么说咱们眼下还是一家人,他们这样坑害咱们有什么好处?”副官瞪大眼睛,虽然也知道一些军中争斗的秘闻,但都是在抵御外敌的节骨眼上,没必要把私人恩怨看的这样重才对。

    苏青云但笑不语,私人恩怨?要是所有人都能将私人恩怨排在国家大事后面,恐怕大燕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算了,将军这样说那就不去寻西北军那伙兵贼了。”副官说着挠了挠头,突然想到什么,“将军,刘老实不是说他在黑熊寨是搞情报的嘛,他还说情报队上山下乡,时不时还钻老林子把大燕的舆图都摸清楚了,连深山老林都能找到出路,说不得黑熊寨手里就有辨路的人才,将军可以去问一问。”

    苏青云瞥了一眼对方,没说话。

    “将军,这可不是脸皮薄的时候,黑熊寨要是能帮忙那再好不过,要是不成咱们也没损失。”副官说话时一股子憨味,半点看不出人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是啊将军,钢炮咱们要不到,但能辨方向的人才还是得要一个。”副官们纷纷起哄。

    “……知道了。”

    苏青云刚应下,兵营就传来了赵副官连带着其他人的声音。

    “将军,快出来看啊,黑熊寨送给咱们的武器可好可多了。”

    赵副官一嗓子把周围空闲的汉子都招了过来,一个个伸着脑袋想要看看赵副官带了回来的兵器,连苏青云从大帐出来都没能挤进去,瞧着手中将士们个个兴高采烈的模样,苏青云回想他在大燕当将军的时候,大家伙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最后一点关于大燕的念想也消失了。

    不是他先负国,而是国先负他。

    和兵营那头热闹不同,秦襄这里就安静许多,刘老实安排的住处自然是不错的,估摸是惦记着秦襄把他手里的活都接走,可是铆足了功夫叫秦襄满意。

    “这地方是你组织人修的?”秦襄看过眼前的水泥小院,不算小,在祁州没有上千两拿不下来,不过北邙这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地多,挨家挨户修的房子都大。

    “肯定的,不然谁还知道怎么造水泥,也是这地方发现了矿场,不然还真不好弄这东西。”刘老实虽然说没本事让北邙所有城池都换上水泥屋,甚至水泥路都没修多少,但给黑熊寨安排过来做事的官吏弄一间这样的屋子还是没问题。

    尤其是北邙冬日寒冷,大燕那头还能睡木床,北邙这边就得睡炕,不然光靠棉被是挨不过冬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秦襄指挥人安顿下来,他夫郞一路颠簸,虽然身体没出什么问题,但肯定也累,于是他便先着人收拾出一间主卧,叫夫郞先去休息,他自个儿打算看看刘老实和苏青云在北邙到底折腾的怎么样。

    “大燕派过来的官,一半都是站秦家一派,我也指挥的动,明面上我下什么命令他们都照做,私底下有没有干其他事,这不好说,至少我的人暂时没有发现他们阳奉阴违的地方。

    而站世家皇帝一派的官,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我的命令肯定是不听的,但也不至于在北邙作威作福,估计也是怕我的人把他们抓了去,毕竟先头我已经联合秦家一派的官惩治了不少北邙的贵族,他们大抵吓到了。”

    “就没有临阵倒戈的?”京中还有不少世家陆陆续续跟秦家勾搭,这些地方官难道这样头铁,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不成?

    “也有,但人数不多,名单我都给你整理好了,你要是想要召见,我着人去通知他们过来。”北邙由秦襄接手,那么北邙的地方官肯定是要过来见见上司的,当然也仅限秦家一派。

    因为秦襄有官职那也是黑熊寨的官职,在大燕秦襄顶多有个秀才名头,这会子投靠土匪估摸着秀才身份也没了。

    “先不急,总要等我将北邙所有政务都看过,才好见这些地方官。”秦襄既然接手北邙,当然不会说跟刘老实一样,不管世家一派的官吏,大当家的意思,要他在黑熊寨打入京后,彻底将北邙变为黑熊寨的地盘,刘老实没动的地方官他是要动的。

    “那成,有什么你吩咐就是,对了,大当家这次派了多少兵力过来保护你?”秦襄既然是北邙最高的官吏,身边若无一二兵丁跟着,只怕这北邙之地会有人铤而走险,他都遭过几次刺杀,不过那些刺杀汉子实在武艺不精,全叫他跟弟兄们拿下来了。

    “五百人。”

    “嘶——”

    “别急着倒吸凉气,这五百人说是全全保护我也不对,总归我能指挥的动。”

    “那你的安全问题我就放心了。”大当家果然高瞻远瞩,以黑熊寨兵丁的素质,五百人足够秦襄在北邙混开。

    “嗯,尽快把资料都送过来,我打算通宵看完,好早点见一见北邙的官。”秦襄真是在容州被当牛马用惯了,一路从海上过来,竟然觉得有些清闲,这会更是才到北邙第一日就迫不及待做事。

    大当家要是知道,不得写封表扬信给秦襄。

    “我自然都可以,不过你也注意注意身体,别刚到就累出病了,且你一直生活在南境,过来北邙,少不得会水土不服,不,不要强撑。”刘老实走南闯北的经验多,不得不给没出过远门的秦襄普及普及知识。

    “晓得了。”秦襄摆摆手,便投入公文之中,叫刘老实摸了摸脸,秦先生这样勤勉是不是衬托的他过于懒散了?

    第243章

    一夜通宵。

    秦襄熬出一双黑眼圈,在天将泛白之际打了个哈欠,昨夜算是粗略过了一遍北邙的情况,自苏青云打下北邙过后,刘老实带头治理的中规中矩,最基础的打土豪行动也算是完成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都苟在大燕官员名下的城池,轻易不敢出门。

    刘老实大抵是不想在北邙把事情闹大,毕竟苏青云眼下还没和黑熊寨挂钩,贸然和朝廷一派的官吏对持,得不偿失。

    “首要任务,还是要把站朝廷的官吏都拔除才是。”秦襄伸了个懒腰,打开窗子,他过来的时间还算好,北邙最冷的气候刚离开,棉衣鸭绒衣暂时派不上用场。

    “大人,该用朝食了。”门外传来一个小哥儿的声音,这是秦襄专门在容州为他夫郞雇佣照顾起居的人。

    说来秦襄最开始还想着要雇佣的人跟他们过来北邙不容易,甚至因为时下人都不肯背井离乡,更不说势弱的哥儿,但谁料他刚去雇佣行询问,人雇佣行做事的娘子就利落的寻了符合要求的人过来。

    若非他知道雇佣行是黑熊寨官家开的,黑熊寨又不许官吏有特权,他几乎要以为是此地雇佣行做事的娘子讨好他,强逼雇佣行的哥儿跟他去北邙做事。

    待秦襄仔细询问过愿意跟去北邙的哥儿后,才知道现在容州要寻一份高薪水的差事并不容易,大多娘子郎君差事好找,工钱却不上不下。

    别看现在黑熊寨生活花销便宜了,但用钱的地方却多起来了,攒钱买房,供孩子上学,改善生活,哪哪都需要钱,更不说许多人家还秉承着老观念,并不把姑娘哥儿当人看。

    固然黑熊寨能够在为人父母虐待孩子的时候管一管,但也不能管人父母偏心不是,这不,愿意干这活的多半是跟家里关系不好,想要找一份活计逃出家去。

    且说是背井离乡,但跟的是秦襄这样在黑熊寨干事的大人物,一般哥儿都不见的有这个机会,说不得日后还能跟雇主去京城生活。

    也是映照了大当家那句话,人工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这话在容州适应,自然也在北邙适应,尤其是北邙的百姓还有不少人连饭都吃不饱,想要拔除这些地方官,秦襄打算从北邙百姓入手。

    只要民意沸反盈天,黑熊寨占据这些地方就占了个理字,你大燕管不好的地方我黑熊寨收入囊中,是理所应当。

    于是秦襄匆匆和夫郞在一处吃了一口朝食,就马不停蹄的去寻刘老实,要通知这些地方官过来见他,还得刘老实的人出手。

    苏青云,秦襄也是想见一见的,但他不懂打仗,估摸着苏青云得了兵器第一个想法多半是整军计划攻打西姜,他过去反而耽误人苏青云,不如先把北邙内政搞好,再说和苏青云见面的事。

    和改革如火如荼的北邙相比,打西姜过来的文雪卿敏锐察觉大燕的不同。

    他在大燕生活十几年,不说对大燕每一地都熟悉,但从京城到西姜这一路,他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他被人牙子买去做了奴隶,一路从京城被当做牲口赶往西姜,再在西姜的奴隶市场如案上白肉一样任人挑选,从前好歹也是清流世家出身的文雪卿恨不能一头撞死,免得难堪。

    但他的恨意太深太多,以至于压过难堪到想要寻死的念头,撑住一口气活在西姜,尽管一个哥儿要复仇实在希望渺茫,他依旧咬牙活了下去。

    没想到他有朝一日当真有回大燕的机会,看着边关百姓因为近两年战乱停息开始有几分血色的脸庞,文雪卿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西北城的百姓日子比从前要好过许多。”文雪卿穿着黑色斗篷,与黑熊寨一行走商说话。

    “的确要好过一些了,咱们头一次从南境过来,西北城里百姓比现在少一半,听闻以前此地还是从州首府,该是很繁华的。”去西姜做生意的商队都是要过从州的,这几年因为烈酒在西姜卖的好,也渐渐在西姜经营出一股势力,又有叶先生从旁相助,他们可以说在西姜王都如鱼得水。

    不然就文雪卿在西姜挂过名的哥儿,还真不好送出来。

    文雪卿目光流连在西北城内,此地原叫起北城,是因为西北守军从从州原本的边境败退到此地,起北城的名字才渐渐没人称呼,都一道改为西北城。

    从前起北城的繁华模样文雪卿也不得见,但起北城破败的模样他见过,和如今不说天差地别,也是大相径庭。

    要说这一切仰仗大燕官吏治理,实在有些给他们脸上贴金,文雪卿觉得起北城能够恢复繁华,和黑熊寨脱不了干系。

    至少若非他师父在西姜搅浑池水,说不得按西姜大王子以及小王子的性格,还会继续骚扰从州新边境。

    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抢大燕一点物资填补西姜的空缺,也是好的。

    “黑熊寨的酒也在此地寄卖?”文雪卿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黑熊寨酿的酒烈,酒香也比一般酒霸道,若是开一坛当街喝,半条街都能闻到这股酒香。

    倒是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不是,我们商队每次路过起北城去西姜,少不得要给城门守军一点便宜。”领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可文雪卿不难听出对方的蔑视。

    “只是一点?”

    “原先只是一点,自打咱们的酒名声传开,便越要越多了。”若非是害怕酿酒的法子泄露给西姜,且西姜也没那么多粮食能酿烈酒,黑熊寨的商队哪里还用千里迢迢的送酒过来,让西北守军占便宜。

    “可还有赚头?”文雪卿知道黑熊寨去西姜做生意为的是打开一条能够在西姜进出的路子,便是赔钱也值当,但早听师父说黑熊寨不做亏本生意,这样被西北军勒索,迟早也要亏本。

    “目前还有赚头,西北军大概也清楚,真要是全收缴了我们的货,日后我们不再去西姜做生意,他们也拿不到酒。”

    不过明白归明白,每次过来的时候西北军贪他们的酒还是越贪越多,想必是上面的人给了命令,但下面的人也想赚点,随着想赚钱的人越来越多,这酒再多也不够分的。

    “那你们就任由他们一直占便宜不成?”文雪卿或许没有多少打抱不平的意思,但看着大燕的兵横行霸道,胸中就有一股郁气难消。

    “眼下去西姜要过起北城,能不得罪最好不得罪。”领队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对于损失的酒并不看重。

    文雪卿却从这话里品出了几分道理,只怕黑熊寨的人也早不满西北军的贪婪,至今没有想法子对付,也是不想扰了大当家的计划。

    不然真要是西北军出点事,这伙人把起北城给关了,商队过不去黑熊寨又如何能够时时刻刻掌握西姜动向。

    “怎么?文哥儿打听的这样清楚,可是打算帮我们想个法子解决。”领队注意到文雪卿面上若有所思,要说他们有法子解决这群贪婪的西北军吗?也是有的,不过治标不治本,只要起北城还在西北军控制下,总是要给他们点甜头。

    “办法是有,但要看你们敢不敢做?”文雪卿本就聪明,又得良师教导,想个法子对付西北军并不难。

    “你且说来听听?”

    “入从州境内以来,我观起北城过去原本从州地界做生意的人不少,这些商人有大有小,多半都被西北军勒索过。”按照大燕官吏的尿性,这事完全不必猜测,而是百分之百能做出来。

    “不错,只要带了货出城门的,总要给西北军一些好处,若是卖的东西珍贵,西北军便打起东西的主意,要是卖的东西寻常,就要多给些利钱,不然他们会随意寻个借口扣下你的货物,比起人财两失,大部分商人为了生存都选择破财消灾。”

    而守城的西北军,也不是什么钱都会往上给,多是给大藏小,可以说这些西北军是富得流油。

    黑熊寨收容从州的时候,要是能打西北军一个出其不意,叫他们连逃跑的功夫都没有,只怕要从这些西北军手里搜出不少钱财。

    “即如此,大大小小的商户都要给钱,为何不将这些商人聚集在一起组成商会,派个在起北城有名望的商人见一见西北军的头头。

    你们只道每次出城给钱麻烦,不若一季由商会交付一部分钱财给西北军头头,省了出城的手续。”

    文雪卿这个法子是绕过收钱的兵丁,只要西北城上面的人和商会对接好,那么守门的士兵再收钱,就可以由商会的会长出面与西北军头头告状。

    这些士兵敢阳奉阴违不就是因为一般商人见不到西北军上层领导,只要将商人和西北军上层联系打通,这些士兵就有所忌惮。

    “是个办法,那你可知商人逐利,原本只需要被西北军剥盘,组成商会,还要被商会的人剥盘。”

    “商会会剥盘,自然是因为商会选出来的会长不成器,可要是起北城的商会由你等做主,还怕账目不清明吗?”文雪卿说的理所应当。

    “我道文哥儿先头为何要问一句我等敢不敢做,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关系。”领队笑了笑,他们这些外来行商,不过是路过起北城,真要是组成商会,会长根本不会选他们。

    一来他们根基不在起北城,若是拿了商人给的利钱跑路,岂非是没人能够寻到他们;二来,他们在起北城也没什么名声,大大小小的商人是不会听他们的话。

    但要说想做自然也是能够做到的,只要他们私底下联系起北城有意投靠黑熊寨的大商户,表明身份,不愁拿不到商会的管理权,且这些商人忌惮他们的身份,也知道黑熊寨嫉恶如仇,想要贪私便要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扛得住黑熊寨的矿刑。

    但这样做的风险也大,起北城的商人中万一有眼皮子浅的,将他们的身份揭露到西北军那里,说不得他们会在起北城被抓。

    照商队的人看,西北军是不会说讲情面,当然西北军要是敢抓他们黑熊寨必然会千里奔袭给这伙在西北专横跋扈的军队一个教训,唯一不能保证的就是他们的性命安全。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城门看守的士兵仗着上面的人轻易不会过问,私下里连吃带拿,养大了胃口日后只会越来越大,商会成立,与西北城头头达成协议后,最好想办法让西北城头头杀一批城门口的士兵立威,不然即便你们给了孝敬,也免不了私下里被为难。”

    这些小兵权利没多大,不过仗着职务便利贪赃枉法,上面真要是收拾,这些人只有噤若寒蝉的份,不会敢再越线。

    领队一愣,按说以那些兵丁贪污的赃款数目在黑熊寨的确够杀头的了,但大当家一向是杀罪大恶极者,这些小喽喽只要能够把赃款交出来,还是会饶他们一条命去矿场干活。

    虽然在领队看来,一刀死了比在矿场干到死要更轻松些,但人总是能活少有愿意死的,所以今日听闻文雪卿杀气腾腾的说辞,还有几分不习惯。

    “是觉得我杀气太重了吗?”

    “不,这些人本该是守卫一方的将士,却成了欺压百姓的兵匪,于被欺压的百姓来说五马分尸都不解恨,只一刀砍了他们脑袋算是便宜他们了。”

    “那为何愣住?”文雪卿自离开西姜进入大燕境内的时候,整个人颇有几分像刺猬一样咄咄逼人。

    “不过是好久没听过这样简单的处置办法,在黑熊寨,大当家一向是让这些人去矿场做事,挖矿危险,即便黑熊寨开采矿石已经有了不少安全设施,这几年来依旧有矿洞坍塌的情况,大当家说这些人与其一刀杀了叫他们解脱,不如送去矿场,真要是死了也不可惜。”

    若非是大当家将刑徒都送去矿场做事,这挖矿的活计还要从民间招募矿工来做,死一个矿工要赔偿的钱可不少,但死一个重刑犯便没人可惜。

    随着黑熊寨地盘扩大,这犯罪的人数也不少,现在轻型犯都不叫下矿了,男子多是在矿场搬运从矿洞挖出来的矿石,姑娘哥儿便是洗煤或是做其他碎石的杂活。

    文雪卿虽然未曾见识过矿场,但也读过许多书,知道下矿的危险,听闻黑熊寨是如此处理刑犯,倒也觉得大当家这手废物利用的确不错。

    只是有时还是要见血才有用,虽然光用恐吓的手段容易起反效果,但不得不说杀鸡儆猴历来是最有效的。

    商队并没有因为文雪卿的提议就立刻实行,领队不光要考虑他们这队人马的安全,还要顾忌西姜这条线的安全,文雪卿的办法能不能用,要往上汇报,他们上面是黄娘子,黄娘子上面是大当家,总归不是他能决定的。

    ——————————

    祁州,鹿鸣府。

    周肆收到西姜和起北城的情报,倒是没有出他的预料。

    大燕这多年吃败仗,除去兵器不行外,难道人就一点问题没有吗?也是有的,大燕征兵一向是较为蛮横,加上民间也看不上当兵,所以被抓去守边的士兵也不能指望有多好的素质跟抱负。

    有句老话讲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西北军连苏家军拍马都赶不上,也是跟西北军的将军有关系。

    大燕近些年除了苏青云的确没出什么厉害的将军,甚至达到及格水平的都不多,许多西北军的老将要么是仗着祖上打天下得来的位置,要么是临危受命,这些将军本事是没多少,但能够稳住西北没被西姜一口气打下来,也足够朝廷重用了。

    不重要也没办法,找不出更好的了。

    甚至苏青云当初上阵,也是临危受命去的,大燕皇帝派遣苏青云去关山城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苏青云有这样的本事,原本想将就用没成想是张王牌。

    奈何皇帝不是伯乐,苏青云这张王牌要不是北邙主动打过来,估计还要荒废许久。

    “你觉得文雪卿的想法可行吗?”周肆看向黄娘子,现在琼州基本稳定了,琼州海边贸易黄娘子托付给冯妮儿照顾,本人是回来祁州,开始汇总整个黑熊寨的商贸。

    “还要看看西北城的将军是否守信。”西北军糜烂,这将军自然也不会说是个清正廉明之人,组成商会主动送钱,对方没有不要的道理。

    怕就怕这将军收了钱不办事,那么商会办的就毫无意义。

    “他应该会守信用。”

    “大当家着人查过吗?”虽然知道黑熊寨情报网密布各地,但提案她是现场给的,大当家莫不是未雨绸缪,已经想过如何解决西北城守军的事。

    “粗略消息有,更详细的需要着人细查,不过我说他守信倒非是说对方人品,而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守信。”周肆动了动手边的另外一封信,“苏青云那头已经整军待发,估计用不了多久西北城的将军要收到苏青云进攻西姜的消息。”

    起北城之地可以说是西姜北邙大燕三处接壤的场所,苏青云一动,不光是西姜受影响,西北城也震动。

    “苏将军动兵,西北城的守城将军不是更应该没有时间管这些小事吗?”黄娘子疑惑,听闻西北军和苏家军不太对付,苏家军出兵打西姜,可以说是在西北军脸上扇巴掌,若是有气性的汉子,说不得也要动兵。

    边关真要是乱起来,商路便是要断了,根本出不去大燕,哪里还需要组成商会给西北军送钱。

    “西北军的确不满苏家军,但西北军的领军不是傻子,虽然本事不到家,却也晓得趋利避害,苏青云没有大燕的旨意擅自打北邙,西北军掺和进去属实费力不讨好,或许等苏青云大胜之际,西北军会跳出来摘桃子,眼下只怕是要装聋作哑。”

    “如此说来,边关之地不会关闭,商会的事倒是能够运作了。”

    “可以先试试,毕竟西北军或许不会动,西姜那边可就麻烦的多。”商路会不会断,不光和大燕有干系,西姜那边战时恐怕不会让大燕的商队来去自如。

    他们的商队要这个时候自由进出西姜王都,就得看商队用烈酒打通的关系够不够硬了,如果够硬,他们生意还可以继续做,若是不够,就要让还留在西姜王都的人蛰伏。

    “此事我会时刻关注,若有新的变化再来禀报大当家。”黄娘子也晓得苏青云一动,她们必然要做好各类准备,好在先前也是考虑过,应对办法也有,不至于手忙脚乱。

    “苏青云那边既然开始打西姜了,留几个人在西姜王都打探情报就够了,叶先生,看他是否想要撤走,若是想要撤走就去北邙帮帮秦襄,若是不想,以叶先生的本事留在西姜也能保全自身。”

    叶文常可是以一己之力搅弄西姜王位风云的人物,若非是这个时代已经不见什么学纵横术的文人,他都以为对方是纵横家出身。

    这样的人,虽然喜欢在钢丝上跳舞,但同样也惜命的很。

    “好,叶先生的徒弟,大当家可要见一见?”文雪卿此刻正在鹿鸣府,因为叶文常的信,周肆已经把人安排去了容州任职,只要文雪卿当真有本事,在容州只有一个邢堂明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展露拳脚。

    “不了吧,听闻叶先生说,他这位徒弟可是不简单,我怕被算计。”

    黄娘子听得大当家的话,没忍住轻笑出声,就大当家这性子,哪里是能轻易被算计了去的。

    只怕是前不久不少人想要送姑娘哥儿到大当家身边伺候,留了几分心眼,怕文雪卿是叶先生送来的糖衣炮弹。

    “算了,好歹也是人才,你看他是否有想见我的意思,要是有就带过来礼貌的见一见,要是没有,就让他尽快动身容州,邢堂明当真是一日发一封信件过来,催的我头疼。”

    第244章

    文雪卿到鹿鸣府后,略作休息便打算出门走走,衙门也没拦着,还安排了一个本地的官吏陪着,怕人在鹿鸣府迷了路,与京城街上多是男子不同,鹿鸣府街上倒是女子和哥儿更多一些。

    听鹿鸣府的官吏说,这是因为男子多去一些卖力气的工坊做事,于是家中女子和哥儿有空闲的便出门做个小买卖,街边摊子每日赚的不多,也算是补贴家用了。

    和外人入鹿鸣府都是被鹿鸣府新奇的建筑吸引不同,文雪卿更爱观察鹿鸣府的百姓,走过三五条街,文雪卿终于确信师父没有骗他,至少在黑熊寨治下,女子和哥儿相对自由。

    “从前花楼的姑娘哥儿现在在做什么?”烟柳行当被取缔实在出乎文雪卿的预料,因为烟柳行当很赚钱,是许多朝廷税收的重要支柱,大燕京城一官家妓院,都能比的某些地方上一年的税收,说是销金窟也不为过。

    “自然是从良了,黑熊寨治下不少男子都有钱娶媳妇了,可文哥儿你也晓得,民间么,总是更喜欢儿郎多一些,南境更是因为地处偏僻,许多人家生了女儿和哥儿就要当即溺死。

    要是从前穷人多的时候,一年到头赚不到多少钱,许多汉子想娶媳妇也没人愿意嫁,现在咱们黑熊寨只要不懒,一年总能存下五六两,加上如今又不兴大办喜事,倒也能娶上媳妇。

    只是好人家的姑娘哥儿,有家境更好的儿郎抢着娶回家,那些条件差些的么,便多和花楼出来的姑娘哥儿结亲。”

    若是在大燕和从良的姑娘哥儿结亲,也免不得被说嘴,但现在许多儿郎连花楼出身的姑娘哥儿都娶不着,私下里议论的却是少了,就怕哪个相熟的听了去,日后能说上亲也给搅黄了。

    当然,吃不得葡萄便说葡萄酸的人不可能一个没有,但在黑熊寨有些话说出来是犯罪的,就算是不送去矿山,拉去牢里关几日,也是在周围邻居面前丢了脸。

    老话讲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脸面没了出门都不好意思了。

    “只是嫁人吗?”

    “文哥儿是想问她们从良后在做什么工作吧,那多了去了,织坊、纸坊、绣坊、皂坊等只要姑娘哥儿家都干的的地方,她们都去的。”小吏之所以会先说嫁人,自然是因为这些花楼出身的姑娘哥儿大多的确嫁人了,黑熊寨因为开的工坊多,处处都需要人手,嫁人的娘子郎君也多是没功夫相夫教子的,要么去寻个工坊的差事,要么在路边摆个小摊,总归没有闲着的。

    “如此,也不错。”文雪卿释然一笑,若是他家生在南境也许能躲过几年前那场祸事,他娘一向能干,在黑熊寨说不得要开几个铺子,自己当东家。

    他姐姐也聪颖,便是不喜欢从商,黑熊寨也多的是她能做的活计,而他,多半也是想要在黑熊寨考个官吏当当。

    文雪卿又在街上逛了两圈,方才回黑熊寨的官衙门,等到回到休息的屋子时,见一位娘子在门口等着。

    那娘子身穿黑熊寨的官服,模样也是顶好看,眉眼间透露出几分柔相,可配合周身气度,却并不软弱,甚至一般人家见到这位娘子,多是会被对方气势压倒。

    这样的娘子,必是黑熊寨久居高位之人。

    “可是文哥儿。”黄娘子虽然递了一份有关文雪卿的公文,实际上还没见过文雪卿。

    “是我。”

    “我是大当家身边做事的,姓黄名鸢,寨子里的人都称呼我为黄娘子。”黄鸢介绍自己的时候才想起,她这份活计还没一个正式名字,得尽快催促大当家把黑熊寨各个官职给定了,就算是抄大燕的也要尽快弄出来,如今黑熊寨加上蜀中,一共五洲之地,地盘都远超大燕,可不能再继续做草台班子了。

    “原是黄娘子,不知黄娘子过来可是大当家要召见我。”文雪卿是听说过黄娘子的名字,跟着商队一路回来,那领队也同他说了不少黑熊寨内的厉害人物,领队的顶头上司黄娘子自然也说过。

    “的确是为了此事,大当家意思是文哥儿若是想去见他便见一面,若是不想也可立刻出发去容州上任干事。”黄娘子略微润色了一下大当家的话,想想她们在大当家身边呆惯了,已经习惯大当家的处事方式,新来的人怕是要适应适应才是。

    “这是何意?”见不见他不是看上位者的意思?什么时候能够自己决定了。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当家说话当然也有拐弯抹角的时候,但这些不起眼的琐事上一向不会啰嗦。

    文雪卿缓了一会,想起在街上打听到的留言,似乎明悟了几分,原来大当家惧内。

    若说他有多好奇大当家长什么样,其实是没多少的,毕竟天下人还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便是这位大当家被传的神乎其神,也定然不是三头六臂的怪模样。

    “那还请娘子尽快安排我去容州吧。”文雪卿认为比起现在去见一面大当家只留个浅淡的印象,不如去容州做出一番成绩来,待日后他也能登百官上朝的殿堂,只怕是要见大当家见的厌烦了。

    “好,文哥儿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告诉我。”

    “暂时没有,劳烦娘子了。”文雪卿十五六岁的时候大抵有许不完的愿望,好看的衣裳,漂亮的首饰以及好吃的佳肴,无一不勾着十几岁的哥儿心神荡漾,可几年过去,他已经再提不起几年前的心思。

    黄娘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礼貌的道了声告退,便下去收拾。

    祁州和容州作为最早收入黑熊寨囊中的地界,发展自然也是其他州比不上的,更不提因为开了海贸过后,容州发展就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

    两州之间的官道都已经铺好了水泥,不光方便了百姓,也让许多陆运的行商来往更方便了。

    因为文雪卿是出公干,又路途遥远,且人还是第一次过来黑熊寨人生地不熟,便特地包了一架马车往容州去。

    比起需要到各个城池转车的公共马车,来往两州的私人马车生意也是络绎不绝,文雪卿坐的这趟马车便是常年走惯了祁容二州的老手。

    一路上车夫闲的无聊便跟黑熊寨的官吏们聊起了天,这趟马车不止文雪卿一个官吏,比起文雪卿尚未适应黑熊寨百姓之间的相处,其他官吏已经熟练的跟车夫攀谈起来。

    “你们不晓得,现在容州的海鱼可便宜了,因为路修好了,便是海边才打起来的鲜鱼在冬日也能叫咱们这些不靠海的城池买到。”夏天是不成的,容州的夏天太炎热了,鲜鱼只能就地买了,运去内陆城池的海货要么晒干要么烘干。

    味道么,有的好有的差,但一直吃干海货嘴巴也难免嫌弃,有时候便想着来一口鲜海鱼。

    有几个钱的,攒一两个月假期,呼朋唤友的一块去海边耍一趟也是常事,但多还是靠着海边城池的内陆城市,更远一些的,就只能等冬天冷起来,海鱼不至于一两日就坏了才能尝一尝。

    “内陆城池买海鱼贵吗?”

    文雪卿看了一眼问话的哥儿,敏锐的判断出对方这是在套百姓的话,打听当地的民生情况。

    “贵肯定是要贵一点的,毕竟还包含了车马费,但一般人家也能买的起。”又不是顿顿吃,且只有冬日里能尝个鲜,再小气的人家也会咬牙买点回去,只有那不喜欢吃鱼的人家才看都不看一眼。

    万事就讲究个稀罕嘛。

    “那容州的物价比起祁州怎么样?我瞧你在鹿鸣府买了不少祁州的东西,可是容州还卖的贵嘞。”官吏说话并不急切,即便文雪卿看出对方的心思,也不得不说对方问话很有技巧,至少他若是平民百姓,也不会有任何被套消息的感觉。

    “哈哈,容州肯定还比不上祁州,尤其是我老家不靠海,物价自然要比其他地方贵一点,不过比从前便宜多了。

    小娃娃你别看我在祁州买东西,但那都是容州不常见的好东西,也算是做点倒卖的小生意,比不上正经生意人,倒也能补贴补贴家用,给孩子买点小玩具小零食。”

    大人么,从前没钱都拘着孩子,现在有钱了,便是不能敞开了吃肉,也能时不时给家里带点糖,添两个木头做的小玩具,不费什么钱。

    “这样说,祁州的东西在容州也有销路?可我瞧着不少商人都从祁州工坊进货,量还不少嘞。”

    “是不少,可这些商人拿大单都是准备卖出去海的,做咱们内陆生意的就少了,便是有也要贵三成价,我赶车来回,东西都是捎带的,卖出去自然要便宜些,也算是卖街坊邻居一个好。”

    人情往来依旧是百姓最看重的,远亲不如近邻,许多百姓都打好邻里关系,别看现在水泥造的屋子普及开,但寻常百姓至少要积攒三五年的积蓄才能拆了自己老房子盖一座,容州尤其是偏僻些的小地方,百姓依旧住着从前的木头房子。

    木头隔音效果有多差寻常人家不明白,因为几千年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伙也都习惯了,可只要体会过水泥房的隐蔽性,大部分就要开始嫌弃木头房子不隔音了。

    要说住这样的房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只有邻里来往很方便,甚至邻居家发生点什么音量大的小事,也能被知道的一清二楚。

    和邻里搞好关系也与此有关,因为外人几乎把你家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了不败坏自己的名声,无论如何也该维护邻里关系。

    走了一上午,车夫和说话的官吏们都喝光了一水袋的水,亏得路上驿站开的恰到好处,不像大燕的官道,有时走上一两日都不见有驿站,便是有也是官驿,只接待来往官吏,百姓讨口水喝都难。

    除去驿站,文雪卿想想路上还遇到了一二茶栈,该是附近村户人家开的,方便过路人买干粮,或是装点茶水赶路,若是官道上来往的车辆不多,是养不起路边的茶馆。

    可想想鹿鸣府外热闹的车马行,文雪卿又认为茶栈的生意应该不差,不比城里摆摊的小贩收入低。

    “还是驿站这里东西多一些,不说肉,好歹也能吃口菜。”出门在外能够在饭点吃上一碗白饭,再配上些下饭的小菜,已经是神仙日子了。

    “肉也有,今日附近村子有人办喜事杀了一头肥猪,没用完被驿站买下来了,现在锅里还有卤肉,客人想要吃,我可以切二两过来。”驿站的老板年纪也不大,像这种官驿,虽然也是聘请合适的百姓做事,但人要是争气,也能干出个名堂来。

    “二两卤肉如何卖的?”现在各地养猪的村户多起来,猪肉除开年节难买一些,平日里还是能买到。

    只是到底是驿站,天热送猪肉过来都臭了,平日想要尝口肉,就要看附近村子有没有肉能买到,不然就只能买活鸡活鸭在驿站杀了。

    “七文一碟。”

    七文,文雪卿晓得黑熊寨的钱与大燕不大一样,但百姓习惯了老钱的计算法子,说七文那就是大燕七文。

    这个价格在京城肯定买不了一斤生猪肉,便是猪肉贱,富贵人家不吃,平民百姓总是要吃的,京城猪肉能够卖到二十文一斤,当然也有京城物价贵的缘故。

    “还算便宜。”车夫要了一碟,驿站少有能碰上卤肉的时候,若是今儿驿站都是鸡鸭他自然不会费这个钱,但是卤猪肉,便忍不住嘴馋。

    卤肉上过来,只有二两,车上的官吏自然不会去蹭这点好处,他们每年拿的工钱也不少,平日没什么花销的地方,今个儿出远门,还是舍得买一些好东西来吃。

    肉一碟碟往出来端,又正值午时,来往马车都停在驿站准备吃个午饭再继续赶路,不消多少时候,文雪卿就估算卖了二十碟有余。

    有的还是几个人一起买的,那就不止买二两,有的因为驿站没有位置,便打包了准备在路上吃,陆陆续续算下来,今日这处驿站能卖掉小半头猪。

    舒坦的吃过午饭,又去解决三急,再请驿站老板给水袋灌满茶水,车夫就上路了,下午的时候人总是有些想困觉。

    就是赶路惯了的车夫也控制不住,好在马车赶的不算快,再加上车上客人愿意跟他说说话,便也精神不少,只是熬过犯困的节点,之后一下午都是神采奕奕。

    这样走了近小半个月,才到景昌府,算起来路上耗费的时间比从前骑马过来容州要慢多了,但也没法子,已经到了热夏,南境正处于多雨的季节。

    一路遇上了两场大雨,被困在驿站就有两三日功夫,耽误了时间,不过没遇上危险。

    下雨走山岭路过,最怕的就是山体坍塌和泥石流,官道大多都避免了这些地方,可南境多山,容州也是,哪里能够完全避的开,雨季的时候车夫都是不敢冒雨赶路的,抢这点时间把命搭进去不合算。

    到了景昌府,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文雪卿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景昌府如今的高官邢堂明给拉去办事了。

    也不怪邢堂明一点休息功夫都不给文雪卿,大当家老早把文雪卿的调令送过来了,结果他紧等慢等都一个多月了,才见人过来,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秦襄一走,邢堂明每日加班到深夜,若非是平日也学着打打八段锦还真撑不过这段辛苦日子。

    好不容易收到文雪卿过来的消息,可不把人逮过来先看看本事,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文雪卿的来历,大当家估计是他催烦了也没耐烦跟他说。

    这会子文雪卿过来他倒是能够慢慢问人,但时间不等人,来历可以后面问,本事却是要现场测一测的。

    若是文雪卿本事够,只是没有上手做事的经验,他费点心思把人教一教,便是个合用的人才,可要是文雪卿本事不够,是个关系户,那他就要找大当家再要一个人才,想必大当家是会体谅他的。

    其实不光文雪卿,那驾马车上坐的官吏都被邢堂明拉壮丁了,若不是南珉时常在琼崖岛训练海军,只怕也逃不过邢堂明帮忙做事的要求。

    容州眼下其实没什么大事,但琐碎事一件接一件,不说远了,就说容州海贸每天彻查出海的船只,就足够麻烦。

    以前在大燕,不少海商欺上瞒下,让不少银铜外流,还颇为沾沾自喜以为银铜换取的象牙香料更值钱,自黑熊寨这边以纸钞代替金银铜作为交易用的钱,就在市面上管辖了金银铜的交易,因为金银铜以目前的技术手段,还是不可再生资源,金更是保值到千年后。

    大量金银铜流向海外,对一个国家来说可不是好事。

    除去金银铜,还有一些非可再生资源,周肆都不允许卖出去,当然这些商人要是有本事从其他国家买回来,黑熊寨还是很乐意接手的。

    目前为止猛火油在黑熊寨用处极多,但民间是不许流通猛火油的,海外商人买回来也只能卖给黑熊寨官衙门,不然就要强买强卖了。

    这些商船每天都有抽查,查出有问题的,都要进行上报,因为海船装货大,涉及金额便小不了。

    除去船只,还有海外过来做生意的生番,随着黑熊寨的船队去到更远的地方,以钢炮达成外交目的,慕名过来做生意的商人络绎不绝,但这些商人身边有些压根没有翻译,语言不通造成的误会实在在容州多不胜数。

    一般小事下面的官吏就自行解决了,能够上报到景昌府,尤其是能够送到邢堂明案前的都不是小事,处理起来也麻烦的很,更不说还有梁国那头的事时不时过来麻烦他一下。

    好在文雪卿的确有些本事,虽然看人处理事物的手法还稚嫩,但很有想法,也对黑熊寨的律令颇为熟悉,想必也就差一个官吏考核就能上任。

    不愧是被大当家破格提拔的哥儿,他这就写信给大当家,表示对大当家的感激之情。

    ……

    “……邢堂明废话是越来越多了。”周肆好不容易清净一段时间,现在看到邢堂明的名字就忍不住头痛。

    “想来是文雪卿到容州,表现出来的能力让邢堂明颇为满意。”

    “夫郞可否把幸灾乐祸的嘴角遮掩一下。”周肆无奈的看过去,好歹是叶先生亲自举荐,叶文常的本事他看在眼里,能够被叶文常看重的哥儿,必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哪里有幸灾乐祸,我是在高兴夫君又得一人才。”秦绥之挑眉,这嘴跟周肆久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且半点不心虚。

    “富贵人家出身,除非是天生愚笨,少有不聪明的。”就是不够聪明,但富贵人家只要堆砌足够多的资源,也能造出个有本事来。

    “文家其实算不上多富裕。”当初文雪卿还在西姜的时候,他已经寻京中人过问文雪卿的身世,的确如他们猜想,文雪卿流落西姜与几年前西北城破,燕帝问罪朝廷官员有关。

    文雪卿的父亲就是当年被问罪的官员之一,不过此人官职不高,并未引起外人注意,秦绥之先前没听过文雪卿的名字倒也正常。

    “他投靠黑熊寨,多半是想翻他家的旧案。”当年被问罪的官员,有几个当真有罪呢?谁也说不清楚,但皇帝需要一些官员为他顶罪,那么一般人便不敢翻这个案子,偏巧南境出了个黑熊寨有望夺取天下,给了文雪卿翻案的希望。

    “有所求才会认真办事,不然哪里来这么多志同道合之人为你做事。”

    “不错,有所求,我也能给的出,这才算君臣相得。”周肆满意的看过邢堂明信中对文雪卿的夸赞。

    他黑熊寨果然人才济济。

    第245章

    江州,太平府。

    江州刺史府内正设了文人宴,广邀江州府内有功名的学子赴宴,此宴既然是刺史开设,自然还是有些门槛才能过来,少说也要取一个举人功名。

    若是旁的州,在州内大部分学子都流出的情况下,能来赴宴的举人多是上了年纪或者资质平平,可江州没考上进士的举人多如牛毛,且江州本州内竞争激烈,不少秀才功名的学子到了旁的州,也能轻松拿下举人的功名。

    如此,刺史府设宴,倒也称得上人才济济。

    “大燕日薄西山,竟然还有这么多读书人?”江州黑熊寨情报队的成员同同伴嘀咕,其实若非江州刺史突然设宴,大部分江州人都以为江州的读书人全跑光了。

    结果刺史开个宴,还有这么多人,可见江州底蕴,这都还是有举人功名的读书人,算上秀才,怕刺史府都站不下。

    “江州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有读书的,甚至还有不少举人考中后,得了商人资助,在自己老家开乡学的,整个大燕,也就是京城的百姓能够和江州百姓比一比识字率了。”

    文气盛的地方,平民百姓的识字率的确高,换到南境,几个州的平民百姓都大字不识一个,便是有黑熊寨处处开设教人识字的夜校、识字班,也还是多目不识丁的人。

    这些人多分布在乡里,夜校也上,只是不怎么用心,尤其是略微上了年纪的,更是觉得这把年纪,只管种地就是,左右小娃娃们在县学念书,他们只管把地种好,把孩子供养出来就是。

    “江州这地头的确好,也不知江州刺史突然开个文人宴是做什么,莫不是准备让江州文人抵死反抗咱们黑熊寨不成?”

    “应该不会,如今留在江州的文人,要么是不想背井离乡,要么是家里不允许,但眼瞧着咱们都要打过来,真要是逃命的肯定都逃了,留下来的多是准备投效咱们的,哪里会听刺史的一席话就跟咱们对着干。”

    江州的读书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黑熊寨过来他们既打不过也骂不过,除非当真烈性自裁殉国,不然除了投靠黑熊寨还有什么出头的机会?

    再说也不是他们看扁江州的读书人,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是今个儿打过来的是西姜北邙那群蛮子,或许不乐意投降的大有人在,但大当家又非外胡,不过改朝换代,这几百年读书人都习惯了。

    刺史府内。

    江州刺史的确没有蛊惑读书人自裁抵抗黑熊寨的意思,因为他虽在江州名声不错,但还不至于叫江州的读书人马首是瞻。

    若是黑熊寨没崛起前,是有不少读书人想要到他跟前献殷勤的,可黑熊寨声名远扬后,还敢登门刺史府的读书人少之又少,多还是各个学院的山长,后头连书院的山长也不过来。

    “今日刺史邀请我等过来,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刺史广邀江州读书人赴宴,这些留在江州的书生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不知,想必与黑熊寨有关。”

    “我听闻,黑熊寨已经在调兵遣将,只等翻年过去,就来攻打江州。”榆州琼州紧邻江州,接壤处的动静自然也逃不过江州人的眼睛。

    “黑熊寨倒是未雨绸缪,此时距离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竟然已经开始调兵了。”说起黑熊寨要打过来,江州的读书人并不吃惊,甚至他们还以为黑熊寨当初拿下琼州过后,会一举把江州打下来。

    毕竟江州在北面的确特殊,既有文气又有财富,是钟灵毓秀之地。

    哪想黑熊寨转头去打了蜀中,叫好些读书人一阵失望。

    “黑熊寨一贯如此,我想刺史这个节骨眼上邀请咱们过来,定然也是与此事相关。”不然还能为科举的事办宴吗?上届科举江州参加的人不少,但都是些歪瓜裂枣,当真有本事的没几人,后头去了京城会试,照旧铩羽而归。

    可见京中世家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寒门出身的读书人留。

    江州刺史也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他是大燕官员,能够在江州干刺史出身肯定也不普通,毕竟北面州府中,唯江州独占鳌头,只有得脸的官员才能在江州谋求一个职位,甚至有话说江州的县令也比南境的府尹好。

    这话颇为实在,毕竟南境有些穷府和江州的富县比,还真比不过,若是祁州的钱宝来能坐到江州刺史的位置,也不用小二十来年才能攒下一笔富贵,只要能想办法不叫朝廷知道江州这头的情况,三四年收拢的钱财就远超祁州二十年的努力。

    所以江州为官,就算是不干贪赃枉法的事,光是下面人孝敬的油水,都比别的地儿要强,一般寒门出身的官吏,压根轮不到这好差事。

    江州刺史的位置更是香饽饽,除去愿意花费心思留在京中的看不上江州刺史的官职,但凡下放的官员,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干到江州刺史的位置。

    陈介今日也在宴中,作为山长自然有几分薄面,能够早一步见到刺史,不和在宴会里的书生一样猜测刺史的用意。

    这次过来的山长也不少,五大书院作为江州书院的领头羊是不可能缺席的,其他书院的山长,也来了不少,算算人数,几十人还是有的,宴客的花庭算是站满了,可见江州底蕴。

    “刺史大人今日宴请我等,可是与那黑熊寨动向有关?”陈介算是江州读书人中名望最高的,见刺史终于露面,替在场诸位山长问出心声。

    刺史但笑不语,只招呼各位入座,待大家都在花庭坐下,方才开口。

    “的确与黑熊寨有些许关系。”刺史没有反驳,“近几年,黑熊寨崛起很快,我知道诸位名下有不少弟子也都在黑熊寨做事。”

    听刺史大人这样说,不少山长掩面咳嗽,自家弟子去黑熊寨谋生路,本是江州心照不宣的事,到底是投敌名声上不好听,今儿个刺史大人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揭了这层布,一时间还叫不少山长面露尴尬。

    “刺史大人今日是想要追究我等责任吗?”陈介倒是稳得住,并未露出尴尬和惊慌失措,这年头只有老师出事连累弟子的,哪里有弟子出事连累先生的。

    不说他们做山长的,过手的学生比过江之鲫还多,其中学子秉性好坏都有,真要是徒弟牵连先生,光是在大燕官场做事的学生,就够在场诸位死多少次了?

    “陈山长误会,而今黑熊寨和大燕已是有了强弱之分,连京城那头的世家官吏也都有意向黑熊寨的,哪里会追究学子。”

    京城一分三派,在场的诸位或多或少也知道,但从不敢在明面上说,今个儿江州刺史突然揭开这层遮羞布,莫不是朝廷那头有什么想法。

    “如此,刺史大人今日宴请到底是有何目的?”陈介这话有几分咄咄逼人,若是大燕还昌盛的时候,陈介也是不敢如此说话的,虽然凭借他在读书人中的名声,便是得罪了朝中大官,也不会被追究,但少不得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目的自然也是有的,黑熊寨已经调兵遣将到榆州和琼州,明年春,这些兵就会打来江州,今日广邀学子过来,就是想要看看诸位对黑熊寨入江州的态度。”

    态度?诸位山长面面相觑,他们能有什么态度,不过是随波逐流,黑熊寨过来了,能看上他们的本事,就为黑熊寨效力,看不上就继续教书。

    从前的书院黑熊寨多半是不会用了,或者是用了也会如祁州的山水书院一样,改造成另类的高等学府。

    他们多半会去县学府学谋一个教书先生的职位,虽然县学府学多是教授目不识丁的稚童,但到底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黑熊寨这样新朝廷完全颠覆了历朝历代的规矩,若是黑熊寨注重名声,他们还能利用文章迫使黑熊寨听他们的话,可偏偏黑熊寨行事强硬,又叫天下人都有认字的渠道,单有教无类这一条,足够让各地大儒闭嘴。

    “黑熊寨兵力强横,连京城的禁军都不是对手,江州地方兵自然也是打不过的,到时候黑熊寨治理江州,我等自然是听黑熊寨的安排。”

    江州刺史点头,他猜也是这样。

    “原本为保江州百姓安定,我该献降江州的。”江州刺史开口,说起献降,就不得不提一嘴榆州刺史,这算是南境几个州里,下场最好的一位。

    “刺史大人爱民如子,只是江州不少读书人依旧还守着忠君爱国那一套,若是献降,恐怕会生乱。”黑熊寨打过来,这些读书人顶多守气节上吊,要是江州刺史在黑熊寨打过来前敢献降,多半是要叫一些腐儒群起而攻之。

    说不得有些上头的书生,还要围攻刺史府,刺史为了保命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献降。

    “是有这个考量,黑熊寨动兵一向是不扰民的,如此不献降反倒是能够叫治下平缓的被接手。”朝廷那头不给命令抵抗,北面州府多是江州刺史的想法,不反抗也不投降。

    黑熊寨打过来,他交了一州刺史的政权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黑熊寨没打过来,他继续在地方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算是对得起朝廷的俸禄。

    “刺史大人考量的是,黑熊寨一向看重治理,这几年没往北方扩张,正是因为要细细治理好南境,就说如今的祁州,其间繁华已经是北面州府比不上的了。”

    南境一向是鸡肋之地,黑熊寨却凭借鸡肋建国,还将南境治理的井井有条,听闻南境近几年新生儿的数量甚多,且大多都能养活,等个十几年,新一代儿女成长起来,南境怕是比北面还要热闹。

    “江州一向富庶,黑熊寨过来必然能够让江州跟上一层楼,不过今日宴请各位,除去说一说江州不会主动归降黑熊寨外,还有江州世家豪族之事。”

    江州有钱,世家豪族自然也不少,更多的还是生意人,和开了海运过后才富庶起来的海商不一样,江州之地的生意人早在前几朝就多不胜数,也是因为生意人多的缘故,江州百姓也能跟着沾点小便宜。

    “刺史大人,我等不过是一介书院的山长,世家豪族的事只怕也做不得什么。”

    在场的山长里,不乏家世出身极好的,虽然不知道刺史大人提及世家豪族为的是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

    “诸位,我并非要你们在黑熊寨到来前肃清自己的家族,只是黑熊寨看重田地人丁,江州之地大多土地都流入世家豪族之手,人丁也多有隐户,若是能够在黑熊寨过来前,将这些勘定成册,必然也能在黑熊寨面前露脸,我想诸位也不愿意在黑熊寨到来之后便籍籍无名的度过后半辈子。”

    眼瞧着黑熊寨必是一繁荣昌盛的朝代,但凡有点事业心的读书人都恨不能投效,别看眼下这群山长都上了年纪,可真要说认命的没几个。

    奈何黑熊寨喜欢任用年轻人,他们这些老家伙也是有睁眼羡慕的份,大家伙心里都想着,即便不能在新朝廷被委以重用,也要在有生之年见证黑熊寨开辟盛世王朝。

    可江州刺史却给他们指了一条投效的路子,别看只是在黑熊寨到来前整理江州的田地人丁,只要能够将这些修订成册,在黑熊寨到来后不知道要为黑熊寨省多少事。

    就算黑熊寨不信任他们,还要亲自过一遍,也比自己慢慢盘查要快许多。

    而江州境内,也再没比他们更合适干这件事的了,一来他们是读书人,又在江州有几分名望,世家豪族多敬畏他们。

    二来,他们许多人自家就是世家豪族,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装订的册子才能取信于人,也算是投效黑熊寨的投名状。

    还愿意留在江州的世家豪族,多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族中田产人丁必然是要被黑熊寨夺取的,若是名声好的,黑熊寨还愿意给些银子安顿。

    若是名声差,手中田产人丁都是靠放贷或是强抢来的,别说银子,阖家能出几个清白的留下血脉,都是黑熊寨大方了。

    所以江州刺史提出这个建议,不少山长只是想了片刻就接受了,反正手里的田产人丁给黑熊寨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们要是能够借这个机会讨黑熊寨欢心,得一二好处,是稳赚不亏的。

    散宴后,不少在江州有头有脸的读书人,都匆匆赶回家里,可见宴席上江州刺史一番话着实让不少人都心动了。

    情报队的成员暂且还不知道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江州世家豪族的动静他们一直盯着,起先看这些人家清算自己的田产,还以为是打算卖出去换点银钱,为出海谋生做准备,哪想清算家财的人越来越多。

    “若只有一部分名声坏的人家如此行事也就罢了,想必他们是知道黑熊寨要打过来,准备断尾求生。

    可不少世家名声不差,即便咱们打过来也不会说抓了他们一家去,反而还要给些银钱买下他们的土地,这些人家没有逃跑的道理。”

    出海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到如今出海的世家豪族,多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黑熊寨过来他们完全没有活路才准备出海拼一条活路的。

    听闻本州岛那边已经发现不少逃窜过去的世家豪族,那地方有老当家坐镇,提前也和本州岛土著打了招呼,一经发现大燕人就送到黑熊寨在本州岛的城池附近,又钢炮威胁,也不怕这些土著阳奉阴违。

    “这些人动作都是自那场宴会过后,莫不是因为江州刺史说了什么危言耸听的话,才叫江州的世家豪族准备逃命?”

    “不可能,江州是除了南境外最了解咱们的地方,必然不可能因为刺史的几句话就被蒙骗。”不说邸报,就现在还有不少江州商人到黑熊寨治下做生意,有这些商人做传话筒,江州人哪里能轻易被蒙蔽了去。

    “也有道理,不过此事怪异,咱们需要再多派一些人手盯紧,要是他们有异动须得立刻给大当家汇报。”

    “我去安排人手。”

    情报队一向讲究效率,又因为年后要打江州,年前从黑熊寨乔装过来打探情报的黑熊寨人只多不少,不然这会子要盯这么多世家的动静,还抽不出多少人手。

    幸而世家豪族清点自己家产动静大却也只是一时,自家田产人丁登记造册过后,又一个个消停下来,只等着黑熊寨过来,再献上手里折腾许久的东西。

    许是有了盼头,黑熊寨今年在江州倾销的货物几乎是一上架就一扫而空,便是连许多穷苦人家也都能咬牙看能不能买一件过冬的棉衣御寒。

    总不能好日子近在眼前,却倒在了天亮前夕,如今各家手里没钱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开春黑熊寨打过来,必然能叫他们吃饱穿暖,不会再饿死。

    这时候把手里的一点存款花出去,似乎也没那么心疼,也得亏今年蜀中恢复生产,大面积的粮食棉花种植,配合南境出产的粮食棉花,黑熊寨今年除去供给给北邙的物资,有不少流入北面州府。

    江州百姓最富庶,像冬日棉衣不说一人一件,但也能做到一家有一件,冬日里大家伙多半是要窝在家猫冬,便是有要出去办事的时候,多也只派一个人出门,一件棉衣虽然不够家里人分,但能叫出门办事的人不必再冻的手脚僵硬。

    而北面其他州府就要矜持很多,也可以说因为他们不及江州百姓富庶,所以囊中羞涩,大多冬日还是能挨过去便挨过去,也就是一些有钱人家有门路和金钱买些御寒之物。

    到了京城更不用说,和棉衣比起来,价格更昂贵的鸭绒衣成了京中世家豪族新攀比的项目。

    黑熊寨因为开了不少鸡鸭养殖场,鸭绒出产量不算低,又因为本地人有棉衣穿,对于更贵的鸭绒衣多是没有太大的念想,像是容州这样冬日不过一两个月的地方,更是用不上。

    于是鸭绒衣的销路在北面州府还要更多一些,京城这头明面上没有黑熊寨的人过来做生意,但私底下黑熊寨的新货从没断过。

    像是夏天,驱蚊用的蚊香就很受欢迎,肥皂也在京中上层流传开了,若是洗澡不用肥皂还用皂角豆之类的东西洗澡,是要遭人嘲笑的。

    若说蚊香肥皂这样比较私密的东西,只要不是自家人多还攀比不上,那冬日棉衣和鸭绒衣这样穿在外面的东西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除非一个冬都不出门,不然谁家穿棉服谁家穿鸭绒衣是一目了然的事。

    江庄初闻此事,颇为佩服京城这些追名逐利的世家大族都到火烧眉毛了,竟然还要保持自己的体面,后头习惯了世家奢靡攀比之风,也就随他们去了。

    左右现在攀比起来,赚的还是黑熊寨。

    “也不知道明年是哪位将军领兵率先攻打北面。”江庄也收到黑熊寨明年春开战的消息,现在黑熊寨里出名的将军已经有几位,虽然力压众人的依旧是郑铁不错,但大当家肯定也要给别人表现的机会。

    南队长负责海域,内陆上的战事牵扯不上他,只是随着黑熊寨海权扩张,日后战事也少不了,不必羡慕如今打仗的几位。

    照江庄看,琼州是叫郑队长打下来的,蜀中又派遣的是武疆,这回打江州,该是要叫孟梅孟队长出手。

    “江州定然是好打的,也不知道朝廷知道黑熊寨动兵过后,会不会有其他反应,现在京中禁军还有十来万人,但有前车之鉴,朝廷再想要禁军去打黑熊寨,只怕半道上就会出现逃兵。”

    不想跟黑熊寨的世家能逃,皇帝呢?此刻皇帝又在想些什么?

    第246章

    皇宫。

    近几年,战事消弭,朝廷也不必给外胡送钱,皇宫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虽然再穷的时候也没见穷过皇帝,但也只限于燕帝。

    新帝登基,苏青云还在打北邙,明里暗里他还是给了不少支援,大多也是从自己手里省出来的,宫里自然要俭省不少。

    皇帝也不跟先帝一样好奢靡,民间除了夏税秋税,也没有多征其他税目,徭役也征的少,除去地方上要修建什么房屋需要征发徭役,皇帝这头是没有因为大兴土木要徭役的,轻赋税薄徭役,虽然是老生常谈的话但对百姓来说的确有用。

    不说远了,光是皇城根下百姓的日子都肉眼可见的变好,许多人瞧着都能养膘过年了。

    “棉花的确是好东西,若是能够早一点发现并在国内推行种植,怕百姓冬日也不用再靠纸裘御寒。”皇帝看过黑熊寨那边对棉花的报道,按说比起大燕,远在南境的黑熊寨该更难接触棉花种子才对。

    可偏偏等南境都种上棉花了,大燕境内才或多或少出现种棉花的地方,要说棉花种子一直在中原边境有种植记录,明明这样好的东西全没有全境推广,只因为这棉花出自外胡,认为中原人种植外胡的东西就乱了体统,实在说不过去。

    “陛下哪里的话,纸裘也是好的,这多年百姓都靠纸裘熬过冬,棉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物件罢了。”

    皇帝瞥了一眼伺候的太监,就见还在阿谀奉承的太监立刻跪倒在地,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朕不管你是谁的人,但希望你清楚,朕不是无知小儿,不会因为几句话被哄骗了去。”皇帝知道他身边的人必然都是和外头有了勾结的,不过他也不在意,和宗室相比,外面的官员顶多是安排人监视他。

    燕帝还活着的时候,他在东宫也处处受人监视,早习惯了。

    “陛下恕罪。”太监跪伏在地上,不敢说狡辩的话,自先帝被太监下毒害死,惩治了一番宫里伺候的人,大多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还能在跟前伺候的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清白人家。

    “下去吧。”皇帝摆手,他也无意于宦官计较。

    伺候的人出去,整个御书房就只有皇帝一人,若说北面冬日寒冷日子难过也只针对平民百姓,宫里,尤其是皇帝活动的几个宫殿,白日夜里都是烧了无烟碳,出门也有狐裘御寒,并不会冷到哪里去。

    像皇帝这样体弱的身体,到了平民百姓家多是养不活的,也就是皇家有天底下最好的资源,才能在这个时代把一个病秧子养大。

    “黑熊寨要亮刀了。”皇帝叹气,若是他登基时大燕还如先帝登基一样,应付黑熊寨也不会如此束手束脚。

    大燕有百年多国祚其实也算不错的了,近几百年各方势力打来打去,几十年的朝代都是有的,大燕也算是这几百年的佼佼者。

    只是哪个皇帝愿意当末代皇帝呢?亡国之君的名声总是不好听的,等黑熊寨打过来的时候他多半是准备以身殉国,也算是全了吴燕一脉的名声。

    ——————————

    兵营。

    南境的冬天不算难熬,又有上面发放的棉衣,黑熊寨的兵丁冬日算是比一般人家还要好过,甚至在兵营洗澡都不是难事。

    要是在大燕,能在兵营里洗澡的多半是有军职在身的,不然一般汉子只能在夏天的时候,去河里滚一滚,冬天多是不会洗澡的。

    黑熊寨兵营有建专门的洗浴房,烧水用的是沼气,南境这边也不缺水,自然很方便兵营里每日拉练完的兵丁过来洗澡,听闻北面缺水缺的厉害,不知日后去了北面,兵营还有没有这个福利了。

    “这回打江州我又没被选上,也不知道啥时候才有机会上战场。”因为天冷,不执勤的兵丁在完成每日训练过后,就习惯性的窝在一个帐篷,虽然是冬日但大家伙还是很喜欢去洗澡房洗澡,所以帐篷里的味道不算难闻。

    “上战场有什么好的,便是咱们黑熊寨有钢炮,之前剿匪打仗依旧有死了的。”只要是打仗总免不了死人,不过黑熊寨武器好,又有军医随军,只要不是立刻在战场上没气的,其余多半都能从阎王爷救回来。

    “死了怕什么,咱大当家都说了,妻儿父母都是给养的,还能给一笔抚恤金,能叫他们后半辈子都不愁吃喝。”

    “话说的不错,但你就不怕你死了,你妻子改嫁,现在黑熊寨治下富裕起来了,不少从前娶不起媳妇的人家也能掏出聘礼娶媳妇,但你们也在课上学过了,因为从前家里溺死了不少姑娘哥儿,眼下根本没有那么多姑娘哥儿能婚配,死了丈夫的寡妇也多的是人想娶。”

    寡居的娘子郎君嫁人其实不算新鲜事,甚至在本朝也是很常见的,但有几个汉子愿意自己媳妇再嫁的。

    “改嫁就改嫁吧,她年轻,总不好后半辈子都一个人苦熬。”有人看的开,本来么,参兵成亲了的多是黑熊寨没过来前结的婚,大部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家里的妻子夫郞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帐中一部分人是不同意这个观点的,在他们看改嫁不算什么有脸的好事,奈何现在黑熊寨是鼓励寡居的娘子郎君再嫁,若是娘子郎君没再嫁的心思也就罢了,若是有但凡谁敢拦着,都是要被抓的。

    所以即便有人不满,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反对,军队规矩一向严苛,犯了错,小的还好,不过是记过检讨加苦训,若是犯了底线错误,开除就麻烦大了。

    被军队开除的兵丁没有安置费,也不要想着黑熊寨还给人安排活做,只能自个寻差事。

    “这回打江州没选上,下回打其他州该是要轮到咱们了,大燕的地界还是大,少不得咱们的机会。”有人又把话题转回到打仗上,兵营里大部分人还是想要建功立业,不说别的,有了功劳就能往上升,军队职位不一样,日后退役待遇也不一样。

    “不错,你没看咱们兵营最早征兵的那一波,都差不多升了官,可惜咱们时运不济,还只能当个普通的兵没事去各个府县巡逻。”

    “巡逻又不是没钱拿,上头不也给了咱们好处,只要抓了在街上犯事的,都有奖金。”虽然也不高,因为街上犯事的多还是地痞流氓,只会耍无赖,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多抓几个不光能挣奖金,也能叫街上治安更好一些,自己家人出门也不会遇上被地痞抢钱打劫的糟心事。

    “现在街上少有治安不好的,真要抓犯人还得去乡下。”街上巡逻队的兵来来去去,大多数想犯罪的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乡下又不一样,就算派兵驻扎,也不会派太多,人手有顾忌不到的时候,偷东西的小贼就猖狂的很。

    “我看日后乡下也不好抓人了,从前犯事的大多都是活不下去,现在日子好过了,还上赶着犯事,那不是没事找事做嘛。”

    “可不,不过也还是要警醒着,上头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给咱们说执勤的时候必须认真,但凡有人松散了都是犯了纪律上的错误,不就是怕咱们觉得治安好了开始偷懒。”

    这伙人从打仗说到执勤,又从执勤说到如今家里的情况,真是侃天侃地,半点正事不唠。

    郑铁一般都是住在兵营的,这回打江州大当家的确没有动他,而是选了孟梅为主的几个新队长去练手,他难得休息。

    “江州拿了,也不知道大当家是打算顺道把澜州山州也拿下,还是说打花州。”郑铁正看着眼前的沙盘,北面州府一州之地都不大,澜州山州拼在江州上,也不及琼州容州大,所以说顺手拿了还真能顺手。

    而花州过去就是京城,打了花州,京城就近在咫尺,只要把京城打下来,大燕算是尽归黑熊寨之手。

    “应当是打下澜州山州过后,再打花州,之后直接取京城。”武疆从帐外进来,顺着郑铁的话说下去。

    “如此也算是打下北面四州之地。”北面有八个州,最要紧的肯定是围着京城一圈的州。

    “北面地形和南境大有不同,虽然一州之地不算大,但人口密布,真要动兵,还要细细规划好路线。”大燕七成人口都在北面八州生活,人口密集程度可想一般,估计大当家拿下北面过后,还要叫北人南迁,平衡各地的人口。

    “我还没去过北面,你给我说说呗。”郑铁是南境土生土长的汉子,自打黑熊寨开始扩张地盘,他也是各个地方都去过,但仅限于南境,蜀中他都没走过,这点上比不得武疆知道的多。

    “好。”武疆拿起小旗,插在沙盘上,替郑铁讲解北面的情况,和南境少兵不一样,北面个州府都是有地方兵驻扎,且不都是厢兵。

    这些兵算是负责一州之地的治安,若是哪里有匪患,当地的刺史便要指挥这些兵丁去剿匪,也是有赖他们,北面各州府治安还算不错。

    “看来这些地方兵还是有几分战斗力。”地方厢兵多是干徭役的活,打仗是用不上的,至少南境这边是这样。

    “大燕练兵还算勤勉,只是征收的兵丁多不是良家出身,比不得往朝的军队。”

    “这倒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军队,难怪百姓对大燕的兵多看不上。”不少厢兵都是地痞流氓出身,从前当百姓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子当兵了,手里还有点小权,更是苦了当地百姓。

    武疆笑了笑,大燕兵贼的名声的确响亮,他也不为这些人洗白,他父亲从前治军还是严明,但与黑熊寨比起来又不值一提。

    甚至可以说,天下任何一支军队都和黑熊寨的军队比不了。

    “京城还有十几万禁军留守,到时候攻打京城不知道会不会是一场恶战。”要不说大燕还是有点底蕴,京中禁军来打黑熊寨两回,一口气损失了二十万人,结果还有十几万镇守,而他们黑熊寨也算是占据半壁江山了,手中的兵至今没有突破二十万这个数。

    “应当不会,我在京城的时候,虽然没有听闻当今皇上的消息,但看他近几年行事,不像是燕帝那样玉石俱焚的人,若咱们大军当真兵临城下,只怕他是会出面献降,再以诏书让位。”

    “诏书让位?”郑铁想了想大当家的性子,“估计大当家不会在意皇帝写不写诏书,再说了黑熊寨早就不讲受命于天那套规矩,眼下朝廷里的大臣,没几个还能继续当官的,也不必考虑他们。”

    “有诏书登基更加名正言顺一点,不过你也说的对,大当家不讲从前那套规矩,的确不必考虑京中人的想法。”

    “诶,一个南境就有这么多琐事,等到了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忙呢。”郑铁唉声叹气,谁能想到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汉子有朝一日能够有这样的出息,他小时候跟在大当家身后当狗腿也只想着吃饱罢了。

    “位高权重,自然要忙一些。”这话武疆说的其实有些违心,因为在京城位高权重者还真不一定很忙。

    就说他先头嫁人的人家,也算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家中族长更是朝中重臣,可平日里除了上朝之外,基本都是同旁的人家寻欢作乐,书房一个月也不见能去几回。

    自然有这样的族长在,势力衰弱是不可避免的事。

    黑熊寨崛起后,他的名字也挂在京城那帮人眼里,甚至当初因为怕他家出事牵连的前夫还给他写信,道当初那事不得已而为之,希望能够重修旧好。

    武疆也算是见识过不少无赖之人,但多是寻常百姓,世家这样不要脸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到。

    祖母收到消息,更是骂了一个上午,并叮嘱他不能患难与共的男子绝对不是良人,万万不可再有续前缘的心思。

    其实说来,武疆对先前那桩婚事本也没什么感情,更不说此人落井下石,但凡有点气性的娘子郎君没一刀把人砍了都是脾性好。

    武疆自然对此人也没什么好脾气,信他是没有回的,想着等黑熊寨打去京城过后,也叫这家人尝尝什么是落井下石。

    “武哥儿、武哥儿……”

    “嗯?怎么了?”武疆回过神,看向郑铁。

    “还问我怎么了?该是问你怎么了才对,刚刚不是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走神了?”郑铁说着摸了摸打理过得下巴,也没有胡子拉碴的,应该不是不想看他这张脸才走神的吧。

    “只是想起往事,我们继续说北面。”武疆假装没有看到郑铁下巴的举动,不过嘴角上总是压不下若有若无的笑意。

    ————————————

    越明年,周肆从祁州出发抵达琼州边线,亲自坐镇大军攻打江州。

    此次征战共出兵七万,以琼州榆州两地为起点,兵分两路,吞并江州土地。

    江州也如预料一般好打,毕竟守城这一套在黑熊寨这里不起作用,江州还在负偶顽抗的官员也不如蜀中豪强狠心,敢拿百姓当肉墙,所以钢炮能够发挥的余地很大。

    虽然城墙被轰塌了不少,但周肆本意也是要拆除各地城墙,塌了的也不打算修缮,而是直接雇佣当地的青壮把垒墙用的石头运走。

    要说一开始百姓觉得没有城墙还不习惯,就像是祁州,因为不少县城内地盘太小,工坊都是在城外修建的,白日里人流涌入涌出不太方便,因此不少城墙都被拆除了。

    “没了城墙,咱们这些住在城边的人家,夜里睡觉还有些害怕呢。”

    “正是,就怕万一城外有什么土匪打过来,咱们可怎么办?但仔细想想,祁州那地界土匪成群,也都被黑熊寨给剿了,咱们担心的却是没有道理。”

    黑熊寨还是老规矩,打一个地盘,官吏守军立刻过来接管,半点没有给他们闹乱的机会。

    不过这回过来江州的官吏是越来越年轻了,比起琼州只占了少部分少年人,江州来的大部分都是黑熊寨府学县学出来的。

    别看这些少年人还一脸稚气,但最少都有三年工作经验,说不得对于民生之事比江州的某些举人还要懂。

    且江州的百姓都是钦佩读书人的,这些娃娃官上任,有条不紊的指挥手中的兵丁小吏做事,半点没有影响百姓生活,自然也让江州百姓信服。

    周肆也是跟着前线一块动,这些派遣过来的官吏表现也被周肆看在眼里。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土匪寨子的当家。”周肆感叹岁月不饶人。

    “可要是没有大当家,他们这个年纪也当不了官。”许粽拆台,大当家这话不是拐着弯夸自己嘛,没有大当家,他可以说这些出来做官的少年,多已经成亲继续老一辈的日子,甚至惨一些,被卖或是直接饿死了也是有的。

    “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能出头靠的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五六年时间,足够一批年幼的孩子在黑熊寨治下长大,黑熊寨能做事的年纪定在十三岁,真要是聪颖,其实读个两三年就能上任做事。

    “有机会已经很不错了,从前祁州便是有寒门子弟能够读书,也不见有多少真的考中科举做官的。”历朝历代聪明人难道少了吗?许粽认为不会的,不过大部分聪明人因为没有机会出头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就像他,一个还算有几分力气的青壮,如果不参军,便多是只能买卖苦力,家中爹娘要是有点钱,肯送他去学一门手艺,学成后倒是能攒几分家产。

    至于能不能娶上媳妇还要看和他竞争的青壮本事如何?要是本事比他好,多是要打一辈子光棍,要是本事没他好,那么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便要娶一个适龄的哥儿或是姑娘。

    成亲后,日子照常过,手艺也继续做,能够在分家前攒一笔银子建套房子最好,不过多是在养孩子的时候就要把家底掏空。

    一般人家,生多少养多少,讲究个多子多福,可能养活的大抵也就三五个,这还要年景好,年景差养活一两个都不得了。

    等孩子大了,他和媳妇还要精打细算为他们筹办婚事,他的手艺呢也要交给家里孩子继承,要是脑子笨一些,多半只能在地里做活,还接不了他的班。

    如此又忙过十几二十年,他的孙辈也要成亲了,一家子挤在窄小的房子里吵吵闹闹,说不得因为什么事不满意还要闹分家。

    不过那时候他也没几年活头了,百姓人家能活过五十都是老天爷给面子,他年轻力壮,算六十,多半能看到重孙娶亲,是难得的四世同堂之家。

    这样过一辈,对于民间许多百姓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好日子。

    “以后会更好的。”周肆说的并未多沉重,但在许粽听来,已经很感动了。

    眼下的日子在他看来已经够好了,大当家却说还会更好,如何不叫许粽认为大当家当真是神仙转世,专程过来普渡他们这些泥腿子的。

    “别扯上什么神神鬼鬼,即便没有我,有朝一日寻常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周肆最是知道他手下人的性子,只看一眼就晓得对方估计又在心底念叨他必然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对于无神论者的周肆来说,什么都寄托神仙还过什么日子。

    黑熊寨能够今日的好日子,不都是靠他和他手下这群人一块拼搏来的吗?

    “大当家,你说的有朝一日我们等的到吗?”

    自然是等不到的,甚至之后几百年也等不到,周肆仅凭一己之力能够做到也不多,但哪怕稍微改善一点也足够现在百姓满足,实在是如今的底线太低了。

    ……

    西姜。

    苏青云动兵西姜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虽然苏青云还打着大燕的旗帜,但只要消息灵通的,谁都知道大燕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粮草兵刃给苏家军打西姜的。

    至于现在苏家军能动背后站的是谁,大家伙默契的心照不宣,毕竟北邙被苏青云打下来后,名义上归属大燕,大燕也派遣了官吏过去接手,但北邙归燕也有几年了,半点不见北邙给大燕交纳税银,就可知道大燕实际上也没有掌控北邙。

    叶文常早收到大当家让他去北邙的消息,但叶文常没动,而是决定留在西姜以防万一,西姜是块难啃的骨头,万一出了变故,他在西姜还能周旋一二。

    第247章

    本州岛。

    “老当家,那些贵族又送了百十余人过来。”

    “最近咱们寨子是不是又闹什么动静了,怎么过来本州岛的世家数量多了这么多?”周秤摸了摸下巴,因为本州岛和黑熊寨距离有些远,一般黑熊寨有什么消息都要隔两三个月才能传过来,有时候还要更久。

    “去年咱们不是听说大当家年后要打江州,江州属北,多半是北面的世家瞧着咱们终于要一鼓作气拿下大燕了,尽早逃命罢了。”

    从去年开始,本州岛上陆陆续续有大燕那头过来的海船,起先他们还以为是琼州容州过来的,没成想人是世家来的。

    也是有一两家倒霉,靠岸的港口正巧选在黑熊寨经营的城池附近,这不刚下船就被他们逮了,而其余世家多在本州岛其他港口登陆,因为有周秤之前打招呼,说是能够拿大燕方向过来的世家换他们的好物,本地贵族别说不配合了,甚至铆足了劲抓人。

    他们早就眼馋黑熊寨的好东西了,但过来做生意的商人不多,且他们这头也没多富裕,能换的东西就不多,好容易等来的机会,没一个愿意错过的。

    于是这一年多功夫,他们抓的世家也有千多人。

    周秤清点过世家的人数,难免叹气,从前在黑熊岭的时候,养活千多人多困难?要是没有他儿子异军突起,大部分人早都饿死了。

    但世家呢?千多人不光能养活,还能过得很好,便是家中奴婢都比外头的良民日子过得好,如此也难怪不少活不下去的百姓宁愿去当世家奴仆。

    “周肆那小子说过这些世家的安排,这事我让红秋去办,你给我紧盯着各个上岸的港口,别放过一个世家人。”周秤想起从这些世家手里清缴的财产,看的眼睛都红了,按说他在本州岛开了这么多银矿铜矿,也算是天底下最有见识的人了,但看到世家逃难带的奇珍异宝还是忍不住眼红,也不知这些东西沾了多少他们这样百姓的鲜血。

    “这个自然,也不知道大当家拿下江州没有,若是江州拿下来再把山州也给拿下,咱们从本州岛过去大燕也方便不少。”

    现在本州岛上的航线除开去南境外,就是去北邙,到大燕境内还没有一个合适的港口,像是这些逃命的世家,也多是从山州走的。

    “山州上头还有离州明州,这几个州都靠海,全拿下来就可以对大燕的世家瓮中捉鳖了。”周秤指了指舆图,颇有些得意。

    “世家惜命的很,大当家那头一动,该跑的早就跑了,余下的多半是不乐意跑的,老当家你看着吧,之后过来本州岛的世家绝对不会太多。”

    像是过来本州岛的,也少有阖族都过来的,顶多是族中首恶知道自己活不成,干脆利落的分了家,带上自己那份银钱跑路,其余人则留在京城。

    “有这些人也够了,一个个识文断字,让他们教化本地土著比咱们强,不过也要提防这些人使坏,最好是把各个世家族人都打散。”

    世家多厉害,他儿子好不容易把世家的话语权夺了,总不能到本州岛还让世家死灰复燃不是。

    “肯定的,我都让人盘问过这些世家来历,先头大当家不是让情报队把北面世家的情况都整理成册送过来了嘛,我待会给夫人送过去。”

    周秤点头,算是放心了,他娘子平素里做事最妥帖,尤其是安排人做活这事,保管叫一地呆着的都是有生死大仇的世家人。

    ……

    江州。

    黑熊寨打琼州共花费了七八个月的时间,眼下打江州才不过三个月功夫,已经推了大半,中途也有固守城池的州府,但都被一炮轰开,节省了不少时间。

    而江州百姓也算是见识过钢炮的威力,识字率高些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至少这些百姓晓得城门是黑熊寨邸报上说的钢炮轰的,一个个只以为厉害,并不觉得是用了什么鬼神之力。

    “那日,只听得一声雷鸣,城门口就塌了个大洞,先头在城墙上说要和大燕共存亡的县令,直接吓的尿了裤子,黑熊寨入城把他抓了,听闻现在在地牢里整个人都跟魇了一般,估计也就这两天功夫便要死了。”

    说话的百姓正是当日在城门附近居住的,因为也看过邸报,知道黑熊寨用钢炮可能会有石头飞溅,于是住在城墙跟的百姓不约而同的往城里相熟的人家跑去,但再远钢炮的动静也是能够听见,甚至有胆大的,听见响动过后,还爬上屋顶看过。

    也就是亲眼见过,方能说的这般绘声绘色,引得周围的百姓驻足聆听。

    “我看是做多了亏心事,咱们也都听过那声雷鸣,如何不见被吓晕过去。”

    这话其实掺杂了水分,至少当日钢炮打在城门上的时候,不少百姓还是被吓的求神拜佛,也是城墙并不怎么坚固,没打几炮就轰开了,不然城中百姓说不得也要疯几个。

    “不错,咱们也是读过邸报的,道理也都晓得,这钢炮轰炸不就跟烟花一样嘛,虽然我们不知道烟花如何做,但城里卖烟花的又不少,可见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钢炮原理是在邸报上解释过的,不少人家听闻钢炮跟烟花差不多,只是因为剂量的缘故才有如此威力,便纷纷买了烟花回去要尝试,还闹了几场大火,才扼住这股探索的风气。

    “还是黑熊寨厉害,你说咱们怎么没想到烟花也能用于攻城?”

    “不说咱们了,大燕不也没有想到嘛。”大燕战场上有什么利器一向是机密,究竟有没有用火药民间也多还不清楚,最多接触一二烟花,也就是道士有时候炼丹会炸炉,能自己炼□□。

    “黑熊寨过来估计是要管控火药的,不过听去黑熊寨做过生意的商人说,黑熊寨自己研究的烟花也比大燕卖的要好,各种颜色的都有,每年过年都会放。

    还说南境各个府县都开设的有夜市,夜里不在宵禁,夜市的沼气灯比煤油灯还亮,咱们夜里也能出门走走。”

    “得了,我连煤油灯长什么样都还没见过呢。”

    煤油灯贵,在黑熊寨治下都还没普及,一般也就是商户舍得买一两盏夜里挂在门口,吸引客人进门买东西,寻常百姓多还是用黑熊寨卖的蜡烛。

    “没见过没关系,今日夜里不少商户都要开门做生意,到时候你们过去瞧瞧不就是了。”

    说话的百姓纷纷抬头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这人堆里混了个年轻儿郎,看模样是俊,脸上不见生活磋磨的风霜,一看就是大家族出身。

    只是黑熊寨过来,有点名气的世家都关起门来避难,不敢这时候冒尖,且他们也不认识眼前的儿郎,多半不是县里的人。

    “这,城里这么快就能开门做生意了?”有百姓询问。

    黑熊寨过来倒是没拦着他们过日子,可到底要挨家挨户清点人数,一般人这时候都不会出门,怕登记黄册的时候把自己漏登了。

    官吏上门的时候没赶上,只能自己白日里寻时间去官衙登记,总归登记在黄册上的人都是会发验,最开始一段时间验都查的严,这要是没验在街上乱窜说不得就要被抓了去。

    若是良民,需要自己家人和同一条巷子的住户做保,确认身份,才能放出来;若不是良民,那就能好办了,直接抓了,至于是送去挖矿还是洗煤就看哪边缺人手了。

    “自然,县城不大,登记黄册用不了多少功夫,如今登记的官吏已经出城去乡下了。”俊后生显然消息灵通,在场的诸位都是早先登记了黄册的,还以为黑熊寨怎么也要一旬时间才能把县城的人登记完,没想到这才几日功夫,就去乡下了。

    “黑熊寨做事当真利落,后生你可是黑熊寨官衙做事的?”有人先夸赞了黑熊寨一句,才小心翼翼的询问。

    “大叔哪里的话,我不过是跟着黑熊寨过来做生意的,真若是在黑熊寨做事,可是要穿官服。”

    “原来是这样,这几日的确有不少外来商人过来,我看都是祁州那边的商人,后生,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不过是一些黑熊寨治下常卖的东西。”俊后生不肯透底,在场的百姓自然没有刨根问底的道理,只要晓得人不是黑熊寨的官,而是跟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便又自顾自说起大燕和黑熊寨。

    百姓么,难得偷闲也没其他玩乐的法子,聚拢说些闲话是很常见的,男子在街边巷尾说,妇人郎君在家中说,很正常。

    “也是不知道咱们这儿适合建什么工坊,我家虽然也有两个铺子,但底下儿女多,从前我还想等着儿女长大前,多攒点日后分家也不至于为了两个铺子闹的兄弟阋墙。

    现在黑熊寨来了,若是能托得关系叫儿女自己去工坊做事,我这两个铺子分家的时候也不必分出去。”

    江州富庶,百姓养的起孩子,尤其是江州刺绣纺织也发达,姑娘哥儿长大也能寻的一份差事做,所以大部分人家便是姑娘哥儿生的多也少有溺死的。

    像是方才说的阿叔,家中便有五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是个哥儿,最是灵巧不过,原本他打算着等哥儿再长一岁,就送去绣坊学点本事,日后嫁人也不怕在婆家受欺负。

    可现在他是想着,先把孩子送去黑熊寨开的县学里念一两年书,等把字认全了能当官最好,便是不能做官,去官衙门手中的铺子或是工坊当个管事哥儿也是好的。

    “你家还好,有两个铺子,我家便不成,家里就一间大屋,两个儿子娶媳妇都腾不开,不过我家两个仔笨了些,估计也做不得什么精细活,到时候我打算送他们去工地做事。”

    江州这里,但凡有点聪明的孩子家里是咬着牙都要送去念书的,所以大部分没念书的人家都是在读书一途上没有天分,这样的人在黑熊寨要不就是参军,要不就是干体力活,出路倒也多,只是上限不高罢了。

    “工地做事好啊,日后自家要修房子还不用请什么大师傅,只管自己上马,再请几个青壮帮忙,可以节省不少钱。”

    “再说吧,房子什么时候修的起还不一定呢。”两个儿子,总是要修两套房的,老屋日后他和媳妇养老用。

    “诶,也是黑熊寨过来,咱们竟然敢考虑多修房子的事了,往年这一套老屋父传子子传孙,也不知道几代人才能换个新屋。”

    就说县里的房子,多还是县城修起来的时候就建了的。

    “害,我家老屋都不知道是哪一代修的,反正我打小住里头就怕哪天塌了,没想到几十年还好好的。”

    “房子修了就得住,这住了人的房子和没住人的差别可大了,木头房子住了人,百年也能不塌,要是不住人,十几年功夫便坏了。”

    “可不是,不晓得黑熊寨的水泥房能住多久,最好能住个几百年,这样……”

    俊后生已经在人群说的最激动的时候离开,周围说话的汉子也没人注意到,不过便是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大当家,江州便是没几个认识你的人,也不能丢了亲卫随意走动,万一遇上什么人行刺可如何是好?”许粽见大当家从街道里冒出来,松了口气。

    “真有人行刺你该担心的是行刺之人的安全。”周肆一向不托大,但在武力上还是敢称道一句厉害。

    “我就是担心行刺之人安全,大当家你每回都下死手,行刺的人都没了我们如何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人。”如果在城外,许粽还担心担心大当家的安危,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人家要是派一百来人对付大当家,大当家再厉害,也总是要受点伤。

    可在城里,就是有人伏杀也不过几人,大当家应付的过来。

    “那交给徐小六。”说来,行刺周肆的人一直没少过,也不必猜,全是世家派来的,不过大部分刺客都没在周肆面前露过脸。

    毕竟世界上当真能够飞檐走壁的人还是少,行刺者也多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念头动手,但奈何鹿鸣府防备森严,能够混进府里都能被徐小六称道一句有本事。

    “徐队长整日已经够忙了。”许粽为徐队长抱不平,其他部门,人要是不够招就是,而情报队却是不能随随便便招新的,以至于情报队的工作越来越多,人却没增加几个,可不让徐队长整日忙的脚不沾地。

    “他能有我忙?”

    那自然是没有的,别看现在大当家还能在街上闲荡,实际上大当家桌案上的公文已经堆了一叠了,就等着大当家视察完县里情况再办。

    “大当家刚刚去江州百姓那边听到了什么?”江州百姓实在是比想象中通情达理,过来做事的官吏都觉得轻松不少。

    “没什么,不过是说些家常话。”周肆本也没有要特意打听什么,“煤油灯还是有些贵了。”

    “这个没办法,猛火油用的地方多,总不能只紧着煤油灯。”许粽也是知道煤油灯的好处,千年来,百姓夜里借一点灯火做事麻烦的很,可就算是夏天,也有近五个时辰的黑夜,若是能够用得起煤油灯,夜里除了睡觉还能省出不少时间做事。

    “嗯。”现在黑熊寨用的猛火油都是从海外购买的,数量再多也因为运力关系有限,归根结底还是原材料有限。

    可要解决原材料不是一件容易事。

    “琼州那边新船造出来了吗?”

    “听闻已经在下海准备了,若是能够顺利航行多半是成了。”这一年多功夫,光是八千料的大船就又造了好几艘,这些都是给老当家出海用的,新船一旦试水成功,多半老当家也要赶紧出发去探寻新航路了。

    “看来本州岛上要安排新的人手过去接管了。”他爹出海肯定是要把他娘还有郑叔都带走,到时候本州岛群龙无首很容易出事情。

    “大当家你打算派谁过去?”管理本州岛肯定不能派遣近几年才投靠黑熊寨的。

    “让冯叔去接手。”人选周肆早就定好了,本州岛上的管理者必然要是周肆信的过的老一辈,年轻一辈都还要留在中原为他做事。

    “冯叔很合适,大山也能跟着去,不过妮儿那丫头得留下,黄娘子很看好她。”

    “大山知道你把他安排到本州岛做事吗?”周肆也是跟冯大山一块长大的,虽然大山人脑子笨了些,但胜在稳妥,跟冯叔过去本州岛倒也可以。

    “不然他留在琼州也只是做船工,船厂给他管都够呛,还不如跟着冯叔去本州岛,有冯叔看着,也不怕出事。”

    “还是看看大山的意思,若是大山不愿意,我强行安排他过去也难为他。”好歹有一块长大的情分在,虽然说去本州岛也不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但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

    “他保管愿意。”

    许粽猜的不错,冯大山晓得自己的斤两,要么跟他爹一块做事,要么跟他妹一块做事,不过比起他妹肯定还是跟着爹一块轻松些。

    所以在他爹问他是想留在琼州还是跟着一块去本州岛的时候,冯大山几乎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去本州岛。

    “我是想你留在琼州的,虽然本州岛上情况已经不如最开始艰苦,但到底是外地,人生地不熟,不如在黑熊寨快活。”冯根要过去接老当家的摊子也是说好了的,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但儿子跟他一块去是他没想过的。

    “可我平日在琼州也没事做,整日不是跟着妹子身后当保镖就是在船厂和工人一块干活。”主要是他妹子还嫌弃他个太大容易挡路,这样不能怪他不是,他们一家人都生的高大,连他妹子的个子在南境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成吧,只要你愿意就是,老当家在本州岛上经营这几年,也没白做工,想必已经跟最初一穷二白不一样了,你要是跟我过去也不算吃苦。”儿子愿意,做爹的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再说把他家傻儿子放在跟前,也不怕人出错给大当家添麻烦,得亏闺女脑子聪明,不然他百年之后,还要担心两个傻一块的孩子怎么过日子。

    虽说大当家肯定会照顾,但日后大当家要照顾的是整个中原,对他儿女难免力有不逮,现在儿子跟他出海闯荡几年,攒些钱日后回来便是做个闲散人,也不怕饿死。

    “行,我去给妮儿说一声。”他和爹都要走,留妹子一个人在琼州,肯定是要多叮嘱些的。

    “嗯,去吧。”对自己闺女,冯根是很放心的,说不得那丫头还指望他们快些离开,好少两个管她的人。

    说是这么说,冯根却还是打算回去点点这多年攒下来的钱,准备多留些给闺女救急用,本州岛那边钱是不会少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有黑熊寨负责,根本花不到几个钱,不像闺女在琼州,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当然也要托相熟的人等大当家打下京城之后,在京城买一处房子,日后他退休了肯定也要在大当家在的地儿养老。

    也不知道大当家会不会迁都,大燕定都在京城,是因为原本好些属于中原的地方都成了外胡之地,如今北邙已经打下来,西姜肯定也能拿下。

    到时候都城再在京城就有些不方便管理了。

    “买房子的事还是托黄娘子帮帮忙,也不知道到时候新都城的房价贵不贵。”

    第248章

    江州被打下来了。

    消息通过黑熊寨邸报传遍大燕的时候,大燕的士大夫和世家们齐齐一愣,虽然早知道今年开春黑熊寨有意图谋北方,向江州动兵,也知道按照黑熊寨的本事,不消半年时间就能拿下江州。

    但真的收到江州被打下来的消息,一个个还是有些怅然若失,然后叹一句黑熊寨当真天命所归。

    江州,没有哪个朝代是失了江州的,从这一点看,大燕的气数的确尽了。

    而紧接着,黑熊寨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便又动兵打去与江州相邻的山州,山州地小,黑熊寨动起真格来,也不过三四个月的事情。

    且黑熊寨这样做,也断了京中世家还想要逃出海的念想,如此优柔寡断没能逃走的世家,也绝了最后一条出路。

    而周肆,在江州彻底拿下之后,接见过江州的刺史和江州五大书院的山长,要不说读书人脑子好使呢。

    江州这次不光打的顺利,甚至连收容江州也很顺利,究其原因不过是江州刺史献好,让江州世家自己主动把家产清点好,等黑熊寨过来,黄册鱼鳞册一交,省了清点官吏大半功夫。

    当然黑熊寨也不会当甩手掌柜,万一这些世家心存侥幸,在黄册和鱼鳞册上做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好在打江州以来,黑熊寨基本上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地方,到了这个份上,敢耍心眼的世家不多,只有那些小门小户的以为黑熊寨去管大户人家没精力管他们,才在这上头耍心眼,也不过几日功夫就全揪出来,该下狱的也都下狱了。

    之后便是核考,黑熊寨官吏考核的试卷不算难,最要紧的是要学会黑熊寨的律法,只要熟读律法,其余事上任后再学也来得及,毕竟黑熊寨过了考核的官吏都是从乡下小吏做起,不似大燕,考的好了便能一飞冲天。

    所幸黑熊寨律法并不难获取,秦公子自在文人中有了名声过后,去岁耐着性子将黑熊寨的律法合订成册,当做寻常书籍挂卖在书坊,这书在黑熊寨境内卖的很好,出了黑熊寨,也卖的不差。

    更有远见一些的,早几年前打听到黑熊寨做官需要考核的内容后,就已经在自学黑熊寨律法,虽然不如书籍来的全面,胜在学的早,对黑熊寨律法烂熟于胸。

    读书人里当真能做到过目不忘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余人多还是靠努力取胜,这在江州也不例外。

    于是江州安定后的第一场考核,倒是不负江州读书人厉害的美名,若不是周肆加了名额限制,只怕头一批中大半都能过考。

    要是黑熊寨已经拿下大燕北面所有州府,参加考试的人全录用了都来不及填补各州的空缺,但眼下只取了江州一地,录取官员的名单自然要收紧一些。

    许多江州书生也清楚黑熊寨考核虽然好过,但也不是说参加考核一定能上榜,所以头第一次没中的书生多还是不气馁,左右下一次考核多半在山州被拿下之后,许多奋斗晚了的书生准备再精学半年,参加黑熊寨下一次核考。

    至于那些实在读书不成的,便要另谋生路了,黑熊寨对读书人颇有优待,便是没考上官,也能去教书。

    县学府学都是官家经营,能够考进去教书也算是吃上了官家饭,说是勤勉些能够在教书上也取得一二成绩,也可入朝为官。

    要是教书也不成,那就去学习班,当个宣传员,虽然这活苦了些,但先头不少投奔黑熊寨的书生都走的这个路子,现今也有几个有出息的书生坐上了琼州县令的位置。

    再要是不成,那就得想想其他法子,要么去印刷坊做事,要么去当账房,总归出路不少。

    至于百姓,选择就更多了,读书人因为矜持很多活计都是不干的,到了百姓这里边没有这个顾忌,只要能赚到钱,再辛苦的活也能招到人手。

    江州百姓虽然有别于南境的百姓,但谁也不嫌钱多,工坊还没开始修建,不少百姓已经根据南境的工坊参考,选择自己要上工的地方。

    不过黑熊寨过来也不全是好事,像是做生意的人,光是新式的织机都足够江州纺织行业震荡。

    在黑熊寨棉花推广之前,江州的纺织多是织麻布,更好的绸缎也做,但一般的织坊是以麻布为主,而自黑熊寨棉花闻名天下,江州有远见的百姓也都陆陆续续开始种起了棉花,织坊也就以棉布为主。

    不过老式的织机不太好织棉花,效率比较低,所以江州境内主要还是黑熊寨的棉布卖的多,这会子黑熊寨带来了新织机,织起棉花来又快又好,可不让江州纺织业变了天。

    眼下织坊都还是官营,黑熊寨这一手让不少民间的织坊受到了冲击,但江州的商人自然不会说因为此事和黑熊寨闹,毕竟黑熊寨不是从前的衙门,使点银两就能买通。

    没听说先头蜀商有不少人想要打听织机的秘密都被直接摁了么,这会子黑熊寨没有主动透露织机可以在民间流通,便是眼下能够轻易打听到织机的秘密,也是不敢和黑熊寨作对的。

    “织坊他们要是想经营,便拿自己资产过来申请。”周肆到了江州倒是好说话了,这也与江州成熟的纺织业有关,像是南境,织坊都没几家,多还是小门小户弄得不够规范,周肆蛮横的截断了这些小织坊的路就是因为怕织机流出去,会造成纺织行业参差不齐。

    那时候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理,干脆全都官营省事,如今过来江州,纺织坊的事倒是能够下放到民间。

    “那估计申请的人要把衙门门栏踏破了。”棉花的出现可是让本就赚钱的纺织业更加生机蓬勃,以前商人没机会掺一脚也就罢了,现在有机会,大概率要打的头破血流。

    “衣食住行,衣在食前,眼下棉布只覆盖了南境,北面还有几州只有达官显贵才用的上棉布,若是能够抢占先机,其中厚利便是皇商也眼红。”黄娘子做买卖,自然知道什么生意最保险。

    像是大燕,粮行布行,都是旱涝保收的,尤其是荒灾年间,黄金都没有粮食布匹硬。

    眼下棉布还没推广全境,这些商人要是有眼界,提前拿到了做纺织生意的资格,之后只有赚的。

    “那不如把粮食也开放卖了?”许粽想想在南境好像粮行只有他们黑熊寨在做。

    “粮食本也不是黑熊寨一家独大。”黄娘子摇头,大当家当初建官营铺子不过是为了避免商人囤积粮食,稳定粮价,但随着大批量粮食流入官营铺子,民间的粮行想要收粮就要让利,本来官营铺子也没赚百姓几个钱,粮行再让利,那都不是薄利,是根本看不见利润,如此做粮食买卖的自然少了。

    “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瞎说了一嘴,黄娘子勿怪。”许粽挠头,他跟大当家身边其实学了不少东西,但有些方面的事,不是说听听就会的。

    像是如今黑熊寨高等学府教授的东西,那他是死一回重投胎也不见得学的会,有时候大当家过去授课或是查看进度,他在一旁和听天书没差。

    说起高等学府,江州的五大书院也要改成新的高等学府了,这些年南境的高等学府也多了几座,不过因为能够教授高等学府知识的老师很少,且愿意读到高等学府的学生也不多,自然是不比府学县学多的。

    好在现在读书的娃娃越来越多,便是一千个里才出来一个,整个南境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大当家慷慨,读到高等学府都是有补贴的,一般没有做官本事的学生,又有几分天赋,家里人都叫他们多念念书。

    总归黑熊寨治下的读书人是一年比一年多,年轻些的孩子,必然都是识文断字的,尤其是大当家不再让府学县学像老式私塾那样,文章句读都由老师教授,而是添加了标点符号,降低了读书难度。

    也就是现在的孩子占了便宜,他们当初念书是跟桥头县的老秀才学的,那秀才是个酸儒,亏得大当家只是想学认字,不然早受不了要打人一顿。

    “江州这边不少人家希望先把医院建起来,自琼州榆州修建医院过后,不少附近的江州百姓也都去看过病,再加上邸报也提过,医院便在百姓间传的神乎其传,咱们过来后江州百姓首要的就是想要个医院。”黄娘子说起这个还有些无奈。

    黑熊寨的医院体系也渐渐成熟起来了,和当初只能在长鹿县建一座医院吸引人口不一样,现在基本上每个县城都有一座小医院,毕竟周肆还是很看重医生的培养。

    奈何中医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许多县城的大夫也不过是粗培,之后每年还要抽调三个月时间去府医院学习,不过为了能够解决百姓看病问题,粗粗培养上岗的医生也能将就用。

    大燕的大夫,都是家传行当,便是送去医馆当药童也要几年功夫才能说开始学看病,更别说大部分大夫没什么本事,治个风寒都不成器,还指望他们治其他病都是高看他们了。

    黑熊寨打下一个地方,便把当地的大夫全给收容起来,必须通过孙大夫初级医师班,才能继续上岗,不然还是老实转业的好。

    “医院的确重要,江州富庶,大夫也不少,想必不少人都有真材实料,这些人不论是日后过了考核进入医院,还是自己私下里开医馆,都能福泽一方。”

    周肆近几年还真没遇上比孙大夫更厉害的大夫,眼下黑熊寨能治的病也就比传统中医多了一点,像是需要开膛破肚才能治疗的疾病,多还是束手无策。

    这几年孙大夫自然也有尝试开刀治疗,中医一脉里也有动刀的传承,奈何预后不太好,多是挺不过术后感染去了,能够活下来的也有,但数量不多。

    “我看江州不少人都打算自己筹钱将医院修建的更大一些,想必是在榆州琼州看病的时候被医院的盛况吓到了。”黄娘子说起这个忍不住笑出来,这年头百姓看病并不容易,黑熊寨名下开设的医院看诊都很便宜,甚至在最初起义的时候,大当家就考虑到药材需求的问题,让不少适合种药材的县开始分类种药材。

    也是许多药材都能大批量买的,黑熊寨的医院才能运转起来,甚至打仗也有足够的药材给伤兵用。

    “他们要是想筹钱修建便让他们筹,到时候在医院前面给他们挂个名,立个碑也行。”尽管修建医院这点花销虽然不多,但有人出这个钱,周肆也是没必要拒绝,现在的人多还喜欢功德碑之类的东西,这点求名求利还是可以的。

    “若是立碑,只怕修建医院有的是人抢着捐献。”这种事在大燕都是能够上县志的,达官显贵或许看不上地方的功德碑,但一些商户可是把这些看的很重,毕竟能博得一二好名声,于家族也有益。

    “限制人数,太多了也不好,其他人也可以适当把目光放在修路上。”比起医院,给各地修路才是大头,官道铺上,还要给县城到村落铺上,这算是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花销的大头。

    “我会同他们说一说的。”历朝历代修路也是功德,想必这些有意讨好黑熊寨的商户不会拒绝。

    事情差不多安排完了,周肆掐着时间离开府衙,今日的确也有些特殊,江州虽然粮食丰产,但眼下供给一州花销都还勉强,黑熊寨又出兵山州,自然还是要从南境拉些粮食过来。

    押运粮食的军需官正是几月不见的秦公子,亏得南境平安无事,又有君凯之顶着压力,不然秦绥之还真不一定有时间过来。

    “怎的不戴个斗笠上,如今太阳还刺人,晒的久了容易晒伤。”周肆掏出手帕替秦绥之将额头上的汗渍抹掉,大抵是晒的有些久,秦公子脸上都红了几分。

    “原是戴了的,只是入城前取了。”秦公子哪里不知道自己一身皮肉的娇贵,不过是想入城时让周肆一眼能看见他,方才取了斗笠,不想这点距离,便将皮肤晒的发烫。

    “下次不必如此着急,今日屋里有放在井里凉着的寒瓜,许粽过去取了,待会吃些解解暑气。”周肆交接过粮食,让绥之同他去衙门落脚的地方,许粽也过来的恰当好处。

    虽然这寒瓜没有冰过,但井里温度也低,早上放进去,中午取出来切了,吃一口也凉丝丝的,还不会因为太凉闹肚子。

    当然要是有冰镇的西瓜,周肆肯定还是选着冰镇的,奈何江州才打下来,还没有建官方的冰窖,民间倒是有些人家有冰窖,但属于百姓黑熊寨不会去强抢。

    “这寒瓜是南境送过来的,还是江州百姓自己种的。”秦绥之取过长签,插了一块切好的寒瓜,问。

    这瓜生的漂亮,红彤彤的很是可爱,想必味道也很甘甜。

    “江州的。”寒瓜虽然能存放几日,但过熟的寒瓜容易在路上自己裂开,想要在江州吃到南境的寒瓜,要么在江州和南境接壤的边界,要么只有等江船送过来。

    “江州也种寒瓜?”大燕境内少有种寒瓜的,因为从西域过来的寒瓜在大燕有些水土不服,种出来的寒瓜不甜也就罢了,颜色也很寡淡。

    也不知道黑熊寨怎么培育寒瓜的,竟然比宫中贡品还甜,如今更是推广到整个南境,夏日不少做饮子生意的铺子,也兼卖冰冻寒瓜,寻常百姓三四日也愿意买一个回去尝尝解暑。

    “不光寒瓜,许多南境种的东西江州也都有。”这就不得不佩服江州生意人的高瞻远瞩,但凡去黑熊寨见识过黑熊寨境内生长的好物,都想着带回老家栽种,这不才让黑熊寨刚打下江州不久,依旧能够尝到时令的寒瓜。

    秦公子一边品尝寒瓜一边点头,见周肆看着他没有动手吃寒瓜,还特意插了一块送到周大当家嘴边。

    寒瓜自有一股清香,在炎热的夏季,光是闻到这股清爽的香气,便觉得凉爽,更不说一块入口,带来甘甜多汁的体验,实在叫各地的百姓喜欢的很。

    “黑熊岭上的葡萄也开始结果了,可惜咱们都不在祁州,尝不到葡萄的滋味。”夏季的水果颇多,像是南境还有特产的荔枝,只是荔枝吃多了上火,秦公子还是更爱吃寒瓜和葡萄一些。

    “估计以后也很少有机会尝到了。”黑熊岭院子里的葡萄是他亲手栽的,自下山后,若是夏日在祁州,倒是有机会能尝一尝,可惜这几年他多在其他地方,说来的确好久没尝到葡萄了。

    便是去岁一整年他不过去了一趟琼州,也没吃到。

    “日后去了京城,我们再栽一株,这次我们一起种,看谁的葡萄长得好。”秦公子大抵也想到他们回黑熊岭那间小院的机会越来越少,并不怎么伤心,还能安慰周肆。

    “好啊,不过大抵不是在京城种。”

    秦绥之一顿,周肆这话透露出一个意思,他并不打算把京城作为之后的都城。

    “若是北邙西姜重归中原,京城的确不适合做都府了。”京城也是大燕建国后立的首都,从前朝廷倒是另有皇城。

    “便是没有北邙西姜,那地方也不太适合。”黄河水泛滥,第一个淹的就是京城,往下挖挖还能挖出前几朝此地的遗址,也不知道大燕是如何选定这么个地方当首都的。

    “这话你要是给京中那些在司天监做事的官员听到,少不得要被骂。”自古国都都是要精挑细选出来的,大燕国都也是司天监看过才定下的龙兴之地,虽然不比前些朝,但这些年来瞧着也不错。

    “他们多半只敢背地里骂一骂,当着我的面说不得还要嘴前面的祖师爷。”天象这个东西很唯心,现在司天监里只怕也没几个有真本事的。

    若等周肆打过去京城,没准这些司天监的人还要绞尽脑汁给周肆造个福泽天下的异象证明周肆乃是正统,黑熊寨取代大燕是天命所归。

    “他们自然惜命的,不过你不信鬼神,日后朝中是否要去了司天监一司?”

    “不必,看天象也还是有点作用,等打下大燕,我还要仰仗他们观测风雨。”这时候是不能指望有什么卫星监控天候,司天监的人最好能复刻出地动仪那样的东西,不然整日光是说荧惑守心这样毫无意义的天象,他就把人送去火器营。

    “人当真能够观测风雨吗?”秦绥之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因为大燕不少祭祀的节日能够在大晴天进行,也多亏了司天监的人测算黄道吉日。

    “大概能,但也有出错的时候,不过北面少雨,想必就是司天监没有真本事,也少有倒霉遇上下雨的时候。”

    “原来如此。”

    “怎么,绥之也对天象感兴趣?”周肆不大会看星象,只不过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听老人说夜里如果星光灿烂,第二日多是晴空万里。

    只是随着时代发展,老家也很少能够看到星星了,倒是在这个时代,夜里星星一个比一个亮,他与绥之有时候夜里吃过晚食,睡不着,便登上房顶一块看会星星。

    “不过是好奇司天监的人是否真的有鬼神莫测的本事,现在看也不过是总结星象规律罢了。”秦公子破除封建迷信实在是快,有时候周大当家还没解释,他自个儿便想明白了。

    “若朝代吉凶都靠天象来预测,怎么不见昏君当政的时候来个不好的天象,最好天降陨石直接把昏君砸死。”所谓天象,不过是一群有话语权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千年来却无人质疑。”

    “前人没有,后人续上就是。”也不知他这辈子过完,这个时代的步子能够迈到哪里去,不过只要进入工业化,想来科学的观念应该能够深入人心。

    “我们一起努力。”秦绥之转头又塞了一块寒瓜到周肆嘴里,被投喂的周大当家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自家夫郞投喂,旁人想要还没有呢。

    第249章

    “呸呸呸——”赵副官从风沙里走入帐中,西姜这鬼地方全是沙子,一出门都不敢张开嘴。

    “老赵,你来的有点晚啊,我们和将军就等你一个了。”一旁的副官见赵副官一进屋便使劲拍身上的沙子,调笑道。

    “你们还好意思说,今日风沙这样大,我在外头执勤赶回来已经不容易了。”赵副官不客气的拍了拍同僚的后背,瞧见对方龇牙咧嘴才好心情的放开,“将军,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苏家军进攻西姜有大半年时间了,从去岁黑熊寨给了兵刃甲胄做支持,他们自己在北邙几年也一直在囤积粮食,堪堪凑够出兵用的粮草,就从北邙的都城打过来了。

    不过这大半年来,西姜人没遇上几个,沙子吃的倒多,也亏得有黑熊寨过来做斥候的情报队成员引路,不然大军说不得就要在沙漠里迷路了。

    “西姜军队近日有些动静,我着人去打探了,他们在试验火药。”苏青云这大半年也晒黑了不少,但人瞧着更精神了,他们现在跟西姜一队兵马正处于对持中,中间也交过手,但因为地势他们不占优,也没讨到好处,加上夏日沙漠白天热的受不住,两边都暂时休战了。

    “火药?我记得西姜人的确来过我朝打探火器营的消息,只是以往和西北军交手的时候,倒是不曾听闻他们用过火药。”

    跟百姓对火药知之甚少不同,军营里,尤其是做到了副官的位置,对用的兵器再熟悉不过,大燕一朝有不少用上火药的武器,但数量有限,都送去西北边军了,没他们苏家军什么事。

    “所以他们突然试验火药必然是有什么变故。”他们遇上的这支西姜队伍战力远在北邙军队之上,若非黑熊寨资助的兵器抵御了部分地势劣势,光是前面几站都要吃不小的亏。

    “莫不是他们也收到黑熊寨的邸报,想要造钢炮?”赵副官推测是有可能的,以前西姜和大燕境内来往甚少,且大燕有意截断西姜获取大燕境内内乱的消息,自然黑熊寨的邸报少有传到西姜境内的。

    可自打他们出兵,西北军那边也不知道犯什么浑,竟然开放了西姜和大燕之间的沟通商路,叫来往西姜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黑熊寨眼下在大燕名声正盛,即便是大燕边境的从州也多有耳闻,邸报也卖过去不少,西姜那边也晓得了汉人现在的政权被一分为二。

    不过西姜人没有趁人之危吞并大燕,主要是他们也趁不了,想着大燕内乱他们隔岸观火,说不得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西姜罕见的安静,若不是北邙这头有兵力入西姜境内,说不得西姜还要继续苟住发展。

    “钢炮哪里那么好造,敬王敢谋反不就是仰仗火器营新造的火药么,但刘老实不是说那火药威力完全比不上黑熊寨,咱们大燕的火器营都弄不出来,西姜还能弄出来?”

    不怪有副官不信,实在是西姜不光穷,也的确是蛮夷之地,连西姜文字都是才创立不久,西姜人说要造钢炮,那不是闹嘛。

    “弄不出来也不耽误他们想弄,不过我在想,西姜境内该是少有对火药有研究的,眼下试验火药的又是谁?”道士基本都在大燕活动,莫说蛮夷的西姜,就是从中原分裂出去的北邙也少有道士,没有道士,西姜还有什么人能够接触火药?

    “打过去看看不就行了,咱们过来西姜这么久,光吃沙子了,都还没和西姜队伍交过手,虽说出发前咱们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但大半年光耗在沙漠里也不是个事啊。”

    有副官急不可待,毕竟好不容易撞上西姜队伍,一撞还撞了个大的,与其在帐子里猜来猜去,不如直接打过去,把人都抓了还愁不知道是谁在制火药吗?

    “说的好听,人家好歹也是在弄火药,就是威力比不上黑熊寨的钢炮,上了战场,炸死几个士兵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上战场怕死你还打什么仗,因为人家有火药咱们就怕了,不如现在打道回府等黑熊寨拿下大燕再说打西姜的事。”

    “不让手中的士兵白白去送死就是你说的怕了,我看你这是想拿士兵的命去换你的军功。”

    “我用手里的兵去换军功?好啊到时候我去打头阵,看那炸药炸不炸的死我,看我是不是拿手里的兵去换军功。”

    “好了。”苏青云呵斥一声,两个吵得厉害还准备撸起袖子动手的副官戛然而止,虽然脸上还憋着气,但又不得不听话的坐回原来的位置。

    武夫聚在一块就是这样,一句话不对就能吵个天翻地覆,要是更厉害些,说不得还要拿兵器去演武场上比划比划,要是领头的将军还不是个能镇住下属的,这兵营是一日都不得消停。

    “咳,将军,那咱们要不要派人去看看?”赵副官出声缓和气氛,但说话的时候狠狠瞪了方才吵架的两个人,在他看就是这两人最近闲得慌才有精气神吵架,跟他一样去沙子里走一趟,保管累的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嗯,先前去探查的人手离的远,这次需要将西姜火药的情况全摸出来。”苏青云怀疑为西姜试验火药的人是大燕过去的,敬王谋反牵连的人可不少,除去禁军还有火器营的人,虽然当时抓的猝不及防,但也可能有人逃走,须得谨慎。

    “那我去吧。”赵副官毛遂自荐,他一走才好让其他几个副官顶上执勤,兵营也能消停一段时间。

    “嗯。”苏青云本意也是打算让赵副官去的。

    “将军放心,保管给你查明白。”赵副官说完掀开帘子离开,他一个人肯定去不的,还要去兵营点几个用的顺手的兵丁跟他一块去。

    而大帐内,赵副官一走,其余副官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回去继续巡逻,是打算在大帐里再吵一回吗?”苏青云治军严苛,像是副官私下寻衅都是不允许的。

    方才吵出火气的两个人,见将军面色不佳,蹑手蹑脚的离开大帐,出门后二人冷哼一声分头离开,倒没说再起争端。

    大帐内剩苏青云一个人,黑熊寨那头动兵打大燕北面,此刻多半也是没工夫管西姜境内事宜,火药的事他能解决最好,不能的话,听闻西姜王都还有黑熊寨的人手,也不知能不能搭上关系。

    ……

    叶文常在西姜王都行走,要说先头叶文常投靠大王子也算是在西姜王都各个朝臣贵族跟前挂过名,现在大王子政斗失败离开王都,作为曾经大王子手下的谋士也该跟大王子离开,否则留在王都也不会有人接纳他。

    二姓家奴在西姜一向没什么前景,因为西姜人认为你能在危难关头改投他人,必定能够在下一个危难之际抛弃现在的主人,这样不忠之人西姜上位者一向不喜欢。

    可话又说回来,叶文常现在还能再西姜王都好好的生活,也说明他的确有本事,但凡有点人脉的,便是打探不出叶文常为何能够留在王都,也该从靠山嘴里知道不要轻易招惹此人。

    于是叶文常一个汉人倒是在西姜得到了座上宾的待遇。

    当初叶文常扶持八王子上位,虽然是私底下操作,但西姜到底有本事的人还是多,能够看透八王子上位是有心之人的手笔,在顺藤摸瓜找到叶文常也不是难事。

    这样一个谋士连西姜王位都能左右,谁又敢当出头鸟,对付这样一个手段狠厉的汉人。

    “叶先生家附近,监视的人倒是一个不见少。”黑熊寨在西姜王都开的酒坊里,做生意的汉子一边给叶文常打酒,一边说话。

    “无论什么人都是惜命的,我至今没有投靠另外的人,他们自然不放心。”叶文常不介意自己被监视,“近来王都可有什么动静。”

    叶文常一个人不比黑熊寨这些探子收集的消息多。

    “不曾有大消息,不过前些日子王都有一队人马往北邙方向过去,看人数不像是去对付苏青云的。”苏青云攻打西姜有些时候了,便是消息传的再慢,西姜王都也该知道了,只是因为北邙和西姜中间隔着沙漠,不是土生土长的人少能带兵突破。

    苏青云出兵虽然有黑熊寨的人相助,但也还是在沙漠迷了两回路。

    “可知是哪些人?”去北邙方向,又不是对付苏青云的?这有意思了。

    “听闻是护卫。”这也是情报队的人认为奇怪的地方,因为打仗不派兵反而派护卫,看着不像是过去公干的,反而像是做私事的。

    “护卫?”叶文常眉心一皱,眼下两军还没大规模打起来,但也是处于对持阶段,西姜的每一步必然也不是胡思乱想就做了的,派遣护卫去北邙方向必定有深意。

    “需要我们深入调查一番吗?”

    “不必,你们安心卖你们的酒,时不时收集王都人员变动,这事我去办。”叶文常要是没点依仗留在西姜,那还不如去北邙帮秦襄干事。

    “叶先生小心。”打酒的汉子将酒葫芦扣上盖子递过去。

    “嗯。”叶文常拿着打好酒的葫芦,照常回屋之后,屋里难得升起炊烟。

    大燕男子除开厨子,少有会做饭的,更不提叶文常读书人出身,信奉君子远庖厨的道理,虽然此话原意并非让君子不做饭,但后来的读书人扭曲其用意,便成了读书人不干家务的圣经。

    叶文常过来西姜,租住的屋子里是有灶的,只是从不曾开火,平日吃喝也多是在外面解决,今日突然冒起炊烟实在奇怪。

    连因为多日监视都没有发现异样松懈的侍卫都觉得奇怪,准备向上禀告的时候,王宫方向突然过来一队亲卫,看甲胄样式乃大王亲兵,其中一人登了叶文常的门,并且恭敬的请叶文常离开。

    看方向,该是去王宫。

    “这汉人果然不规矩,竟然和、和”和后面的话是轻易不敢开口的,毕竟现在八王子做了西姜大王,勾搭二字绝对用不上,就算叶文常是个汉人,只要愿意投靠西姜效力群臣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大王的事不是我等能置喙的,还是赶快将消息送去给主子。”

    “不错,想必汉人露了马脚,之后不会再回这里了,这些日子光盯着他看,耽误了我等不少耍乐的时间,回禀主子过后,也不用再来这贫民窟受罪。”

    “是啊,此地我是不想再来了。”

    几个侍卫有说有笑的离开,就算位于西姜王都,贫民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贫民窟就代表着脏乱差,加上西姜地界缺水,贵族用水都不容易百姓就更难了,一到夏天,贫民窟的气味和那牛马圈也差不了多少。

    随着这批侍卫离开,原本在附近做生意的几家商贩瞅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又低过头。

    方才那些侍卫说话音量并不小,周围的人都是听到了的,但在王都过日子,哪个敢惹事。

    单看那些侍卫的穿着,即便做了伪装也和周围格格不入,就知道身份肯定不简单,不是他们平民百姓能够招惹的起,被这些有身份的人骂几句,最好的办法是装作听不见。

    但比起成熟的大人,在一旁帮忙的小孩子难免收敛不住情绪。

    “叶先生之后不会回来了吗?”做小吃买卖的摊子上,不过几岁大的孩子已经能够利落的帮忙上菜,不远处住的先生经常过来他们家吃饭,有时候那位先生还会教他认字。

    西姜文字也教,汉字也教,在西姜除开贵族根本没有渠道认字的百姓能够识得一二文字,那都是天赐的运气。

    “应该是吧。”不光家里孩子舍不得,他这个做大人的也舍不得,叶先生虽然是汉人,但看穿着和花销,必然也是富贵出身。

    人家住在贫民窟,不光不嫌弃他们,有时候还会帮他们一些小忙,半点架子都没有,还教他们的孩子认字。

    原以为叶先生能够住到他们孩子长大,那时候能够认字的孩子也能在王都谋求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到时候在送谢礼感谢叶先生的帮忙,现在看是遇不到了。

    小孩有些丧气,他差不多认全了西姜文,但汉字却认的不多,他还想等叶先生教会他汉字,以后他就做个行商,到汉人那边做生意呢。

    “算了,能够认得几个字已经是我们天大的造化,以后长大了有机会见到叶先生再感谢吧。”话虽如此,但平民百姓能够见到大王的机会很少,叶先生进了王宫,估计也不会常常露面。

    “嗯。”小孩闷闷不乐。

    可等到了晚上,去了王宫一趟的叶先生又回来了,还到小摊上点了一碗羊肉粉,叫小家伙高兴的多加了两份羊肉。

    监视的人尚且还不知道叶文常去而又复返,所以也完全不知道叶文常王宫走一趟已经把他们藏起来的秘密都打探清楚了。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敬王这个幕僚当初从京城逃跑,还以为是隐姓埋名去了,没想到竟然投靠西姜了。”其实算时间,敬王都被抓多久了,人才去西姜,想必最开始是准备隐姓埋名的,只是过惯了好日子,敬王又被抓的急,逃跑的时候没带多少银两,钱一用完,可不怀念从前的生活。

    “行了,当初在火器营搜出来的火药威力的确增强了,苏青云与之对上人手折损必不会少,好歹苏青云也暗地里投靠咱们了,不能叫人寒了心。”知道消息的秦襄摆手,西姜这时候派遣人过来,看似试验火药,实则是对付苏青云用的。

    “怎么帮?”

    “我让本州岛送一门钢炮过来,你带人送去援助苏青云。”

    “不过问过问大当家?”钢炮眼下北邙是没有的,除去黑熊寨的地盘只有本州岛上有,可见大当家还是防备苏青云。

    “大当家给了我在北邙便宜行事的权利,一门钢炮我还是调的动,再说不是有你看着,苏青云真的有其他心思,你只管毁了钢炮就是。”钢炮有一门两门落到苏青云手里,也没什么担心的,因为钢炮要紧的是其中填充的火药,火药配方只要不泄露,钢炮就是个空壳子。

    “有你这句话就行。”

    北邙过去本州岛并不远,周秤收到消息思考了一会就叫老郑走了一趟,若是在本州岛上用他是放心給手里的小伙子们,可送钢炮还得是靠的住的人,不然路上出点事,不好交代。

    本州岛到北邙的海船也都是有航线的,像是南境过来的海船,因为没法靠近大燕境内的港口,都是在本州岛上补给再去北邙,虽然绕远了,但胜在稳妥。

    要是当初大当家没叫老当家过来,只怕南境和北邙还不好联系,一来一回的功夫,大燕这头的山州也被完全吞并。

    下一个州估计是要打澜州。

    山州刚拿下来,周肆没有立刻动兵,虽然北面说是要快速收复,实际上还是得喘口气,至少歇两个月再说动兵澜州的事。

    随着江州和山州归入黑熊寨的手,大燕当真成了瓮中捉鳖的鳖,不过打山州黑熊寨的人手还折损了些,因为山州世家多,不少还都有血案在手,没能逃走就遇上黑熊寨,只能拼死反抗。

    要不说山州比江州难打,这些世家养的人手也厉害,他们不守城,只在黑熊寨进城的时候跟黑熊寨的兵丁交手,为的也不是打赢黑熊寨,而是拉人下水。

    本着自己都要死了,再拉几个黑熊寨人垫背也算死的不亏,这事上报给周肆,山州的世家被严惩,但凡参与了城中顽抗的世家都被砍了脑袋,算是黑熊寨出刀最凶的一次。

    也是靠这些世家血立了威,本还有被世家煽动要殊死抵抗的百姓都纷纷举白旗,不敢再动作。

    又一个州被黑熊寨占据,京城原本已经接受命运的人,心里却突生焦急。

    秦家近来门栏都被踏塌了,想来是要秦家尽快给个黑熊寨过来的时间。

    “老秦,你我也是多年好友,就说你在京中揭露身份的时候,我也是第一个投奔于你的,你给我老实交给底,黑熊寨过来可是要拿我等立威。”

    显然山州世家被大量清洗,惹得京城世家兔死狐悲,京中还有不少世家祖地就在山州,只是随着京城势大,联系就少了,但说到底也是祖地,外人看那就是一脉。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种立威了?”秦尚书令自然是不敢打包票说投奔黑熊寨一定平安无事,毕竟黑熊寨消息灵通,说不得已经把京中世家私下干的腌臜事都查出来了,到时候黑熊寨要追究罪行,顶多看在他们识时务的份上给个痛快,要他这个儿婿因为对方站队在黑熊寨就把之前的罪行一笔勾销,只怕是不行的。

    “还能是哪种立威,周大当家要根除我等世家影响力,我等已经知晓,也做好准备把手中田产都献上去的准备,但黑熊寨在山州大开杀戒,不少世家还是我等的祖地,难保其到了京城不对我等下手。”

    这就是怕受祖地一脉牵连了。

    “山州大动干戈的原因邸报也写明了,只要证明山州祖地行事与你们无关,又有什么好怕的。”秦尚书令知道这回是黑熊寨杀的太狠,把世家吓住了。

    “话是这么说,但大燕律里可是有连坐一罪,听闻黑熊寨律令是你家哥儿根据大燕律改的,到时候我等因为祖地连坐丢了性命如何是好。”

    “原是担心这个,黑熊寨虽然也有连坐,但只要不是主谋,撑死了被送去挖矿,一般人罚金即可。”秦尚书令解释,他儿婿的确是打算根除世家,但也不是说不给弃暗投明的世家一条活路,若只要是世家都杀了,他秦家岂非处于众矢之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有秦尚书令这句话,老友总算是放下心。

    “黑熊寨眼看着就要入京了,到时候陛下必然是要写禅让的诏书,你且早些让周大当家改了黑熊寨的名头,打个正经的国号,不然到时候诏书名留青史,可就不好了。”

    打天下用用黑熊寨的名头也就罢了,毕竟起义势力多的是土匪寨子,但眼看着都要立国了,是要改换名头才对。

    “嗯,我写信给他说说。”秦尚书令承认老友说的对,黑熊寨是时候该改个名字了。

    第250章

    “改名?不着急,等打去了京城再说,禅位诏书也不必写,我亲手打下来的天下还要一层遮羞布来表明正统,那我为何不直接逼吴燕皇帝让位?”

    禅让才能名正言顺当皇帝,在周肆看来不过是给对方留几分颜面,还给儒家礼仪继续背书,周肆有心打破儒家这一套规矩,至少在黑熊寨里过后,儒家的地位只会一降再降,所以诏书他绝对不会接的。

    “也并非是不行。”前些朝也有改朝换代的皇帝不管什么诏书,直接杀光对方一族的血脉坐上皇位,史书上虽然有记载,但到如今大多只记得皇帝在皇位上的功劳,半点不提人上位时的不正统。

    他们辛苦从南境起兵打去京城,的确不用禅位的诏书,便是周肆现在自立成国,史书上记载也只会从自立那一刻承认黑熊寨的地位。

    “京城这群老头子还是一点不明白我的心思,不过看在他们也逍遥不了多久的份上,这次就不记他们仇了。”周肆拍拍衣袖,这是典型马屁拍在马腿上。

    “你都已经想好如何处置他们了,再记仇还能拿他们怎么办?”秦绥之笑周肆小气的大方。

    “总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例如说不让他们后代参加核考,或是没收他们的家产,只要想总能在他们心窝上捅一刀。”周肆这人喜欢杀人不见血,于是诛心的手段用的最得心应手。

    就说不让他们后代参加核考,那便是不给他们入朝为官的机会,别看这些世家一个个看不上皇权,但官还是要做的,名声再好朝中无人为官,三代过后也没落了。

    “这话还是不必写信告诉我爹,不然怕他都要被吓着了。”

    “哪里的话,绥之不是已经为秦家子弟安排好了去处,如何还能被吓到。”

    “秦家子弟的退路我没有告诉父亲,到时候他们若是清白之身参加核考,你只管暗箱操作就是,事后看到结果父亲自然明白你我用意。”秦绥之在安排自己子弟上还是颇有一些狠厉在,半点不给秦家向周肆求情的机会,到时候尘埃落定,他父亲想为族中子弟求情也来不及了。

    “绥之,做了好事不留名,难保岳父怪罪于你。”

    “父亲不至于如此昏庸,秦家因为我的关系,若是都留在京城,早晚会成为大患,族中子弟能够去地方历练,既保全了秦家子弟的性命,也让秦氏一族分散开,这世道不需要世家,秦家也不例外。”

    或许最初知道消息的时候,父亲心中难免郁气,但在大燕官场混了几十年,父亲在政治上的见解只会比他更强,很容易转过弯来,然后认命。

    周肆不再劝,岳父的本事他也清楚,虽然如此一来颇有些卸磨杀驴的意味,但绥之有一点说的对,若是秦家真的仰仗是他岳家的关系得到优待,那么在别的世家都被根除的情况下,秦家能够得到多少好处,是不可预估的。

    他不想养出一个势力强大的外戚,眼下也不需要一个外戚来为他平衡朝中各方势力,。

    ……

    回信不出意外是秦公子代笔,秦尚书令收到消息过后,沉默半晌,他以为黑熊寨广修学府,让天下稚子都能读书,是信奉儒家的,结果竟然连禅位诏书也不肯接么。

    要说历来打天下的皇帝,多还是乐意接这一份禅位诏书的,毕竟对方给出玉玺也算是广而告之天下人,他们是正统。

    “早听闻黑熊寨内禁鬼神之说,那么皇帝是天子的身份也不攻自破,不以鬼神愚民,是要开天下百姓的民智。”

    秦尚书令终于走出了误区,他以为黑熊寨实行有教无类,为的是让学儒的读书人投靠,结果黑熊寨广开民智,反而是要破除儒家的根基,只怕朝中再不会以儒家为首。

    也是,黑熊寨做官核考多是考核的法家的内容,官吏更是有行墨家、医家、农家、小说家之工,不知江州那群读书人是否明白黑熊寨的用意。

    或者说江州读书人已经看透黑熊寨不以儒为首,有再启用百家的意思,私底下已经做出了选择,改投其他家。

    江州书生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不好说,而京城里的皇帝通过秦尚书令的嘴得知黑熊寨不肯受禅让诏书,倒是怅然若失了好久。

    “连禅让诏书都不肯接,看来黑熊寨的确看不起大燕。”皇帝还以为到时候能够用禅让诏书和黑熊寨换取一定条件,例如保全一些宗室的性命,现在看黑熊寨根本不受他们要挟。

    “陛下也不能这么说,黑熊寨建立的新朝和过往朝廷多有不同,行事自然不能按常理推测。”秦尚书令对新帝还是有几分感情,他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臣子,即便出身世家,难得有一颗士大夫尊敬帝王的心。

    若不是被先帝接二连三的伤透了,未必会和黑熊寨合作。

    “你说的也对,其实传国玉玺早在多年前就失去了踪迹,现在朕手中这块,也不过是前些朝仿制的,黑熊寨看不上理所应当。”都说拿了传国玉玺的人是天命之人,可后头的王朝有几个用的是正版的传国玉玺?没有,都是仿制,和田玉不难找,传国玉玺的模样史书上也都有记载,仿制一块在对外宣称是真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当初大燕开国的皇帝还找到了好几块,模样上大差不差,实际上都是后来朝代仿制,真正的传国玉玺早在战乱中失去了踪迹,如此看用假的传国玉玺执政,依旧能被称为真命天子,可见天子说法也不过是愚弄世人罢了。

    “陛下勿要伤怀,周大当家有言,不会对皇室出手,尤其是你在位,治下百姓日子比先帝要好太多,是难得的好皇帝。”

    新帝不语,不对皇室出手,京中还算的上皇室中人的只有他和母后,其余叔伯兄弟都是宗室,大燕宗室没有实权,但受朝廷供养,花销无度,说起来是皇帝对宗室不染指权利的补偿,其实也不过是养猪罢了。

    这些宗室依仗身份是否私下里做过一些横行霸道的罪行,他并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黑熊寨定是要治他们罪的,世家和宗室是黑熊寨入京后,第一个要用来立威的对象。

    也好,他本来就是傀儡皇帝,早些把权力交出去也算是对大家都好。

    ——————————

    澜州。

    郑铁大军压境的时候,澜州的‘父母官’们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可以说打收到黑熊寨进攻北面的时候,基本上地方官员是能跑的就跑,不能跑的留在原地装鹌鹑,半点不敢表现出有什么对黑熊寨不满的地方。

    尤其是山州接壤澜州,山州血案才消停了多久,说不得靠的近的城池还能闻到风吹过来的血腥气,澜州的官员和百姓个个都乖觉的很。

    这不,眼下要攻打的城池连钢炮都还没推出来,城中的乡老就组织了人手把城门大打开,迎黑熊寨进城。

    其实黑熊寨每到一地,破坏的也不光是世家的职权,地保乡绅有一个算一个,也多是把手里那点皇权不下乡的权利全给夺了。

    就说现在村里若是发生口角或是械斗,都是要见官的,哪个敢私底下处理都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最后都是要被抓了的。

    还有以前通奸,在乡下被发现了,多是开祠堂由乡中德高望重的族老审理,现在也都不行了,甚至祠堂都隐隐不愿意他们启用的意思。

    这点黑熊寨没有明目张胆的写在律令里,但过来乡下做事的官吏,可都有上面的交代,祠堂只能是祭拜先祖的地方,其余事一概不能在里面做。

    去乡下做事的年轻人都有向前辈请教经验,便是再愚笨只要过了黑熊寨核考的人,都能依葫芦画瓢办差,不说让百姓服服帖帖,也是不敢再私下里阳奉阴违的,毕竟黑熊寨现在的刑罚还颇重,一个不好去了矿山再出来,工作都不好找。

    原以为澜州这里,黑熊寨下乡做事的官吏还要和人缠斗一番,没成想,有一个算一个,到了乡下,都被大人孩子围住问东问西。

    “你们黑熊寨当真有一年两熟的稻子?”

    “黑熊寨的百姓当真每顿都吃的上白米?”

    “哥哥/姐姐,黑熊寨的孩子都能念书吗?我过了七岁,学堂还收不收了?”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把过来干事的官吏都给问迷糊了,黑熊寨打地盘,府城县城还好说,只要有商人流动或多或少都听过一耳朵黑熊寨的名头,但乡下闭塞,基本要等黑熊寨带人过来修订黄册和鱼鳞册的时候才晓得改朝换代了。

    怎么澜州的百姓一个个对黑熊寨这样熟悉,要说有邸报送过来,乡下百姓也不识字啊,江州的乡下除去村长都没几个识字的,澜州乡下竟然比江州还要发达么?

    好在这些官吏不过迷糊了一会,便干起了正事,不光回答了老乡们的问题,还问起他们为何知道这样多黑熊寨的消息。

    直到有机灵的小娃娃从家里取过几本画册,才算是解了疑惑。

    初入黑熊寨做官的可能还不知道画册是怎么回事,要是从祁州过来的,便能一样看出这些画册是出自印刷坊的手笔。

    “大当家当真高瞻远瞩,竟然早早的布下了这样的手段,我翻看那画册,上头画的东西活灵活现,瞧着实在叫人爱不释手。”画册用的纸较差,但乡亲们保存的很好,上头的线条还能看的明白,叫以往只读邸报的人也很喜欢。

    “不过也辛苦咱们情报队的汉子,光是上面的画虽然能够看懂一些,但要和黑熊寨联系起来,还需要人帮着讲讲。”画册上没有字,都是北面各州情报队的成员扮做货郎,上山下乡给村子里的小娃娃讲故事,再由小娃娃给大人讲。

    最开始一两册或许没起多大作用,但长此以往,画册多了听故事的百姓就对黑熊寨起了好奇,再加上黑熊寨的名声在北面传开,或多或少也能打听到一些。

    只要证实画册上的消息一两条是真的,那么百姓就开始期待黑熊寨到来,并且希望能够过上画册上百姓的日子。

    就算是有些事情违背了他们的观念,例如姑娘哥儿也能读书、也能出门做工、也能参军等等,但在吃饱穿暖面前这些规矩不值一提。

    民间还不让自家姑娘哥儿卖去富贵人家做妾呢,认为那样的事极为丢脸,但只要钱到位,多的是人把家里姑娘哥儿卖出去。

    如今黑熊寨是叫她们去念书做工,不比富贵人家做妾要强?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要不说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巨大的,早几年要是没有周肆往北面送这些画册,今日说不得还在费一些功夫才能让百姓规矩听话。

    可有了画册,又经过长时间发酵,百姓早对这些规矩熟悉,实行起来并没有什么阻碍,只不过因为这次黑熊寨收复的快,每州的基础设施建设比不上南境来的快,像是要修水泥路,还要修医院工坊,都得慢慢来。

    没有上面的大命令支持,就得各州临时人命的刺史府尹自己去南境联络相应的工坊送东西过来。

    自然,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便有不少商人也跟过去抢占先机,有了这些商人也能帮黑熊寨省一些事,但周肆不想养大了商人的胃口,好叫他们慢慢开始私吞钱财,于是让情报队把这些商人盯的很死。

    抓也抓过不少,但财帛动人心,只要利润足够就是知道是死路也多的是人铤而走险,杀头抓人也多只有震慑效果,能够叫人安分一段时间,过不了多久又会卷土重来。

    也算是有利有弊了。

    “大当家,这仗打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后面的花州你自个儿上阵玩玩,让我去西姜帮苏青云分摊点压力。”郑铁闲的蛋疼,说起来他也不全是只会打仗的莽夫,让他处理内政的时候,也能稳住局面,可他这性子就不是闲的住的。

    “苏青云打仗用的都是他手中的将士,你在苏家军中一点威望也没有,还指望能指挥的动苏青云的人不成。”再说这时候郑铁过去了,叫苏青云以为他想分兵权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反正西姜看起来也难打,只要大当家你给我一笔费用,我先去北邙组建一只郑家军,到时候带他们过去西姜和苏青云齐头并进不就是了。”

    他们在北面都拿下好几个州了,西姜那头还没什么动静,可见苏青云就是没吃鳖也没讨什么便宜,或许等大燕都打下来了,西姜还在纠缠,不如他先过去帮帮苏青云,也好过大燕整日坐冷板凳。

    “不和人交手就打胜仗还不好?”在周肆看这样和平的拿下一个州没有太大的损伤是最好的。

    于上位者眼里,打一个州不过几百人伤亡都是小数目,但对一个家庭来说,死了一个人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周肆就是做不到完全不慈,所以只要战场情况不危机,都放手让郑铁去做。

    “也好也不好,咱们手中的兵丁实力是要比大燕强的,这点毋庸置疑,真打起来大燕也不是咱们的对手,可眼下大燕的各地城池不战便降,又达不到练兵的目的,若是日后率兵打西姜可怎么是好。”

    当兵的只要没见过血,那在战场上发挥实力可以算两个样,西姜又是举国皆兵,那些西姜蛮子打起仗来实在厉害,他也不知道黑熊寨的兵更西姜蛮子打起来到底谁更胜一筹。

    “你若当真想练兵,大燕境内不是还有一支兵?”西姜的战场周肆暂时不想掺和。

    “禁军?十几万人倒也的确多,但我瞧着京城里的显贵都成投降派了,这些禁军总不能还傻不愣登的说要守住大燕保护皇帝吧。”郑铁也是和京中禁军交过手的,先头抓的两拨禁军,一波在祁州种地,一波在容州种地,瞧着也就是会几分武艺的老实汉子。

    被安排种地过后,也有两三回想跑,但都被当地看守的兵丁给拿了回来,之后一个比一个规矩,有的在小地方都挣了一套房,说是想要把大燕的家里人接过来。

    别看这些禁军在京中做事,但也没几个钱,家在京城本地还好,左右有套遮风避雨的房子,不在京城本地的,多是穷户,家里的房子早就遮不住风雨了。

    他们在容州挣了一套房子,虽然位置偏僻些,但眼瞧着容州富庶起来,还是在县里,不比以前老家要好?

    唯一难克服的,是南境的天气,北面的人耐热程度不及南境的人,而南境夏天又长,若是不能适应炎热的气候,过来南境倒是要吃些苦头的。

    好在黑熊寨告诉他们了,只要大燕打下了,他们就可以回家,挣的钱到时候也能回老家用,所以这些被俘虏到南境的汉子们一个个都指望黑熊寨快些拿下大燕。

    “大燕难到只有禁军吗?”周肆反问。

    “呃,还有西北军。”这回郑铁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不过我看西北军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到时候京城被打下来,西北军多是要投降咱们的。”

    “不管他们投不投降,这支军队都不能留。”西北军行事早都送到周肆的案头,其中罪行罄竹难书,留下这样一只蛀虫军队,与黑熊寨有害无益。

    “也行,西北军并不怎么能打,虽然也有火药之类的武器,但数量一向不多,大当家给我三万人,我保管把从州全打下来。”

    从州之前因为割地赔款的事,失了一半土地,郑铁这样说,就是不光要把从州的西北军给拿下,还要把从州失去的一半土地都拿回来。

    “可以。”本来大燕内部也没什么好打的了,让郑铁去从州也不算浪费人才,“要再带一个上吗?”

    “不必,这次老兵一半,新兵一半,也要给下面的将士一点出头的机会才是。”

    虽说行兵打仗危险,但多的是不能走文只能走武的人想要建功立业,这仗打不起来,下面的兵也挣不到军功,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

    “过去从州你有便宜行事的权利,若是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事,飞鸽传书通知我。”周肆还算放心郑铁,这几年郑铁也是见过世面了,许多事情也不必全过问他。

    “知道了大当家,保管在你登基前,把从州给你全须全尾的拿回来当贺礼,”郑铁一拍胸脯。

    “当你立的军令状了。”

    周肆送郑铁离开,要说自小玩到大的兄弟,其实还有几个但也不多,因为当时黑熊寨没有粮食,养不活更多的孩子,后头寨子粮食多起来,出生的小孩也差周肆几岁,本来周肆心智就比一般孩子成熟,多是和更大的孩子们打成一片,比他小的倒是都没怎么相处过。

    就是十来岁他带着山里的孩子去剿匪,多是比他大的孩子,有十五六岁的,也是十七八的,最小的就是周肆,可这些少年都乖乖听周肆的话。

    后来黑熊寨势力越来越大,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没能跟上周肆步子的人都留在了后方,像是冯大山,便是因为本事不大,跟在他爹身边做事。

    郑铁当真算是草莽出英雄,若是天下大乱便是没有周肆,也能混出个成绩。

    先前因为限于南境,郑铁能够施展拳脚的地盘不算大,现在打到北面,郑铁的机会就更多了。

    北面出了个将星苏青云,只是并非周肆嫡系,虽然他知苏青云此人性子也是忠君之人,但错过了最开始相处的机会,想要君臣相得还是有几分困难。

    郑铁能够出头,也算是平衡苏青云在军中的影响。

    “大当家,郑队长去从州了,你不会真的上战场吧。”许粽作为大当家的亲卫,尽管知道大当家的本事,也还是担心。

    读书人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当家眼下的身份都和皇帝一样了,再带兵打仗出事了怎么办?

    “历朝历代没有领兵打仗的皇帝了?”周肆当然知道刀枪无眼,可自古开国的皇帝若是不能领兵打仗,又如何能够力压跟随将士的功绩?要想日后登基不以功高盖主的名头鸟尽弓藏能将,自然要他这个做主公的功绩盖过手下才是。

    “有,不过大当家你上阵,可不能把我等丢了。”大当家上战场,他们做亲卫的肯定不能说继续留在后方不是。

    大当家真要是敢这样做,他保管告诉秦公子。

    “既然是亲卫,肯定要跟我上战场的,不过不必急,快过年了,翻年后,花州连带京城一块拿下。”周肆说完看向京城方向,这场仗打的是有点久了,也该结束了。

    “是,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