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戚容下来的匆忙,一身深蓝的休闲家居服还没换下,额头上的发梢湿漉漉的,眼角眉梢还有一些未擦干净的水珠,要坠不坠地挂在那里,连眉眼也恹恹地,像是刚睡醒。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魏弋的神色便肉眼可见地飞扬起来,因穿搭而梢显成熟的气质瞬间瓦解,整个人又开始不自觉地冒着傻气。
他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戚容走到他面前。
秦叔在听到戚容的话后便离开了,此时只剩下戚裴一人,他转过身,默不作声地看着戚容一步步走向魏弋。
就好像他的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你怎么下来了?”
魏弋嗓音里满是雀跃,抿着唇角极力掩饰,但发红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戚容抬眼上下扫了他一眼,突然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耳垂。
魏弋:“!”
魏弋被他吓到,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眼睛迟钝地眨了两下,才反问:“怎么了?”
室内恒温,青年的手指并不凉,指腹温软,可一触到他的耳朵,那里便犹如被火烧过迅速热了起来,一时之间,原本就发红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戚容并不回答他,手指还在不轻不重地揉捏,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就这么忍了几秒,魏弋终于受不了地握住他手腕,嗓音压低了求饶:“别玩了。”
戚容眼睛一抬,将视线挪回到他脸上,瞥见他难耐压抑的眉眼,终于坏心一笑,前倾身子靠近他:“今天打扮得不错,是想讨我欢心吗?”
这话说得格外像调情,魏弋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仓皇地垂下眼,恰好与那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戚容的眼睛是很深邃的黑,看人没什么情绪时,黑漆漆的一片,姿态平静淡漠得令人心悸,可一旦他绽开眉眼露出笑意,那双眼便会变得格外惑人,就好似那浓黑瞳仁深处藏了个能将人吸进去的漩涡。
魏弋险些又要跌进对方为他设好的陷阱里,回过神来又羞又窘,并不上当:“我才没有。”
戚容歪头笑看他一眼,手腕一垂,搭在了他肩头上,用视线一点点描摹着他的脸和脖颈线条,语调散漫:“是吗?可是我很喜欢。”
猝不及防听到戚容说喜欢,魏弋头脑像炸开的烟花,短暂地空白了一瞬,而后愣愣追问:“喜欢什么?”
魏弋垂下眼去看戚容的眼,没在意戚容流连在他头脸像要着火的暧昧目光,第一次有些迫切地想要从戚容口中听到回答。
可戚容没回答他。
视线移向别处时停顿了下,而后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和他拉开距离。
就在魏弋忍不住失落时,听到了戚容恢复平淡的声音:
“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直到这时,魏弋才终于反应过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倏地转头去看。
戚裴没走,就停在原地看着两人,他眼神落在虚空,既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在透过他们看着什么别的,听到戚容的话才回了神,抚在扶手上的手摩挲了几下,终是移开了视线。
面对戚容时,他身上的淡漠尽数敛藏,又恢复成了温和的好兄长:“没有,只是提醒你,记得吃早餐。”
说完,他操纵轮椅转身,沿着挑高落地窗的长廊缓缓向前。
魏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厅转角,因羞窘爆红的脸色渐渐降了温,先前那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总觉得,戚裴似乎不太喜欢他。
跟着戚容走向电梯时,魏弋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一直困扰自己的想法。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戚大哥好像不太喜欢我?”
他喜欢戚容,也就真的在把他身边的亲人当做亲人相处,虽然知道自己并非十全十美的人,可在面对戚裴时,他还是免不得感到挫败。
那种来自男性之间的仇视和敌对太过鲜明,绝对不是错觉。
戚裴对他的态度实在奇怪,魏弋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戚容按下上行的电梯键,瞥了眼身旁情绪低落的高大青年,不以为意地安抚道:“别太在意,和你没关系,他对我玩了十几年的朋友也是一样。”
似乎真的有被安慰到,魏弋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原来是这样。”
戚容盯着眼前反光的电梯壁,沉吟半晌说道:“我要是十几岁便失去了自由,我也像他一样天天臭着一张脸。”
魏弋猝不及防被他逗笑,一时有些没法想象戚容的话。
在楼上等戚容收拾完毕,两人一起下了楼,魏弋在来之前已经用过了早饭,可架不住秦叔热情招待,又坐下和戚容一起吃了点。
用过早餐,两人坐上魏弋的车离开庄园。
这次的花卉展是城市花展,通过几个主会场和分会场铺开,报道称,有众多奖项将由本届花展评出,但因是冬日,花展规模不大,主要集中为插花花艺,戚容在手机上导了航,直接让魏弋开去了若水湖码头一层的非遗海派插花展。
展会没有邀请函,政府呼吁全民观展,无从判断黎彦到底会去哪个会场,戚容让段枢提前监控了他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最后的搜索结果便是若水湖码头。
两人进入会场已经是上午十点半,沿着临湖观景带步行了一段路,沿岸两边种满了耐寒的蝴蝶兰,粉艳艳地簇拥成一丛丛,有些还打着花苞,被稀薄日光一照,格外含羞带怯。
湖面吹来的风一阵一阵,将戚容的头发吹乱了,发梢凌乱地拨过眼尾,他眯了眯眼,还未抬手将碎发扫开,身旁的人脚步一挪,替他挡住了风。
紧接着,魏弋伸出手,动作小心地替他拨开了脸颊上吹乱的发丝,问他:“冷吗?”
戚容看他几秒,有些孩子气地摇了下头。
的确不冷,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穿透云层直射而下,将连日阴沉的城市也照得像重新上了色的旧照片。
只是天气预报却显示今日有雨,晴转雨的标识跟在温度下,无端地让人产生些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紧迫感。
戚容仰头看了眼晴朗的天色,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正愣神之际,脖颈上一热,他收回视线向前看,便看到魏弋解了围巾,挂在了他脖颈上。
围巾又宽又软,刚围好时近乎将戚容小半张脸都盖住,魏弋看着被埋进围巾而有些幽怨的青年,没忍住便笑了出来。
“……可爱。”
被戚容一瞪,他老老实实地替他把围巾整理好,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待他撤回手,戚容才想起来和人算账,“你刚才说什么?”
魏弋无辜地眨了眨眼,两手插在兜里,四下看了一眼,微微俯下身凑近道:“我夸你可爱。”
猝不及防又从魏弋口中听到这个词,戚容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回神,转开脸向前走了两步。
他原本讨厌别人将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可对方是魏弋,一切却又变得不一样。
他既无法光明正大地表露内心的欢喜,也没法色厉内荏地怪魏弋,只好通过逃避来面对眼下的情形。
魏弋追上他走了几步,也没因他突如其来的冷淡而感到失落,反而心中有些克制不住地得逞。
他能看出来,戚容也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走进沿湖的老派建筑,里面便是整个会场最核心的区域,两人逛了一圈,戚容全程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人。
魏弋倒是看得认真,遇到好看的展品还会拿出手机拍上一张,一路不停和他聊天,像是真把这次的出行当做约会了。
戚容抽空回应一两句,显然对这些艺术品并不热络,他态度有异,魏弋也并不在意,识趣地没多问他今日来的目的,只专心看展。
将场馆内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了,戚容并未找到自己想找的人,魏弋在这时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两人从建筑后门走出,在庭院内的露台附近找了张桌子坐下。
一路上,戚容心中止不住地思索着,有些心不在焉。
魏弋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戚容视线聚焦,发现魏弋正伸了一只手在他眼前晃。
挥走面前那只作乱的手,戚容抬起眼,刚想说些什么,可不远处坐在角落的一个男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话音一滞,定睛去看。
“想喝点什么?怎么了……在看什么?”
眼看魏弋就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戚容连忙收回视线,一把握住了魏弋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自己身上:“没什么,我喝不惯别的咖啡,你去附近的星巴克帮我买。”
魏弋听见他的话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怀疑,又询问了一些忌口喜好,随后起身离开了庭院。
眼看魏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圆形拱门后,戚容才站起身,步伐不紧不慢地往角落走。
最后在距离圆桌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个位置有人吗?”
男人手里正端着一杯咖啡,垂眼翻着店里借阅的杂质,闻言抬起眼,偏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戚容双手插兜,下巴因姿势缘故拢在宽大柔软的围巾中,庭院内无风,额发乖顺地搭在眉眼间,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软。
可男人看着他的神情却是惊恐的。
对,戚容肯定就是惊恐。
戚容微微垂着眼,看眼前因他的出现而失态的年轻男人,似乎觉得有趣似的,眼睛里极深地滑过一丝玩味。
对方的手很重地抖了下,咖啡液倾泻而出,洒在了他浅色长裤上。
肉眼可见地,冷静飞快地从他身上褪去,他整个人好似彻底怔在了原地,以至于握住咖啡杯的手都微微打颤。
戚容神色不变,反而好脾气地从口袋里递过去一方手帕,唇角翘起,牵出一个蛊惑人心的笑来:
“擦擦吧,黎先生。”
第72章
早在得到那份心理诊断证明时,戚容便萌生出了想见见黎彦的想法。
面对这位自己亲弟弟名义上的兄长,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预想过两人的初见。
可没有哪一种,让戚容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兴致盎然。
沉寂许久的恶劣因子作祟,让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面前的人作出更多失态的举动。
递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没人接过那方手帕,男人始终处在一种失神的状态,好似见到了鬼般死死盯着他的脸。
“你、你……”
戚容唇角挂着很柔和的弧度,一如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可在黎彦的视角,却能清晰看到他黑漆漆眼底浓重的亢奋顽劣,就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玩具的孩童。
拿手帕的手不动声色地又向前递了递,戚容唇角弧度加深,温和却并不留余地地问道:“我可以坐下吗?”
黎彦看了眼已经递道眼前的手帕,迟疑地接过,却没擦,而是攥在手心,看着戚容在对面落座。
坐下整理了下毛呢外套领口,戚容抬眼,看向对面因他的出现而如临大敌的男人,淡淡地补全了他未出口的话: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今日之所以选择来见黎彦,只是因为他想了解一些黎歌的事,再深的事情段枢查不到,只能从黎歌身边最亲近的人入手。
而黎彦,黎歌名义上的哥哥无疑是他如今最亲近的人。
从前无法想象的诡异场景就这样发生在他面前,他会和他弟弟如今名义上的哥哥相对而坐。
戚容看着圆桌对面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男人,听到他语调平稳地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你是什么人?”
黎彦音色磁性,没有情绪时泛着很有质感的冷,好听,但让人生不起亲近之情,像是徒手握住一块冰凉的冷玉。
这是个好问题。戚容唇角微弯,卖了个关子,没有立即回答。
他明说或不说,结果都已经很明显,黎彦很聪明,他看过黎彦资料,对方是U市理工大的高材生,一所与U大齐名的学府,他所学专业倒是平平无奇的计算机,只不过戚容很意外对方会在毕业后选择接手父亲留下的花店。
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他无权干涉黎彦的决定,况且如果不是黎歌,他们两个人终其一生或许都不会在这个城市相遇。
戚容将其归咎于缘分,自觉醒后,他便开始有点相信这个莫名且奇妙的东西。
有些科学无法证明的事情,或许只有这些玄学能给出解释。
两人无声对视了会,气氛暗流涌动着,就在黎彦已经忍不住渐渐拧起眉头时,戚容终于开了口:“我是戚容。”
黎彦的眉心并未因这一句只有名字的自我介绍而有所松懈,相反,他面部神情越发沉下来,看着戚容就像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戚容没在意他的态度,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抬手招来了服务员,重新替对面点了一杯咖啡,待服务员走开,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的其他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黎歌血缘上的亲哥哥。”
话音落地,戚容注意到黎彦眉头放松了很小的一个弧度,好似听到他的话心中松了口气,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再开口时,黎彦话中便有了些底气:“戚先生,你到底想怎样?”
既然黎彦直截了当,戚容也不想再拐弯抹角,置于腿上的手指敲了两下,他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彦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眉头很短促地抽动了下,而后唇边勾出一抹嘲讽弧度,眼神上下一扫戚容,像是要将他看透了:“那些陈年往事你自己没有查清楚吗?”
戚容坐在原地无动于衷,任由黎彦打量,他没想刻意隐瞒身份,只是觉得那些身份与此事无关紧要。
但很显然黎彦并不这样想,在看到戚容通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后,他的眼神里面的戒备不减反增。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并没有那么好建立,戚容也不想再做无用功,在黎彦看来,他最好的做法就是永不出现。
“他的心理诊断书我看过,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在问出这句话时,戚容并没有信心黎彦会轻易说出当年的往事。
他做好了继续谈判的打算。
可不动声色看了他几秒,黎彦却语调平静地开始了叙述:“小歌当年走失,是我爸从人贩子手里把他救下了。”
或许是他太快转变的态度,也或许是他的话,戚容短暂地怔住,无意识敲击腿面的手指停住。
提前当年的事,无疑对在座的两人都是自揭伤疤的行为,黎彦没注意到对面青年一瞬变得空白的脸色,顿了顿,自顾自说了下去:“当年我爸从人贩子里抢人,被打伤了一条腿,小歌也被打了头,被送到医院后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报警处理后,我爸看他一个人可怜,走了很多程序才把他领回了家,那时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说完,他看向对面的戚容,眼神有种令人心惊的执拗。
“如果你是想知道当年小歌为什么会来到我家,这些就是全部了。”
黎彦看戚容的眼神算不上友善,甚至还包含着一些冰冷的恶意,好似把一个年幼孩子的走失怪在了他头上。
戚容没有反驳,短暂地失去了反应能力,好一会,他咽了咽喉,才问道:“那他的心理诊断书是怎么回事?”
听戚容提起这件事,黎彦的表情越发冰冷,他嗤了一声,嗓音平稳到有几分尖锐的刻薄:“戚先生,试想你六七岁时经历了那样的事,你又能坚强到何种地步?”
黎彦让他想,戚容却发现自己想不出来。
他无法想象,如果当年走失的那个人不是弟弟,而是自己。
故事的走向会不会变得好一些?
或许曾经最亲密无间的兄弟两人终将走向不同的人生,不复相见,但也好过这般纠缠不清下去。
可是没有如果。
戚容想,无论如何选,如何做,他和黎歌的结局都是分道扬镳,这也是他无法改变的命中注定。
他终于发现一个残忍的事实,即使已经掌握了整个世界的故事走向,即使已经站在这个世界的高处向下俯瞰,可他能改变的事微乎其微,他能做的太少,以至于让自己陷入一个自我怀疑的死循环中。
他迫切地想要走出禁锢自己的怪圈,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步入了另一个怪圈。
局中人始终不曾走出去,棋子也终归是棋子。
谈话进行到这里,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黎彦合上面前的杂志,抽出自己口袋里的面巾纸擦了擦裤子上的污渍,在抬眼时,他看向戚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淡漠。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如实相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戚容垂下眼,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纤长的眼睫遮挡了他眼中的情绪,坐在他面对的黎彦看不清,却在那瞬间读懂了他身上不可名状的淡淡悲伤。
黎彦想说的话一滞,眉心下意识拧得更紧。
这样的戚容与最开始走到他身边漂亮又顽劣的样子判若两人,以至于让黎彦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戚容便抬起了眼,他眼中像笼了层雾,所有的情绪皆迷失其中,浮于表面的茫然太过明显,让人也不自觉地沉浸在那双懵懂无措的眼睛中。
黎彦眉心微松,听到对面青年用一种虚无缥缈的语气问:“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本该脱口而出的话止于唇齿,黎彦直视着那双眼,没有说话。
静默的几秒内,戚容却像是已经在他的默不作声中得到了回应,眼睫重新覆下去,迟缓地眨了两下,眨去了眼中的朦胧雾气。
而后,他突兀地笑了。
人总是会对没有亲自确认的事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亲耳听到,也该死心了。
到头来,他真的被人抛下了。
只有他一人还守着那点时不时在梦里出现的老旧孤儿院和父母的音容笑貌,日复一日地困于命运早已为他写好的牢笼中,最终与那些他最不屑一顾的人和关系烂为一摊沟底淤泥。
戚容才发现,他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在意。
因为自小便犹如丧家之犬被人捡回去,所以才格外忌讳被人抛弃这个字眼,他拼尽全力让自己高昂地仰起头,就是为了掩饰自己内里无论如何努力也填不完的空缺。
结果,他还是孤身一人,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目睹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黎彦不明白戚容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为何突然会在十几年后找上他,正如他不明白戚容为何会在了解所有真相后突然发笑,他沉默僵立在原地,在戚容不加掩饰的笑中,神色一点点转冷。
直到最后那丝动摇恻隐也消失了。
黎彦撑桌沿站起身,另一只空闲的手中还攥着戚容先前递给他的手帕。
他眉眼间的神色俱冷,随手将戚容的手帕扔在面前桌上。
“没有意义的闹剧到此为此,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丢下这句话,黎彦转身欲走,可脚步却猛地顿在原地。
魏弋手中端着两杯咖啡,停在两人不远处,看过来的眼神罕见地没有任何情绪,不知来了多久。
黎彦情绪一滞,注意到魏弋的眼神从他身上掠过,落向他身后,便清楚他是和戚容一起来的。
他神色未变,只是在走前,深深看了魏弋一眼。
黎彦走了。
戚容许久没动,庭院里起了一阵风,风吹过桌面上手帕,卷起了质地柔软的一角,像翻动一页破损老旧的树叶,他眼珠转动,挪到了那方被人攥得皱皱巴巴的手帕上。
他像是没注意到魏弋的出现,直到身边有人站定,桌上多了两只咖啡纸杯。
魏弋垂下眼看着一反常态的戚容,眼眸中终于泄露出了一丝不安和担忧,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连伸出手触碰戚容都不敢。
“戚容……发生了什么?”
戚容不说话,只是长久出神地盯着面前桌面上的手帕,像是在看手帕,又像只是单纯地发着呆。
魏弋被吓坏了,不明白自己只是走开了一小会,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向前走了一小步,伸出手又顿在半空,最终他屈膝,半蹲在了戚容身边。
他自下而上的看着戚容的脸,伸出手碰了碰他落在眼尾的额发,手指小心翼翼地向后滑,最后五指虚虚,搭在他的额侧。
“你说句话好不好?戚容……”
听到这句落在耳边模模糊糊低低沉沉的话语,戚容终于如梦初醒般回了神。
他偏头,看到魏弋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一张脸,一时又有些想笑了。
唇角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状态下弯出了一个弧度,可魏弋却在看到他的笑容下愣了,继而表情变得更惶恐。
戚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当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伸出手捧住了魏弋的脸。
满院的景致泛黄枯槁,萧瑟冷风再度吹起时,他前倾身子亲在了魏弋嘴角。
第73章
很轻的一个吻,像蝴蝶一触即分。
可魏弋陷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中,呆愣地失去了反应能力。
临近中午,庭院内人陆陆续续离开,角落的这一方桌椅并不起眼,没人注意到两人的亲密举动,只有风轻柔抚过,从脑后吹乱了戚容略微有些长的黑发。
发梢迷了眼,戚容很快向后退开,透过发烧间隙看向魏弋一片空白的表情,捧着他脸的微凉手指动了动,缓缓放开了。
没有什么理由,他突然就想这么做。
或许是黎彦的话真的触动了他,也或许是魏弋的表情太过可怜,就像一只眼巴巴挨到主人腿边的大狗。
这样的魏弋给了他一种错觉,起码眼前这个人不会离开。
亲下去时,戚容头脑一片空白。
可亲完,他又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最后把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归结于美色误人,就是不肯承认心里的脆弱想寻求一个安慰。
良久,他对魏弋勾唇一笑,语气平淡道:“我没事。”
魏弋已经从失神中回神,他抬眼看着眼前笑意不达眼底的青年,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细细密密的疼来。
他讨厌戚容这幅样子,强颜欢笑,故作无谓。
他明明可以大方表达出来,可他偏偏选择了最自欺欺人的一种。
魏弋不说话,只固执地睁着一双眼看他,那眼神看得戚容下意识想避开,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事。”
“是方才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吗?你今天来这里是因为他吗?”
魏弋无动于衷,看着他的眼睛问出这两句话,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可他这幅固执的样子却让戚容拧了拧眉,他不明白魏弋怎么就非要在这件事上一探究竟。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戚容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我身上有很多秘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魏弋的手缓缓下落,搭在扶手上握紧,他直视着戚容的双眼,一字一句:“我也说过,我愿意去了解你,你可以相信我。”
顿了顿,他眼睛里突然染上一些浅淡的难过,像是被他伤了心。
“戚容,我们不是敌人。”
我们可以是关系最亲密的人。
可后半句话魏弋没说出口,这些话不适合放在现在说。他知道他应该给戚容一些时间,他愿意等,哪怕戚容现在还不会改变。
两人之间重新恢复了静默,连空气中的温度都好似被冷风带走了,戚容打了个寒颤,重新垂下眼看向魏弋,他看得专注,像是认真在思考。
半晌,他给出了回应:“我知道。”
这一次,他没笑,表情和语气都平淡至极。
魏弋眼睛里恢复了一些亮光,他撑着扶手站起身,拿过桌上无人问津已久的咖啡杯,捧在手里感受了一下温度,才递向戚容。
“……每个人都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戚容接过咖啡杯,他覆下眼睫,指腹贴在温热的杯壁上,在魏弋的话中蜷了蜷。
每个人都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要是魏弋知道他的秘密是什么,还能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劝慰他吗?
可魏弋压根不知道他的秘密是什么。
真心有时就是这么让人盲目,盲目到下意识不去探究近在眼前的真相。
今日魏弋见了黎彦,若是他回去起了疑心去查黎彦,几乎毫不费力便能知道他有一个弟弟。
他一直维护的谎言一戳就破,可魏弋深陷其中,竟然没生出半分去探究的心思。
戚容如今已经能想明白魏弋。
他知道魏弋不会去查,因为魏弋对他一腔真心,魏弋相信他。
戚容捧着手中的咖啡杯小口缀饮,心中一时又生出些复杂难言的滋味,他咽下口中甜腻的咖啡,奶味滚过舌尖,留下的全是压不下去的苦涩。
他小声呢喃了一句:“好苦……”
魏弋听到他的声音,因为没听清,俯下身来又问了一遍:“咖啡不好喝?”
戚容抬眼看向他,抿着唇角扯出一个细小弧度,他舌尖顶着上颚,任由口腔内的苦涩发酵,直苦到他心里。
“只是、有点苦。”
他讨厌苦的东西。
这次,魏弋听清了他的话,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无奈,“按你说的加了双倍奶和糖,要是还嫌苦,下次就给你买奶茶好了。”
戚容垂下眼睫,敛去了眼中情绪,闻言应了声好。
魏弋站在他身边,垂下眼看他两手捧着小口喝咖啡的乖巧样子,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没忍住抬起一只手落在他后脑,揉了两下掌心下的黑发。
戚容的发质细软,微凉的发丝像绸缎般从指缝中溢出,像握不住的流沙,魏弋用指腹轻而缓的抚过他后脑,一时有些晃神。
恰逢这时,手中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走近,微弯腰,将托盘上的咖啡杯放在桌上后,目光触及桌上另一杯喝了一半已经凉透的咖啡,有些迟疑地问:“这杯咖啡要收走吗?”
戚容因她的视线也看向桌上黎彦留下的咖啡杯,只几秒,他便移开了眼。
“收了吧,人已经走了。”
服务员闻言端起那只杯子,转身走了。
魏弋的视线从服务员的背影上收回,他侧头看向戚容,沉吟两秒,开口道:“我们也走吧。”
戚容顺从他的话站起身,微仰头看向魏弋一眼,对上了魏弋专注一尘不染的眼神。
他不说,魏弋却好似已经在心里认定,他今日来这里是为了黎彦,如今黎彦走了,这里也没什么再留下去的必要。
两人沿来时的路返回,穿过一整个别墅展区,走出大门,一阵猛烈的冷风从湖面迎面吹过来。
胸前的围巾被风吹地向肩头翻飞,戚容脚步微顿,仰起头看向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空。
太阳重新躲回了厚重的云层后,阴云堆积,铅灰色的浮云快速掠过城市上空,刮在皮肤上的风掺杂着带着阴冷的湿气,迅速带走了身上的热度。
戚容将下巴往围巾里埋了埋,终于感觉到了冷。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风越来越大,魏弋微侧过身替戚容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风,一手向后探,拉住了他的手腕。
戚容被风吹得渐渐失温,直到最后,他整个下巴都缩进了围巾中,低垂着头,整张脸被冻得苍白。
坐进车内后,一场雨终于落下。
魏弋第一时间开了车内暖风,又从置物箱内翻出一包暖贴,撕开包装,放在掌心捂热后递给戚容让他暖手。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握在副驾驶恹恹的青年,担忧又无措地问:“现在还冷吗?”
戚容手里握着逐渐发热的暖贴,指腹和掌心被熨烫得很暖,可身上依旧是冷的,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他,可那些热风吹不到他身上便散在了空气中。
头又开始一阵阵泛疼,戚容歪在靠背上,为了安慰魏弋,小幅度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今日一定要发烧,对自己这副吹不了一点风淋不得一点雨的破身子,他早已习以为常。
额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摸了摸,魏弋似乎又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戚容没听清,只感到身上披上了一件薄毯。
很快,车子平稳地启动,戚容将自己抱紧了些,歪向车窗那边放心地闭上眼。
在车辆的轻微颠簸中,戚容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意识昏沉地沉浮在一片黑暗中,再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见他醒了,魏弋这才推门下车,绕过车头给他开了门。
戚容睁着眼,看着车窗外并不熟悉的停车场,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里是他在市中心的公寓。
借着魏弋伸来的手,戚容下了车,可他睡了一觉头昏沉的厉害,刚碰到地面便脚下一软,险些一头载倒。
被手臂上的力道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到地上去。
戚容垂着眼还在呆愣,腰上一紧,他被一条强硬手臂一揽,整个人天旋地转,回过神已经被魏弋抱了起来。
戚容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双眼染着茫然,慢半拍地没有反应。
直到魏弋走出两步,将他往上颠了颠,瞬间的失重感包围袭来,戚容条件反射地搂住了魏弋的脖颈。
这下,魏弋像是终于心满意足,转过脸看他一眼,嘴上不轻不重地威胁道:“抱紧了,小心掉下去。”
戚容听完他的话,抿了抿唇角,发着热的大脑不甚清醒,他下意识真的相信了魏弋的随口一说,圈在他脖颈上的两只手动了动,将他抱得更紧了。
魏弋脚步微滞,意识到戚容做了什么,面上也有些不可思议,又看到戚容迷迷糊糊抱着他的呆滞模样,几乎要克制不住地亲上一口。
可一看他两颊烧起的酡红,心里顿时又心疼又怜惜。
出了电梯,魏弋脚下走得飞快,把戚容放在房门前,腾出一只手输入密码,门开后,他扶着人坐在沙发上,连手里提着的袋子都来不及放下,第一时间去找中央空调的中控屏。
戚容一沾到沙发便困意汹涌,烧的昏昏沉沉的大脑暂时分不出精力思考别的,他歪了歪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拉着沙发上的抱枕一角,便沉沉失去了意识。
他睡得并不安稳,黑暗深处闪着光怪陆离的光,他不受控制地走近了,却又被拖进了色彩斑驳的光团中。
恍然间,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了不断变化的光圈,他在其中沉浮,深入骨髓的冷渐渐褪去,他转而感受到了热。
像是被一具高大滚烫的身躯贴住,黏腻潮湿的热由内而外发散,戚容不舒服地挣了挣,他一动,便被更紧地缠缚住。
无力摆脱,戚容难耐地哼喘两下,感觉自己要被什么野兽一口吞下了。
突然,胸口一凉,戚容被那冷意一激,终于颤颤巍巍地睁开眼。
眼皮沉得厉害,他勉力撑开一道缝,透过窗帘外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清了床边人的脸。
魏弋正附下身,和他靠得很近,手上的动作在解他的衬衫纽扣。
戚容脑子里那根弦一瞬断了,他费力抬起手,没什么力气地搭上魏弋的小臂。
注意到他醒来,魏弋眼睛又像小狗一般又亮了起来,反手握住戚容的手,嗓音压地低低地,像是怕惊扰了他:“吵醒你了?是我的错,先把药吃了好吗……”
魏弋音色本就低沉,刻意压低后便更显磁性,随着气流拂在戚容耳廓,莫名低哑性感,戚容耳朵听得发痒,又在他哄小孩一般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些清晰的窘迫。
也没来得及去思考魏弋什么时候去买的药,戚容把头一偏,赌气般说道:“不吃……”
戚容本就不服管教,现在趁着生病了肆意妄为,魏弋只感到更加头疼,可眼下,他只能想着法哄眼前的祖宗乖乖把药吃了。
于是,他一手撑在戚容枕边,身子压得更低,讨好地拿嘴唇碰了碰戚容额头,而后沿着鼻梁一路向下,最终碾在他微烫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
“不苦的,我买了你喜欢的水果糖。”
凑得近了,戚容身上那股浅香便再无法忽视,被他身上滚烫的热度蒸腾着,丝丝缕缕地向外发散。
因为身体不好,戚容的体温一年四季都偏抵,像一块浸着凉意的玉石。
可现在,他皮肤是滚烫的。
魏弋在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中感到一点心猿意马,亲吻的落点逐渐偏移,一点点游弋到了正中那两瓣自然微张的薄唇上。
轻柔碾过唇角,短暂地一触即分,魏弋眼睫微阖,将要再度压下去时,一直没反应的青年毫无预兆地偏过了头,自然而然地迎上了这个吻。
第74章
魏弋睁开眼,感受着唇下的柔软触感有一瞬愣怔。
他下意识地归咎于意外,以为戚容又有哪里不舒服,刚要直起身向后退开,原本搭在他小臂上的手向上,沿着肩头攀上他脖颈。
猝不及防间,魏弋被那只手一拉,重新又撞回了青年唇边。
这次,他微微一动,便被戚容张开唇含住了。
魏弋一手撑在枕边,在身下人反客为主的亲吻中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忘了眨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不妥,伸出一只手按住青年胸口。
他手上微微施力,头脑发昏的戚容便被他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只睁了一双雾气迷蒙的眼仰头看他,脸上是犹如稚子般纯澈的茫然懵懂,像是不明白他为何推拒。
那张曾看过无数次的脸此时就在魏弋眼下,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向来寡淡的唇殷红如血,微张着喘息,乖顺地任由他摆布,像只袒露肚片的可爱羔羊。
搭在后颈上的手指胡乱地抚了几下,因那几下,魏弋额角青筋暴起,已不受控制地在温暖室内出了一身热汗。
羔羊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被戚容装满了雾气的潋滟眸子盯着看了会,魏弋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捉住了在自己后颈作乱的手,偏头咬在他白玉似的指尖。
戚容立刻痛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开始挣扎。
等他终于拧起眉想摆脱桎梏,魏弋才重新欺身压下,滚烫的唇舌落在那在昏暗中反着光的颈子,克制地摩挲流连。
另一只大手缓缓地,沿着戚容已被扯乱的衬衫下摆向上,触到了那滑腻雪白的皮肉。
就像被一头强悍的狼密不透风地压住,背后是雪地,身前是极致的燥热,戚容被夹杂在这冰火两重天中,使劲浑身解数不得解脱,反而被那四处作乱的爪子拖进了更深的漩涡泥沼。
渐渐地,身后的雪地也像被融化了,黏腻湿热地贴着他,戚容仰起下巴,费力地汲取稀薄氧气,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整个人快要被烈火烧化了。
极致的混乱中,戚容像被烧糊涂了,他放下了一直以来严防死守的尊严骄傲,手臂勾着魏弋的肩背,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追问。
“魏弋……喜欢我吗?”
而他也得到了魏弋的回应,耳边有个模模糊糊的嗓音,不厌其烦地对他说着喜欢。
戚容眼睫洇湿打着颤,在魏弋不加掩饰的爱语中浑身颤栗,整个人都在冒汗,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液。
最后,他对魏弋说了什么呢?
戚容记不清了,他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意识昏沉中,有人捏住他下巴,嘴对嘴地喂了他一些药片。
清水冲不下那残存的苦涩,他被苦得直皱眉,最后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清醒过来,依旧是昏暗的室内,戚容睁眼反应了会,转头看向禁闭的窗帘,无从推测现在的时间。
睡了一觉积攒了些力气,戚容手肘用力,支撑着自己坐起身,双脚落地踩进拖鞋里,甫一站起身,便感觉到一阵刺痛。
垂下眼一看,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来时那身,而是一身崭新的睡衣,并不算柔软的布料随他的动作狠狠擦过胸前,戚容脸色微微一变,垂下头拉开衣领一看,脸色顿时又有些挂不住。
肿了。
罪魁祸首显而易见。
走到卫生间简单梳洗一番,戚容推开房门,沿着走廊慢慢走到了楼梯边的二楼护栏。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将整个一楼大厅尽收眼底,开放式的厨房内有一人正站在平底锅前,身上还是套着那张粉红的围裙,满脸认真地翻炒着什么。
看着看着,戚容思绪飘远了,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数月前的那日。
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时,他和魏弋刚相识,他破例允许了魏弋来找他,那日也是下了大雨,整个世界安静倾覆,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他暗自为这场游戏定下了通关条件。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
可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戚容自己都觉得茫然,明明打定主意要将魏弋抢过来,可他却在和魏弋的日渐亲密中感到了无处藏匿的不安焦虑。
他始终像个双脚落不到实处的旅者,无处攀附,只能拼命地抓紧了身上最后一根绳子。
直到昨日,他才敢借着头脑昏沉的借口大胆向魏弋确认,可得到了魏弋的亲口承认,他又觉得自己荒唐。
人是不知满足的生物,天性如此,得到了却又忍不住幻想更多,他既要魏弋纯粹赤诚的爱,又要魏弋在得知真相后选择留下。
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或许,他从最开始便不该对魏弋动心,造成如今这般进退失据的局面,全是因他管不住自己的这颗心。
找不到可以怪罪的人,戚容最终将这件事怪到了自己身上。
楼下,魏弋对他的所思所想毫无所觉,不经意一眼看到他,便欢天喜地地跑到客厅来,仰头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亮光。
“还难受吗?我简单做了一点,你要下楼吃还是我给你送上去?”
戚容垂下眼看了他好一会,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应。
魏弋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想当然地以为他还是不舒服,当即就要走上楼梯查看他的情况。
他刚一动,戚容便开了口,嗓音恢复了不近人情的平淡:“不必了,我没什么胃口。”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魏弋怔在原地站了一会,眼睛里的亮光慢慢熄灭了,他垂下脑袋,不明白戚容怎么一觉醒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与先前在床上勾颤着他索吻的样子判若两人。
回到房间,戚容贴着身后门板,站了好一会,要上锁的手一顿,还是垂下了。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帘边,拉了下厚重密不透风的窗帘布。
半自动窗帘缓缓向两侧收拢,明亮的天光铺展在眼前,戚容偏头适应了下明亮的光线,才定睛向外看。
雨已经停了,天气依旧阴沉,阴云消散,只剩一层照不进阳光的厚重云层压在头顶,整个苍穹像一床雪白的棉花被,太阳安睡其中,寻不到一点苏醒的影子。
就这么无声地站了会,戚容探出手,握住了阳台的落地窗门把手,手腕用力,向下一拧。
门开了一道缝,高层间流窜的冷风顷刻间便钻了进来,戚容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吹得泛起细小颗粒,可他无动于衷,将阳台门推得更开。
正要彻底踏入冷风中去,有人急匆匆从背后靠近,一把按住他还搭在门把上的手,将阳台门重新合拢。
冷风再度被隔绝在外,戚容垂下眼看了眼两人交叠的手,偏头看向匆匆赶来的魏弋。
魏弋不再像在楼下时那样对他笑了,而是拧起了那双硬气勃发的长眉,薄唇紧抿,整张脸上满是显而易见的生气。
“你又要做什么,还嫌不够难受?”
戚容听他说完,手上向外抽了下自己的手,没抽动,他便抬起眼,看着魏弋无波无澜地说:“我想吹风。”
魏弋被他气的不轻,眉头皱得更紧了,想也不想地反驳:“不行。”
这下,戚容又没有反应了,垂着鸦羽又浓又长的睫毛,让人分辨不出他在想什么。
魏弋站在原地,许久没等到对面人的回应,底气退却,他心下忐忑,心想或许是自己说话太重,他不应该由着戚胡来,也不该语气强硬地顶撞他。
明明他知道,戚容最讨厌别人管教他。
思及此,魏弋手上握着他的力道松了些许,他向前走了一步,嗓音也软了下去:“吹风不行,但是……”
可戚容却在这时抽回了自己的手,魏弋话音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这一眼,让他怔在了原地。
戚容的眼神很陌生,看着他的时候再也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顽劣调笑这些情绪尽数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中褪去了,他一眨不眨地回望着那平静的只余淡漠的瞳仁,像在看一汪看不到尽头的黑海。
然后,戚容笑了。
“魏弋,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胸膛内梗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就徒劳地在他胸口内横冲直撞,戚容深吸一口气,胸口在火气灼烧中一抽一抽地疼,恍然间,他还是已经腾空而起,浮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说出那些中伤人的话。
他看着魏弋的表情渐渐变得一片空白,心也在火烧的痛中麻木着。
可他找不到破局的办法,和魏弋不死不休好似就是早已为他们写好的结局。
戚容沉默地僵立着,任由魏弋呆滞地朝他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
他并非无动于衷,他有多喜欢魏弋,说出那些话时就有多痛,刀尖捅进了魏弋的心脏,抽出来时也捅穿了他的心。
他几乎是在报复着深陷其中的自己,也在报复被动且一无所知的魏弋。
“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受……”
魏弋满脸无措,看起来像是快哭了,拉住他的手很紧,戚容甚至被他攥得有些痛了,终于在他的不安中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戚容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后悔,他想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来:“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魏弋似乎已经在他的反应中预料到什么,他红了一双眼,固执地盯着戚容的双眼,企图从那双始终无波无澜的眼中看出一丝熟悉的恶劣调侃。
可他找不到。
“可是、可是你说你喜欢我,昨天你抱着我,你说你也喜欢我,我们不是……”
魏弋出口的话结巴,嗓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连带着握住戚的手也不可抑制地打着颤,他下颌绷紧,整个人快要被巨大的无措淹没了。
他迫切地需要戚容给出一个答案,好结束他焦虑不安的胡乱猜测。
久不通风的室内闷燥,两个人相对无言,稀薄的空气流窜得迅速,窒息的感觉很快席卷而上。
而戚容在这时抬起眼看向他,嗓音轻飘飘地:
“意乱情迷时说的话,当不得真。”
话音落地的瞬间,戚容好像听到了有什么砰然碎裂的声响。
魏弋的神情变了,他脸上的空白一点点转变为了不可置信,紧接着他眼眶的红越发深沉,最终化为了浓重的沉郁,他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像在看一个骗子。
直至握住他的力道一点点松开,魏弋彻底放开了手。
就像一场酝酿到极致的风暴,飓风卷着海浪猛烈地拍打在犹如利刃的礁石上,浪花迸溅碎裂成了一块块细小的失去光芒的碎钻,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魏弋眼里的光消失了。
第75章
戚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看着魏弋缓缓后退了两步。
魏弋眼眶猩红得嗜血,可什么都没再说,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允许自己再失态,最后的一眼饱含了千言万语,却又只余失望痛心。
然后他转身,在戚容的视线里离开了。
那一刻,戚容知道,他亲手打碎了一颗不染纤尘的赤诚之心,魏弋那样干干净净如同白纸一样的人,他接受的教育,他眼中的世界都在那一刻坍塌重组。
他是挺可恶的,戚容在心里想。
骗了魏弋的感情不算,还要在分手之际再狠狠伤了他一颗心。
只是他不知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了,他舍不下魏弋,也无法接受魏弋知道真相离开他的后果,索性便提前放手。
他放过魏弋了。
他了解魏弋,若不是彻底的心如死灰,他决计不会轻易放弃,他别无他法,只能选择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那些话不仅伤了魏弋的心,也将他的心捅得鲜血淋漓。
眼前突然一阵发黑,戚容踉跄两步,扶住身侧的阳台门才勉强稳住心神,过激的情绪让他的头又开始一阵阵发疼,他抬手扶住太阳穴,艰难走了几步,在床沿坐下。
昨晚睡了太多,戚容今日并不困,是以也就在清醒时硬生生忍受下颅内翻搅的晕眩,他倒在床上,扯过被子卷在身上,整个人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
后悔的情绪如反扑的浪潮,顷刻便将他淹没,可人是自己放狠话赶走的,总归是自己做的孽。
恍然间,他觉得室内好冷,于是便想起身去调高空调温度,可四下找不到手机,他便又缩回了被子里去,只把自己裹得更紧,像只畏寒的小乌龟。
意识昏沉时,戚容终于不得不承认,大哥说的没错,他的确不太会照顾自己。
以前身边有姜启,可姜启不在了,就连唯一一个傻子也在刚才被他赶跑了。
魏弋人没走一会,他便开始后悔了。
内心像分裂出了两个小人,其中一个开始诘问他为何要在意未来还未发生的事,眼下才最重要,而另一个也跳出来,指责他长痛不如短痛,魏弋那样一根筋的人会让他失望的。
是啊,他就是害怕了,迷茫了。
他原本是选择相信魏弋的,可眼下他又不确定了。
如若相信的前方是粉身碎骨,他便不想要再继续向前走了。
他最怕疼。
最后,戚容挥开那两个吵的他头疼的声音,在心里说服自己,走了便走了,没有魏弋,他的生活照样继续。
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着,戚容再睁开眼,听到了室内一点异响,早上吃过的药在体内生效,头疼的症状有所缓解,他爬起来翻找一通,最后在离床不远的小茶几上找到了被魏弋放在那的手机。
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是下午,手机嗡嗡震动着,屏幕上大哥的来电显示。
他揉了揉太阳穴思索,大概是因为他昨晚没回去的事,手指滑向接听,他握着手机贴近耳边。
“大哥……”
刚开口,戚容便被自己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吓了一跳,对面的戚裴也一怔,反应过来后语速极快地追问:“嗓子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秦叔说你昨晚没回来,在外面住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语调中尽是不满和责怪,戚容默默听着,也没法反驳,待对面说完了,才弱弱地接话:“只是有点发烧,已经吃过药了。”
戚裴沉默几秒,再开口时收敛了情绪,平淡问道:“今晚还回来吗?”
戚容拿着手机走向房间门旁的空调中控屏,手动调高了温度,一时没忍住喉间痒意,咳了两下才回道:“我晚点回去,大哥打来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对面半天没接话,安静几秒,才响起戚裴有些紧绷克制的嗓音:“今晚有个饭局,父亲让我带上你一起,既然你不舒服,那便算了。”
戚容嗯了一声,也没逞强,他现在的状态的确没法去和那些人精们拼酒,大哥酒量也不好,他也不好让大哥一直在酒桌上照顾他。
又和戚裴聊了些别的,戚容先挂断了电话,简单梳洗了一番,换好衣服走出房间。
虽然早有预料,可见到空荡荡的一楼大厅时,他还是没忍住恍惚了一瞬。
偌大的大厅依旧窗明几净,崭新得好似从来就没有人来过,戚容站在原地看了几秒,抬腿慢慢走下楼梯。
餐桌上还摆着一动未动的餐盘,精致的菜肴已经彻底冷掉,汤汁凝固,像褪了色的油画,已经让人无法分辨出原本色泽,桌上有两只空碗,两双筷子,像一场还未开席便散场的宴席。
戚容站在桌边静静看了几秒,到底还是转了身,他穿好衣服,拿上随身物品走到玄关处。
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他在心里默想了一遍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过了一遍,他又不受控制地去想第二遍,口袋里的手机和钥匙被他的体温捂热了,他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戚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想了很多,却又好似头脑一片空白。
终于,他像是突然从记忆中找到被自己忘却的一点,他突兀地转身,连鞋都来不及换,就往里面跑。
快步走到沙发边,戚容翻开抱枕找了一遍,没找到便又沿着台阶向上。
鞋底落在台阶上的声响很闷,一声声地砸出回响,在空旷的高挑公寓大厅内回荡。
可戚容却像一无所觉,堪称急切的推开了主卧的房门。
他的视线掠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在了床尾凳。
脚步放缓,他一步步走过去,探出手拿起了那条被人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
将那柔软驼绒攥在手心的瞬间,戚容眉心抽动,眼眶不受控制地泛上酸意。
站在原地仰头吸了口气,戚容将那围巾绕上自己脖颈,仔细系好了,才转身走了出去。
没有叫代驾,戚容自己把车开回了戚家庄园,车刚停在台阶下,大门便被人打开了。
戚容熄火下车,看到了走出来的秦叔,以及身后跟着的戚越,视线在身后的少年人头脸一掠而过,戚容看向了迎上来的秦叔。
“我的少爷啊,您可算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听着秦叔一如既往地唠叨,戚容唇角抿出一个弧度,刻意压着嗓音安慰道:“我没事,昨日吹风了有些着凉。”
秦叔一定这话心疼坏了,跟着戚容将要走进门前,才想起少了个人,朝身后四下看了看,嘴上说着:“奇怪了,小魏先生怎么没和您一起……”
后面的呢喃戚容没听清,可他却在秦叔的话中一怔,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魏弋,他提前回去了。”
戚越始终没出声,视线一凝,将戚容一瞬的迟疑尽收眼底。
秦叔没再问了,进门后着急地走去厨房让人准备姜汤和感冒药,大厅内转眼只剩下戚容和戚裴。
戚容换好鞋,步伐不停地向内走,快要走到电梯,身后跟上了一道沉稳的脚步。
紧接着,戚越开口说话了:“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戚容本来垂着眼走路,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掀起沉重眼皮,偏头看身后看了一眼,嗓音依旧闷闷地:“你什么时候见我心情好过?”
这话说得也没错,戚容自认不是魏弋那样什么事都挂在脸上的乐天派,他在这个家大多的时候不带什么表情,就算笑,也是带有各种算计和作伪的笑。
戚越这话问的很有意思,好像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在真心开心,什么时候又在虚情假意。
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戚容否认。
可戚越却看了他一会,极认真地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戚容实在不舒服,也懒得猜他没头没尾的话,烧还没退,他依旧乏力地提不起精神,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
手指刚按下电梯的上行键,身后戚越也跟了上来,这一次,戚越靠得格外近。
戚容反应能力下降,待察觉到身后站了人,戚越已附下身,鼻尖近乎要贴上他的耳尖。
温热吐息拂过耳廓,少年人的嗓音因压低了而变得格外低沉,连带着身后的热气一齐往戚容身上扑。
“哥,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是那个人吗?”
似乎是身后的人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戚容迟钝的大脑缓慢思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戚越又压低了一些,感受到那温热呼吸直接打在敏感耳孔,戚容才应激地颤了下,偏头避开。
戚容胸膛起伏几下,再偏头时气息已经有些不稳,眼睫随呼吸抖了抖,他抬眼看向身后的少年,眉目间凝起明显的不悦。
“戚越。”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乖巧地应了一声,好似压根没注意到僵硬的气氛,他附身负手的姿势不变,就这样直视着戚容的双眼,精致俊秀的脸上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认真地有些孩子气。
戚容看着他微微拧起眉,还没开口,戚越便先一口说道:“你们吵架了,所以他才没跟你一起回来。”
戚容听着听着,几乎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和你有……”
“哥,你喜欢他吧。”
身后的电梯在这时发生一声轻响,金属大门缓缓开合。
而站在电梯前的两个人一时都没动。
戚容表情有一瞬的凝滞,片刻后视线再聚焦在戚越脸上,突然感莫大的荒谬。
他喜欢魏弋这件事,好似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了。
——只有魏弋那个傻子感受不到。
对视几秒,戚容移开了眼,他迈步走进电梯,转过身却发现戚越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他并未想解释什么,也疲惫于去计较这件事,他不过喜欢一个人,喜欢便喜欢了。
抬手按住延长开门键,戚容无声看着戚越,用眼神催促他快点上来。
可戚越不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两手插兜,对电梯内的青年勾唇笑了下。
他惯会那样笑,桃花眼眼角弯弯,连带着殷红薄唇也向上翘起,两个虎牙自唇缝间露出一个细小弧度,微卷的栗色发丝搭在眉间,看起来乖巧地不行。
就连戚容也被那样的笑晃了下神,以至于错过了少年眼底一闪而逝地沉郁。
“哥,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祝你幸福。”
愣怔一瞬,戚容松开手指,许久没人踏足的电梯门缓缓合拢,他眼神复杂,看着少年的脸被金属门一点点隔绝,直至再也看不见。
电梯平稳运行,戚越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子屏上不断跃动的数字。
最终,猩红的数字停在了5楼,许久未动。
他终于弯了眼角,笑容转深。
收回落在显示屏上的视线,戚越转身走回大厅,步伐轻快,甚至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祝福什么的……当然是假的。
他巴不得姓魏的离他哥远点,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
第76章
这场不大不小的感冒在第二日才好转,戚容起床后,被秦叔亲眼看着服下药,才换来老人的眉开眼笑。
楼下用过早饭,见戚容似要出门,秦叔适时问了句:“要去公司?”
戚容推开椅子起身,应了句:“临近年关,大哥那边应该会积压很多文件。”
听他这样说,秦叔无奈一笑,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裴少知道您一定不好好养病,特意吩咐我让您不必去公司,等病好了再提工作的事。”
戚容动作一顿,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顺着这话应下了。
这次他没和大哥犟,和秦叔打了声招呼,便重新上了楼。
虽没去公司,可戚容把工作搬回了家里,房间里便是他的小型办公间,一连两日,他都在和大大小小的文书打交道,除了每日必要的工作,他倒是听话地按时吃饭睡觉,好说话的让秦叔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终于长大了。
周五有课,戚容照常去了学校。
临近期末,加上前几周的实践周,教室里的学生零零散散地,缺人严重,好在是专业内的大课,上课的教授简单扫了一眼坐得还算整齐的教室,直接开始讲课。
课下去走廊透气,戚容再次遇到了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寸头青年。
对方见到他倒是状态自如,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便自来熟地凑到他身边说话:“好久不见啊戚太子,不过,你这脸色,怎么看着病得更严重了。”
戚容只偏头看了对方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重新去看教学楼外高大的楸树。
冬日里,连树也恹恹地,过了花期和果期,眼前这棵楸树与校园里任何一棵树没有任何分别,叶子掉得零零散散,徒留树冠枝干盛大,有一枝甚至快要伸进半开放的走廊。
身旁的林邑见他没什么反应,歪着头又看了眼他的脸色,确认人的确病了,才悻悻地摸了摸鼻尖。
作为刚一入学便名动U大的戚家半个太子爷,戚容身体不好也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戚家出面找校方开了绿灯,他不必参加任何体育相关的考试和训练,也因身体不好,时常缺课也在被允许的范围内。
又过了会,林邑像是实在憋不住话,又开口说道:“那我给你讲讲开心的事吧。”
戚容眼球微动,吝啬地给他了他一点回应:“什么?”
林邑前倾身子,两条手臂撑出护栏,整个人挂在上面,吊儿郎当地偏头看向戚容,嘴角的笑有些邪气,让人总感觉不怀好意。
“这周末,校园‘新生杯’就要进行初赛,周六是我院和理学院的对决,有没有兴趣?”
戚容在他的话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眉梢微动,心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人。
只是他面上不显,故作一副无谓道:“无聊。”
他这话一出林邑就不乐意了,林邑整个人都站直了身子,为了反驳他的话转过身面向他,“这可是一年一度的‘新生杯’,汗与血的比拼,你真的不想去现场感受一下?”
戚容垂下眼看了眼腕表,语气依旧平淡,“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邑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眯起眼,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像是从他的反应中确认了什么,笑容转深:
“你真的不知道?好吧好吧,没什么,我这不是邀请太子与民同乐嘛,听说还会有校队的人参赛……”
铃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戚容再不听林邑的废话,松开搭在护栏上的手指,步伐毫无迟疑地往教室走。
一节课相安无事地过去,放学后,走出教室,戚容没再遇到林邑,他落在人流末尾走出教学楼,迈下台阶时,脑海里突然闪过铃声响起时,林邑在他身后说的最后一段话。
“还有,你认识那个大一小子最近好像惹到了什么人,在青协里闹得挺大的,好像都要退社了,当然我这人就爱八卦,你要是不在意就当我没说。”
脚步微顿,戚容停在了平台上,视线落在眼前台阶上,有些出神。
林邑说,魏弋惹了麻烦。
上次是因为魏弋和他走得近而被姜启针对,这次还是因为姜启吗?
戚容不知道自己停在来来往往地教学楼前平台上有多醒目,直到被两个勾肩搭背的男生撞了下肩膀,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
“对不住啊哥们。”
听着耳边传来嗓音迟疑的道歉,戚容朝那边一颔首,重新抬腿走下台阶。
过多的思绪在大脑内打结,挥不去理不清,戚容在心里告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明明已经决定放过魏弋,便不该再去主动纠缠。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趁自己陷得更深前。
见过黎彦后,他发现他心里一直以来的执念不过是庸人自扰,他释怀了黎歌的离开,也就该释怀魏弋短暂的出现又离开。
可是,轻易放下并不是一件易事,尽管已经很克制去在意这件事,可戚容到底还是败给了潜意识的不甘。
在走出校门的这段路上,他想了很多,最后终于在校门外停下脚步,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指点了几下,翻出一个号码。
自从跟姜启断了联系后,最开始那段时间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来打探消息,后来在他的冷处理下,那些人渐渐消停下来,后面联系他的次数也渐渐变少,没了姜启,就像少了在中间牵桥搭线的横梁,他们不敢轻易邀戚容组局。
时至今日,还在时不时联系他出去的人也就只剩下了黄毛。
挂了电话,戚容便看到了黄毛上午发来的新消息,说明晚有个局,都是熟人,最后提到姜启也会到。
自两人明面上闹掰,黄毛一直在从中斡旋,他和姜启闹僵,最难做的大概是黄毛,心里迟疑了下,又想到了家里看他看得紧的大哥和秦叔,他还是给对方回了个明晚会到的准信。
不论姜启心里如何怪他,他也该去见一见对方。
第二日是周六,没课也不必去公司,戚容睡到自然醒,坐起身迷糊了会,探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洗漱完下楼简单吃过早饭,戚容披着件披风,走到花园外去散步,今日无风,日头懒懒洋洋地挂在头顶,照下来的光也有气无力地。
气候还算舒适,戚容却有些打不起精神,手机上的时间时而闪过脑海,心里记得今日有一件事,可又抗拒去想这件事。
到中午吃饭时,连秦叔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忍不住关切的询问:“是不是在家待无聊了?”
戚容心乱如麻,却还是反应如常地安抚道:“就是没睡好。”
上了楼,戚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窝在阳台边地软榻上,戚容书页翻得缓慢,看着看着,他视线定住,彻底不动了。
最后,他把书一扔,像是终于为自己一整天的心神不宁找到借口,他走向衣帽间开始换衣服。
和黄毛约的是8点,时间还早,他索性跑一趟学校找教授拿上次修改好的论文。
边整理衣领走进大厅时,正撞上端着果盘准备上楼的秦叔,秦叔一愣,继而追问:“您这个时候出门?”
戚容点点头算作回应,走了两步又顿住,回身同身后的秦叔说道:“我今晚,可能会晚回。”
去车库里挑了一辆车,戚容没联系司机,自己开车去了学校。
将银灰玛莎拉蒂停在了校内停车场,戚容下了车便直奔办公室。
没在办公室内待多久,戚容很快便拿到了自己那份已经没有任何问题的纸质版论文。
拿着论文出了教学楼,戚容终于再也找不出任何留在学校拖延时间的理由,脚下转了个弯,自暴自弃地朝体育馆的方向走。
他依稀记得‘新生杯’这个赛事,去年因为和校队队长关系不错,被邀请去现场观赛,只不过他向来对各种需要剧烈运动的体育项目不感兴趣,没看多久便拉着看得津津有味的姜启离开。
而今年,他主动要要来观赛,而身边仅有两个亲近的人却不在身边了,戚容在心里想还真是天道好循环。
这是戚容第一次独自一人踏足体育馆,走到体育馆建筑前,正有不少男男女女同进同出,戚容脚步在迈上台阶顿了顿,到底还是走了上去。
踏进体育馆,戚容被迎面而来的热气扑了一脸,下巴往围巾里小幅度缩了缩。
他今天在灰白卫衣外套了一件深色大衣,浅色长裤下面是一双球鞋,脸上的苍白弱化了五官过分浓艳的攻击性,半长的黑发懒散搭在眼角眉梢,衬得整个人格外乖顺,因为穿搭,与周身喧闹有朝气的大学生倒也不算格格不入。
步伐沉稳地走进去,戚容向不远处的球场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又欲盖弥彰地收回视线。
只看一会,到时间他就走。
像上次一样,戚容在看台的边缘找了个还算空旷的区域落座,通过后排两个小女生热火朝天的闲聊八卦,戚容简单了解了场上大致情况。
他来得还算巧,比赛刚刚开始20分钟,第一节中场休息了几分钟,还没有主力队员被换下去,目前两学院比分持平。
他坐得位置在看台前几排,视野虽偏僻,但也足够他把赛场收入眼底。
定睛看了几秒,戚容眼神掠过那一个个穿着相同秋衣的身影上,最后落向冲在最前面夺球的高大青年。
魏弋的位置依旧是至关重要的前锋,虽对球赛只了解一个皮毛,可戚容通过上次比赛时的情形看出,魏弋实力相当不俗,这次也是代表校队主力队员参加学院对决。
正思索间,场上突然一声喝彩,再定睛一看,魏弋双脚落地,正中篮筐的篮球触底反弹,在地板上回弹了几下,而被队员围在中间的青年面含笑意,被身侧的人搭住肩背晃了几下。
很漂亮的一个扣篮,经管学院扳回比分。
接下来的比赛,经管学院自魏弋的一个扣篮后而越战越勇,直到距离中场休息前两分钟,经管学院已经和理学院拉开了10分的差距。
可就在裁判吹哨前,意外却陡然发生。
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在运球时被身前防守的一个男生绊住腿,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高马尾女生像是摔得不轻,一时没站起身,裁判立刻吹哨,比赛暂停,所有人开始向摔倒的女生围拢。
而有一个人比所有人更快,长腿一跨,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将那女生从地上扶了起来。
看台上的观众也因这一个小插曲而出现明显的骚乱,通过女生身上熟悉的队服,戚容认出她是经管学院参赛的人。
而身侧搀扶着她立于人群正中的人是魏弋。
女生微翘着一条腿,被魏弋扶住手臂,重心不稳地向他那侧偏了偏,她和赶来的裁判说了什么,而后因为身高原因仰起头看向魏弋,魏弋适时垂下头,戚容看不清魏弋的表情,只看到两人交流了几句。
片刻后,两人动了,魏弋和另一个男生一起扶着伤了腿的女生转身,退出球场。
只是转身时,魏弋不经意一抬眼,视线扫向看台。
视线短暂地交错在半空。
戚容呼吸一滞,而很快又重重呼出去,短短几秒,他掐紧了自己的虎口,几乎想要立刻起身离开。
可魏弋很快又收回眼,头也不回地走向赛场外早已设好的休息处,像是根本没看到他。
在原地静默几秒,戚容一点点松开了无意识掐紧的手心,他自看台上站起身,趁众人都被球场吸引注意时,走下了台阶。
可垂眼走了几步,他被前方将要踏上台阶的一人叫住:
“戚容,真的是你啊。”
第77章
被迫停下脚步,戚容垂下的视野落在前方的黑色方头鞋尖,猝不及防地抬起眼。
戚容自认是个无聊的人,不喜社交,也没有特别深的兴趣爱好,身边人来来往往,真正走近的却少之又少,如果说姜启是他身边朋友中最重要的一个,那纪薇绝对是最特别的一个。
一对上纪薇,他甚至有些头疼。
看到对面女孩脸上显而易见雀跃起来的神色,戚容便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了。
他还未作出回应,纪薇已经上前一步,以他压根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圈住他手臂,以一个禁锢的姿态将他锁在了原地。
“真的是你啊,今天怎么有兴趣来看这无聊的球赛了,诶姜启没在?”
纪薇身材高挑,一头长乌发及腰,在外是很明艳的学姐女神形象,只不过她的性格倒是和女神不沾一点边,前一秒能浅笑着和人打招呼,下一秒便能毫无形象的冲上来和人笑闹成一团。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是熟悉纪薇的人给出的中肯评价。
而作为与纪薇既不算同学也不算同事的戚容是如何知道这件事,全因大一时纪薇放言要在三个月内拿下他这件事。
后来,恋爱没谈成,两个人倒是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走到了一起。
纪薇那时还不是学生会副主席,只是学生会里人缘还算不错的学妹,跟着当时的副主席为一个校级大型活动拉赞助,正好在爱琴海广场遇到了和人吃饭的戚容,戚容顺手帮了她一把,人情便就此欠下了。
后来,三个月早已过了,纪薇却依旧时不时在校内和他偶遇,一直到大二结束,两人关系都还算不错,大三课不多,戚容来学校的次数变少,也就没怎么再见过纪薇,听人说,纪薇几个月的时间一直在准备一个竞赛。
戚容早已对纪薇时不时的动手动脚免疫,以前提过数次被当作耳边风,如今在发现自己性取向后更是觉得无所谓,于是也就由着她去了。
“他不在,我晚上有个饭局,顺路来拿论文。”
他嗓音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说话间,眼神又没忍住往球场旁的休息处瞥了一眼。
手臂紧了几分,紧接着又被人拽了下,戚容分出心神,终于偏头看向纪薇。
这下,正好和微仰下巴的纪薇对上了目光。
那一眼,竟然让戚容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审视的意味来。
纪薇眯了眯眼,像是要把他给看透了,“不对劲,以前我碰你一下都要被你避开,几个月没见,你变了。”
戚容突然有些头疼起前两年的清心寡欲,以至于让他现在出现在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球赛都要被人质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尽管这几个月的确发生了很多事,可眼下的情形不是叙旧的时机,戚容垂下眼,如她所愿想抽回自己手臂。
“好了,我现在要走了……”
可话没说完,手臂抽了一半又被人重新拽了回去,戚容重心不稳,被身侧的那两只手扯地向那边歪了歪,再抬起眼就听纪薇再次变得笑嘻嘻的嗓音:
“急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饭局起码要晚上七点开始……这么久不见,陪我坐会。”
说着,两只手强制把戚容拽上了看台。
遁走不成的戚容被迫再次坐下,和纪薇一起看向重新恢复了秩序的球场。
看了会,他视线便不受控制的漂移向一旁,看天花板看地板,就不是不看球赛,这幅姿态惹得本来专心观赛的纪薇也忍不住侧目,手肘戳了他一下,问道:“有心事?”
戚容抿直唇角,若无其事地回:“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这话说完,也不知纪薇信了没有,她翻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重新将注意力挪回了眼前的赛场上。
“诶诶,你看见没有!那个三分,是你们学院的吧!”
“9号9号,真的好帅!不过这小子好像有些眼熟……”
“喂!戚容,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被贴在耳边的嗓音拉回了现实,戚容回过神,有些茫然地顺着纪薇的话去看球场,视线的落点追寻着纪薇口中的9号,最后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随着对方进球失败,双方攻守阵营转移,跑动间,那青年转过了身,自宽阔肩背后露出一张无比英气深邃的脸。
魏弋还是老样子,与他时不时回想起的模样没有任何差别,他依旧耀眼,生来便像个太阳般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身上集齐了所有的美好品质,完美的与他所在的世界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在相处中感到惶恐,魏弋身上和眼里的光照得他身上的阴暗无所遁形,靠得越近,便越觉得刺眼。
或许,妄图拥抱太阳的人终归会被太阳灼伤。
戚容舌根紧了紧,压下不合时宜冒出的一丝酸涩,淡淡应了纪薇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纪薇翘起腿,一手支着脸,视线落向不远处气氛焦灼的球场,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偏头笑看戚容。
“我想起那小子是谁了,你们学院大一的,人叫魏弋,名头倒是不小,我私下里听学生会有小姑娘在聊他,一个个跟追星似的。”
这话一出,戚容有些意想不到,他对上纪薇的眼,嗓音迟疑了一瞬:“是吗?他怎么了。”
纪薇似乎见他被勾起了些兴趣,脸上笑容加深,直起身又圈住他手臂,整个人近乎挂在了他身上,以一个外人看来格外亲近的姿态靠近他说话:“他啊,大一新生,青协和校队成员,成绩名列前茅,听说前段时间还参加了一个竞赛,虽然暂时不知结果如何,但最重要的一点——”
她话音顿住,卖了个关子,成功惹得戚容偏头看她一眼。
“他那张脸简直是天菜,我还没见过这校园里有谁可以和你平分秋色,他算一个。”
女生了解帅哥的心思有时就是如此简单,戚容抿抿唇角,对纪薇说出的话还不意外,他不死心地又挣了下自己的手臂,还是没抽动。
像是终于放弃挣扎,他顺着纪薇的话,没什么感情的调侃了一句:“那你打算去追他吗?”
片刻后,纪薇的声音才继续响起,一如既往地懒洋洋:“我的恋爱滑铁卢只有你一个就足够了,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况且,那小学弟也是有意思,身边对他有意思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可他端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子,一个都没搭理过。”
室内暖气有些足了,戚容缓慢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另一手扯松了脖颈上的围巾,呼出一口浊气,身侧被纪薇抱在怀里的手臂渐渐热了起来,戚容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连带着手心也渐渐升温。
在耳膜的鼓噪音中,耳边传来了纪薇若有所思的发问:
“你说他是真的清心寡欲,对这些俗事都没兴趣,还是心有所属?”
纪薇说话时靠得很近,吐出的气息尽数扑在戚容脸颊耳侧,她身上那股香水味也随着她动作倾斜而来,戚容忽觉鼻尖有些发痒,他本就心神不静,被另一个人贴得这样近,那股由内而外的热便烧得愈烈,戚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避开那股香风。
他几乎都有些怀疑纪薇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在故意试探。
再开口时,他嗓音有些古怪的含糊:“……与我无关。”
虽然纪薇平时也爱凑在他身边和他聊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逸闻八卦,只是今日八卦的主角是一个与他有关的人,听在耳朵里就变得格外古怪了。
纪薇说魏弋对那些人都一视同仁,可他又止不住地想,魏弋那样的温和性子,要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又为何在他决心和魏弋再无瓜葛时,身边却总是出现与他有关的消息,这也是命运使然吗。
越想心越乱,戚容自然落在腿边的手动了动,指尖用了点力,在浅色布料上压出一片白痕。
耳朵在这时被人轻轻碰了碰,“聊天就聊天,你耳朵怎么红了?”
戚容猝不及防地回头,耳廓擦过纪薇还未收回的手指。
张了张口,还未说些什么,看台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纪薇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收回手向球场上看,戚容也顺着她的视线抬眼,视线的落点是一道球状抛物线。
方才还被众人争夺的篮球飞出了球场,直直冲右侧看台方向而来,落在光洁地板上弹动几下。
随着篮球越滚越近,有一人也从球场上下来,小跑追在球后。
戚容还未说些什么,身旁的纪薇便先笑了:“是那个9号啊,离得近看,果然更帅了……”
篮球被惯性推着,撞上看台的墙壁才堪堪停下,球后的高大青年步伐不停,洇湿的球服贴在肩背胸前,显出肌肉若隐若现的线条,又随着他跑动的动作销匿不见。
魏弋停下了小跑,改为了走路,几步的距离,他像是脱离了身后的球赛,步伐不紧不慢。
戚容视线落在离看台越来越近的身影,想收回时,却已经猝不及防撞进了那一片琥珀瞳心。
魏弋看人的眼神总是温和居多,可戚容知道他性子并不软,他有自己的原则,但在亲近之人面前毫无遮掩,所以魏弋看他时总是不带任何疏离伪装,清清亮亮的浅色瞳孔,一眼能望到底。
可如今,这双看向他的眼睛没有了以前融化开的蜜色,一切情绪都浮于表面。
戚容抿直唇线,疑心是自作多情,可对视的感觉强烈,他无法说服魏弋还是像上次一样只是随意一瞥。
片刻后,魏弋已走近篮球,他弯身,将篮球捞起,抱在了怀里。
回去的路上,魏弋没有任何迟疑,他肩宽腿长,几个眨眼间便重新没入了球场。
一直到中场休息,戚容都没再往球场上看一眼,终于挨到裁判吹哨,他借着垂眼看表的功夫抽出自己的手臂,嗓音平淡道:“坐得够久了,我该走了。”
刚说完,纪薇也自座位上站起身,戚容不明所以看她一眼,却发现纪薇压根没看他,视线落在场下,朝一个方向挥了挥手。
戚容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妙的猜想,下一秒,纪薇不容拒绝地拉起他,走向过道上的台阶。
“我看见校队张烊了,一起去打个招呼。”
戚容知道张烊是谁,可他眼下实在不想与校队任何人打照面,他今日本就独自前来,心中并不光明磊落,方才和魏弋对视的那一眼更是让他心神不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可纪薇一个女生力气大得离谱,戚容被他一手扯着,又顾及着对方是异性,不敢有太大动作,于是半推半就地跟在纪薇身后走向休息处。
张烊站在不远处等着两人,一见两人走近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上来。
戚容和他还算有些交情,所以当对方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背时,他没有第一时间避开,被那重如重石的手臂压着向前走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想去挣扎。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左边是张烊,后边是纪薇,戚容被夹在中间,前后左右进退两难,刚要接话,便先感受到了一道无比强烈的视线落在身上。
似有所感般,他微微偏头,对上了魏弋不偏不倚的眼神。
第78章
这一次,戚容几乎能确定魏弋就是在看他。
距离太远,他看不分明对方眼中的具体情绪,却依旧被那直勾勾的视线看得心尖微颤,下意识就移开了视线。
他重新去看身侧张烊的脸,淡声解释:“我没什么事,不过是顺路来看看。”
这话一出,张烊还未说什么,身旁的纪薇却先忍不住道:“教学楼和体育馆明明在两个方向,哪哪都不顺路好吧,他就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来看球赛,端着。”
戚容被她当众拆穿心思,窘迫地脸上挂不住,拧起眉训斥:“纪薇。”
身侧的张烊笑得开怀,纪薇越发肆无忌惮,冲戚容吐了吐舌头,狡黠道:“与民同乐没什么不好的,是吧张烊,以前姜启看你看得紧,我们想喊你都没机会。”
张烊特别上道,立刻接话:“对对对,以后常聚,正好今日很久没见了,听说纪薇这学期一直在搞竞赛……”
接下来,两个话痨便像打开了话匣子,转移注意力聊起了别的事,戚容默默听着,有些无措地被夹在两人中间。
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和纪薇在同一个空间里总是纪薇活跃气氛,眼下,这个空间里多了一个张烊,耳边的声音交错重合,浑在喧闹的体育馆内,就像在他耳朵里安了个扩音喇叭,他被吵得有些头疼,恹恹地阖着眼皮看眼前的木色地板。
快要走到休息凳,两人的话题走向尾声,张烊也终于放开了搭在戚容肩上的手臂,向前走了几步,随后爽朗地介绍道:“正好让你们见见,这是我们校队的新主力,魏弋,这是我朋友。”
视线尽头出现在了休息凳的凳腿,再前方是一双蓝白相间的球鞋。
戚容眼睫扇了扇,在前方的视线中抬起了眼。
魏弋正坐在休息凳上,一手拿着条毛巾擦汗,偏头看向几人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发梢湿漉漉地搭在深邃眉间,平添了几分潜藏于沉稳下的不羁。
他先看向了纪薇,嗓音平和道了声:“学姐好。”
纪薇笑眯眯地应下,眼睛毫不遮掩地粘在魏弋身上猛瞧。
魏弋眼球微微转动,最后才落向了戚容。
再开口时,他嗓音带上些不易察觉地暗哑:“……学长。”
他态度无异,可这一声还是泄露了情绪。
戚容眼皮颤得更厉害,嘴唇动了动,却是一言不发地沉默下来。
静默几秒,似乎是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古怪,张烊主动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都别站着了,想喝什么我去买。”
纪薇向来喜欢凑热闹,眼下更是积极地要跟张烊一起去买水,只两手抵住戚容的背把他向前一推,便踩着长靴跑走了。
戚容愣愣向前跌撞了两步,再回头去看,纪薇已经和张烊消失在了体育馆旁的小门。
收回视线,魏弋已经没再看他,手上动作不停,自顾自擦着汗,好似两人当真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戚容在原地站了会,踹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无意识掐紧,快要被莫名的无措难堪吞噬,他看向魏弋,只看到了对方背对他的后脑轮廓。
魏弋正侧身和旁边的人说着话,戚容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他旁边不远处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正低着头玩手机,抽空从手机上抬起头,戚容看清了那是在球场上摔了腿的女生。
“谢谢,我没事……不用……”
“教练说……下一场聂原替你……”
两人的交谈声模模糊糊传来,戚容转开脸,忽略心里突然窜起来莫名其妙且没有道理的酸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一个错误,他不该来,也不该再出现在魏弋面前。
就像一场荒诞的闹剧,主角已经退场,观众却迟迟不愿离去。
从前他总说魏弋是个傻子,可如今,他自己好像也变得脑子不清醒了。
呼出一口气,戚容终于再找不到道理说服自己,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向纪薇离开地小门走去。
可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一道嗓音:
“学长……要喝水吗?”
戚容已竭力压下了心里的情绪,他嗓音重新恢复了平稳,堪称冷淡地回了句:“不用。”
可身后的人似乎站起身,球鞋摩擦着地板,发出一点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再开口时,魏弋语气有些不稳:“你要走了吗?”
戚容脚步不停,他心里有气,不是对魏弋,而是对自己。
摩擦声又近了些,戚容感到身后有人靠近,还未有所反应,小门闪出了纪薇的身影,他猝不及防停下脚步,手臂堪堪擦过身后人及时收回的手指。
看到前方一步步走近的纪薇,魏弋飞快地缩回手,欲盖弥彰地背在身后,五指蜷了蜷,而后握紧。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站在这干嘛?”
纪薇手里拿了两瓶饮料,怀里还夹了一瓶,边说边走近,她眼神又恢复了仿佛能洞察人心的锐利,视线扫过戚容和魏弋,带上了些探究。
戚容抿抿唇线,随便扯了个烂大街的借口:“这里闷,出去透口气。”
纪薇不知信了没有,眼神又转向了戚容身后一步之遥的魏弋,眯了眯眼,“你也要透气?”
魏弋显然没戚容镇定,闻言有些愣,含糊两下才回:“嗯,对……”
正在这时,张烊也从小门现身,手里提着两个袋子,大步朝这边走了几步,注意到三人站着,也问出了和纪薇同样的话。
再度错失了离开的时机,戚容无可奈何地跟着三人往回走,走到休息凳旁,张烊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冰袋递向魏弋,示意他去交给那女生。
魏弋脖子上挂着毛巾,垂下眼看了眼递到眼前的冰袋,态度却有些犹豫,他隐秘地抬眼,看了眼戚容的方向,迟迟没有接过去的打算。
直到张烊等不及,把冰袋直接往他手心一塞,拍拍人的肩膀把人打发走了。
又转回来和两人说话:“那小子在我们队里人见人爱,对谁都好,是真的把互助友爱这个队训贯彻到底。”
纪薇正把手里一瓶维生素饮料递给戚容,就着手肘夹着一瓶的姿势,两只手拧开瓶盖,自己仰头灌下一口,“那照你这样说,他岂不是你们队的香饽饽?”
张烊大笑一声,“当然,他可是我们队的吉祥物,球打得也好……诶。”说着说着,他走近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而且,人还受欢迎,我们队里就有小姑娘喜欢他。”
一听到八卦,纪薇就来了精神,也学着张烊的样子凑近了一点,微微睁大双眼问:“怎么样?”
张烊的嗓音急转直下,充满了可惜:“不怎么样,没追上呗。”
纪薇顿时失望,还想再说,却瞥见张烊身后有一人走近,立马闭上嘴不说了。
张烊似有所觉地回身,见到魏弋后立刻笑开了,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功能饮料递向他。
魏弋伸出一只手接过,将那瓶身握在手里,在原地垂眼静默了会,突然出声说话,嗓音平淡得毫无起伏:“队长,我和他们只是同学。”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像是一句解释。
张烊和纪薇对视一眼,意识到大概不知哪句被魏弋听去了,顿时打着哈哈接话:“当然,我知道……”
戚容全程置身事外地听着,小口喝着手中的饮料,不言不语,连眼神都没往魏弋身上落。
很快裁判哨响,最后一节比赛开始,张烊作为校队队长自然不用参赛,见到魏弋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他有些意外:“最后一场了,你不上?”
魏弋拧开瓶盖,却没喝,闻言看向球场的方向,语气依旧淡淡:“就算没有我,最后一场也赢定了。”
张烊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么有信心?那今晚的庆功宴你可一定得来。”
二十分钟后比赛结束,结果毫无悬念,以经管学院领先理学院的七分落下帷幕。
一直待到比赛结束,戚容确认了眼时间,和纪薇说自己要先走。
一听他要走,张烊和魏弋的眼神全看向了他,张烊有些意外又有些失落,“这就要走了?晚上我们有庆功宴,你也一起来吧?”
这次是纪薇先一步接话,撇了撇嘴角,似有不满:“戚大少已经有约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和谁一起。”
张烊立刻看向戚容,用眼神询问真假,戚容被看得没办法,直言道:“真有事,今晚的局推不掉。”
话说到这份上,张烊也不再挽留,几人又聊了几句,戚容和两人告别,便要从小门离开。
走出了几步,身后传来有一人也动了,“队长,我出去透气。”
戚容脚下不停,在距离小门不远时,他被身后的人追上了。
魏弋缀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步伐重新恢复了平稳,好似他只是顺道和他走了同一条路。
又等了两秒,戚容眼见要走出小门,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围巾我没带来,下次还你。”
话音落地,身后的脚步停了。
戚容踹在口袋里的手指紧了两分,顿了顿,他还是克制道:“庆功宴……提前恭喜你了。”
手机嗡嗡震动响起,戚容被震得半边身子发麻,他分不出心神去关注身后的动静,垂眼接听了电话。
手机刚贴向耳朵,黄毛宛如欢快喇叭的声音传入耳中:“戚少,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小门近在眼前,戚容深吸了口气,回了一句:“不用。”
身后人没再跟上来,可戚容能感受到凝在背后分量沉重的视线。
直到他脚步跨过那道门,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
第79章
戚容到时,黄毛正等在别墅门口,见到他的车后,便笑着迎了上来。
在看到黄毛发来定位后,戚容便认出这是姜启名下众多房产中的一处。
姜启与他不同,是真正正正的姜家小少爷,全家捧着,从小惯到大,他名下房产大多自己都没一一去过,此时也只是分出一座不大不小的别墅供底下的人开趴,随意得像施舍。
车熄火后,黄毛先他一步拉开车门,脸上依旧挂着嘻嘻哈哈的招牌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圆滑又讨喜,在戚容眼神扫向他之前,他先一步开口:“二爷,今日怎么自己开了车过来?”
往日听习惯了,可这么久不见,乍一听黄毛的称呼,戚容觉得格外别扭,结合下午纪薇开玩笑喊他太子,他越发觉得自己像封建时代的大老爷。
沉吟几秒,他还是没忍住,微拧了拧眉心,对他说:“别叫二爷了,听着别扭。”
黄毛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反应过来后他笑了笑,顺着戚容的话接道:“那我就跟着他们喊一声容少了。”
戚容点点头,两人从车库内的小门进入别墅,向上走了段楼梯便是客厅,客厅内人还没到齐,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正在笑闹,不知是谁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戚容,整个客厅霎时安静了。
黄毛摆摆手,笑着招呼几人继续玩,早有准备地领着戚容上了二楼。
“您先休息一会,想吃什么告诉我,厨师早就请好了,是您喜欢的那家江浙菜,姜哥特意吩咐过……”
黄毛又絮絮叨叨了几句,戚容走进别墅二楼的会客室,在沙发上坐下,听黄毛说完,他才应了声:“姜启什么时候来,我等他一起。”
似乎他嗓音中难掩疲惫,黄毛没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姜哥下午去了公司,晚会到”后便离开了房间。
黄毛走的安静,房门轻轻扣上,戚容向后仰靠在沙发椅背上,阖上了眼皮。
会客室远离楼梯,楼下的动静被门板和走廊尽数隔绝,戚容闭着眼陷在空无一人的安静中,恍然间困意上涌。
空白一片的脑海在即将沉入更深的睡眠中,突然闪过了魏弋的脸。
魏弋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眉眼间敛着暗光,看向他时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情意,眸光似海,要将他吞没在那深不见底的波涛下。
戚容在那样的眼神下偏过了头,不想面对魏弋的眼神。
他讨厌魏弋这样的眼神。
似乎是他的心声奏效,那样看他的魏弋被黑暗笼罩,消失在了他面前,戚容迟钝片刻后向前伸出手,在黑暗中,指尖触到了一片温热。
片刻后,那只手被人握住。
对方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腹粗糙的触感贴着他的皮肤,随着缓慢摩挲的动作带起一阵颤栗。
戚容只觉这感觉太过古怪,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那人分开他五指,强势地插进他指间,紧紧攥住他不让他躲。
紧接着,指尖突然被什么湿热的东西蹭过,留下一片濡湿的水痕,戚容像被什么烫到,条件反射地蜷了蜷指尖。
很快,那古怪的东西卷土重来,湿热的触感已不满足于指尖,贴着他手指内侧一路上滑,最后在他骨节中印下一个轻吻。
戚容向后仰起头,眼睫乱颤,却没力气摆脱这种羞窘的境地。
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失去了一切感官,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贴着手指不断蹭动的诡异触感。
让人无端联想到某种阴暗潮湿的蛇类缓慢爬过,留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水痕。
戚容呼吸与眼皮皆重,费力地掀了几下,可身上的束缚却在这时缠了上来,将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湿热的软物一路向上,最后落在他手腕上。
戚容恍然间感受到另一道吐息喷洒其上,手腕一片凉意,激得他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下手腕。
这下,他终于从沉重的梦境中脱身,颤巍巍掀开了沉重眼皮。
视野中窥见了一丝亮光,微眯了眯眼,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戚容才注意到落地窗外昏暗的暮色。
视线落在窗外定睛看了几眼,他眼球迟缓地转动了下,终于察觉到梦中的异样来自何处。
房间没开灯,透过窗外庭院内洒进来的一些稀碎灯光,依稀能看到身侧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人手臂缠住他,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胸口,像抱着一只等身玩偶不愿放手的小孩。
戚容被压得胸闷气短,房间内暖气很足,一觉起来他喉咙干涩得厉害,攒了些力气从束缚中抽出手,小幅度推了推抱着他不动的人。
他一动,姜启便也动了,从他胸口抬起半张脸,隔着昏暗暮色看向他。
姜启不说话,只直勾勾地打量着他,戚容垂下眼,看到了一双在昏暗中微微反着光的瞳孔。
“你生气了吗?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闹着玩。”
戚容在他的话中一愣,刚想解释他没生气,姜启便又收回了视线,重新将脑袋靠回他胸口,得寸进尺地蹭了两下。
姜启头发软而蓬松,蹭在下巴上有些痒,戚容愣愣的任由他抱着,缓了几秒,才抬起手去拍了拍他肩膀,喉结滚了两下,忍着沙哑道:“我没生气,你先起来……”
姜启没动,贴着他说话的嗓音闷闷地,震得戚容胸口发疼,“阿容,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他的嗓音是很阳光的少年音,刻意压低时便格外低沉,尾音哑着,像是藏了道不尽的委屈,戚容心里泛苦,许久不知如何回应。
他想说,那日的事他也有错,他不该在情绪上头时说那些话逼走姜启。
他早该来找姜启。
姜启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朋友,就算再喜欢魏弋,他也不该伤害对方。
没等到回应,姜启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手臂勒紧了那截腰身,微仰起头,发顶贴着他颈窝拱了拱,语气莫名低沉下来:
“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
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天际线,室内更暗,姜启的身影快要与周身黑暗融为一体,戚容垂下眼,呼吸微不可察地颤了下,静默几秒,嗓音艰涩地说道:“……抱歉。”
姜启整个人一僵,似乎意外于他话中的含义,登时抬起头看向他。
沉默对望片刻,又像是为了安抚他,戚容抬起手,轻轻落在姜启肩头拍了两下。
他们相识的太久,久到熟悉彼此间的所有反应,戚容不说,姜启便已明白他心中所想。
这是一个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求和讯号。
姜启看了戚容半晌,又靠了回去,没骨头似的压着他,手臂将他揽得紧紧地,以一个无比依赖信任的姿势,再开口时,他嗓音中的消沉褪去,不自觉染上了写雀跃笑意:“我原谅你了,阿容,你要好好补偿我。”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姜启虽脾气不好,可在他面前总能收敛所有暴躁棱角,就像只傲娇的布偶猫,顺着毛摸很快便能哄好。
戚容呼出一口气,胸口贴着另一个人的体温,缓慢地起伏着,他顺着姜启的话说下去:“怎么补偿?”
姜启仰起头,不满地动了动脑袋,“你要自己想。”
戚容“唔”了声,陷入了沉默,恰在这时,房门被人扣两下,而后门锁被人拧开,走廊外的光沿着半开的门扉留泄入室内,落了一地暖黄的光。
黄毛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压得低低地:“姜哥,你睡了吗?”
房间内闯入第三人,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姜启终于放开戚容坐起身,活动了下脖颈,才偏头看向门的方向,嗓音懒懒散散:“我醒着,你说。”
得到应允,黄毛才又向前迈了一步,门缝又被推开了一点,他停在了光影交界处,没再走进房间,“菜已经备好了,厨师提出想要回去,您看?”
问出这话时,黄毛也忐忑难安,他向来清楚姜启喜怒无常的脾气,厨师收了钱却要提前离开,按照姜启的性子,保不齐会直接大发雷霆。
可出乎意料的是,姜启听完并没有什么发火的迹象,只是身子一歪,又靠了回去,片刻后,嗓音黏黏糊糊地响起:“阿容饿了吗,要不要现在去吃饭?”
黄毛一怔,这才意识到戚容已经醒了,正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时,就听到姜启身侧传来一声微弱沙哑地:“我饿了,现在去吃。”
话音落地,沙发上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天色彻底暗淡,房间内没开灯,黄毛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状,听着耳边的声响,只觉得自己出现在太不合时宜。
又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沙发边终于显出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来,姜启率先走了出来,离得近了,黄毛才看清他身后跟着的人。
许是还没完全清醒,戚容整个人状态还有些呆滞,垂着头揉眼的动作难得得带了些孩子气,发顶落了点门外的暖光,像洒了细碎的金箔点缀,下半张匿在光照不到的阴暗里,只鼻尖沾了金粉般笔挺。
整个人莫名地柔软下来,像被那暖融融的光融化了。
黄毛从未见过这样的戚容,一时愣怔在原地。
似乎察觉到黄毛直勾勾的视线,姜启不满地偏头,啧了声:“你去打发那厨师走,叫楼下声音小点。”
被那记冰冷的眼刀扫过,黄毛瞬间回神,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当即应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黄毛走后,姜启这才又勾出一个笑来,肆无忌惮地拉过戚容的手腕,带他往楼下走。
戚容刚开始挣了挣,最后随他去了,两人一路下到一楼,或许是姜启的震慑起到了作用,原本一楼内开趴疯闹的人全部不见了,客厅通往后园的小门开着,被晚风吹得微微开合了几下。
戚容瞥了一眼人去楼空的客厅,跟着姜启走向餐桌。
两人似乎在那透不进光的室内解开了所有矛盾,回到灯光下时,便又和好如初。
可戚容却在这样的平静下感到了隐隐的难安,姜启始终未提及那日在医院的事,也未提过魏弋这个名字。
这样不闻不问的态度不符合姜启的行事作风,可偶尔停筷抬眼,都能看到姜启对着他笑出了小月牙的眼睛,天真纯良得像个孩子。
戚容只能祈祷是自己杞人忧天。
餐桌上,兴致上来的姜启开了瓶红酒,戚容被灌了几口,放下筷子时眼前已开始天旋地转,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清明的视线被一层薄雾笼罩,看什么都晕晕乎乎。
他仰靠着椅背出神,眼睛愣愣地,连姜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都不知道,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后,他感觉到手上有温热触感扫过,紧接着,便贴上了一片微凉柔软的发丝。
戚容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下,五指陷在那柔软中,轻抚了几下,感受到那微凉的发丝在他手心小幅度蹭了蹭。
迷迷糊糊间,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姜启一把握住,戚容偏头适应了下眼前眩晕的光线,终于垂下眼去看。
姜启似乎正单膝支地挨在他腿边,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侧,那张俊秀的有些精致的脸自下而上地仰着,眼睛澄澈得像一汪水,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戚容呆滞地和他对视,心神也变得有些恍惚。
直到听到姜启嘴唇开合,低缓地道出一句:“阿容,今晚留下好吗?”
戚容被酒精侵袭的大脑不甚清醒,思维转的很慢,去思考对方口中的留下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对视了会,久到姜启不自觉地收紧五指,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戚容终于开了口。
“我想……回去。”
他嗓音沙哑迷糊,却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都足够近在咫尺的姜启听清。
姜启并未立刻放开他的话,就这么看了他片刻,才终于弯唇一笑,他偏头,将脸往他手心又贴了贴,在戚容看不到的暗处眸色暗沉。
“阿容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第80章
喝下一碗醒酒汤后,戚容被姜启亲自送上了车。
导航是姜启帮忙设置的,代驾将车开出别墅车库,平稳地驶离了别墅区。
戚容在车辆正常地正常颠簸中昏昏欲睡,酒劲褪去,他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抬手揉了两下太阳穴,他在车窗外倾泻进来的明暗光线中突然想起什么。
他前几日感冒刚刚好转,今晚喝了酒,回到家又免不了被秦叔唠叨。
而秦叔知道了,大哥也会知道,又是一通说教。
戚容拧拧眉,觉得有些头疼,思索了几秒,他抬手怕了拍前座椅背,对代驾改道去市中心公寓。
从别墅区到公寓的路上,戚容短暂地眯了会,再清醒过来时,是代驾把他叫醒的。
代驾留下钥匙便走了,戚容一人在车后座又坐了会,才推开车门下车落锁。
车库僻静寒凉,戚容紧了紧脖颈上的围巾,两只手都缩进了口袋里,小半张脸都埋进那一片柔软中,眼皮恹恹地耷着。
头倒是不那么晕了,只是身上还有些散不去的酒味,电梯门合上,戚容抽出手撩起自己的衣领凑近鼻端嗅了嗅。
已经临近10点,冬日里的夜晚总是寂寥,公寓内冷清,戚容一路上行,不见一个人。
“叮”地一声,电梯停稳,金属门缓缓向两侧移动。
戚容步伐虚浮地迈出电梯,依照记忆走进空无一人的走廊,在尽头左转。
又向前走了几步,戚容经不住困意小幅度打了个哈欠,眯起的眼睛迅速蓄上一层水雾,隔着朦胧的视线,他看到本该空无一人的公寓门旁站了一个人。
张开的嘴还未合上,戚容猝不及防地睁圆了眼睛。
脚步微滞,几秒后,彻底顿在了原地。
察觉到动静,魏弋倚靠着墙的动作一收,直起了身看向戚容。
两人目光交错在虚空中,很轻地碰了下。
因为太过意外,戚容一时没有反应,懵懂的大脑一片空茫,有些呆怔地愣住了。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音难得带上磕绊:“你、你怎么……”
魏弋没第一时间应声,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直把那一汪清透的蜜色都浸上了暗色。
灯光太高太亮,打在青年高耸的眉弓上,晦暗全部积于眼底,逆光的眸子暗沉沉地,蛰伏了数不清的欲念思绪。
戚容被那样一双深沉的眼睛盯上,没找到熟悉的情意,只感觉到了浓浓的压迫感和陌生。
魏弋以前从不会这样看他。
他心尖微颤,下意识便移开了眼去看眼前的地砖,喉结滑动几下,脚下想逃,却被心底仅剩的理智强撑着定在原地。
静默几秒,魏弋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最后停在了他面前站定。
一道强烈的视线凝在他头脸,来自身前人的压迫感尽数笼罩下来,戚容手指微蜷,整个人如受了惊的猫儿般全身紧绷,如临大敌般僵立着。
半晌,魏弋的嗓音响起,落在耳朵里有些压抑的深沉:“我只是,有事想要问你。”
戚容听完后没什么反应,只垂着眼并不看他,“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说着,他就要错开魏弋向前走。
可脚下刚迈出去,手臂便被一只大手拉住。
魏弋五指收紧,偏头紧盯着他,“你就不问问,我想说什么吗?”
戚容嘴唇微动,唇珠向下抿了抿,在魏弋的视线中压出了一个小窝,又颤巍巍地回弹回去。
紧接着,那两瓣殷红软肉轻轻一碰,吐出了一句冷淡至极的话语:
“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弋垂下的眼又隐隐有了猩红之势,眼神从那张又软又硬的嘴唇上移走,看向了那双始终不曾抬起看他的眼睛,手下不受控制地收紧,直把戚容攥出了一声闷哼,他又放松了力道。
戚容总是这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玩弄人心又好似理所当然的人,能痴缠着他索吻,也能转头便冷淡如初。
可他偏偏放不下断不了,这些时日他总会时不时想起戚容,就好像大脑已脱离了他的控制而被另一人掌控。
今天下午在球场看到戚容时,他竟然真的自作多情地想对方会不会是为他而来。
他方寸大乱,直到看到戚容身边和他举止亲密的一个女性,他又陡然冷静下来。
戚容是和别人一起来观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本以为自己不过痴心妄想,还在心里嘲笑自己自作多情,可晚上的庆功宴上,却有人对他聊起了戚容。
那人的话搅得他心乱如麻,饭吃到一半便忍不住找借口离开,打了电话确认戚容没回庄园,又像个傻子一般跑来公寓门口守着。
明明他都不知道戚容今晚会不会留宿在这。
现在回想这一晚上,魏弋自己都觉得荒唐。
趁他失神之际,戚容挣脱了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向大门走去,指纹解锁后,他拉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刚要往里走,身后却突然掠起一阵细微的风。
戚容回头,门框上多了一只手,魏弋挤在门缝和门框之间,垂下长睫沉静地望向他。
“青协里的周衡学长今日来向我道歉了,我知道,是你给我们社长打了电话。”
戚容握住门把的手紧了紧,冰凉的金属触手,激得他陡然清醒。
他意识到魏弋在说什么。
可反应过来后,他想的第一件事却是魏弋怎么会知道。
见他默不作声,魏弋呼吸微抖,再开口时嗓音越发低下去:“为什么要帮我?”
其实他想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在和他划清界限后又做这种引人误会的事。
可是他问不出口,他害怕再从戚容口中听到那些让他觉得自己万分可笑的话语。
这场不明不白的感情开始的潦草,结束也仓促,关于戚容心里是如何想他的,戚容已经不再奢求去问,他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冬季夜晚寒凉的空气静静流淌,风通过走廊流通进室内,可站在门口的两人却将风挡了大半,空气莫名压抑的气氛中变得凝滞,两人长久地僵持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戚容小口吸了口气,只觉得那凉像要沿着呼吸道凉进肺里,他抬起手,打开了公寓的中央空调。
良久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抬起眼偏头看向门边的魏弋,他迎着魏弋的视线,殷红的薄唇微动,嗓音缓慢:“没有原因。”
做出那些毫无道理的事情前,他也曾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次,或许他无比清楚那个原因,可理性最终败给了不断疯涨的在意。
可那些原因他无法告诉魏弋。
他该怎么告诉魏弋,他的喜欢和在意,他的放弃和挣扎,全是起因两人之间错误的相遇。
若无其事地离开,就是戚容为自己写好的结局。
他现在也应该这样做。
可他看着魏弋那双微红的眼,一直以来的坚持又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动摇。
心口被一股格外陌生的感觉攥住,像被一只手大力揉捏过,又像被针一下一下扎过,心脏在反复的酸胀和绞痛中煎熬,连呼吸都变得短粗艰难。
他恍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心疼的滋味。
因为眼前隐忍又悲伤的魏弋。
可魏弋却对他的这个回答失望至极,他摇了摇头,眼底蓄起的一层水光像玻璃,快要碎裂在了眼中,“戚容,你又在戏弄我。”
“你做那些事是想给我希望,等到你需要时,只要招招手我便又会回到你身边……”
话音顿了顿,魏弋突然万分悲伤,他惨淡地勾出一个笑来,“你知道我会那样做。”
戚容在他的话中怔住,意识到魏弋在想什么,他下意识摇了下头,想要辩解。
“不是……”
他想说他没有那样想,也没有想戏弄他。
他只是……
可话到嘴边,戚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欺骗在前,哄骗在后,可如今先要放手的人还是他,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恶。
所以,就算魏弋讨厌他也无所谓,只要别太早忘记他。
再多记他一些时日,就足够了。
静默无言中,魏弋深深看了戚容一眼,扒在门上的五指一点点松开,像是彻底死心了,他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开。
戚容看着他消失在门边,愣了几秒,眼眶却蓦地红了,在原地站了会,他突然推开门追了出去。
呼吸在胸腔内冲撞得厉害,他呼吸抖得厉害,向前伸出去的手指也发颤。
他如愿地拉住了魏弋的手臂。
戚容脚步顿住,停在了魏弋面前,他仰头看面前人眉眼,在短短几秒中看的很细致,就像要通过这一眼把他的模样彻底记在心里。
随后,他伸出手捧住了魏弋的脸,踮起脚尖,在魏弋还未反应过来前倾身。
吻落上嘴角时,魏弋尝到了一点淡淡的咸味。
贴在嘴角上的柔软触感并未停留很久,一触即分,戚容很快放开了他,捧在他脸上的手也随之收回。
魏弋微微睁大双眼,愣愣地失去了所有反应,直到彻底看清了面前青年的脸,他才发现戚容的眼尾是红的。
嘴角留下的咸味挥之不去,他抿了抿嘴唇,恍然间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抬起手,想像往常那样拉住戚容,可戚容淡淡擦过脸上的水痕,又好似又恢复了先前不近人情的模样。
没有一句解释,他只对他说了一句:“回去吧。”
留下这句话,戚容收回视线,步伐平稳地越过愣在的魏弋走向公寓门。
走吧,就这样离开,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身后安安静静地,再没有传来动静。
踩在门内地毯上,戚容从口袋拿出钥匙放在玄关的置物柜上,正要带上房门时,房门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拉开。
猝不及防地,戚容被那股大力带着向门的方向跌了一步,被一条手臂一揽,滚进了那人怀里。
房门在戚容眼前重重合拢,眼前的阴影随之压了下来。
下颌被一只手掐住,他被迫仰头,撞入了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棕瞳心中。
魏弋手上用力到微微颤抖,尾音发颤地叫他的名字:“戚容……”
“你到底有没有心?”
戚容怔怔地看着那浓密眼睫覆下,灼热呼吸突然靠近,唇上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