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已死之人”
“这就是勾陈陵…”岑渊眼中带有震撼, 刚才一路跑来,此刻还在小幅度喘着气。
两人处于鬼市中央,放眼街道西东两个方向,却再难寻刚才鬼魂的踪迹。
短短时间, 那鬼魂就藏匿进了群鬼之中, 气息和周遭森然死气融为一体,好似水入川流, 难以分辨。
“它往哪边了?”岑渊左右环视, 连鬼魂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有来往的游魂路过他们身侧,却目不斜视,全然没注意到两人, 只因他们提前服下丹药,隐匿了属于活人的气息。
祝枫思索一瞬, 当机立断:“分头找。”
“你找到了就用传讯符联系我,先别出手, 我也一样。”
两个人共同应付那鬼魂,加上气息暴露后可能异动的游魂,会更保险一点。
“好,”岑渊目光闪了下,应道,“你注意安全。”
祝枫瞅了他一眼:“你才该小心。”
岑渊唇角微微一扬:“知道。”
于是两人一西一东,分别踏上了寻找鬼魂的路途。
*
岑渊一路疾驰, 一边留神避让街上的游魂, 周围景象飞速倒退,闪烁的鬼火和街边建筑在余光里连成了残影。
自刚才就攀上身体的寒意仍未散去, 周遭阴气过重,让作为阳间之人的岑渊生理上感到不适。
为了寻找鬼魂踪影, 岑渊目光迅速扫过一个个过路游魂,自然也被迫目睹了各种各样凄惨的死相。
现代世界遵循科学,不语怪力乱神,人死灯灭,遑论真实存在的鬼魂之说。
亲眼所见的画面,让岑渊对“死亡”又有了不同的理解。
毕竟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岑渊翻涌的思绪中断,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寻觅的身影。
同样飞速向前飘动的一大团熟悉的黑影,因为和周遭游魂格格不入,所以格外显目。
岑渊立即加快脚步向它追去,心想这鬼魂意识所剩无几,不然精明一点的,都该想到化作原形融入群鬼来逃避追捕了。
身距越拉越近,岑渊右手已然握住无妄,一股灵力被他不动声色注入剑体。
抱歉了祝枫,岑渊在心里默默道。
他并不打算用传讯符。
缘分让鬼魂出现在他这边,也正合他的意。
这个鬼魂,他要一个人除。
岑渊一个纵步,手中无妄已烁动着白光向黑雾劈了过去。
留有灵力波动的剑锋深深刺入黑雾并划下,发出类似裂帛的声音,鬼影爆发出“嗬”一声嘶吼,本该面朝前方的五官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就这么和岑渊的视线对上了。
那张只有线条起伏的脸明明连眼睛都没有,这么直直面对岑渊时,却好似出现了有如实物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似幽怨,似怨恨。
岑渊登时寒毛耸立,此刻手中剑深深没入那张脸之下的“身体”,无妄半边剑刃已被黑雾侵蚀成了黑色,岑渊一个用力,那剑却像是被黑雾固定住,前没法进一分,后不能退一毫。
岑渊无法,便将计就计,将多数灵力灌入了无妄剑内,比刚才耀眼数倍的白光在鬼魂体内炸开,原本还昏暗的周围瞬间被照亮,炫目恰似白昼,鬼魂被震开好几步总算和剑分离,而它的的身体已经从黑色变成了半透明的浅黑。
刚才那一击,注入了岑渊近乎半数的灵力。
岑渊喘着气,脸色因消耗过度变得有些苍白,手中收回的无妄剑锋上还冒着滚滚黑气,发出滋滋的细响。
那鬼魂从府上跑出来是负伤之躯,经他刚才一击,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只差…最后一击。
岑渊四下扫视,刚才附近原有的不少游魂都被他的攻击震开到数丈之外,现今悉数围在白光所及的外圈,暂时不敢靠近。
却也不肯离去。
所以…要快。
这样他才有足够精力应付接下来的游魂。
刚才那招不能再用了,不然灵力透支,他连活着回去的命都没有。
岑渊眉眼染上了一丝阴翳,他手腕一翻收了剑,用指甲在右手食指上用力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他打定主意自己杀鬼魂原因有二。
其一,祝枫进勾陈陵有他的原因,游魂异动非同小可,哪怕对于现阶段的祝枫而言,也尤为棘手,他不想把祝枫牵涉进来。
这种时候,岑渊肯定早把“祝枫是主角,主角不会有事”这种混账的鬼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二,其实这才是更重要的。
如果可以把游魂异动的程度压到最低,他一个人出手,才是最有效的。
这一点恐怕连祝枫都没想到。
游魂异动的程度,取决于活人气息旺盛与否。
岑渊是死过一次的人,本就是灵魂穿越到原主身体上,所以他的灵魂,某种程度上,和眼前这位想夺舍的鬼魂相似。
他是“已死之人”的魂魄,阳气当然比寻常人的魂魄要稀薄许些。
然后是他的身体。
这具身体中了同劫蛊,对应的返冥术来自魔界,同劫蛊盘踞体内多年已入膏肓,所以如今他身上流淌的血液,带有微微的冥界气息,能和本身阳气中和。
像他这般特殊体质的人,才能在勾陈陵动用灵力时更无所顾忌。
刚才相同威力的攻击,换成祝枫,惊动的游魂恐怕就不止这点了。
食指的划开的小口渗出血珠,岑渊伸出手,一边念出一段咒语。
普通符纸爆发的灵力波动可能会引来更多游魂,所以岑渊决定换个形式。
而他的血,正好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那鬼魂遭受重创,力量虚弱不堪,此刻它身上的黑雾已从淡黑色再次褪成了可透过的透明色,原本没有模样的黑雾五官竟也渐渐出现了明晰的轮廓,化成了真正的一张脸。
鬼魂现出原形,形态变得和周围游魂一样了。
鬼魂那张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也许就不可能会出现表情,就和此地的千千万万个游魂一样,只有一双眼眸无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不知它们这样维持了多少年,十年,或二十年。
岑渊和那空洞的眼神对上,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心生寒意,因为他能感受出一些情绪,哪怕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不好说是感同身受,还是别的什么感觉。
这次鬼魂伫立原地,不打算逃跑了,他的躯体开始猛烈震动,有乌黑的阴气源源不断从他体内爆发出来,更准确来讲,是从破体而出。
它想同归于尽!
岑渊动作比思绪还快,他口中咒语未停,手指淌出的血珠发着微光,漂浮到空中,他的手快速利落划了数道,血迹在空中凝成红线,连成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不过一息之间,最后一笔落成,那充满戾气的鬼魂已朝他扑来,汹涌的阴气和他只差毫厘。
岑渊眼疾手快,收手一推,血色符文瞬间绽出金光,爆发出的强大罡气压过逼人的阴气,挡下了鬼魂致命一击。
而这一击,已经结束了。
鬼魂发出最后一声嘶吼,响彻天际,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它的身体变得近乎完全透明,然后开始一点点消散,最后化成了粒粒银白色的光点,散落漫天空中,很快就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鬼魂阴气旺盛,一直以来的各种形态各种攻击都是黑色的,没想到消散时却是白色的。
因怨念深重而留存,离去时竟是这般光景。
岑渊注目鬼魂的消散,眸光深沉了几分。
谁会甘心就这么死去?
意识消散,形魂俱灭。
不甘死,所以化作怨鬼。
想重活,所以妄图夺舍。
死时诸多不甘,死后诸多不舍。
他和它,和它们,兴许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比较幸运罢了。
人死后的归宿是冥界,那鬼魂消散后的归宿呢,虚无吗?
岑渊看着鬼魂消散的地方,目光微凛。
尽管只是陌路人,不知它名姓,不知它因何而故。
须臾,岑渊低声自语道:“我帮你解脱了。”
不用再背负一身怨念了。
他眼神流转至四周,又缓缓抬起头。
刚才阴阳两气短暂相撞,但浓郁的阴气很快盖过了本就微薄的阳气,因为周围聚集了更多的游魂。
那些游魂原本垂在地上的目光,此刻全都抬了起来,和刚才鬼魂如出一辙地双眼空洞看向岑渊,幽幽注视着这位闯入的异类。
已然内心强大的岑渊心想他还没这么万众瞩目过,颇为受宠若惊啊。
虽然被重重阴气包围,还是让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岑渊不至于缺心眼到攻击这些游魂,不然再暴露活人气息,只会让事态愈演愈烈。
他又往嘴里扔了一颗掩盖气息的丹药,敛声屏息,足尖一点跃至街边房屋顶端,轻易跳出游魂的包围。
气息尚未散尽,游魂循着残留阳气,纷纷蜂拥至那房屋底部,一边发出呜呜的叫唤,岑渊听得耳边嗡嗡响,从上往下看还是密密麻麻乌压压一片,好不瘆人。
他不敢多作停留,纵身一跨,踩着梁上房瓦,顺着连成一排的屋顶,向远处飞奔而去。
暗沉的鬼市街道,天地同色连成一片,能视之处一片漆黑,除了路上幽然漂浮的萤蓝鬼火,街边微微发亮的暗红灯笼,和房梁上疾驰闪过的一抹白色身影。
当然了,不能忽略街道上一群跟着那抹白色飞速飘动的半透明魂灵。
瓦片相碰发出清脆声响,群鬼呜呜呼啸似嘶吼似哀号。
今日勾陈陵,注定是一个不宁静的夜晚。
第062章 镜花水月
祝枫顺着鬼市街道一路向东, 不知跑了多久,途中只能看到来往飘动的游魂,不见那鬼魂半分踪影。
若那鬼魂化成原形,潜藏在数不尽的群鬼之中, 自然难以寻觅。
也可能在岑渊那个方向, 但过去这么久,他没有丝毫消息。
祝枫步伐慢了几分, 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越往前走,路上的游魂也越来越少。
莫非他们刚才处于勾陈陵阴气旺盛的地方, 现在走到边缘,阴气较稀薄, 游魂也变少了?
祝枫脚步猛然一顿。
不对!有问题!
他环视四周,已经连一个游魂都看不到了。
再回首往后看, 昏暗的街市一眼望不到头,同样空无一人。
准确来讲,是空无一鬼。
刚才一路走来分明经过了不少游魂,怎么可能如此空荡…
祝枫神色凝重,还来不及多想,突然闻到了一阵诡异的花香。
他霍然转过头,就在他刚才面朝的方向, 原本还空旷的街道, 凭空出现了一位女子,就站在离他不远处, 静静注视着他。
祝枫在看清那人时浑身一震,身体僵立在了原地。
任谁遇到这种场景, 大抵都会以为碰见鬼打墙,被哪路女鬼纠缠上了。
但祝枫没有。
因为那“女鬼”一身罗裙飘曳,髻发束起,面容染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却风韵犹存,眉如柳,眸似水,神情柔和,宛若温玉。
最重要的是,那眉眼和祝枫,起码有六分相似。
若是祝渐泓在这里,看清那人模样,肯定就要发作了。
那女子一步一步慢慢向祝枫走去,祝枫则愣在原地,半步都迈不动。
他还未从不可置信中缓过神来,却最先开了口,语气仍带有震惊:
“母亲?”
一张时隔两年未见的面容,却熟悉到怎么都不可能认错。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祝岚。
祝岚在听到祝枫这声称呼时弯了弯眼角,似乎很高兴,她一笑,脸上笑容立即明媚起来,如春风拂面,只一眼就让人升起暖意。
“小枫,”她语气柔和关切,一边走向他,“这些年你去哪了?”
“当年为何不告而别?我一直很担心你。”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责怪之意。
祝枫脸色微变,在祝岚走至跟前时退了一小步,“你怎么在这?”
刚才的震惊和困窘荡然无存,仅余冷意。
祝岚微怔,看向祝枫的眼神像是被伤到一样,“小枫…你为何这么同我说话?”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终于找到你了,你却…”
祝岚的声音有些哽咽。
祝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道:“抱歉,母亲。”
祝岚闻言眸光微微一亮。
诡异的花香还未散去,祝枫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祝岚的眼睛,问道:“你会怪我吗?”
祝岚先是顿了下,连忙摇头,又放缓了声音:“下次不能这么任性了。”
“嗯。”祝枫竟很轻地笑了一下,掩去了眼中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祝岚见祝枫笑了,也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
但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一把雪白锋利的剑,已经穿透了她的身体。
鲜血在剑锋周围晕染开,染红了她的衣服,尤显刺目。
祝岚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向祝枫,她喉中吐一口鲜血,双手死死握住没入身体的沾衣剑,声音发颤:“为什么…”
祝枫眼中似有哀戚,握剑的手却半分没动,道:“你不是她。”
他的母亲,可不会对他露出那样的神情,说出那样的话。
更不会叫他“小枫”。
“假祝岚”瞪大了眼,下一刻,她的身体化作漫天绯红花瓣,散作星星点点的赤色光点,消失在空中。
祝枫的剑还这么举在半空,剑刃沾上的血也化作微尘,消失无痕。
周围街道又只剩下祝枫一人,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丝丝缕缕的花香萦绕鼻尖,祝枫垂下了剑。
果然,是幻术啊。
祝枫拿剑的手慢慢收紧,定定望着刚才幻象消失的地方,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悄然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空旷的街道寂静一片,只能听见背后那人一步步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响声,还有祝枫急促的呼吸声。
祝枫停顿了一会儿,才终于慢慢转过身。
他已有预感,接下来的幻象,也绝对不会是他想见到的人。
起码…不是在这幻境里面。
祝枫瞬间看清了那人模样,只一眼,就定住了。
果然…
祝枫内心自嘲一笑。
来者一袭白衣胜雪,笑眸璀璨,在黑暗中宛如闪动的星辉。
那个人,就是不久前才和祝枫分别的岑渊。
“你怎么来了?”祝枫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无异。
这次的岑渊倒是印象中的岑渊,但也能一眼看出他和真正岑渊的区别。
“祝枫!”那个“岑渊”大步迈向他,笑容灿灿。
唯一的区别就是…
祝枫握剑的手又抬了起来,剑尖直指那人。
“好久没看你这么笑过了。”祝枫轻声道。
这句话是对着那个幻象岑渊说的,却又不像是对他说的。
“岑渊”目光移向祝枫隔在他俩之间的沾衣剑上,渐渐收了脸上的笑容。
“这样才像他。”祝枫的剑毫不犹豫地往前一送,却刺了个空。
眼前白影一闪,那“岑渊”突然消失了。
身后气流涌动,祝枫意识到不对,正欲回头,却已经晚了。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袭来,一具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伸手抱住了他。
祝枫身体赫然一僵,剑柄一个没握稳,沾衣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祝枫…”那道熟悉不过的声音近在耳侧,呼出的热气喷薄在他的脖颈上,“你怎能这么对我?”
语气有些幽怨,还带上了一丝不明的暧昧意味。
祝枫听得头皮发麻,用力想挣脱那人,那人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紧紧锢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我明明那么喜欢你…”幻象岑渊在祝枫耳边继续低语。
祝枫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蓦然停住了。
轻飘飘出口的一句话,传入他耳中,却成了砸在心上的一块重石。
压得他喘不过气。
“闭嘴!”祝枫脸色早就变了,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为什么?”幻象岑渊的声音带有蛊惑之意,“你不喜欢我吗?”
“我让你闭嘴!”祝枫声音狠厉,掌心已经燃起了一簇灼目的赤色火焰。
这是今日他第二次催动内力。
但祝枫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身后的“岑渊”居然直接化作了绯红色花瓣,有些从他背后飘飞至身前,滑过他的面颊,花香幽幽袭人,祝枫抬起手,却只接住了一片在掌心化成微尘的花瓣。
触感微凉,不似实物。
祝枫另一只手五指一收,掌心火焰悄然熄灭。
好似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也随之无声熄灭了。
“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四下俱寂,只有祝枫低沉的声音回响在空旷街市之中。
第063章 销菡坊
不知过了多久, 祝枫缓缓抬起右手,地上的沾衣剑如受感召,飞回至他的手心。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昏沉的天际, 声音听不出情绪:“只会使这些伎俩么?”
一片荒寂之中, 回应他的只有自耳边吹拂而过的风声,和久弥不散的浓郁花香。
祝枫表情未变, 手腕一翻, 沾衣寒芒闪动,剑锋携着绚烂流火,径直向天穹劈了过去。
一道凌冽的赤红剑气破开天际, 划出了一条狭长怖人的裂缝,一时间天光倾泻, 原本昏暗的天穹竟以裂缝为中心向外散开纹路,然后四分五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好似那并不是真正的天空, 而是一戳即破的幕布。
不仅是天空,紧接着眼前街道以及两侧的建筑,无一例外全都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交错的裂痕,看上去一触即溃。
大地在剧烈摇晃,祝枫站在一片混沌之中,目睹着周遭万物碎成碎片,最后化作齑粉消散, 地面的焦黑色渐渐褪去, 俯仰之间,眼前场景已然完全变换。
这次置身的不再是鬼市街道, 竟是一处宽敞的室内厅堂,装饰华丽, 处处透露着奢靡气息。
两侧陈设了檀木桌椅,堂内四壁高挂起金色的八角明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四周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引人沉醉的花香,和刚才的气味如出一辙。
祝枫走在绣着灿金花纹的古朴地毯上,正前方是一片朱色珠帘,珠帘后隐约坐着一人,好似有什么东西遽然破碎了,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那么快就破掉了?”珠帘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兴致缺缺,“无趣。”
祝枫紧握着剑,沉沉盯着珠帘后那道人影,“幻境是你设的?”
“哟,生气了?”那人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似是又来了兴致,“我的幻术唤作红尘客梦,能让人见到所念之人,实现所愿之事。”
“刚才幻境发生一切,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祝枫眼神愈发冰冷:“不过是糊弄人的幻影假象罢了。”
“是么?”那人好整以暇的声音传出,“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真真假假,何需过于在意?”
“还是因为,你被撞破了秘密,气急败坏了?”
“我看最后那小郎君,你就挺在意的吧?”
未等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祝枫的剑就带着凛冽剑意刺向了珠帘。
却在剑尖离珠帘只有一寸时,隐隐中有一股无形之势,生生将剑隔挡在外,无法前进分毫。
祝枫被迫退后几步,神色晦暗不明。
“多少人至此掷以千金,不惜以精元为代价,只为求得那一弹指顷的黄粱美梦,”那人起身,一手掀起珠帘,缓缓走了出来,“这美梦赠你,你竟还不乐意了。”
“真是不知好歹,暴殄天物。”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上扬,倒没听出多少不悦。
祝枫蹙着眉,没再莽撞上前,珠帘曳动间,他看清了那女子的真容。
一身紫绸红缎,外披薄纱,容貌堪比国色,步态轻盈,摇曳生姿,举手投足尽显风情万种。
和外边那些没有意识的魂灵,可谓是天壤之别。
“活人精元易梦…”祝枫听出不对,脸色微变,“这里是…销菡坊?”
在勾陈陵鬼市,有两个熟为人知的交易场所,均为魔族开设,分别是般若阁和销菡坊。
般若阁以高昂价格换取稀有物品及情报,销菡坊则更为特殊,它不易物,而是易梦,用来交易的也不是寻常货币,而是凡人寿元或是修士的精元和修为。
祝枫怀疑过岑渊来勾陈陵的目的是般若阁,却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还能闯到销菡坊。
“不错,镜中窥愿,予梦南柯,”女子眉梢轻轻一扬,眸底漫开了淡淡的笑意,勾人又危险,“此处就是勾陈陵,销菡坊。”
“我无心闯入此地,更无意与你交易。”祝枫身体紧绷,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
女子看见祝枫脸上的不安,笑意更甚,几步走近:“可你已进入过我的红尘客梦了,这可怎么办呢?”
“是你未经我同意,对我使用幻术。”祝枫咬着牙逐字道。
“那又如何?”女子悠悠道,“此处是销菡坊,这里的规矩就是,得到什么,你就必须付出相应价格。”
“况且…”她眼波流转,“好不容易来了个修士,我就这么放你离去,多没意思?”
不难听出,后面那句才是主要原因。
祝枫意识到无法轻易脱身,直接冷声问:“你想要什么?”
“销菡坊的规矩,你的精元。”女子显然对他的识时务感到满意。
祝枫扯了扯嘴角。
“做梦。”
与此同时,沾衣出手,剑光直逼近在咫尺的那人。
女子只不明一笑,伸出一指,轻轻一点,瞬间在面前结成了一面淡墨色的屏障,只这一下,竟是直接架住了袭来的利剑。
就和刚才一样,完全攻不破。
“看来你选择送死。”女子语气并不意外,脸上尽是玩味的表情。
“可惜你只有金丹期,我就陪你玩一会吧。”
话语才落,视野里周遭环境突然扭曲起来,祝枫脸色一变,转向那人,“你做了什么!”
“免得砸坏我屋里的东西。”
祝枫视线之内,女子微笑的面容也跟着环境一同扭曲起来,声音却还清晰地传入耳中。
“况且你这条命比精元贵几分,我就带你再体验一回红尘客梦吧。”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温柔又残忍,直到彻底消散于耳边,眼前场景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祝枫看清眼前景象,呼吸一窒。
火树星桥,灯火阑珊,和记忆中某处场景重合在一起。
恰似那日仞城,花灯会…
第064章 纯粹之恶
来往行人从祝枫身侧擦肩而过, 有带着孩童的一家子,有同行的亲朋好友,也有携手的才子佳人,皆是三两成群结伴而行。
而他置身于人群, 好似一个不太明显的异类。
祝枫环顾了四周, 没看到刚才的女子,更没看到预料中的“岑渊”。
看来这次那个“岑渊”不在。
祝枫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些庆幸, 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前面就是当初放孔明灯的那座拱桥。
场景很还原,桥上还有那个摆案买灯的小贩, 伴随着“嘭”几声响,几束烟花在天幕炸开, 一时烟火灿烂,远缀良夜。
和记忆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区别只是…
祝枫一步步走上了石桥。
这次,只有他一人。
“公子,来盏孔明灯吗?”小贩看见祝枫,连忙招呼道。
祝枫摇摇头,无言地走向另一边,站在石栏前,静静观望着桥下之景。
桥下是一条河流, 河面漂浮着色彩斑斓的花灯, 花灯灯芯的烛火随着晚风摇曳不止,浮灯沿着流水缓缓漂流而下, 星星点点缀成了一条星河。
祝枫垂下眼眸,若之前的幻境能让他实现心中愿景, 那现在这个场景,又是何意?
刚才那人也不见了。
哪知会被销菡坊这么摆一道,事情变得如此棘手,这次进勾陈陵还是考虑不周了,祝枫心想。
又是一束烟花在夜空炸开,祝枫就在这时转过头,恰好看到了一名女子站在桥下望着他,正是刚才销菡坊的那位。
祝枫没有直接攻击,他知道自己胜算不大。
堂堂魔族销菡坊坊主,修为境界又岂止金丹期。
让他不解的是,那人竟也没有攻击的意图,看向他的眼神还是带有玩味,却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你不出手?”不知为何,祝枫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原本浓烈的敌意竟也消减了几分。
不知是因为眼前此景,还是别的什么。
女子嘴角一弯,只遥遥对他道:“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明明周围人来人往,熙攘嘈杂,祝枫理应很难听清楚那人的声音。
但那人开口的瞬间,周围一切声音好似被屏蔽在外,而她的声音清晰地绕过人群,传入了祝枫的耳中。
“何处?”祝枫知她所问并非真实场景。
女子道:“你内心投射的意象,即你的内心世界。”
祝枫脸上闪过意外之色。
为何会是那晚仞城之景?
“你的幻术还有这等能力。”祝枫语气意味不明。
“你知道吗,我看过不少人的内心世界,”女子继续道,“会来销菡坊的人无非几种,有执念放不下的,有遗憾不甘心的,有欲望的,有贪念的。”
祝枫知她暂时没有交手的打算,也就静静听她讲下去。
“或经历悲惨,或执念深重,或背负血仇,或欲壑难填,”她道,“有人家破人亡,只想在梦里重见至亲一面;有人仇深似海,幻想在梦里血洗仇人满门;有人挚爱离散,想在梦中与心上人厮守,诸如此类,列举不尽。”
“这才是红尘客梦的用处,纵使黄粱一梦终须醒,亦执念不破,甘之如饴,哪怕付出重大代价,只因他们真正想填的,是自己心中的意难平。”
她停顿了下,道:“你也有执念,但相比我见过的那些,可谓不足称道。”
祝枫沉默地听她说完,然后开口问:“你想说什么?”
她又道:“我也见过那些人的内心世界,善的恶的、明净的阴暗的、二者皆兼复杂矛盾的,都有。”
“我曾以为,不会再看到令我意外的场景了,”女子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祝枫,“你是第一个。”
“明明执念很普通,年纪也不大,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内心世界?”
祝枫微微动容,却不明就里:“我以为这景象很寻常。”
街市夜景,配上花灯满城,虽不算常见,却也不足为奇。
女子轻笑一声,道:“你可知,你的内心世界不止这一重?”
祝枫的表情终于凝滞了一下:“什么?”
“我见过的所有内心世界都只有一重,”女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趣,“你是唯一的例外。”
“这就是你不杀我的理由?”祝枫的心沉了沉。
“我变主意了,杀你多没意思?”女子笑容未改,“我带你看看如何?”
祝枫只觉此人有意思的点真是莫名其妙又多变。
抬眼间,只见她一伸手,周围场景如微尘般瞬间消散而开,重新映入眼帘的,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这一次,与上一幕相反,祝枫看到了一片萧条贫瘠之地。
广阔无垠的暗灰焦土,寸草不生,尽显荒寂。
焦土之上,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枫树,位于两人面前。
满枝红枫,无风自曳,四周寂寥一片,仅有叶影婆娑,沙沙作响。
祝枫的第一直觉,就是它很像当年祝府院落的那一棵。
或许就是他印象里的那棵枫树。
忽然间,一片枫叶从树上飘落,祝枫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好似真的有所感应,那片枫叶精准落在了祝枫手心。
触感和上次岑渊给他的那片差不多,但心境却截然不同。
此刻充斥祝枫内心的,是一阵没由来的平静,甚至还有几分诡异的荒芜感。
恰如此景。
祝枫已经可以肯定,变幻的意象会影响他的情绪了。
“其实这一幕,才更像你真实的内心世界吧。”女子瞅着他,一语中的。
作为幻境之主,又怎会瞧不出这些?
“所以刚才是表世界,现在是里世界?”祝枫攥紧了手中的枫叶。
若他内心世界是这番景象,倒不算意外了。
之前看到的仞城之景,也不过是因为一个人,出现了细微不同罢了。
“可以这么理解,但不尽然。”女子却如是说。
祝枫不解地看向她,她的下一句话却语出惊人。
“因为还有第三重。”
周围场景再次随散作微尘。
而这一次,祝枫看清眼前之景,全然愣住了。
“我说,你真的是修士吗?”女子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算是我们魔修,也鲜少有这般的内心世界。”
祝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了阴沉昏暗的天,焦黑的大地遍布崎岖裂痕,地表各处有烈火在燃烧,窜起了半人高的火焰。
前方有一条蜿蜒不见尽头的河,河水却是幽绿色的,泛着荧荧碧光,河畔之上,长满了一簇簇绯红色的彼岸花,在夜色中悄然盛放,微微摇曳,绚烂如火。
让人不由联想到关于冥界的一句描述。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
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
但其实震住祝枫的远不止此景。
因为从场景变换的一瞬间,祝枫就感受到了一样东西。
一阵强烈的,扑面而来的滔天恶意。
就这么无所顾忌地渗透进他的身体,仿若要融进骨血里一般,强烈的不适感在他体内蔓延开来。
祝枫脸色异常,女子见了只是感慨一句:“纯粹的恶啊,好久没见过了。”
“你这人还真是稀奇,这绝佳的资质,怎么会去当了修士呢?”
祝枫手中枫叶早被攥成了一团,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手里枫叶瞬间碎成齑粉,星星点点落到地面上,一刹那狂风四起,彼岸花疯狂晃动,每一株彼岸花根部竟延伸出了一条细长的赤红纹路,密密麻麻向祝枫涌去,鲜红似流淌的血痕。
仿佛以祝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红色纹路组成的阵,将这个世界一切生灵之力输送给阵中之人。
或者换言之,是送还。
将分散封住的力量,送还给它原本的主人。
祝枫只觉一瞬间有股可怖的力量在体内涌动起来,汹涌难以压制。
但是很快,周围血纹的光就黯淡下来,体内那种不可控的感觉突然消失了,最初渗入百骸的恶意也不见了,一切回归风平浪静。
只是在祝枫左手掌心,凝成了一道泛着微光的绯红纹路,但也只存在了几秒,很快就消失不见。
“或许你该感谢我,”女子兴味盎然地目睹了一切,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过是谁封了你这些力量呢?”
“你的师门吗?”
但她转念一想,又否定掉:“不对,怎么会有宗门在知情情况下,敢留这么个隐患。”
祝枫还没缓过劲来,微微喘着气,看上去并不想回答她的话。
经历刚才一事,他的思绪纷乱成麻,怎么也理不清。
只是那人所说,他有一点可以隐隐确定。
不提他体内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为何而生,但封印这股力量的人,很可能是他的母亲。
所以…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厌恶他吗?
良久,祝枫抬目,看向那人,“按你的话讲,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信你这么慷慨。”
“你想要什么?”
女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笑了两声:“刚才我要你精元,你可都直接动手了。”
祝枫抿唇一言不发。
“行了,我看你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女子笑够了,见好就收,“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祝枫瞥了她一眼:“你这桩生意挺亏本的。”
“未必,”女子笑盈盈道,“我有预感,你将来会成为一个绝世人物。”
“至于是黑是白,是仙是魔,我很期待。”
祝枫面无表情:“如果你想看我堕魔,恐怕要失望了。”
“这可说不准,”女子对祝枫的态度也不恼,“万一哪日你的力量暴露,宗门再也容不下你呢?”
有风自旷远的荒土呼啸而过,祝枫没有说话。
第065章 无解
岑渊不知牵制了游魂多长时间, 等服下的丹药慢慢发挥功效,追在身后的鬼魂也越来越少。
最后,气息尽数匿去,岑渊终于完全脱身。
好巧不巧, 就在这时, 胸口突然袭来熟悉的剧痛,岑渊还在房顶上, 一个踉跄向前一倾, 差点摔下去,背一弯手撑在房瓦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靠…”岑渊骂出声, 身体因疼痛微微发抖。
服了,不就动用点灵力吗, 这都要反噬。
虽然这“点”灵力有一半之多。
岑渊感觉自己快成一个不能用灵力的废物了。
许是这次消耗灵力过多,岑渊过了好久才渐渐缓过来。
他站起来, 从房顶一跃而下,重新走上大道,沿着街市拐了几个弯,最终来到一处外观与周遭全然不同的建筑前。
岑渊迟疑了一下,一手抽出传讯符给祝枫发了条讯息。
——鬼魂已除,我在般若阁。
算是变相的坦白吧,他想。
室内灯火通明, 一青年和案前的岑渊两两相视。
“同劫蛊解法?”青年双臂交叉, 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不清楚。”
“不是传闻般若阁的情报网无所不至吗?”岑渊目光微沉, “况且返冥术出自你们魔族。”
“这不一样,”青年摇着头, 态度坚决,“其他什么蛊的解法本阁或许能搜罗一二,同劫蛊真不行。”
“为什么?”岑渊看着他。
“这是上边才知道的秘术,”青年突然压低声音,尽管室内除了他俩再无旁人,“我们这边没有、更不敢有相关的情报。”
“上边指的是…”岑渊蹙起了眉,隐隐猜到了什么。
“魔尊,再不济,尊上护法、各方城王。”青年言简意赅,表述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表情又多了一分探究,“所以你一介仙门人士,怎么中的同劫蛊?”
岑渊一脸麻木:“走运吧。”
撞了大运。
所以同劫蛊这么机密,为什么擎霄会用它?为什么那个人知道解法?他们和魔界到底有多少牵连?
身后传来开门的响动,岑渊和青年同时看向门口。
来者一身宽袖广袍,眉眼凌厉,气宇不凡。
居然是一张熟面孔。
之前在梵海洲见过的,祝修泽!
岑渊眉梢一压,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只见祝修泽扫了他俩一眼,然后径直走向那名青年,问道:“修补内丹的融血丹有吗?”
显然他没有认出岑渊。
青年从椅背直起身:“要多少?”
祝修泽变出一个满当当的锦袋砸在案上,“一百颗上品灵石,能换多少?”
青年打开锦袋扒拉了几下,一挥手锦袋凭空消失,他站了起来,“跟我来。”
青年带着祝修泽往里走,临走前还好心地对全程无言的岑渊说了句:“没有你要的情报,回去吧。”
岑渊目送两人的背影,却没有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等祝修泽和青年走出来时,岑渊还在堂内站着。
祝修泽乍一看见岑渊的侧颜,才终于生出了一丝熟悉感,神色微动。
般若阁阁主疑惑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你怎么还在?”
岑渊转过身,却没有看阁主。
“你买融血丹,是为了祝修德吗?”
透着冷意的声音总算和记忆中某处重合,祝修泽先是眯起眼,然后眉一挑,“是你。”
“流云宗的,对吧?”
“祝修德为何需要融血丹,你们流云宗理应最清楚不过了。”祝修泽言语中意有所指。
岑渊神情冷冷:“那是他自食其果。”
一旁青年看两人那架势,内心明了,早早走回刚才的椅子坐下,只扔下句:“要动手记得出去打。”
祝修泽听了岑渊的话,竟也哂笑道:“是祝修德技不如人,喜欢没事找事横生枝节,如今还要我替他收拾烂摊子。”
岑渊表情微微一滞,虽并非全无预感,但得知祝修泽对祝修德是这般态度后,还是有些意外。
祝修泽又接着说:“祝枫同样不知好歹,出身来路不明,祝家好心收留他,他没半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只会给祝家招惹是非。”
“他那不知检点的娘也是,母子俩都是一路货色。”
岑渊拳头攥得死紧,旁观的青年甚至以为下一刻他就要一拳打上去了。
“若被欺凌被废筋脉的是你,希望你还能说出这番话。”岑渊盯着祝修泽,咬牙说道。
祝修泽眸光微暗,片刻才漠然道:“同人不同命,命不好,就该认。”
这次岑渊听后,良久不语。
半晌,他只道:“无论是祝枫还是祝岚,都不欠你们祝家什么。”
祝修泽没说话,目光却掠过岑渊,看向他身后,也就是门口的方向。
一旁的青年也看向门口。
岑渊微微有所预感,顺势回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祝枫。
岑渊心下疑虑,祝枫不知道般若阁的位置,为何这么快就来了?
祝枫收到讯息后问了销菡坊坊主,迅速赶过来,就看到了眼前一幕。
“祝修泽?”祝枫面色看上去不太好,他看向岑渊,“你怎么没说他也在?”
“刚碰上。”岑渊对上祝枫的视线,感觉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今天我这儿还真热闹啊,”青年把手撑在案上,“要不几位移步外边叙旧?”
“我同他没什么可说,”祝枫这次见到祝修泽,情绪比上次稳定了许多,他站在门口没动,目光移到祝修泽身上,“我和祝家已无关系。”
“自然,毕竟家主亲登都要不回你,看来你在新宗门如鱼得水啊,”祝修泽讥讽一笑,“身为普通门内弟子,私自跑到魔族地界交易,你们宗门知情吗?”
说完,他还别有深意地看了岑渊一眼。
“我们在做宗门任务。”岑渊回瞪他。
“做任务做到般若阁来了。”祝修泽面不改色。
旁边青年终于破罐子破摔,选择看戏。
祝枫面沉如水,没有半分与祝修泽争执下去的意图,只瞥向岑渊:“岑渊,我们回去。”
说完,他就站在门口等着,没多看祝修泽一眼。
“好。”岑渊看了眼祝修泽,走向门口的祝枫。
祝修泽皱着眉,目送两人出门后,他一转头,刚好和投来目光的青年对视上。
青年耸耸肩,一副看足了戏的模样,“承蒙惠顾,下次再来。”
祝修泽也冷着脸走了出去。
第066章 嫌隙
回去路上, 祝枫始终不发一语,只闷声走在前面。
岑渊加快脚步和他并排,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从刚才到现在,祝枫的脸色一直很奇怪。
“没事。”祝枫声音低沉。
“没事就有鬼了, ”岑渊直觉祝枫这副样子和祝修泽没半毛钱关系, 他走快几步,停下回过头挡住祝枫的路, “我们分开后, 你经历什么了?”
祝枫的眼神微微闪了下,也停步看向岑渊,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那你呢, 我们分开后,你又做了什么?”
岑渊被噎了下, 一时说不出话。
祝枫扫了他一眼,就绕过他直接往前走。
岑渊微顿, 转身追上了祝枫的步伐。
岑渊望着祝枫在前的背影,低声问:“祝枫,你生气了吗?”
祝枫突然又停下脚步,岑渊不明就里,也在他身后停下。
“有受伤吗?”祝枫问。
“啊?”岑渊一头雾水。
祝枫回头,目光暗沉地盯着他,“和鬼魂交手和应对游魂暴动, 有受伤吗?”
一脸懵逼的岑渊这才反应过来, “…没有,就是灵力损耗有点严重。”
除了那破同劫蛊的反噬让他在屋顶疼了半天。
所以祝枫关心的是这个?
祝枫瞅了他几秒, 又扭头继续往前走,也不知信了几分。
“你这样子, 哪天莫名死外边了都不意外。”
岑渊上前几步再次和祝枫并排,一边不服地反驳:“我有考虑后果。”
只不过心虚作祟,气势上弱了几分。
祝枫轻嗤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原路返回了府邸。
一路上祝枫竟也没再追问岑渊更多问题,比如为何他私自和鬼魂交手,为何能毫发无伤回来,又为何跑到般若阁。
这才是最让岑渊百思不得其解的。
和之前祝枫知道他来景乐都别有动机却没说破不同,这次的感觉不太一样。
祝枫这样,让他感到一丝说不上来的心慌。
他们进勾陈陵时是晚上,如今出来,已然晨光熹微了。
两人回到府邸,得知府里的人仍在焦急等待,一晚上没怎么睡。
岑渊这才意识到,他俩今晚也熬了个通宵。
不对,该说昨晚了。
张老爷听到他们除去鬼祟的好消息,既惊喜又不敢相信,一边道谢一边又委婉表明希望他们多留几日,看是否真的根除了祸患。
岑渊和祝枫没什么意见,况且这次除邪只花了一晚上时间,比乌衣镇那次高效多了。
楚元良对两人也有所改观,他认可地点头:“想不到两位年纪轻轻已有这等能力,前途不可限量啊。”
祝枫看了岑渊一眼,岑渊目光一闪,连忙回了楚元良几句客套话。
善后的事处理完,张老爷给他们安排了休息的客房,管家交代了几句,很快就又只剩下岑渊和祝枫两人。
“岑渊。”
岑渊正要走进房间,祝枫喊住他。
“怎么?”岑渊应声回头,对上了祝枫认真的眼神。
“我只问你一件事,很简单的事。”祝枫说道。
岑渊看了他两秒,道:“你说。”
祝枫望着岑渊的眼睛,问道:“你为何知道我母亲叫祝岚?”
岑渊的瞳孔骤然一缩,而祝枫看到了。
但他只是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岑渊总算意识到他之前感觉出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在般若阁,祝枫听到了他对祝修泽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祝枫给他讲述的祝府过往中,从未提及自己母亲的真名。
他知道祝岚的名字,是通过原书。
祝枫也知道所谓话本的存在,但他不知道,话本的内容是…
为何不追问勾陈陵其他种种,原来是因为,一些端倪之处,已经让整件事的性质都不一样了。
原来祝枫在般若阁的怪异,不是因为祝修泽,而是因为他…
不知停顿了多久,岑渊开了口:“祝修泽告诉我的。”
祝枫看了他好一会,表情似乎没有太大波动,像是听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他眼里的光,暗了一点点,变化细微到难以察觉。
“这样啊,”祝枫退了一步,“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了,没多作半分停留。
岑渊默默看着他进了隔壁房间。
祝枫退开的那一小步,却像是在岑渊心里划开了一大步。
错了…
岑渊的手扶在门框上,逐渐收紧。
祝枫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解释。
他在等岑渊一个解释,尽管明知很可能等不到。
一丝淡淡的后悔在岑渊心里漫开。
他答错了。
在府邸接下来的几天,十分平和宁静,张夫人房间果然没再闹鬼,终于睡了几日安稳觉。
楚元良见情况好转,以在府停留时日过久为由,早两人一步告辞离去,当然了,临行前也和两人郑重告了别,还顺便问候了楚茗的近况。
岑渊和祝枫这几日的相处,则变得有些微妙。实际情况是,岑渊心里有点疙瘩,但祝枫表面却一切如常,好似他们此前那些小摩擦和怀疑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岑渊感觉,他和祝枫好像隔了层什么,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俩之间,出现了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或许…回到他们刚认识一两个月的时候,会比现在好很多。
一次偶然,岑渊居然冒出了这种想法,紧接着,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难受。
终于到了离开府邸的这日,张老爷带着夫人热情地送他们到门口,嘴上还千恩万谢说着感激的话,岑渊听得都快不好意思了,连声道“不敢当”。
临走前,祝枫还嘱咐他们要找道士做法压制一下张夫人的命格,否则今后还是容易招惹邪祟。
张老爷自然连连称是,恭恭敬敬送别了他们。
最后走出几丈外了,还能听到张老爷对身边人说:“看吧,果真人不可貌相,比前面几个靠谱多了!”
声音传出老远,岑渊听得忍俊不禁。
祝枫轻瞥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各怀心事的两人,就这样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第067章 决裂
两人回到流云宗, 还要去事务堂登记。
去事务堂和回寂衡峰不太顺路,要绕一大圈。
于是祝枫说:“你先回峰吧,我去就行。”
岑渊:“…行。”
祝枫来到事务堂,归还了令牌和任务木牌, 还碰到了一位熟人。
“祝枫?”
祝枫闻声转头, 看到是齐巍然,喊了声:“齐师兄。”
“做委托?”齐巍然目光移到祝枫刚挂上去的任务木牌, 神色微动, “景乐都那件?我听说过,没想到是你接了。”
“对,驱鬼的案子。”祝枫点头。
“景乐都位置特殊, 委托还是鬼魂一类,不少人听说了都不敢接, ”齐巍然看向祝枫,“这么棘手的任务, 你一个人做?”
“不是,”祝枫补充道,“还有岑渊。”
“岑渊?哦,他啊。”齐巍然想起了这个名字,“你们关系很好吧,总是在一起。”
“你能在宗门交到知心朋友,挺不错。”齐巍然话里带有一丝欣慰。
祝枫听到“知心”这个词, 心情复杂。
他又感到奇怪, 齐巍然见过他和岑渊在一起,也就那次去梵海洲, 相处时间很短,在齐巍然眼里, 怎么就成“知心朋友”了?
“齐师兄你知道?”祝枫半是疑惑半是试探地问。
“那肯定,”齐巍然和煦一笑,“你都愿意把家里事告诉他了,关系肯定不浅吧?”
祝枫眼中不解更甚,想起梵海洲客栈那晚,不确定地尝试问道:“这是岑渊跟你说的?”
齐巍然反应过来祝枫可能想岔了,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误会。”
他又解释道:“是他之前问过我和你的关系,他知道你是玄海境的,所以我想,你应该告诉他祝家的事了。”
祝枫越听越不对劲,连忙问:“什么时候?”
“很多个月前了,宗门大比前,他要去昭天崖修炼来的掩月峰,那时问了我。”齐巍然一边回忆一边说着,却发现祝枫脸色越来越沉,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祝枫迅速别开脸,低声道,“齐师兄,我先回峰了。”
“…好,那再见。”
祝枫匆匆离开事务堂,只留下原地一脸困惑的齐巍然。
*
岑渊刚回屋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一打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祝枫,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祝枫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岑渊退开一点给他腾出位置,一边略不自然地问:“怎么了?”
祝枫进了屋,转身缓缓关上门,“刚才在事务堂,我碰到齐师兄了。”
“是吗?”岑渊瞧着他的背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说,”祝枫回过头,看向岑渊,“你在宗门大比前,就知道我是玄海境的了。”
祝枫语气平静,眼神也没有什么波澜,好似宁静无波的海面,平静的表面下却又隐藏着风浪,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来。
岑渊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让他自己意外的是,有了几日前的那次作先例,自己这次的反应居然没那么大了。
他又想,果然呐,人在不顺的时候,什么不好的事都能接踵而来,踩完一个坑还有数不清的坑在后面等着自己。
宗门大比前,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
岑渊深吸了一口气,认命似地垂下目光,没去看祝枫的眼睛,回道:“对。”
良久的沉默。
岑渊终于抵不住祝枫一直凝视自己的目光,抬眸看向对方。
祝枫与岑渊对视,却蓦地笑了一声。
但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你还知道我什么,嗯?”祝枫后背一靠,直接倚在了门板上,他语调上扬,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收,“关于祝家,关于我的过去,你全都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祝枫笑得岑渊心头微震,他硬着头皮道:“是。”
祝枫渐渐收了笑,眸光深沉一片,低声道:“因为你那话本的主人公是我,对吗?”
岑渊深呼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没错。”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祝枫音量骤然拔高,冲上前拽住岑渊的衣领,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质问道,“却还装作毫不知情,让我对你放下戒心,在梵海洲时看着我在你面前失态,然后像个蠢货一样找你倾诉,啊?”
祝枫的话听在岑渊耳中分外刺耳,像是一根刺直直刺入他心里。
“不是的…”岑渊的心猛然一揪,抬起手放在祝枫拽住自己衣服的手臂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你骗我!”祝枫抓住他衣服的手用力收紧,咬着牙说道,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没等岑渊作出反应,就见祝枫还拽着他衣服,头却渐渐低了下去,他的手在抖,全身也在抖,“你骗我…”
这次的声音满含失望,甚至尾音还有一丝发颤。
岑渊的呼吸霍然一窒。
祝枫他…哭了?
“祝枫…”岑渊不敢相信地轻轻伸手碰上了祝枫还在发抖的肩,像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
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
如果可以…想抱一下他。
岑渊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只要轻轻抱一下就好了。
他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了?
祝枫感受到岑渊的触碰,突然抬起头,他那只拽着衣服的手赫然松开,直接打掉了岑渊悬在他肩上的手,大退几步,目光阴沉,一脸冰霜地看着岑渊。
如果不是祝枫眼眶微微泛红,岑渊会以为刚才听到的那句才是错觉。
“明明都问过你了,”祝枫低沉道,“还是要骗我。”
他的声音很低,就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岑渊张了张口,声音有些艰涩:“对不起…”
“对不起?”祝枫轻扯嘴角,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没有今日,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不对,”祝枫语调一转,沉声道,“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对吧?”
不是。
岑渊在心里反驳。
他一定会告诉祝枫,在将来某一天,但不是现在。
现在将一切爆发出来,太早了,也太不巧了。
只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岑渊冷静了一点,低声说道:“或许从最开始,我就不该告诉你的。”
祝枫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你说什么?”
“我说,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告诉你那么多,”岑渊看见祝枫的神情,已经有些说不下去,却还是尽力平稳地说,“告诉你我不来自这个世界,告诉你我的过去,告诉你话本的存在。”
“我们没那么知根知底,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他也不会喜欢上祝枫,不会那么纠结和难受了。
兴许从一开始,就都错了。
祝枫的神色从开始的凝滞,到微微的不可置信,最后变成了诡异的平静。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祝枫直勾勾盯着他,拳头无声地收紧。
岑渊停顿了须臾,轻叹一声,说道:“祝枫,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终会离开流云宗,走上你自己的康庄大道,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
这些话一出口,相当于把一切都挑明了。
祝枫凝视了他好一会,才幽幽开口:“这就是你那话本里我的未来?”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你来到这里,所经历种种,它在你眼里又算什么?”祝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语气却越来越激动,“你是不是觉得,无论这里发生什么,最后都要遵循你那所谓话本去发展?哪怕情势瞬息万变,哪怕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最后一句话,祝枫几乎是吼出来的。
岑渊听得微微一愣,他顿了下,立即说道:“我没有。”
“我知道现实和话本不同,区区话本更不足以定义这里的现实走向,”岑渊说着,却话锋一转,他看向祝枫,“但你不同,祝枫。”
“你是主角。”
“我从未说过你的未来一定是怎样,如你所说,这世间之事存在千万种可能,正如你的未来也有千万种可能。”岑渊缓缓垂下目光,“但你知道什么是命数吗,纵使走向不同,亦各有其上限,以及下限。”
“有些东西你以为可以改变,其实它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你是整本书的中心,是整个故事发展的线索,就算其他情节因蝴蝶效应改变了,你的未来轨迹也不该因此出现过度偏移。
更不该因他岑渊而改变。
岑渊以为祝枫会反驳他说的话,没想到祝枫只是默默地听完,整个人表现得十分沉寂。
在岑渊看不到的地方,祝枫渐渐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手,手心的绯红纹路早就不在了,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始终在掌心灼烫着他。
关于这些,你也都知道吗,岑渊?
祝枫心想。
知道他的一切,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知道他的过去、现在、甚至是那所谓的将来。
证实了他自己的所有早就被眼前这人窥探了个清楚,而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人骗了那么久,愤怒吗?他确实愤怒过了,难过吗?他也难过了,但是现在,他只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只不过这时,他竟也有闲心去想:
岑渊,你自以为了解我的一切。
那你可知,我喜欢上你了?
在你眼里,这等变数,可也存在什么所谓命定?
祝枫静静看向岑渊,说道:“从梵海洲回来,你就一直有意无意和我保持距离,我能感受到。”
岑渊目光微偏,回避了他的视线。
“怎么,也是因为这个?”祝枫轻嗤一声,“我和你坦白了过去,你发现我陷入过深,所以想保持距离?”
“我早该看出来,你这人在一些方面,还真是清醒得可怕。”
岑渊倏一抬眼。
不,陷入过深的是他自己。
是他不想让自己越陷越深。
但前半句话没错。
“祝枫,”岑渊有些苦涩地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你还是别问了。”
祝枫的目光轻微闪动了一下,他低垂着眸子,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看向岑渊,眼神里有些东西却隐隐不一样了,他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问你任何事。”
“你尽管放心。”说着,他停顿了下,才缓缓说道:
“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岑渊瞳孔微微一震。
祝枫转身就要离开,岑渊急忙跨出一步想喊住他:“祝…”
已经拉开门的祝枫停下,微微侧过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祝修泽说过的有关宿命,我以为你是不信的。”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去,门被用力砸在门框上,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枫。”岑渊才说出了最后一个字。
屋内仅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的指尖有些发颤。
门板被砸得反弹,没关严实,虚虚露出了一条缝。
岑渊站在原地,默默看着缝隙外那抹白色身影。
原来当时在般若阁,祝枫也听到了那一句啊。
只几秒的功夫,背影消失不见,一丝风从门缝漏了进来,轻轻刮过面颊。
岑渊感到有点冷。
第068章 莘回
雪落苍茫, 白皑一片。
人间早已下过好几场大雪,天地万物都被覆上了银白色。
沿街有一片湖,湖面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湖心有一座小亭, 此时正站着一人。
一袭灰色长袍在风中翻动, 那人静静看着亭外之景,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才慢慢转过身。
来者身披米白色厚斗篷, 撑着一把浅色油纸伞,风雪在他身侧飘扬,他一步步踩在积雪的石板路上, 发出厚实的响声。
灰衣男子对那人遥遥道:“过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联系我了。”
岑渊走进亭内, 收了伞,抖了两下斗篷上的雪, 才开了口:“有事耽搁了。”
“看来你花了些时间去验证我所言虚实,”灰衣男子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结果如何?”
“知道同劫蛊解法的人屈指可数,”岑渊看向他的目光微凛,“你在魔界背后的人是谁?”
灰衣男子眉峰微扬:“看来你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
“你还没回答我。”岑渊重复了一遍。
灰衣男子片刻不语,终于回答:“魔尊右护法,彦苍。”
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岑渊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与之相反, 他低叹一声:“果然是他。”
“果然?”灰衣男子微微蹙起眉。
“我之前在乌衣镇碰到了个女魔修,好像叫…锦宁, 你应该认识,”岑渊徐徐道, “她当时用凝魄盏集魂,我有个猜测。”
说着,他目光移向灰衣男子,“是为了你吧。”
男子的瞳眸染上了一层阴翳,眼神如有实质地剜向岑渊,“你问的太多了。”
岑渊对周围骤降的气压恍若未觉,从容对上那人视线,未露分毫退缩之意,“想同我合作,但你对我所知甚多,我对你却一无所知,多少有些不公平。”
“你没得选。”男子的声音渗着寒意。
“自然,”面对男子不善的语气,岑渊竟也不恼,“有得选我也不会找你。”
男子心底生出几分异样,感觉这人自上次一别,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寂衡峰也下过好几场雪了。”岑渊看着亭外之景,突然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
男子还没散去怪异感的眼眸莫名地看向他,却在下个瞬间猝然一震。
“你有多久没见过了?”
岑渊状似无意地瞥了男子一眼,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惊涛骇浪。
“你什么意思?”话语好似染上了风雪的气息,男子的声音很沉。
“对于你的身份,我有过很多猜想,排除了一切,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却始终不愿确定,”岑渊顶着那人如芒的眼神,道,“毕竟你和我想象中那人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你说是吧,岑渊?”
岑渊停留在男子身上的目光炯炯,好似叫出口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
过往种种疑点在脑海铺陈,怀疑渐显,都在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堕魔修士,和彦苍有勾结,知道原身中蛊,知道原身家的位置并且数次登门,知道从流云宗出去的捷径,还和在寂衡峰几乎足不出户的擎霄有仇。
原书中情节,原主被逐出宗门后堕魔,投靠的人就是魔尊右护法,彦苍。
虽然猜测十分不可思议,但思及他穿书本身就是一件荒诞至极的事,好像又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眼前之人,就是他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原书中的反派炮灰,那个他以为在穿越过来时已经不复存在的原主,岑渊。
而且,此人很可能是重生的。
为了尝试理解当前情形,岑渊早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各种小说常见的重生情节,可惜收效甚微,他还是想不通。
寒风夹着细雪,飘飘扬扬而下,天地一片沉寂,灰衣男子还是立在原地,脸色暗沉一片,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凝固了周遭流动的空气。
“在你想象中,我应该是怎样的?”有微亮的晨光落入亭内,将他的面容照得不甚真切。
男子的反应让岑渊略感意外。
这也是最让他想不通的点,虽说原书中原主堕魔后性情发生了变化,但本质上还是无脑的炮灰反派形象,而眼前此人实在不符。
且书中只字未提的同劫蛊,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算承认了?”岑渊敛去眼底情绪,几步走向亭内石椅坐下,“不如坐下慢慢聊?”
“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算有缘。”
“有缘?”男子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什么缘分?你夺舍我身体的缘分吗?”
岑渊眼睫轻颤了一下,他抬眸看向没有丝毫坐下打算的男子,道:“我夺舍这具身体是场意外,无论你信不信。”
“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侵占者,这具身体不属于我,我知道。”
“不过也不属于你,”岑渊眼神黯了些,一边拢了拢斗篷下的袖子,“因为你虽是这个世界的岑渊,又不完全是。”
“起码不是这个时间线的他,我没猜错吧?”岑渊投给男子一个眼神。
男子的神情又变了一些,看向岑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意味,“看来你所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岑渊示意了下自己旁边的位置。
男子无言了几秒,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他们现在叫我莘回。”
岑渊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人在介绍自己,他顿了下,说:“如果你不觉得别扭,可以继续叫我岑渊。”
男子瞥了他一眼,语气不乏嘲弄:“那么喜欢这名字?”
“别多想,”岑渊闻言轻扯嘴角,“我原来也叫岑渊。”
“不仅如此,我原来还和你长得一样。”
莘回多看了他一眼,脸上除去意外之色,更多的是质疑,“这怎么可能?”
“还有更多不可能的事呢,”岑渊继续说,“虽然我对你也很好奇,不过,先说说你的打算吧,你想做什么,拿什么帮我?”
莘回也不拐弯抹角,说道:“你知道青云试炼吧?”
岑渊眼神微微一变,停滞了一瞬,才答道:“知道。”
青云试炼,他当然知道。
原书里,祝枫成功进入仙盟的关键剧情点,就是青云试炼。
第069章 合作
“青云试炼由仙盟主办, 届时修真界各大宗门家族都会派人参加,仙盟盟主及长老,还有各宗主家主,都会出面。”莘回不紧不慢道。
“我要你在青云试炼结束后, 当着现场所有人的面, 揭发擎霄的行径。”
“揭发他修习禁术返冥术,还对自己弟子种下同劫蛊。”
岑渊嘴角微微一抽, 听那人说得云淡风轻, 好似在讲述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青云试炼,单论必定在场的五大家十大宗,就占了大半个修真界, 你让我在那样的场合揭发擎霄?”岑渊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没错。”莘回语气不变,他话音才落, 岑渊就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疯了?”岑渊音量提高,“你知道但凡出一点差池, 会是什么后果吗?”
“那就不要出差池,”莘回目光上抬回视他,眼中带有狠意,“只有当着大半修真界的面揭发擎霄,才能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凭什么让我冒险?”岑渊蹙起眉,这是他第二次在那人眼中看见深切恨意。
“想得到你想要的,总要付出些代价, 包括承担事情后果。”莘回说。
岑渊木着脸背过身, 良久才蹦出一句:“看来你当真对他恨之入骨。”
莘回嗤笑一声:“如果一个人这样毁了你的一生,你也会恨的。”
岑渊眸光微暗, 此前的部分疑点,如今联系起来, 反而能说通了。
原主是因为擎霄的同劫蛊,才会性情大变,有了原书剧情的种种行径。
那么沈卓长时间以来对他的隐隐包庇,许筱在无涯洞外说的那番话,还有上次楚茗最后问他的话,或许就有迹可循了。
为什么他穿过来后言行和以往大相径庭,却没惹得他们过多怀疑。
兴许是因为,原主在刚拜入寂衡峰的那段时间,性子也没那么坏。
同劫蛊致使中蛊人记忆缺失甚至混乱,所以他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凌乱散碎,很难串联起来,此前那么长时间,他一直未发现什么异样。
风未止,雪未歇,寒风裹挟着雪粒横冲直撞,如飘絮般闯入亭内,打在唯一站着的那道背影上。
不知过去多久,岑渊开口道:“讲讲你的详细计划吧。”
莘回注视着面前的背影,“你答应了?”
“不过为了争得一线生机罢了,”岑渊转过身,“死过一次的人,总归要更惜命些。”
莘回眼里多了几分深意,低声道:“或许我们确实有缘。”
亭内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人无声一笑,但那笑只是淡淡的,不带什么温度,和周遭飘扬的风雪融为了一体。
*
已近正午,天际的日光勉强透过云层,洒下人间,驱散了些许落雪的寒意。
亭内还是坐着刚才那名灰袍男子,除此之外却再无他人,刚才披着斗篷的来客,早已带着他的油纸伞匆忙离去。
亭中人,还在等人。
不多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岸边,迈着步子,正朝亭子的方向走来。
那人没有撑伞,空中落下的飘雪却尽数绕过了他,自他身侧而过,不沾衣袖分毫。
耗费法力就用来屏退这点风雪,也没谁了。
莘回看见他,没有站起来,脸上表情却明显放松了一点。
“谈完了?”彦苍几步跨进亭内。
“谈完了,”莘回看着他坐下,“你不是一直在听吗?”
彦苍动作微顿,很快若无其事道:“我仍不懂你们的关系,那人夺舍了你,你是那个人却又不是,究竟何意?”
“你用凝魄盏,应该清楚这些,”莘回道,“我曾经是那个人,但不是在这个时空,而在我的时空,我已经死了。”
他说着,看向彦苍,继续道:“有个人在我死后,凝结了我的魂魄,但魂魄仍然不完整十分虚弱,此后,我的魂魄就一直在时空裂隙中飘荡游走。”
“恰巧那人在这个时空夺舍了我原来的身体,被挤出身体的残缺魂魄与我同源,和我融为一体,补全了我的三魂七魄,然后我在一具阳寿将至的身体里苏醒,也就是现在的我。”
“我并非没听过时空论,不过真正一见,倒是挺不可思议,”彦苍眼中升起一丝兴味,“所以你知道赤元伞的位置也是因为过往经历?和我做交易借凝魄盏集魂,是为了适应你的新身体?”
“后面的你都知道了。”莘回耸耸肩。
“那个凝结你魂魄的人付出代价不小吧?”彦苍漫不经心随口问道,“凝魄盏也能凝魂,但要耗费使用者大量修为。”
“他还牺牲了自己半数魂元。”莘回声线略低沉,目光停留在彦苍身上,又好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看来你们关系很深厚,”彦苍眉梢微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既然这个世界只是时间不同,你没想过去找他?”
莘回眸光微垂,静静道:“这个时间点,我和他还不熟。”
“原来如此,”彦苍微微颔首,又问,“关于同劫蛊,你知道解法吧,之前有人帮你解过?”
莘回看着他,没有说话。
“最后你给那人的东西,还有说的那些话,我可没告诉过你。”彦苍神情还是淡淡的,话语里却带有几分隐约的强硬。
莘回知道彦苍用法术从头监听到尾,只道:“我无法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彦苍听出他的拒绝,也不恼,又变成一脸无所谓,轻飘飘道:“随便你。”
“不过我真挺好奇,帮你解蛊的是谁,传授擎霄返冥术的又是谁。”他又说。
“又是这个理由。”莘回低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彦苍没听清,转向他。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莘回站起身。
彦苍看着莘回走在前面的身影,应道:“行,走吧。”
“岑渊。”
莘回的后背明显一震,他猛然停下,蓦地回头看向彦苍。
彦苍竟勾了勾嘴角,道:“好奇这么叫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走吧。”
说着,他绕过了停在原地沉默不语的莘回,走在了前面。
莘回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彦苍的背影,风雪依旧避开了前面那个讲究过头的人,不留情面地落在了居后的他身上。
过了好一会,莘回才掩去眼底情绪,跟了上去。
第070章 最后一次
房间内, 楚茗在给岑渊诊脉。
“比之前好多了,”楚茗有些意外地收回手,“你如何做到的?”
“只是一些缓和症状的法子,尚未根治。”岑渊略显愁色。
还多亏莘回临别前给他的丹药, 说是能减轻同劫蛊的反噬。
限制条件是, 不能一次动用过多灵力,一旦透支, 遭到的反噬会直接翻倍。
不过那种情况也不易遇到, 可以忽略了。
楚茗怎会诊不出,心里门儿清,只问道:“你知道自己究竟什么状况吗?”
“差不多吧, ”岑渊答道,“我这次主要是想确认一下, 有效果我就放心了。”
证明那人给的丹药没糊弄人。
“你还是不愿说…”楚茗无可奈何,“算了, 我只是你师姐,要求不了你什么。”
“我也不是大师兄那种性子,万事非要面面俱到。”
岑渊听到最后一句,轻声笑了一下。
只不过,关于同劫蛊,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等那一天真正到来,这件事就不再是秘密了。
气氛轻松了一点, 岑渊顺势起了别的话头, “师姐,之前景乐都那次委托, 我们遇见了个人。”
“嗯?谁?”楚茗语气随意。
“楚元良。”岑渊道。
“你们碰见他了?”楚茗有些吃惊,“他竟跑到水云洲来了。”
她紧接着问:“我哥问起我了吗?”
“问你近来如何, 还有…”岑渊说着,迟疑了下,道,“他旁敲侧击,说如果你想回楚家…”
“…我就知道,”楚茗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哥这么多年还不死心呢,就惦记着让我回去。”
岑渊不动声色地想,起码还有家人惦记。
不像他,孤家寡人。
“师姐这么喜欢流云宗?”岑渊开口调侃道。
“待习惯了,”楚茗轻摇头,“但宗门确实挺好的。”
“都舍不得走了。”
岑渊瞥了她一眼,目光低垂下去,微微闪动了一下。
临走时,岑渊郑重行了一礼,道:“近日有劳师姐了,多谢。”
楚茗先是眉梢微挑,接着轻哼一声,“这么见外。”
这段时间,岑渊因同劫蛊之事,和楚茗接触变多,关系也熟络了不少。
岑渊扬唇一笑,“谢谢了,师姐,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楚茗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什么最后一次?你以后不来了?”
“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来了,”岑渊的表情竟有些释怀,“有些事,需要我自己去解决。”
回去路上,岑渊遇到了两个人。
准确来讲,是先遇到了许筱。
“岑渊?”许筱看见他,打招呼道,“这么巧,我正要找你。”
“二师兄?”岑渊停了下来,“找我干嘛?”
“师尊找你,让你过去一趟,”许筱传了话,发现岑渊脸色有些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知道了。”岑渊轻叹一声。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许筱目光瞟到别处,“诶”了一声,岑渊闻声,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路过一个人。
岑渊:“……”
怕什么来什么x2!
那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二师兄。”他唤了一声,目光掠过一旁的岑渊,微张了张口,却没再发声。
“祝枫,又去后山修炼啊?”许筱瞅了眼他来时的方向,问道。
“对。”祝枫藏在袖子中的左手微收,掌心的闪动的绯红纹路暗了下去,顷刻隐匿不见。
“你最近怎么突然想到去后山修炼了?”许筱问的是祝枫,却偷瞄了眼旁边的岑渊。
“后山清净一点。”祝枫如实答道。
许筱点着头:“也是…”
“二师兄,师尊喊我,我就先过去了。”岑渊适时插了一句,扭头打算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哎…”许筱喊了他一下,又堪堪闭上了嘴。
祝枫见状道:“二师兄,我也回去了。”
“嗯,走了。”许筱挥了下手,略一犹豫,转头追上了走远的岑渊。
嘴上说着要走的祝枫却没动,沉静地注视着许筱追上岑渊,似乎在那人身边说了什么。
不知站在原地看了多久,直到半点人影都瞧不见了,祝枫才默默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二师兄,我记得我们不顺路吧?”走在路上,岑渊无情揭穿了跟上来的许筱。
“我知道,”许筱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一笑,“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什么?”岑渊扭头看他。
“你和祝枫,怎么了?”许筱罕见地露出八卦的表情。
“…如你所见,”岑渊不自在地按捺住回头的冲动,“发生了点矛盾。”
虽然他俩之间的矛盾恐怕不止“一点”。
“这都多长时间了,”许筱左右环视了一下,低声道,“我们私下都在猜测,你们是因为什么吵架。”
“你们?”岑渊眼神变得奇怪。
“我,大师兄,师妹,还有五师弟,”许筱略一沉吟,“最近师妹和你走得近,本来还想让她旁敲侧击一下的,可惜她不情愿。”
“你怎么不说是除了我和祝枫之外的所有人呢?”岑渊表情凝滞了一下。
一个个都那么闲吗?
许筱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能这么说,还有外门弟子呢。”
岑渊嘴角微抽,二师兄还挺严谨。
“你说你们俩关系还真玄乎,”许筱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当初那么势同水火,关系说缓和一下子就缓和了,还变得那么要好,现在闹矛盾说破裂就破裂了,这么长时间过去,每次见面跟陌生人一样,没半点回旋余地。”
“我想知道,你们当事人到底怎么想的?究竟什么天大的矛盾,搞这么夸张?”
见面如陌生人?起码比仇人强吧。
岑渊内心自嘲地想。
不过听许筱这么一说,原来他们二人的关系变化,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啊。
莫名地关系骤然好转,再莫名地关系骤然破裂。
倒是挺具有戏剧性的。
这段时日,他难得产生一种感觉,就是寂衡峰还挺大的。
不刻意去找的人,当真可以很长时间都碰不到一次面。
“我和祝枫之间,存在一些根本的问题。”岑渊答道。
现阶段内,恐怕无法解决了。
许筱有点失望,道:“还以为问你容易点,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
“二师兄,你再跟着我,待会回去要绕大半个山的路了。”岑渊默默提醒道。
“好好好,我走。”许筱没问到想要的,看上去也不欲久留。
临走时,他还在岑渊身后感慨了一句。
“不过祝枫那性格,跟你闹掰后,恐怕又要变成原来那个闷葫芦了。”
岑渊身形微微一顿,片刻,才继续向前走去。
第071章 筹谋
无涯洞除入口外, 内洞还有一条通道,通向的是一处悬崖。
悬崖之下,云海翻涌,白雾缭绕。
擎霄站在悬崖边上, 垂眼看着底下之景, 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你来了。”擎霄没有回头。
岑渊在几步外停下,喊了声:“师尊。”
擎霄目光仍停留在悬崖之下的云海上:“记得你刚入宗时, 第一次来无涯洞, 一看到这里就移不开眼。”
岑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有动作,低声道:“弟子记不清了。”
擎霄停顿了下, 才开口:“也对,那时的你, 才这么高。”
他一边侧过身,一边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下。
说完, 他看了眼默默站在后面的岑渊,“怎么不上前?”
岑渊终于和擎霄对视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后者亦然。
和擎霄见面,相比以往几次的担心和紧张,现如今的岑渊,内心更多的感觉是发毛的心惊。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对自己徒弟下蛊之后, 竟能如此淡定泰然地相处五年?!
现在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站在这里,以师长的口吻同他回忆过去?
滞了几秒, 岑渊才道了声“是”,低着头上前几步和擎霄并排。
岑渊表面波澜不惊, 但每走近一步,剧烈跳动的心脏就又加快了一分。
“小渊,”擎霄看着他走近,静静说道,“似乎你每次见我,都很紧绷。”
岑渊身体微震,原本低垂看地的目光抬起与擎霄交汇。
“你以前,可不会这样。”擎霄继续道。
“师尊…”岑渊硬着头皮道,“人总是会变的。”
“你确实变了不少,”擎霄竟顺着说道,“比从前稳重了,也懂事了。”
岑渊一语双关地问道:“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师尊希望看到的吗?”
理智告诉岑渊不该这么问,但这段时间所了解种种,积压的情绪,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一股无名冲动在内心滋生,催使那些话出了口。
擎霄在听到那句话后,一向沉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显然,那话听在擎霄耳里,也不止一层意思。
但最终他只是说:“能看到你成长,我自然很欣慰。”
岑渊偏头看他。
不知这五年来,擎霄每一次见到这张脸,听到这具身体叫他“师尊”时,可会偶尔生出一丝愧疚或后悔?
隔了一会,擎霄却又接着说:“只不过,人总会忍不住怀念过去。”
声线低沉,带有一缕淡淡的感慨和惋惜。
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岑渊眼睫轻微颤了颤,一言不发。
*
“莘回说你想见我?”
还是之前的亭子,彦苍一身紫袍广袖站在亭中央,正对着坐在一侧的岑渊。
“需要我重新自我介绍吗?”岑渊目光瞥向外面,气温回暖,原本结冰的湖面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没必要,你长话短说,”彦苍看上去没什么耐心,“还要我亲自来见你,你最好真有什么重要之事,不然…”
“不久后的青云试炼会发生一件大事,”岑渊干脆打断了他,开门见山道,“届时右护法可以带人亲自去一趟陨星谷。”
陨星谷,也就是青云试炼举办的地点,是仙盟的地界。
要说先前经历过各种事情,要么原书情节没有,要么书中一笔带过,或者细微到他记不清。
但青云试炼不同,作为能让主角进入仙盟的契机,它是小说前期最重要的一个剧情点,所以其中的情节,岑渊记得一清二楚。
就算他和莘回的出现,让这个世界部分的故事走向发生了改变,但这种关键的剧情发展,不可能被轻易撼动。
来这里那么久,总算能发挥一次原书上帝视角的作用了。
岑渊内心难能地生出一丝欣慰。
彦苍听完微挑眉,果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你们魔族的西城王,打算趁着青云试炼陨星谷对外开放之际,潜入其中,偷取一样东西,”岑渊道,“我知道右护法你与西城王交恶多年,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彦苍定定看着他,表情却不再有明显的变化:“偷取什么?”
“众所周知,陨星谷平日不对外开放,算半个仙盟禁地,但只有少数人知道,陨星谷之中封印了一样东西,这与你们魔族有关,”岑渊不疾不徐道,“剩下的,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彦苍总算再次动容,他几步上前,整个身影颇具压迫感地笼罩在岑渊面前,语气有些冷:“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某些事,正如莘回知道某些事,一种程度上,原理是相似的。”岑渊镇定回视他。
只不过莘回“预知未来”靠的是亲身经历,而他靠的是看书经历。
“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夺舍倒霉蛋,”彦苍审视岑渊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几分变化,“如今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岑渊并无意外,只道:“晚点我告诉你一些东西,你回去后查一查,自会知晓。”
彦苍轻嗤一声:“若真有证据,我大可直接禀报尊上,让他处置西城王,何必放任其自由,多此一举?”
“仅凭一些证据就想扳倒西城王,谈何容易?但意图重立旧主并付诸行动,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岑渊递给彦苍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毕竟,这可是你们魔尊的逆鳞。”
“你不会不清楚,对吧?”
彦苍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到时候你就能打着发现西城王意图谋反清剿内患的名号,在合适的时机现身,”岑渊继续道,“你是魔尊护法,他的左膀右臂,这样的说辞名正言顺,挑不出毛病。”
“若事情顺利,到了魔尊那儿,同样是大功一件。”
彦苍听到最后竟笑了一声,他感兴趣地瞟了岑渊一眼,问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岑渊顿了下,“普通人而已。”
彦苍听罢摇摇头:“待在仙门有点可惜。”
岑渊嘴角一抽。
“说了这么说,就是想让我去陨星谷,”彦苍回归主题,“你的意图又是什么?”
岑渊正色道:“我告诉你这些信息,作为交换,我要你答应我一个不难的条件。”
“你去陨星谷是前提。”
彦苍示意:“你说。”
“莘回想我在青云试炼中揭发擎霄,”岑渊说道,“我要你答应我,在我揭发擎霄后,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保我无恙。”
这才是岑渊的目的,他需要一个保障。
彦苍有一瞬意外,点头道:“在我能力范畴之内,可以。”
“你们魔族在这方面,讲信用吗?”岑渊不怕死多问了一句。
彦苍白了他一眼:“在这等小事上背信,没必要。”
送走彦苍后,岑渊瘫倒在亭内椅子上,长呼一口气。
完了,自己刚才那样,真有点反派的感觉了。
还是不能和那些人相处太久,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心理要先出问题了。
岑渊掩面,又叹了一声。
装反派,真是累啊。
第072章 青云试炼
陨星谷坐落于八境之一的破岳境, 属于仙盟的地界。
残冬过去,春满人间,这日,陨星谷空前热闹。
仙盟举办的青云试炼, 聚集了整个修真界各大宗门世家, 无论对于仙盟还是各宗门世家,都至关重要。
只因在青云试炼中, 仙盟会从各宗门家族选拔新弟子进入仙盟。
不过这次青云试炼, 进展恐怕没那么顺利了。
知晓一切的岑渊默默站在整齐划一的弟子队列中,在密集的人群中丝毫不起眼。
上方高台坐着的有仙盟盟主及各长老,还有其他宗门家族中的位高者, 包括南门穹和擎霄。
岑渊微仰了仰头,晨光落在高台之上, 有些刺眼,让他看不清台上人的容貌。
以他有限的经历, 此次青云试炼,大概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见到的大场面了。
祝枫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前面,岑渊目光望向祝枫的背影,有些出神,以至于盟主在上面讲了半天有关试炼的事项,他从头到尾没听进去多少。
不过这次试炼,他也没打算认真参与就是了。
陨星谷分四个区域, 位属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不同区域受灵气、地域等影响,妖兽分布、环境险恶各有不同。
岑渊选择前往南域, 也就是那件东西——无上晴的封印之地,以及之后变故的主要发生地。
不过这个决定, 在别人眼里,就难以理解了。
因为南域灵气稀薄,环境恶劣危险,大多密林漫布雾瘴,偏偏那边的妖兽还凶恶无比,难以应付。
选择区域首先排除南域,可以说是所有人的默认共识了。
“岑渊去南域干嘛?”戚从疑惑地嘀咕,说完才想起祝枫在旁边,顿时有些后悔。
“谁知道他。”祝枫竟也真的接过话,眼中情绪复杂。
*
荫蔽的密林中,伴随着“咚”一声巨响,又一只低阶妖兽重重倒下。
岑渊低喘着气,缓缓垂下手中剑。
还好,正常的妖兽尚能应付,只要不透支灵力,也不用担心同劫蛊的反噬了。
试炼开始足足两个时辰,他都在南域边缘徘徊,并未靠近中心地带。
毕竟无上晴的封印之处就在中心,省得他过去撞见什么不该见的,惹祸上身。
密林里瘴气弥漫,使得本就遮天蔽日的林间能见度更低。
岑渊用灵力屏了气息,隔绝毒瘴入体。
他看向妖兽倒下的地方,不过片刻功夫,妖兽尸体已经被毒瘴侵蚀得开始腐烂,周围地面也生出了暗色的青斑。
南域中央封印的就是携着魔气的极凶之物,滋养出这一方土地,有毒的恐怕远不止空中这点雾瘴了。
岑渊盯着妖兽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放弃挖取妖丹,转身就走。
试炼成绩看的是个人猎杀妖兽数量,统计所得妖丹,岑渊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在附近又转了几圈,岑渊总算能确定这片区域没什么妖兽了。
确定完,他找了一个“污染”没那么严重的地方,轻车熟路地翻上一棵树,打算就此苟到剧情点发生。
岑渊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却听到远处竟传来了响动,顿时双眼一睁,困意全无。
再仔细听,是有规律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
岑渊坐在树上没有妄动,只微微偏头看向那边,来的不是妖兽而是人,不知是庆幸多点,还是警惕多点。
参加试炼的弟子,没几个会无聊地跑到南域来。
这也是为何,刚才的两个时辰,他一个人也没碰到。
眼见那两人渐渐走近,最终在不远处停下,交谈的声音恰好能让岑渊听清。
只是林内昏暗的光线,影响视野的雾瘴,绝对高度的树枝,还有岑渊为了避瘴屏住的气息,让那两人没有察觉岑渊的存在。
“你说这次能顺利吗,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其中一人不安地问。
“担心什么?城主心思缜密,加上这次行动秘密,仙盟定然料想不到。”另一人说道。
岑渊眼皮一跳。
怎么随便找个地方躺着都能撞见这种对话?南域这么小吗…
他重新闭上眼,打算装死等那两人离开。
“而且还有那位当内应呢。”刚才那人继续道。
另一人问:“诶,我一直好奇,那人在自己宗门地位不低,为何会愿意背叛仙门帮助我们?”
岑渊又睁开了眼。
“我听说…是因为那位有把柄落在城主手上,”那人声音压低了一点,“嘘,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另一人连忙称是。
想不到还能解锁隐藏剧情。
岑渊深深望向那两人。
原书情节也查到仙门出了内奸,和西城王里应外合,但那人只是仙盟的普通弟子,显然和他们所说不是同个人。
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去另一边转转,你继续在附近巡察吧,”那人又说,“记住,如果遇到仙门那些人,小心别露出破绽,引人怀疑。”
“放心,况且这一带哪能有什么人?”另一人道。
直到两人走远,岑渊才跳下了树。
*
一位身着寻常道袍的年轻人,独自走在林间。
任谁见了,也只会当他是参加青云试炼的普通弟子。
走着走着,他脚步一顿,在一具妖兽尸体前停下。
“原来附近还真有人啊…”他轻声感叹了一下,一边俯下身去看那妖兽的状况。
俯下身一半,他的动作却骤然一僵,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
一把雪白的剑,无声无息横在了他的脖颈前。
他微微颤抖地转头,看见了一个同样是弟子装扮的少年,手稳稳握着剑,正静静看着他。
此人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他竟丝毫未觉。
他冷汗直下,剑锋轻贴着脖子,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开皮肤。
“这位道友…”他表情僵硬,“我只是路过,无意与你争夺妖丹。”
岑渊随意扫了眼地上刚才杀的妖兽,看来那人理解成这个意思了。
剑锋贴着脖子又紧了些,那人惊恐又不解地盯着他。
“告诉我。”
少年人的声音清冽又带有一丝寒意。
“你们的内应是谁?”
第073章 异动始
不同于南域, 陨星谷其他地带尚无事发生,一切正如常进行。
不过,也未必都很和谐。
“又见面了。”
祝枫才将剑从倒下妖兽体内抽出,剑刃上的血滴滴滑落, 听见身后声音, 他转过头。
看清来人,他神色微动, 表情不算友好。
“祝修泽。”
祝修泽只一人站在不远处, 面无波澜地看着祝枫。
他还是那身常见的祝家校服和不变的神情,与祝枫记忆中无数场景中的身影相差无二。
似乎两年过去,唯一改变的是祝枫, 以及他们二人的身份之差。
起码,如今的流云宗弟子道袍, 让祝枫有了与祝渐泓平视的底气。
不过以前的他,也从未真正低过头就是了。
“祝枫, 我有跟你说过吗?”祝修泽一瞬不瞬瞧着祝枫的眼神,冷不丁道。
“什么?”祝枫眉梢一蹙,不明就里。
“两年过去,你真是一点没变,”祝修泽轻蔑一笑,“你的眼神,你的神态, 我还以为那件事, 会磨磨你的性子。”
最后半句没说完,祝枫沾血的剑就已举在半空。
“就这些废话?”祝枫语气泛冷。
“不止, ”祝修泽显然比他哥沉得住气,“有一件事, 之前你在祝家时,我就一直想做,可惜后来失了机会。”
“你性情不改,一如从前,这样很好。”说到此处,祝修泽话语中竟流露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祝枫的剑仍停在半空,沉声问:“你想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对方同样出鞘的剑,祝枫在看向那剑的瞬间,祝修泽的剑却已然向他刺了过来。
伴随着的,是他同时响起的声音:“和你堂堂正正打一场。”
祝枫反应迅速,抬剑挡下他的进攻,两股力道相撞,交锋之处发出“铮”一声清鸣。
“不觉得在我修为废过一次后找我比试,是趁人之危么?”祝枫语带讥意,却无半分力不从心之势。
“你这幅样子,恐怕没人看得出修为被废过。”祝渐泓面不改色调转攻势,再次被祝枫挡下,“从前在祝家,一直是我第一你第二,我好奇很久了,你在藏拙吗,祝枫?”
“你的实力,不止如此吧。”
祝枫左手抬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猛然从手心迸发,灼人的温度直将祝修泽逼退了几步。
“你还结丹了?”祝修泽露出一丝惊讶又果然如此的表情,“仅仅两年…我果然没看错你。”
“过去的我有一点错了,”祝枫手心的火光愈发刺眼,甚至遮过了他的半边面容,难辨神情,“想隐藏实力,还是该当垫底的。”
“在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之前。”
话音未落,滔天的赤焰宛若流体,以逼人的攻势向祝修泽打去。
同样是出手快于话语,这次身份已然逆转。
“你如今意识到,也不算过晚。”祝修泽抬袖伸手,面前立即生出一道蓝色屏障,隔绝下了攻来的赤色火焰,原先握的剑落在空中,剑锋对外,在他身后分身成了数十道剑影,皆朝向对面的祝枫。
“如今?”祝枫只扯了扯嘴角,“我不需要了。”
“哦?”祝修泽眉梢微挑,身后数十道剑影应念飞出,穿过屏障打向祝枫。
剑影斑驳,一片火光中,祝枫悉数挡下了飞来的剑。
“还真是惊人的修炼速度啊,”祝修泽啧啧称奇,“真的只是因为天赋?”
祝枫的眸光浮现一缕暗色:“你管的太多。”
两人之间依旧剑拔弩张,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地打破氛围。
“二公子!”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闯入的第三人,祝枫认识那人,是祝家的旁系子弟。
不过此人看上去很狼狈,衣服上沾满血迹,还有几处撕破了,身上也有不少伤痕,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那人也一眼认出了祝枫,面露震惊。
“怎么搞成这样?”祝修泽皱眉看着那人,“低阶妖兽你都制服不了吗?”
“不是啊二公子…”那人仍惊悸难平,说话都在打颤,“那妖兽原本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发疯了,比平常强大恐怖数倍,根本难以招架!”
“后面我遇上其他人,他们说…妖兽发疯是受了什么能量影响,那能量好像来自南域…”
“还有这事?”祝修泽若有所思,看见祝枫神色一变,转身就要走,喊了一声,“喂,你去哪?”
“怎么,你还想打下去?”祝枫停住脚步。
祝修泽盯着他背影,没有作答。
在一片不言自明的沉默中,祝枫头也不回地离去。
*
南域。
岑渊提着剑,和刚才的魔族人站在一起,而这一次剑的指向,是一只中阶妖兽。
只是那妖兽血红的双眼和浑身散发的气息,无不透露着其不正常。
岑渊瞥了眼一旁脸色煞白的魔族,道:“无上晴异动会影响附近妖兽,这你不知道?”
那人先是一顿,然后使劲摇头。
岑渊低哂一声:“被当作炮灰还不知情啊。”
其他区域的弟子肯定也会受到波及,不过远不及南域严重。
酿成这种结果,不知他见了会作何感想。
擎霄…
岑渊眉梢压了压。
他刚才转了那么久,附近理应没什么妖兽了,况且这是只中阶妖兽,更不该出现在外围。
终究是小觑了无上晴对妖兽的影响,竟能逼得它们外迁这么多。
情势至此,已然不得不打,岑渊整势待攻,余光一扫,才发现那魔族趁机跑了。
岑渊心里暗骂一声,一边险险避开妖兽直面而来的攻击。
他长呼一口气,重新看向那妖兽。
什么运气,越级打怪啊?
岑渊微转剑刃,剑光映在妖兽血红的眼珠里,寒芒乍现。
“看来今日,你我只能走一个了。”
第074章 反噬
整个树林空旷得只剩下一人一兽的打斗声。
妖兽的嘶吼声在林间久久回响, 传出很远,惊走了树上的鸟雀。
这场血战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最后,二者皆是伤痕累累。
岑渊的剑已经快握不住了。
他的白衣早被鲜血染成刺眼的暗红, 已然分不清是妖兽的血, 还是他自己的血。
这次的妖兽,远比那次勾陈陵要更棘手。
最顾忌的是, 他不敢使出全力。
莘回的嘱咐和上次勾陈陵的经历他还记得, 再灵力透支一次,他的身体恐怕扛不住那成倍的反噬了。
可是,僵持了这么久, 岑渊深知眼前的局势。
再这么缠斗下去,被耗死的只会是他这副凡躯之体。
岑渊终于下定决心, 将灵力悉数灌入手中之剑,剑体周遭随之散发出冷白光泽, 剑身也共鸣般地开始微微震动。
恍忆起这套方法是擎霄教他的,岑渊说不清什么滋味。
无妄的共鸣竟也回流出法力,使得岑渊虚弱的身体多了几分精神力,丹田积起几缕灵力转动起来,填补了空缺,但岑渊清楚,这也只是灵力枯竭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多出的那几缕灵力支撑着他险胜了妖兽, 当妖兽终于倒地后, 他亦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地上。
不能留在这里。
他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妖兽的尸体在这, 还有现场那么多血,肯定会吸引附近的其他生物。
到那时候, 来的是什么,数量有多少,就无法想象了。
岑渊多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刺鼻的血腥味始终弥散不去,早已分不清是来自地上的、妖兽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
那味道……闻得他想吐。
岑渊用剑撑着地,艰难地直起身,慢慢站起来,身躯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又要倒下,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强撑着身体,一点点向远处拖动着步子。
他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剩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丹田再调动不出半点灵力。
此时此刻,预想中的反噬如期而至,熟悉的剧痛再度席卷胸口,岑渊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次次都是相同的位置,他早该猜到,那就是体内同劫蛊所在之处。
岑渊吃力地挪动身体,将后背靠到了一棵树上。
剧痛之感愈演愈烈,像是有股力量在沿着体内经脉逆行,疯狂不得压制,从中心蔓延至身体各处,痛觉充斥百骸,渗得四肢都在发冷。
这次反噬持续的时间,比先前足足漫长了几倍。
等岑渊熬过了该死的反噬,一仰头才发现,天上出现了变化。
天际不知何时竟布满阴云,几道光亮劈开浓重的黑,天雷作响,有山雨欲来之势。
原本晴日当空,却转瞬乌云压际,这突然的变天可谓古怪。
只有岑渊知道,此诡谲天气,是人为所致。
事态至此,想来仙门已经意识到,无上晴出问题了。
不过此时的岑渊无暇顾他,虚弱至极的他半睁着眼睛,瞅着那天幕,只是在想:
下点雨也好,掩盖住气味和血迹,就不怕妖兽寻味而来了。
暴雨倾盆而下,水雾氤氲,模糊了天地万物的轮廓。
岑渊静坐于雨幕之中,看着细密的雨丝从眼前飘过,浸湿了头发和衣服,他仿若未觉。
接下来,就是等待下一个剧情点。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不顺,但总归没什么大变故。
然而岑渊自恃熟知原著剧情,却唯独算漏了一点。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上去很急促,岑渊闻声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大雨之中,祝枫一眼看见岑渊,脚步猛然一顿,定在了原地。
真是的…
雨势过大,岑渊看不清祝枫的神情。
如此狼狈的一面,还偏偏让他瞧见了。
如瀑雨帘中,岑渊和祝枫的眼神交融在一起,皆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跨越隔阂的鸿沟,其中各自蕴藏着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岑渊恍然想起一幕,他与祝枫初见时,也与此景相似。
只是当时,在树下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是祝枫,闯入林中救人的是他。
转眼匆匆岁月,时境变迁,角色互换,轻诉着命运的玩笑。
而当时,一个满腹仇恨,一个自带私心。
现如今,一个执意孤行,一个情愫暗藏。
“怎么找到这的?”隔着几米,岑渊的声音和嘈杂的雨声融为一体,飘向远处。
祝枫不答反问:“如今这副模样,就是你想要的?”
衣袖下,祝枫的手收拢成拳,攥得死紧。
“死不了。”
三个字很硬气,声音却显然透着几分沙哑和虚弱。
不知是不是雨声太大的缘故,衬得岑渊的声音更低微了。
祝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岑渊无声回视,二人无端形成了一阵悄然无息的对峙。
或者说,较劲。
最终,还是祝枫率先败下阵来,他径直上前,开口道:“先找个没雨的地方,给你疗伤。”
走近他才看清,岑渊伤得有多重。
湿透的衣服破烂不堪,流出的血晕染了大片衣袍,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祝枫的眸色更沉了。
“走不动了。”岑渊偏头不想对上祝枫打量的视线,低声道。
话里透着一股淡淡的排斥和拒绝。
祝枫看了他一阵,道:“我背你。”
岑渊登时转过头,目光上抬,望向眼前人。
他蓦然很轻地笑了下,透着些许无奈。
“祝枫,你这又是干什么?”
“念在往日情分,跑过来救我一命?”
不知为何,祝枫被这笑刺到了一下。
“不管你来南域是要做什么,总得先有命活着吧?”祝枫道。
岑渊和他僵持良久,最终还是妥协了。
祝枫修为不低,日日练功,身体素质也可以,背一个人不在话下。
岑渊刚才坐着还没感觉,如今一动,牵扯全身,顿时感觉浑身骨头像要碎了一样,钝钝地发痛。
他轻嘶了一声,动静不大,但也被祝枫听见了。
两人的衣服皆被淋湿,贴在一起,温热的身体只隔了薄薄一层布料,有些道不清的意味。
岑渊刚才在雨里冻了那么久,骤然这么近距离接触另一人的体温,除了暖和,更多的是不自在。
“你衣服都被我弄脏了。”岑渊心里在想别的,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
但不用看也知道,祝枫后背肯定被他的血染色了。
“管它干嘛。”祝枫能感受到岑渊喷薄在脖颈上的气息,有些热,还有些丝丝麻麻的。
“岑渊。”
祝枫低唤了他一声,眸中情绪翻涌。
岑渊:“嗯?”
“你都不怕疼的吗?”
第075章 恰似当年
岑渊微怔, 一时说不出话。
周围又只剩下雨声,还有祝枫踩在湿泥里发出的声响。
不知隔了多久,久到祝枫以为岑渊不会回答了。
“还是挺疼的。”
岑渊低声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身下祝枫的背紧绷了一瞬。
“所以…”他凑近祝枫耳朵, 声音小了些, “我都这么疼了,你就别置气了, 好不好?”
岑渊这话, 让人听不出指的是这次事,还是别的。
祝枫反问:“我置什么气?”
岑渊只觉心里有些堵,又道不出由头, 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气我骗了你, 瞒着你。”
“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连他都没察觉, 自己鼻音有些重。
之前争吵时就憋在心里的话,却在这种情况下,就这么吐露了出来。
随着深埋已久的话一同流露出来的,还有积攒的情绪。
这些事,本来岑渊自己忍受还没什么,被祝枫这么一搅和,又这么一问, 他突然感到有点委屈。
原本一切好好的, 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同劫蛊这事一搞, 什么都变了,连一个能说的人都没有。
如果可以, 他哪里想做这些?
在流云宗当个普通人,过正常生活不好吗?
祝枫似有动容,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停顿了下,才继续道,“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而且,”祝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看上去,你也并不想我干涉。”
“你这次不还是干涉了吗?”岑渊低垂目光,停留在祝枫身上,“我知道,你来南域是因为我。”
“……”祝枫面无表情地否认,“才不是,你想多了。”
“那你来南域干嘛?”岑渊也不拆穿他,只反问。
他记得清楚,原著这个时间点,祝枫还在东域。
发生变故,事态愈演愈烈,意外来到南域,那是之后的事。
祝枫卡了下壳,道,“走岔了,我原本就在东域边界。”
“哦,这样啊,”岑渊不以为意,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祝枫:“我来时看见有个空的小山洞。”
还真是越来越像上次了。
岑渊暗觉好笑。
黑云翻墨,风雨飘摇,雨点纷纷洒洒落在身上。
接下来的路,二人一路无言。
祝枫背着岑渊兜兜转转,竟真找到了一处空山洞。
他小心地把岑渊放下,后者坐在地上,视线一直停在祝枫后背上。
祝枫察觉到,回头想看看自己身后,显然无果,问他:“全红了?”
岑渊中肯评价:“堪比凶杀现场。”
祝枫瞥了他一眼:“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岑渊语塞,闭上了嘴。
眼见祝枫绕到自己身后,坐下来似乎要运输灵力。
岑渊就在这时开口:“你能帮我填补灵力空缺,但我失血过多,这些外伤,你治不了。”
祝枫动作一顿,道:“先补你内力。”
岑渊垂着脑袋,能感受到身后人将手贴在后背上,灵力被缓缓输送到自己体内,丹田重新充盈起来,自内而外涌起一阵暖流,微薄地抵消了些身体的疼痛和淋过雨的冷意,反噬的余威,也渐渐消退了。
岑渊百感交集,有点不是滋味。
祝枫,你又何必救我…
你这般救我,我又该如何面对你?
万千情绪丝丝缕缕缠绕心头,却堵在嘴边,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句:“不管怎样,谢谢。”
祝枫眸光微敛:“你也救过我。”
岑渊心念一动,看来忆起过去的,不止自己一人。
他突然想到什么,道:“我知道能用什么疗伤了。”
祝枫就在这时撤回了手:“什么?”
岑渊拿出储物袋,在里面找了半天,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手上,转身给祝枫看。
白瓣黄蕊,泛着荧光,经久不衰,清幽沁人。
祝枫一眼认出,有些意外:“霖萤花,你还留着。”
“当初摘来为了治你,想不到如今换成我了。”岑渊感慨着,思绪又飘至别处。
祝枫拿过他手里的霖萤花,就听岑渊突然说:“祝枫,你就没想过吗…”
“我当初救你,目的未必单纯。”
祝枫倏一抬眸,与岑渊的目光轻碰在一起。
后者有心,前者无言。
那句话像是一把刀,无声地横在两人之间,将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划开一道裂痕。
“你既已知晓,我早就知道你很多事,我对你所做一切,可能只是为了我自己。”岑渊面上如是说着,内心深处却不受控地开始阵阵泛疼。
从前所顾虑种种在这一瞬皆被抛在脑后,事情至此,此时此刻,他只是迫切地想知道,祝枫的态度。
说什么不在乎,什么冷静地当断则断,全是骗人的。
怎么可能呢?
手心指甲早已深陷皮肉,身上伤口还在火辣辣作痛,却怎么也压不住心脏的钝痛,以及收不回去的如海翻涌的情绪。
想对祝枫说,他真的好疼。
想问祝枫,他们不吵架了,和好好不好?
祝枫像是被岑渊的神情震了一下,他掌心还覆着霖萤花,手指一收,药花瞬间被震成齑粉。
“想过,”祝枫终于开了口,“不止一次想过。”
岑渊眼睫微颤,无声移开了视线,忽然不敢去看祝枫的眼睛。
也是,心思深沉如祝枫,怎么可能没想过?
“想过你预知未来之事,接近我会不会是意有所图;我们之前共同经历之事,是否是你的一手算计;你在我面前所表现一切,我们的交情,是否也只是你的逢场作戏。”
一直以来,两人之间都隔着一层薄膜,薄膜之后,是藏起的种种猜忌和隐瞒。
之前薄膜未破,二人相安无事,表面太平。
如果说上次他们的争执,薄膜被撕开了一条裂缝。
那么这次,岑渊抛出的问题和祝枫的回答,则是将薄膜彻底撕破,而原先那些藏在彼此心里不堪的猜疑,被不留情面地完全袒露出来,无所遁形。
至于这次“交心”,带来的是坦白后的重归于好,还是关系的彻底决裂,谁也不知道。
无可置疑的一点是,这对于两人来讲,都不算好受。
“那你还来找我,”岑渊转回头,重新背对着祝枫,没让身后人看见自己的表情,他低叹一声,“其实你不该来的。”
回应他的,是药花粉末洒在肩膀伤口的清凉触感。
岑渊身体微震。
“后面我就想,”祝枫手上动作未停,继续道,“我决定还是相信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的,你所展露出来的,我认为真实的你。”
“至于前面的想法,我一直想听你的解释,但自那以后,你就一直躲着我。”
岑渊眼神一闪,一半是意外,一半是心虚。
祝枫眸光沉沉地看着岑渊的后背,眼中复杂情绪交织。
还有一句话,祝枫没说出口。
岑渊,若真如你所说,你对我只是有所企图的利用。
那么,你为何又要难过?
刚才岑渊问他的时候,眼眶红了。
岑渊自己没察觉到,而他看见了。
“那你呢,岑渊?”祝枫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低沉舒缓。
“你是相信话本里的我,还是相信如今在你面前的我?”
第076章 淬魔血脉
岑渊神情微微颤动, 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祝枫的话,他如何不清楚,自己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祝枫,你和话本里那个他不一样, 我知道, ”岑渊背对着他,缓缓出声, “我的出现, 改变了不少…”
但岑渊还是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
隐隐表露出的态度,却又好像已经回答了。
祝枫低垂目光,未作一言。
他无声地继续给岑渊上药, 过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祝枫上完药,低声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一直内心煎熬的岑渊终于转过头。
祝枫起身, 站远了一些,伸出了左手, 手心朝上。
一道绯红色的纹路,在他左手掌心渐渐浮现,闪烁着微光。
岑渊在见到那道纹路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我觉得你会知道它,”祝枫瞧见岑渊的反应,自嘲地一勾嘴角,“果然…”
“你……”岑渊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有的?”
为什么?祝枫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就……
“上次勾陈陵, 你我分开之后。”祝枫如实道。
岑渊的震惊又多了几分,他咬了下后槽牙, 又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销菡坊坊主说,它象征着极恶之力, 来自魔族。”祝枫表情没什么变化,静静道。
“你还去了销菡坊?!”岑渊差点就要跳起来,一动牵扯到伤口,又被疼得缩了回去,骂出了声,“靠…”
祝枫表情总算出现变化,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点。”
岑渊抬头,幽幽盯着他:“你瞒着我的也不少啊,祝枫。”
红纹消失,祝枫收起左手,坦然回视:“现在告诉你了。”
岑渊险些被气笑了,咬牙道:“这纹路代表了淬魔血脉,你知道吗?”
这回轮到祝枫脸色变了。
“淬魔?”祝枫有些不可思议地确认道,“魔族前任魔尊绯浊的那个淬魔?”
“不然呢,”岑渊心烦意乱地闭上眼。
“为什么…”祝枫滞在原地,喃喃道。
“我问你,”岑渊重新看向他,目光略暗,语气严肃,“此事还有谁知道?”
祝枫回过神,答:“你是第一个。”
顿了下,他又道:“我又不傻。”
岑渊眼神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还不傻?”岑渊不自然地生硬道,“按理来讲,你最该提防和忌惮的人是我。”
“所以…岑渊,”祝枫不以为意,只轻笑了一声,“你看,我都把我的真心剖出来给你了,你也回应我一点点真心,好不好?”
岑渊一瞬不瞬瞧着祝枫,祝枫的笑落在他眼里无端有些灼人,烧得他耳根微微发烫,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看着那张脸,他突然丧失了思考能力,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口:“好。”
这句话出口,无论是岑渊还是祝枫,都愣了一下。
岑渊内心暗骂一声色令智昏。
祝枫似乎没料到,一向嘴硬的岑渊真就这么应了,意外之余,怕他反悔似的,立即道:“说话算话。”
岑渊翻腾的内心在祝枫的注视下,竟也渐渐平息下来。
不过与此同时,内心也悄然滋生出了一些东西,细腻无声。
“说话算话。”
岑渊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他在心里默默道:
祝枫,我待你,自然是真心的。
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祝枫眼神烁动,尝试性地问:“青云试炼,到底会发生什么?”
岑渊原本还犹豫了一下,却突然记起什么,手撑着地面,又要站起来。
祝枫忍无可忍,靠近他打算再次坐下,“你别动了,我坐着。”
“不是,”岑渊伸手拉住他胳膊,急忙道,“你不能留在南域,快走!现在就走!”
祝枫眉梢微蹙,“为何?”
岑渊越说越急:“南域封印的无上晴,上面附着了绯浊的残留魔力和魂魄碎片,要是它感应到你还被人发现,就完蛋了!”
“没多久仙盟就会封住南域,趁现在,快走!”岑渊也顾不得伤口,艰难地站起身,推着祝枫肩膀就要往外走。
祝枫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此刻却无暇多问,他脸色微沉,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那你呢?”
“我…”岑渊被他问得一怔,接着低声道,“我不能走。”
祝枫转过身,也避开了岑渊推自己的手,定定看着眼前人。
岑渊无可奈何地收回手。
“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祝枫态度一转,俨然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关于这场试炼,关于我,关于你。”
岑渊盯着祝枫,无声较劲,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着急的岑渊拗不过他,飞速道:“刚才妖兽暴乱是因为无上晴异动,始作俑者是魔族西城王,他潜入陨星谷偷取无上晴,企图借此解封前魔尊,仙盟发现异常后不久就会派人出面并封住南域。”
“正常情况下,你这时候还没觉醒淬魔血脉,此次试炼你战绩优异,加上后面在南域对抗魔族时表现出色,得以进入仙盟。”
“但你提早觉醒,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岑渊说完去看祝枫的反应,企图在他脸上看到被说动的痕迹,可惜没有。
祝枫若有所思,透过那些话,以前的很多事串联在一起,都有了答案。
其实岑渊说的已经不少了,剩下的为何没提及,两人也算心照不宣。
岑渊多希望祝枫能不要刨根问底,他俩保持着不言自明的默契,祝枫不过问他,然后听他的话离开南域。
但他也知道,若真那样,就不是祝枫了。
果然,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祝枫还是问道:“你呢?”
岑渊则问:“祝枫,你又何必逼我?”
又是一阵寂静的沉默,周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个平缓,一个急促,以及洞外的瓢泼雨声。
这次,时间久到洞外雨势渐小,呼啸的狂风也逐渐止歇。
岑渊再也按捺不住,正要再次催促。
就听祝枫在一旁淡声道:“我不走。”
“你疯了?!”岑渊猛然扭头,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挤出来的。
他有预感,再这么下去,自己离心梗不远了。
祝枫瞅了眼岑渊脸色,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拿这个逼你。”
“那你想干嘛!”岑渊脸色难看,气得心脏疼。
如果不是他有伤在身,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祝枫敲晕了扛出去。
祝枫低低道:“我会去勾陈陵,是因为你。”
岑渊震了一下,定在原地。
是啊,祝枫提早觉醒血脉,是因为他要去勾陈陵。
就是这次祝枫提早赶来南域,也是因为他。
说什么遵循原书轨迹,其实很多事情,早就因为他而改变了。
他自己却仍在自欺欺人,还真是可笑。
一丝寒意,悄然漫上心头。
“怪我…”岑渊捂着脑袋,垂下头,又喃喃重复,“怪我……”
“所以我想挽回这一切,我想救你啊……”岑渊重新抬头,声音有些发颤。
祝枫伸手扶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刚才说,话本里的我最后留在南域,还对付了魔族?”
“是啊…”岑渊不解地看他。
“那你不想看看吗,”祝枫凑近到他耳边,声音仿佛带上了蛊惑性,“因你的出现,而发生改变的种种事情,发生改变的我,顺着那条所谓的轨迹发展,最后究竟会怎样?”
“我想知道结果,也想让你看到结果,而无论结果如何,我自己做的选择,我不会后悔,你也不用自责。”
岑渊听得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他终于意识到,祝枫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运做赌注,赌现实和原书未来的不同,赌他岑渊的改观。
岑渊突然后悔了,当初和祝枫争吵时,就不该聊那些关于命数的话题。
谁能想到祝枫会做那么绝…
岑渊一字一顿道:“你可能会死…”
祝枫几步站开,面无波澜地问:“故事主人公,也会死吗?”
岑渊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祝枫静静看着他的反应,突然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所以啊,你还是担心我会死,你分明洞悉未来,为何要担心?”
岑渊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
祝枫接着道:“嘴上说着相信话本未来相信所谓命数,我看并不尽然吧?”
“承认吧,岑渊,对于这里的一切,对于我,你早就有私心了。”
第077章 无上晴
岑渊眼神烁动, 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祝枫?”
祝枫则说:“你分明是没话反驳了。”
“没话反驳”的岑渊无奈地将头偏向一边,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来南域吗?”
祝枫看了他一眼。
岑渊胸膛微微起伏, 看上去似在轻轻叹气。
“很快你就知道了。”
祝枫盯着没了下文的岑渊, 心底生出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洞穴闯入第三个人时, 外边的风雨已经完全停住了。
来者竟还是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沈卓。
“是你们?”沈卓见到他俩, 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紧接着他注意到岑渊浑身是血,吓了一跳, “怎么还受伤了?严不严重?”
“还能喘气呢,大师兄。”岑渊故作轻松地开了句玩笑。
“目前只能简单治疗一点, ”一旁祝枫瞥了岑渊一眼,又问, “师兄为何在此?”
“外边妖兽失控,出这么大事,盟主还有其他人都进来调查了,情况不是很好,”沈卓脸色有些沉,“我是跟着师尊过来的。”
“师尊也来了?”祝枫眉梢微挑。
岑渊沉寂地站在一旁,面上什么都没有表露。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你们跟我过去吧, ”沈卓道,“待在这里也不安全。”
祝枫有所预感, 问:“去哪?”
“南域被封锁,已经出不去了, ”沈卓道,“我们去南域中心。”
祝枫登时看向岑渊,后者无声回视他。
这样的岑渊,莫名让祝枫感到不安。
“不过,”沈卓的目光重新在两人身上游离了几圈,“原来你们和好了啊?”
沈卓浑然未觉这话出口后,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岑渊也不清楚,他俩到底算不算和好。
事实上,虽然他们刚才聊了很多,但还是差点什么。
岑渊承认,自己内心摇摆不定,刚才发生的画面依然盘旋脑中,弯弯绕绕到祝枫最后问他的话,也定格在了那一幕。
如果当真要画上句号,还是让它圆满一点吧?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
“和好了,”岑渊稀松平常道。
祝枫一掀眼皮,看向他。
岑渊接着说:“我们走吧,大师兄。”
*
所谓南域中心,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涧峡。
现场的人多得出乎意料,三人到场时,局势已是剑拔弩张。
一条狭长的裂缝横跨中央,底下是一望不见底的深渊,不凭借御空,寻常人根本越不过去。
此时此刻,裂缝之下却发出了耀眼白光,迸发的能量凶悍霸道,让普通人无法靠近。
以白光裂痕为界,隔开了站在两边的人群。
一边是仙门之人,为首的是仙盟盟主须流明,容貌只有三十余岁,一袭天蓝色外袍在风中鼓动,垂手而立,尽是肃杀之气。
在他身后有二十余人,有跟着过来的仙盟中人及别宗人士,包括上次语冰阁见过的宿宸、流云宗的南门穹和擎霄。
还有零星几个和岑渊他们一样,是被困在南域的参赛弟子。
另一边则是以魔族西城王焚野为首的一路人,人数看上去竟比这边还要多些,为了伪装,他们也都是清一色的修士服饰。
若有不知情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还会以为是仙门两边闹内讧。
西城王焚野右手握着一把通体发白的剑,剑体白亮如雪,上面镂刻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是古老的符文,正隐隐发着金光,剑柄是纯黑色的,却捆上了厚厚几层黄色符箓,在他手中震动不已。
这就是传闻中的无上晴,曾重创过前魔尊绯浊,还附着了他残留魔力和魂魄碎片的那把传说之剑。
有趣的是,现场还有第三方势力,站在仙门这边,但也相隔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意料之中,是带了一波人的彦苍,岑渊一眼瞧见了他身侧的莘回和锦宁。
看阵仗,彦苍那边带的人是最多的。
岑渊想:不得不说,彦苍这人还怪实在的……
沈卓领着两人走近,跟站在人群后面的擎霄打了个照面。
“师尊,刚才寻找受伤弟子时发现他们,我就一起带过来了。”沈卓说。
“你们为何在此?”擎霄眉头微皱,话是对岑渊和祝枫说的,“不知南域多危险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渊感觉擎霄多看了自己一眼。
“我们没事,师尊不必挂碍。”岑渊语气不咸不淡,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听不出多少恭敬或亲切。
落在旁人耳中,也不过是带着些许疏离的生分。
“沈卓,看着点他们。”擎霄没有深究,嘱咐道。
“知道。”沈卓点点头。
然后,岑渊和祝枫就融入人群中,被迫切换成“看热闹”模式。
站在前面的须流明冷冷发问:“带人擅闯仙盟地域,触发禁制,你们魔族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们不过是来拿回原本就属于魔族的东西,盟主何必咄咄逼人?”西城王焚野站在裂缝另一头,一边睨了眼不该出现在此的彦苍,“倒是右护法,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须流明狭眸微眯,意有所指道:“魔尊右护法和西城王同时现身于此,怎么,你们此行,是魔尊的授意?”
“自上次仙魔一役,仙门和魔族已相安无事数十年,现如今,魔族是想宣战吗?”
不远处彦苍遥声道:“盟主可别误会,我和焚野不是一起的。”
“不过我代表了尊上的意思,这点没错,”彦苍说着,看向对面的焚野,“西城王怀有异心,企图另立新主,我此次前来,是为清剿内贼。”
“尊上知道了?”焚野脸色一沉,又立即道,“不可能,你怎知我会来陨星谷?”
作为“罪魁祸首”的岑渊站在人群里,轻眨了下眼。
彦苍眼波流转,嗤了一声:“你真以为你做的事没人能发现吗?”
“盟主,”宿宸在须流明旁边低声道,“就算伪装成弟子,也不该如此轻易就能混进来。”
话语中的怀疑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回去就彻查此事。”须流明面色不虞。
岑渊盯着盟主和宿宸看了一阵,小声喊了下:“祝枫。”
一旁祝枫看向他。
“无论等会儿发生什么,别插手。”岑渊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祝枫的眸色深了许些。
“拜托了。”岑渊语气难得软了几分。
祝枫看了他好一会儿,但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
“焚野,交出无上晴!”须流明耐心耗尽,厉声喝道,“这片区域已被封锁,你逃不了的!”
“须流明!”焚野咬牙切齿道,“你们仙盟封印了我们尊上十七年,还不够吗!”
“无上晴一把破剑,附着了点残魄,你们就如此紧张?怎么,那么害怕他被放出来?”
“呵,什么仙盟,自诩名门正派,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罢了!”
说到最后,他越来越激动,好似他口中的血仇并非相隔了十七年,而是昨日才发生。
他手中的无上晴震动得更加剧烈,仿佛在无声抗议。
“绯浊残暴不仁,罪恶滔天,他为祸苍生,所犯罪行罄竹难书,”须流明神色冰冷暗含杀机,他逐字逐句道,“先发动战争的是你们魔族,造成千万生灵死伤的也是你们魔族,说这种话,你有何脸面?”
宿宸接在后面开了口:“西城王,这样的统治者,只会带领你们魔族走向灭亡,事到如今你还没意识到吗?”
“他们说话还真不客气啊。”锦宁作为魔族都快听不下去了,小声嘀咕道。
“倒也没说错。”彦苍淡淡道。
这个音量,只有他附近几个人听得见。
锦宁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莘回亦朝他投去目光。
焚野的脸色阴沉如墨,他手中无上晴的金芒开始疯狂烁动,就在此时,天际再次被云翳蔽日,一瞬间天地暗沉。
下一刻,携着那道蕴含万千杀机的白色剑影,他的身形出现在了裂痕上方。
几乎同时,一抹蓝光如闪电般迅猛无形地掠至空中,所释放气场顷刻在四下掀起狂风,席卷一切。
在底下一众惊叹中,轰隆一声巨响,乌云黑幕之下,灼灼白光之上,黑白两色交界的半空,一清一浊的两气相撞,劈开了分界的黑与白,划出一道夺目刺眼的颜色。
须流明和焚野,交手了。
第078章 鱼死网破
这是一场极致的交锋。
空中两道身影快得看不清动作, 电光火石间,两气相撞,术法往来,所过之处, 仅剩光影留痕和激荡的气流。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底下围观的人看得倒吸凉气。
人群中不知是谁,朝彦苍那边不怕死地喊道:“那什么魔尊护法, 你不是来抓焚野的吗?怎么不出手啊?”
彦苍听了, 只悠悠道:“先来后到,你们先请。”
说话那人顿时哑火,似乎被彦苍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
须流明和焚野在空中打了十几个回合。
放在平时, 焚野定然敌不过须流明,但如今焚野持有无上晴, 加上须流明因顾及在场他人没有释放过强威压,所以才能勉强打得有来有回。
焚野手中无上晴又一次被须流明的术法屏障阻挡在外, 隔着几寸距离,焚野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阴冷道:“须流明,你以为封住南域就没事了吗?”
“我若将无上晴中的魔力释放出来,整个陨星谷的人,都得遭殃。”
“你们修为深厚能不受影响,那些道行低的弟子呢?你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撤出吧?”
周遭嘈杂不已, 他的声音只有近处的须流明能听见。
须流明的蓝色袍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拧着眉,道:“你不会这么做, 一旦释放魔力,他的魂魄也会跟着消散。”
“那可未必, 要是我被逼急了呢?”焚野稠浓如墨的双瞳映在泛着金光的剑刃之后,透着一丝疯狂。
须流明神色陡然一冷,蓝色的流光在他手中凝聚,蕴含着汹涌能量与杀机,焚野立即以剑挡之,刹那金色利刃与蓝色术法交接,爆发出无穷力量,掀起猛烈气流,刺眼光芒照彻暗沉云霄,轰然一声响彻天地。
一者杀机毕露无所顾虑,一者左右掣肘有所忌惮,注定了这场战斗的走向。
焚野一剑斩开两人界限,身体借力向后撤出数丈,竟是主动退至裂缝另一侧,落回地面。
须流明在半空中,目光沉沉注视着焚野退后,却没有追击上去。
蓝色光芒在他手心消散成微尘,他仍是停在明暗交接的半空中,杀意稍敛,却攻势未收。他没动作,亦无人敢再上前,以他所在之处为界,隔开了暗流涌动的三方势力,天地再次归于岑寂,显露着几方势力陷入的僵局。
打破局面的还是焚野,他在对面扬声开口,话却是对另一边的彦苍说的:“我说彦苍,这么帮着外人对付同族,未免失格吧?”
“所事非同主,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叛出我族的异类。”彦苍不留情面道。
“哦?你之前遇见朔栖,对他所讲也是同一番话吗?”焚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语中带有嘲意,“那你又因何放了他,并隐瞒此事,如此区别对待?”
“是啊,我就是区别对待,”彦苍一扯嘴角,言简意赅,“我喜欢他,不喜欢你,怎样?”
两人的对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朔栖?那个太虚神犼朔栖?!”
“传闻中前魔尊的左右手,曾经魔界仅次于绯浊的第二人?”
“他居然现世了?不是说销声匿迹十几年了吗?”
空中须流明脸上亦闪过一丝意外,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莘回神色有异,低声重复了句:“朔栖……”
但这不明显的一声很快淹没在了周围其他吵嚷声中。
显而易见,不乏惊讶的议论之声不仅存在于仙门这边,还出现在了魔族那边。
看来当初彦苍果真封锁了消息,除了当事人,几乎没有知情者。
这才是最怪异的地方,岑渊多看了几眼人群,南门穹脸上同样浮现了讶异之色,擎霄则面色不显。
他分明记得,许筱当时将此等重事上禀了师尊。
一旁祝枫也眼神示意他,显然和他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同样知情的沈卓先看了眼他们俩,又看向擎霄的背影,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没发出声。
不知情者议论声不绝,知情者各怀心思,竟都没有出声。
岑渊目光移向远处的焚野,心中大致有了数,又动了别的心思。
焚野对周围躁动视若无睹,继续隔空与彦苍对话:“魔尊若知晓此事,该作何想呢?”
话语里透露着明显的威胁,甚至隐约带有几分玉石俱焚之意。
朔栖重新现世一事,已被在场近百号人知晓,只待此间事了,无论哪方胜败,都一定会传入现任魔尊的耳中。
彦苍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狠声质问:“你从何得知,我见过朔栖?”
看彦苍那架势,若没有须流明挡在中间,他很可能会直接冲过去对焚野出手了。
焚野眉眼染上一丝恶劣,道:“你猜。”
彦苍不悦地眯起了眼。
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突兀出现,再次打破了局面。
“盟主容禀,事关朔栖现世,弟子有话要说。”
祝枫内心一绷,眼睁睁看着岑渊一步步走出人群,站在了仙门和彦苍那批人中间相隔的空地,面朝的方向,则是裂缝狭光之上的须流明。
沈卓也猛然转头看向岑渊,擎霄同样侧目,眼中含有难测的深意。
彦苍眉梢微挑,莘回则不动声色地观望。
一时间,岑渊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须流明视线缓缓下移,最后停在了站出来的岑渊身上,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流云宗弟子,岑渊。”岑渊拱手俯身,郑重行了一礼。
“你有何话要讲?”须流明问。
“大半年前,在水云洲乌衣镇,弟子曾意外见过魔尊右护法彦苍和再现的神犼朔栖,”岑渊道,“此等大事,我们上报了师尊,也就是本宗寂衡峰峰主擎霄,但不知是何原因,师尊将此事压了下来,甚至连宗主都不知情。”
此话一出,再度惊动全场,掀起轩然大波。
“那次他也在场?”彦苍略感意外,看向锦宁。
“是……”锦宁有些心虚,此前她没当回事,故而省去了上报。
对面看戏的焚野瞧着岑渊,眼中升起一丝兴趣。
须流明若有所思,他识得流云宗宗主,于是望向南门穹,“南门宗主,可有此事?”
震惊之余的南门穹倏然看了眼擎霄,后者神色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沉默地别过脸,避开了对方惊疑和询问的目光。
人群中也有不少知道擎霄的,已有数道视线聚集在了他身上,他却恍若未觉。
南门穹只得站出来,生硬道:“我确实不曾听闻此事。”
不等须流明有所表示,岑渊紧接着道:“盟主,关于这些,我还有事要禀。”
须流明多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说。”
“就在几个时辰前,我在南域意外偷听到了魔族闯入者的对话,得知有仙门之人帮助他们潜入陨星谷,而此人,就是我师尊,流云宗寂衡峰峰主,擎霄。”岑渊逐字逐句地说出口,声音沉着,却语出惊人,将现场气氛推至更高点。
改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比如这些不是他偷听来的,而是“威胁”得到的。
南门穹的神色全然被惊愕取代,沈卓也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擎霄,“师尊……”
祝枫的视线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岑渊,有所预感般的不安如潮水席卷而来,他的脸色早已随着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宿宸深深瞥了眼成为焦点的岑渊,且不论他的话真假几分,若他所言非虚,是人难免亲疏有别、顾念私情,他却能这么面不改色地告发自己师尊,究竟是大公无私,还是……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须流明一瞬不瞬盯着岑渊,两人虽相隔甚远,他遥遥投来的眼神,却自带隐隐的压迫感。
“我很清楚,”岑渊语气不卑不亢,继续道,“我在此,告发我师尊擎霄背叛仙门、私通魔族,罪证有三。”
“其一,擎霄刻意隐瞒朔栖现世之事,知情不报,反将其告诉魔族西城王焚野。”
“其二,擎霄与焚野串通,里应外合,助魔族潜入陨星谷,扰乱青云试炼,偷取无上晴。”
“其三,擎霄通过魔族修习门内禁忌的返冥术,炼化同劫蛊,并以残忍手段对自己弟子种蛊,长达数年,我就是受害者。”
“以上所言,句句属实,相信在场各位,心中自有判断。”
一字一句,音节响亮有力,掷地有声。
岑渊说完,状似无意地瞅了眼彦苍那边。
返冥术和同劫蛊两个字眼,掀起了更激烈的议论之声。
而沦为众矢之的的擎霄,终于从人群中徐徐走了出来,和岑渊正面对上。
他没有多看一眼沈卓或是南门穹,目光只是静静地、无甚温度地停在岑渊身上。
那感觉,漠然地让人发寒,仿佛是在看一个与自己丝毫无关的、有些碍事和麻烦的绊脚石。
卸下了昔日相处时维持身份的惺惺作态,这才是擎霄原本该有的模样。
岑渊迎上擎霄的目光,与对方一样,他也只注视着擎霄,无视了自擎霄身后人群投来的无数道视线。
包括熟人,包括祝枫。
至于是不愿看居多,还是不敢看居多,也都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两人眼里,只有彼此,恰如天地为局,众人为衬,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对峙。
“擎霄,你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那边的焚野遥声喊道,倒是听不出半点同党被供出的兔死狐悲之情。
擎霄注意力半分未偏,看上去没打算搭理焚野,他在岑渊几步外停下,声线不含一丝波澜地问:“告发我?岑渊,你打算以何种身份立场告发我?”
岑渊紧紧盯着他。
“流云宗弟子?还是我的徒弟?”擎霄继续说着,语气突然直转向下,眼神陡然冰冷凌厉,“但你是吗?”
岑渊瞳孔骤然一缩,未及思考,一块石头被擎霄扔到地上,轱辘几下滚至他脚边。
岑渊低头,是一块刻有符文、通体发亮的石头,刚好的角度让他看清了中间的两个字,上面雕刻的,是自己的名字。
饶是没见过,看到那两个字,也该意识到这是何物了。
这是他的……不,原主的命魂石。
饶是岑渊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见到那东西后,还是感到呼吸一窒。
“一个,来路不明的夺舍者。”擎霄冷冷补上了后半句。
全场哗然。
祝枫藏在衣袖里的手,在难以抑制地发颤。
岑渊重新抬头,目光寸寸上移,最后停在擎霄脸上,他轻呼了一口气,却像是挤尽了肺中最后一丝空气,“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之前擎霄的态度早让他有所怀疑,只是漏掉了命魂石这一环。
说到底,他是非正常夺舍,对于命魂石,抱有一丝侥幸,以为这么久过去都风平浪静,就是没有问题。
谁曾想,竟是被擎霄留作了拉他下水的底牌。
擎霄步步紧逼:“真正的岑渊,在哪?”
这话让旁人听了,只会觉得奇怪,所谓夺舍,被夺舍者,自然是神魂俱散,不复存在。
岑渊眸光顿时暗下来。
命魂石的原理,标记之人若死去,相应命魂石的光亮会熄灭,若命魂石接近被标记之人,上面的光亮会闪烁。
刚才被扔给岑渊的命魂石,光亮没有闪烁,却也并未熄灭。
这说明,岑渊是夺舍之体,但身体原本的主人,同样活着。
若非岑渊知晓原委,也该被此现象惊到了。
不曾熄灭的命魂石,也恰恰说明了,为何之前看管命魂石的人没发现端倪,只让心存疑虑的擎霄发现了。
“那么想见我?”
第三道声音的闯入,让这场闹剧的戏剧性更添几分。
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的出处,就见一个人自彦苍身边走出,一步又一步走向了中间争锋对峙的两人。
那人身着的是不同以往的黑衣,衣袍翻飞,玄色似墨,恰如他那双乌黑的眼瞳,深邃暗沉。
最后,那人在岑渊身侧几步停下。
“你有颜面见我吗?”
“我的,好师尊。”
地上的命魂石像突然感应到什么,开始疯狂烁动。
擎霄脸上千年不变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对上的那双深沉的幽黑眼眸,好像能将人直接看透,宛如寒潭,又似深渊。
正如他的名字。
——岑渊。
第079章 遗泽
“你…你是…”擎霄竭力维持着脸上表情, 微震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不平静,“不可能,你怎会……”
“怎么,见到我, 很意外?”莘回声线低沉, 眼眸幽深不带温度,仔细辨别, 才能发现其中暗藏的恨意, “没能如你所愿,成为你的修炼药材,真可惜, 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昔日的师徒, 如今的仇人,过往情义早已不复, 刻骨深仇肆意疯涨,是怨是恨,是不甘是执念,而今,这场有预谋的重逢,是中了谁的下怀,又揭开了谁污藏多年见不得人的阴暗。
“你不可能知晓同劫蛊, ”擎霄脸色晦暗不明, 眼中翻涌的情绪深沉又难以捉摸,比刚才被岑渊揭发时更甚, 他忽然察觉出什么,目光一暗, “是那些魔族。”
擎霄说着,视线掠向一旁的岑渊,语气阴冷至极:“你们,都是同谋。”
岑渊被揭穿夺舍身份,彻底放弃了,无所谓多加一条勾结魔族的罪名,只回了他个眼神。
擎霄不知事情复杂的原委,只能猜到这一步。
莘回定定觑着他,闻言竟低声笑出来,语带嘲意:“也是,在你看来,理应如此。”
“你自然不知,我有多长时间不曾见过你,我有多长时间,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莘回神情陡然一变,直到后面,出口的话几乎是一字字挤出来的,“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还是相安无事到最后,我真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莘回话里有话,听上去又有些不着边际,让擎霄眉头一皱。
“不对,你究竟……”擎霄感到不对劲,话没说完,就被轰然一声巨响打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生的变故吸引过去。
声音来源是那道白光裂痕,原先封印无上晴的地方。
须流明察觉不对,身形一动,瞬间从空中回到地面,他目光直接锁定对面的焚野,声音暗含愠意:“焚野,你做了什么!”
焚野表情无辜地一摊手:“盟主,你这可冤枉我了。”
“只不过是我在取无上晴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然后,稍微推波助澜了一下。”焚野的装模作样并未维持多久,因为无上晴剑柄外围的黄色符箓,已然在他手中碎成齑粉。
“谁能想到,仅凭尊上的部分残魄,都能在封印之地生成秘境遗泽,当真是天意,不是吗?”焚野脸上浮现得逞笑意,“须流明,你能想到封住南域,那这一点,你可有料到?”
须流明神色一沉:“你刚才说那些话使我动摇,与我僵持久耗,对后来发生之事,又静观其变无所作为,原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现在发觉,未免太晚了,”焚野勾勾嘴角,视线又转向擎霄,“擎霄,算起来,我帮你不止一次了吧。”
擎霄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焚野身上,凉飕飕道:“如此说来,我还该谢你吗?”
“不用谢。”焚野当真大方接受,下一刻笑意瞬收,右手竖立起无上晴,剑身挡在自己面前,左手两指并贴在朝外的剑面上,迅速滑过闪动金光的符文镂刻,被他触碰过的纹路,光芒竟从金色变成了暗红色。
他双唇轻启,低声道:“境,开!”
下一瞬,狭光裂缝之下似有什么东西与无上晴感应上,爆发的能量无声又强悍地扑面袭来,冲击了在场每一个人,来自地底之下的莫测力量,同样带动着整个地面开始剧烈晃动。
须流明一脸戒备,立即手心凝力,抬手结印,一道流光在他掌中凝聚成形,迅速结下了一个白色的术法屏障,将仙门这边的人隔绝在内,他高声喊道:“所有人,收敛心神,别被干扰!”
岑渊默默瞅了眼须流明,不知是有意无心还是事发突然,盟主的术法屏障也将他和莘回、擎霄三个人框进去了。
“别白费功夫了,洞虚秘境的覆盖能量,能无视其他术法,你最清楚不过,”焚野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语中带有明显的挑衅,“接下来,想拿回无上晴,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力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狭缝的刺目白光竟瞬间扩散开来,伴随着那股无可抗拒的陌生力量,模糊了在场人视野内的一切事物,目光所及,仅余白芒。
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白芒黯淡消弭,地面的晃动也渐渐停止,甚至刚才的蔽日乌云也开始散去,一切皆归于沉寂。
若有人在场目睹了全过程,一定会被眼前发生一幕震惊到。
但这正是最离奇的一点,光芒散尽,刚才现场聚集的上百号人,却一个都看不到了。
就好似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只是一场假象。
*
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水面波光粼粼,正辉映着日光。
溪边长着一棵古树,大半的树杈伸展出去,枝繁叶茂成荫,在水面投下深浓的阴影。
除此之外,四周空旷无物,只有树下还站着两个人。
“还真有缘,一进来就碰到你了。”岑渊看见眼前的紫衣青年,微微挑眉。
彦苍环视了周边环境,认清现状,低声骂了一句。
“我们被卷入秘境了,”岑渊静静道,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准确来讲,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带进来了。
彦苍拧着眉回视他,直接质问道:“无上晴的残魄会生成遗泽,你早已知晓?”
“我又不能预料任何事,”岑渊只是摇摇头,“你太高看我了。”
彦苍盯着他,冷嗤了一声。
“看来你不信我。”岑渊会意。
“你口口声声说要合作,却欺瞒于我,这不妥吧?”彦苍眯起了眼,显露出不悦之色。
“怎么算欺瞒?我提供给你的信息不假,”岑渊嘴硬地反驳,“西城王果真来偷无上晴了,不是吗?”
嗯……他最多算是有所保留,话说一半。
“进入洞虚秘境,很可能会让焚野脱逃,”彦苍一语道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岑渊没再反驳,道:“所以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破除秘境,或是运气好,能在秘境内碰到焚野,无论哪种,我们都要先想办法离开此地。”
所谓秘境遗泽,是少数修为高深的大能身死道消后,仍有魂魄和灵力残留人世、经久难散,久而久之形成了遗泽。
所以绯浊本人并没有死,却仅靠他的残魄就能形成遗泽,可以说很离谱了。
大多遗泽自带禁制,寻常人无法踏足,除非被人为解除禁制,比如焚野刚才使用的无上晴。
而它一旦开启,其力量会无差别地将附近所有人带入秘境,无一例外。
除非有人的修为远在遗泽主人之上,能当场破掉秘境,但对象是前魔尊绯浊,自然就难以实现。
洞虚秘境可以扭曲空间,从秘境内不同方位破解出去,回到现实所到的地方都不一样。
所以一旦进入秘境,焚野或可凭借这点,直接离开南域,逃脱仙门的追捕。
反之的应对方法是,找到核心之处,在那施法直接破掉整个秘境,这样秘境内的所有人,都会回到事发前的原地。
或是在焚野离开前找到他,夺回无上晴。
“此处看上去不难破,”彦苍也没闲心与他继续争执,道,“想不到他那种人,遗泽内还有如此正常的场景。”
洞虚秘境的组成通常是主人“生前”经历的场景,其中可能只是普通的场景,也可能危机四伏,凶险万分。
所以,若有人修为低微,又运气不好,命丧其中也是可能。
他们这次运气不错,是前者。
不过,彦苍这算是吐槽前上司么……
岑渊顿了下,道:“就算是魔尊,以前也是普通人,有这场景不算奇怪吧?”
要知道绯浊的出身,可是人间,而非魔世。
彦苍轻哼一声,不知是何态度。
他又问:“你和他定好的时间,是青云试炼结束后,为何提前?”
岑渊知彦苍指的是揭发擎霄一事,回道:“正好啊,那时候擎霄在,你和莘回在,仙盟、其他宗门之人、还有我们宗主也都在,影响力足够大了,此事,擎霄定难善了了。”
“免得再往后拖,会节外生枝,你看,光是这次焚野开启秘境,已经算是一个变数了。”
“变数?”彦苍语气意味深长,“何止如此,你的身份同样被揭穿,原先宗门,你也回不去了。”
“是啊,”岑渊无奈道,“我此行付出的代价可真不少。”
先是残血差点挂了,又是被揭穿夺舍之身,就因为那该死的同劫蛊,想想真是又亏又气。
“出去之后,你什么打算?”彦苍似感知出什么,一个侧身,抬手一个力道直接打了出去,蕴含内力的掌风袭向被树荫掩盖大半的水面,顿时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原先正常的水面竟随这一击落下,自中间向两边分散开水流,在中间露出了约一丈宽的空地,能直接通到对岸。
就在此刻,对岸也不偏不倚地出现一道流动着光芒的界门,像是通向另一个空间。
“不知道,出去再说吧。”岑渊目睹界门骤然现形,滞了一下,“这么快?”
“走吧。”彦苍领先走在了前面。
“你要去找焚野吗?”岑渊跟上,边走边问。
彦苍听出些别的意味,微微偏头:“你不跟我一起?”
“我还有别的事,”岑渊道,“事后,我会想办法与你们会合。”
彦苍略感意外,眉梢一挑:“行。”
“你还能有什么事?”他转回头,随口问道。
“……”岑渊道,“找一个人。”
一个如果终须离开,他希望再见最后一面的人。
第080章 至仇
另一处, 景色却全然不同。
高耸的冰川洁白剔透,宛如仙境,表面披满了冰霜,如同银河, 点点冰晶闪烁着无数星光, 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冰川的尽头是一道悬崖,界限难分, 与清澈透明的天空连成了一片。
而此时此刻, 该地的气氛,就如它的环境一般,低沉而肃寒、不带任何温度。
只因, 被同时带入此地的人是……
黑衣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微微眯起了眼。
“还真是……”莘回低下头, 不明地笑了一声。
应当说,真是孽缘。
擎霄深深地看着他, 神色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他眼眸深邃无波,像一口寂静的古井,“你的目的达成了。”
那话语,没什么情绪起伏,像只在陈述一件普通的事。
刚才岑渊的揭发和莘回的现身,于擎霄而言, 宛如一颗石子掷在湖心, 激起几圈涟漪,也击破了他长久不变的沉静外表, 但也仅此而已,涟漪过去, 似乎什么都没在擎霄心里留下。
是真能做到始终冷静,还是根本不在乎?
又或是,本就不再有什么事,会让他在乎了。
“我的目的,不止如此。”莘回的声音低而冷,仿佛和周遭的冰雪融为一体。
雪花簌簌扑落,无声无息,皑皑白雪勾勒出极致的沉寂和冷冽。
擎霄压低了眉梢,沉声道:“你不是他。”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目光微凛,声音透着些许不近人情的凉薄:“你是谁?”
莘回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但很快被浓重的情绪盖过。
“对我感到陌生吗?”莘回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确实不是真正的他,我只是他的一种可能,一个…不算好的结果。”
有风自冰峰间呼啸而过,只带来无尽的寒意。
“至于真正的岑渊,”莘回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理应清楚,从决定对我下蛊开始…”
“你认识的那个岑渊,当年寂衡峰的岑渊,就已经死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一道蕴含杀机的劲风震碎漫天飞雪,从莘回掌心打出,直击几步之遥的擎霄。
擎霄眸色微暗,强大的灵力在手心凝聚,不过一息,银白色的法术和那股蕴含内力的掌风在空中相撞,霎时气流激荡,暴风扫雪原,气势震天地。
狂风呼啸不止,白雪纷飞如絮,当中隐约有人很轻地叹了一声,那人竟是擎霄。
莘回被震得后退半步,仍是不放弃地又一击打出,这次出手比上次更狠,他的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已然灌满风雪,他却好似浑然未觉。
“你不该如此贸然现身,”擎霄抬袖结阵挡下,又掀起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他同样后撤几步,面上依旧处变不惊,“以为凭此就能击垮我,你太天真了。”
“这一点,相比过去,你倒是没变多少。”擎霄眼瞳很深,让人难窥其中暗含的情绪波动,他喉结滚动,竟低低唤了声,“小渊。”
莘回一震,不及反应,一阵强大到恐怖的威压如潮水般猝然袭来,压迫得他丹田一痛,弯下腰,几近动弹不得。
“你不配这么叫我!”境界差距的威压之下,莘回劣势虽显,气势未减分毫,他艰难地抬头,看向擎霄的眼神尽是恨意与厌恶,咬着牙恶狠狠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擎霄?”
擎霄垂眼瞧他,望着眼前之人,突然忆起许多年前,岑渊刚拜入寂衡峰时,个子连他肩膀都没到,那时岑渊也是抬头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褪的脸,总喜欢笑着看他,跟在他后面,喊他“师尊”。
若非记起,擎霄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画面竟会在记忆里停留这么多年。
一隔数年,人事皆非。
“你天资很好,悟性也高,若无同劫蛊,或许你会成为和祝枫那孩子差不多的人,”擎霄神情中的冷意消散了些,脸上似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悲悯,“不过你一帆风顺的经历,会比他少一分心狠,多一分纯善。”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始作俑者的脸上,还真是讽刺至极。
“呵,祝枫……”浩瀚的威压之下,莘回还是直不起腰,听到那个名字,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笑声透露着一缕悲凉,像空旷雪原上刮过的发寒的风。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你,”莘回错开视线,思绪像是飘至很远,“而第二恨的,我也不知究竟该是祝枫,还是我自己……”
“直到最终,我到底是败给了他,无论是资质,还是那般好的命运,”莘回缓缓闭上眼,万般情绪只化作一声叹息,“我真是……一次都没赢过啊。”
“怎么可能……完全不让人嫉妒呢?”莘回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一掀眼皮,看向擎霄的眼眸只剩一片虚无的苍凉。
“你最终还是成为了我,”擎霄眼波流转,不再掩饰的情感掺着几分复杂,他垂下右手,一道凌厉的剑意在他指尖凝结,气势逼人,他一步一步走向被能场压制的莘回,“不过,都该结束了。”
“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莘回冷眼望着他,不见丝毫惧意,“你也犯了一个错误,我说过,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岑渊了。”
突然,莘回浑身爆发出一股陌生又强大的能量,他慢慢抬起头,乌发散落纷飞,左眼之中竟出现了一点赤红,洇透在墨色眼瞳中。
他在威压压制下没事般地直起身,目光锋利如刃,寸寸上移,剜向擎霄,仿佛能刻入对方的心底。不过顷刻,气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轻敌的错误,他上辈子犯过一次,已经够了。
“看来你不止入魔那么简单。”擎霄有一瞬意外,他心念一动,万千剑意在身侧凝结,方向皆指向一人,蓄势待发,杀阵已成。
莘回终于锋芒毕露,迎面对上:“你始终坚持用仙门术法,怎么,是放不下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吗?”
若将返冥术用出来,擎霄的实力岂止如此。
擎霄表情纹丝不动:“对你,还用不上。”
“是吗?”莘回冷笑一声。
下一瞬,万千剑意穿透风雪归于一心,破空声震耳欲聋、响彻天地,莘回徒手起阵,术法光芒大盛,灵力爆发,竟生生接住了四面八方袭来的凛冽剑意。
双方攻势猛烈,相比之下,之前的过招,倒显得像是无关痛痒的玩闹了。
只一息,被阻挡在外的无数剑意粉碎消散,融进周遭飞雪之中,无孔不入,空中肆意飘扬的雪花,皆成了遍布的杀机,无差别地分散飘向每一个人。
再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倏然,一道强劲的罡风自外侧袭向两人中间,蕴含剑意的雪花顷刻被席卷,尽数被推向远处的悬崖,接着消失无踪。
突如其来的力量介入,将两人对局突兀地打断。
擎霄脸色骤然一变,再难维持平静,他识得这道招式。
两人的视线几乎同时看向刚才出招的方向,那意料之外的介入者,出现在此处的第三人。
来者一身素白衣袍,刚才出招的手停在半空,还在微微抖动,他脸色泛白,瞳孔微震,像是刚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正无言盯着远处两人,眼中情绪如浪翻涌。
那个人,是沈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