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宋景睿与韩幼琳相谈甚欢, 但也知道俩人虽是定了亲的,亦不好长时间与对方独处一室,送出礼物后,遂站起身来告辞。
韩幼琳十分喜爱景睿送她的手串, 见对方要走, 跟着站起来要送人出去。
景睿忙道:“外面寒凉, 莫要出来了。”
韩幼琳点了点头, 在门口驻足。她目送着男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头生出些丝丝缕缕的不舍来。
宋景睿走到长廊的尽头,趁着转弯的机会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一袭粉色的衣裙撞进他的视野。
所以韩幼琳一直在看着他。
这样的认知让宋景睿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甜意,景睿抿了抿嘴唇, 他其实也有点舍不得……
这样的念头才一浮上来,宋景睿就被自己的想法闹了个大红脸,头一低,步履匆匆, 落荒而逃。
……
却说宋景辰在韩骏屋里喝茶闲聊, 聊着聊着, 俩人就聊到男女之事上,韩骏先挑起来的话头, 他道:“辰哥儿,你爹娘给你安排过丫头了么?”
宋景辰:“什么丫头?”
韩骏:“就通房丫头呗。”
宋景辰:“我们家穷, 没有这传统。”
韩骏:“……”
韩骏一想也是, 景辰两个哥哥宋景茂、宋景睿都没有通房丫头,到景辰这里没有也正常。
韩骏眨巴眨巴眼, 颇为八卦道:“说真的景辰,你不会连春梦都没做过吧。”
宋景辰眯起眼睛:“我做没做过春梦, 为什么要告诉你?”
韩骏闻言一副了然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调笑道:“那你就是做过了。”
宋景辰拿眼瞥他:“韩骏,你要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出去跑三圈儿去。”
见宋景辰语气不善,韩骏忙呵呵陪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这不就是随便好奇一下嘛,你这么大反应过干嘛,不会真的羞恼了吧?”
宋景辰“哼”了一声,朝着韩骏招招手。
“叫我干嘛?”韩骏大脑袋巴巴凑过来。
“啪!”宋景辰随手拿起韩骏书桌上的书册,在韩骏脸颊上没使什么力道地拍了一下,“你就欠打。”
确实没使什么力道,真就一点都不疼,很轻,动作也很慢,慢条斯理中带着若有似乎的轻漫。
你可以理解为恼羞成怒的戏谑,亦可以理解为高临下若有似无的羞辱。
韩骏在宋景辰面前嘴巴贱不是头一回了,景辰觉得自家爹说得很对,自己确实是太过于好脾气,以至于让人觉得可以被随意冒犯。
今日换成赵敬渊韩骏他敢这么问吗?
他不敢!所以没有什么不是故意,就是知道冒犯你没有后果,所以才故意。
随着要打交道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宋景辰感觉到越来越累,他想让所有人都认可他是不可能的,想让所有人都满意更是不可能。
滋生于童年认知中的“让所有人喜欢自己”的完美主义情结在悄悄地被打碎,一种深藏于潜意识里的微妙认知在宋景辰体内慢慢觉醒,那是前世霸道小宋总的某些记忆烙印。
其实宋景辰也霸道,但他的霸道是以不惹人讨厌为前提,前世小宋总才不管那么多,主打一个独断专行爱谁谁,不服憋着!
若无雷霆手段,他也驾驭不了那么大一商业帝国。
韩骏被打懵了,宋景辰这次不是拿脚踹他,但比用脚踹严重……
宋景辰要笑不笑得地撩起眼尾斜睨着他:“我就随便同你玩笑一下,你干嘛用这种表情瞪着我?
骏哥儿,你不会真的羞恼了吧?
早知道你小性,我就不同你开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了,怪我手贱了。”
话外音:怪你嘴巴贱。
说完,宋景辰振袖起身:“好了,时候不早,我二哥也该出来了,我便先走了。外面天冷,你就不用送了,免得着凉。”
直到宋景辰出了屋门,韩骏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景辰是故意的。
反过来想,他也是故意的。
一方面他是真有点好奇景辰懂不懂,懂多少。
另一方面,他其实也是想试探景辰同自己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好到可以谈论这种私密之事,答案显而易见,他自作多情。
出来韩骏处,宋景辰心里不大痛快,他又不傻,怎么能察觉不出来韩骏总喜欢试探他的底线,试图消除俩人之间应有的边界感,让人恨不能以为他们俩好的跟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样。
以此在其他人面前显示他同自己的关系最铁,他不喜欢这样。
宋景辰本想在院子里四处转转等二哥出来,不成想一出韩骏院子,正瞅见二哥往这边走来。
同景辰的郁闷相比,宋景睿脸上藏不住的那种小欢喜,宋景辰多会看眼色,知道二哥这是同韩家小妹相谈甚欢,简单说俩个人互相看对眼了。
他挺为宋景睿高兴的,二哥这桩亲事定的匆忙,能有这样的结果是二哥的福气。
兄弟俩出来宋府坐上自家马车,景睿说韩小妹很喜欢那玉连环的手串,他问景辰下次见面他该送什么礼物才好。
若是回回都送这般贵重的他真送不起,可他又很想送。
宋景辰:“……”
二哥可真看得起他,还真把他当军师了。
宋景辰哭笑不得:“二哥,你是不是觉得这次送了礼物,若是下次空手来会叫韩小妹失望?”
宋景睿忙点点头,他感觉韩小妹收到他礼物时眉眼、嘴巴、鼻子,整个人都在放光,是那种欢喜的光。
宋景辰看二哥这样子,八成是被人家韩小妹给俘虏了,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定情吧。
这才刚见完面,就开始暗搓搓计划着下次见面了。
景辰笑道:“二哥,韩小妹喜欢的是你,不是我。”
“所以我觉得二哥你只要在她面前做自己就好了,你怎样想就怎样做,韩小妹会明白你心意的。”
……
宋景睿因为心里想的都是今日同韩小妹见面的种种,同弟弟说起韩小妹竟然都没意识到脸红这件事,他是很认真的奔着解决问题的态度同弟弟讨论的。
宋景辰只觉“爱情可真伟大”
马车走到上善楼附近,景辰说是有事要去上善楼一趟,让阿福绕了个道将他送到上善楼。
他今儿下午约了人,估摸着要晚上才能回家,便让阿福先送景睿回去。
上善楼如今四座副楼的外部均已经完工,前些日子才封了顶,现下在装修内部。
宋景辰参照现代的一些装修风格,画了一些图纸交给那些工匠参考,力求新颖独特,对得起天下第一楼的称号。
他先去几座楼里转悠一圈儿,听说过他大名的人很多,其实他正经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许多工匠其实并没见过他,但并不妨碍他一露面,这些人脑子里立即闪现出“景辰公子”几个字。
宋景辰的美貌在洛京城太过有名了,若你见着一个天仙似的年轻男子,好看得能叫你摔一跟头,大概率就是宋景辰没跑。
景辰进楼来,引起一片不小的骚动,不是因为宋景辰的美貌,而是宋景辰这个名字对他们“匠人”们意义非凡。
修建上善楼,修建南城的仓储基地,各种搭桥修路,这都需要大批量的工匠,宋景辰凭借一己之力,让整个洛京城的工匠们不光地位水涨船高,工钱亦是水涨船高。
他们感激宋景辰,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但看到景辰如此贵气好看的模样,又不敢说话。
只低着头努力干活儿。
负责监工的工头小心翼翼陪在景辰身后,陪笑道:“公子,您看有什么指示?”
给的工钱高,参与修建的又是天下第一酒楼,没有工匠会不竭尽全力,不光是为这份工钱,亦是对自己作品的负责,尤其是在行业里叫得上名头的这些工匠,都有自己的骄傲。
目之所及,宋景辰很满意自己看到的,其实他脑子里的记忆断断续续,且不完整,他只能给出一个思路,设想,这些工匠们不但完善了他的思路,还大胆进行了创新。
与现下流行的繁复华丽不同,楼里的各式家具更讲究简约之美,线条之美,令人见之忘俗。
宋景辰忍不住想:自家这上善楼能引领整个京城的家具审美也说不定。
宋景辰在各副楼转了一圈儿,什么都没说便出来了,跟在后面的监工看不出他脸上喜怒,亦不知东家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言语间更加小心斟酌。
宋景辰倒不是装高冷,他是心里想着事,回过头瞅见身后监工一副忐忑不安模样,不由朝他温和笑了笑,道:“你们做得很不错,眼下就要过年,忙活半年了,三天后是腊月二十,便放假吧,大伙儿都回去好好过个年,余下的活儿过完正月初八再开工。”
顿了顿,他又道:“腊月二十之前,把工钱提前发了。”
“放、放、放假?”对面的监工有些结巴道。
难道不是早一天完工就早一天开业?这一天天浪费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宋景辰没多解释,负手走了,他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人感激,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想这样做,千金难买他乐意。
宋景辰回到主楼雅间,吴正约他吃饭,就还挺奇怪的。
第282章
宋景辰在吴正家里住过一段时日, 对人吴正家里的伙食以及吴正本人各种吐槽,一老一少算是不打不相识。
今儿吴正来找宋景辰确有要事,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天大的要事,爱砚成痴的吴大人得了一枚宝贝歙砚, 还是背面刻有铭文的那种, 铭文显示此方歙砚乃是前朝书法大家曾公用过的东西。
吴正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个漏被自己捡到了, 于是找了好几个同道中人一起品鉴, 大家都说不太像是真品,那可是前朝曾公用过的砚台还是歙砚,这么容易被捡漏?
话虽如此说, 但吴正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自己确实捡到漏了, 他买砚台那摊子上摆得大多是青铜器物,显然摊主对青铜器物极有研究。而这方砚台明显只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淘来捎带脚卖的,且估计能捎带脚卖,还是因为他能看出这方砚台上的铭文不俗。
吴正无法确定真伪, 这才过来找宋景辰给掌掌眼, 当初宋景辰只是扫了一眼就能看出他当成宝贝疙瘩的红丝石砚是赝品, 可见对这方面是很懂行的。
当然,最主要宋家有钱, 宋景辰见过的好东西多,比他自己这种只有理论的玩家眼光要毒辣。
吴正从怀中取出包裹得严实的锦盒, 打开后, 取出一方古朴温润的砚台小心翼翼交到宋景辰手上。
宋景辰打眼一扫砚台的色泽纹理心里就有了个大概,确是歙砚无疑, 至于是否曾公用过的,还要看砚台上的铭文。
目光在砚台底部铭文上端详片刻, 景辰看向吴正。
“如何?”吴正既忐忑又期待地问。
景辰笑了笑:“伯父,您多少银子买来的?”
吴正肉疼地伸出五根手指头来。
“五百两。还好,不算亏太多,至少是块不错的歙砚,底板材质算是上称,从纹路上来讲,眉纹也勉强长进去了,但细看还是有微瑕。”
宋景辰指着砚台边缘处给吴正看:“您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发丝线,现在看不明显,润水后就会很明显了。
至于说砚台背后的铭文——”
“伯父,我手里正好有曾公的一枚紫金砚,这样吧,回头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把玩几天。”
吴正:“……”
吴正满眼羡慕嫉妒恨地看向宋景辰:“你小子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别告诉我你手里还有七十二峰砚。”
宋景辰呵呵一笑:“这是镇砚之宝,不能借您玩。”
吴正:“!!!”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我想要的你全都有,你有的我一个也没有!
吴正眼馋地盯着宋景辰咽了口唾沫,他突然觉得景辰同自家闺女真挺般配的。
不是他自夸,自家闺女论相貌、才情、品性,哪一点都不输给韩家哪闺女,之所以没有韩家闺女在京城里名声大,那是因为自家姑娘不爱出去应酬,在外面露面的机会极少罢了。
吴正从岌岌无名一路升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又从大理寺卿直升当朝左相,他不会轻易被外界的声音和看法所左右,他看好宋景辰,也看好整个宋家的家风。
当然,最重要他还有政治上的考量。
宋景辰不知道自己随便帮了吴正一个小忙,无意识间炫了一把小富,他自己就被老狐狸给盯上了。
于是……
五日后,左相府举行赏梅宴。
吴正在朝廷里出了名的抠门儿,是以吴夫人很少组织宴饮聚会,这还是吴正升任左相之后,左相府第一次举行宴饮活动,邀请的人不多。
邀请了宋府的秀娘,何氏俩人,韩府的韩夫人同韩小妹母女,另外还有杨府的家眷、张府的家眷、李府的家眷等等。
宴会上,显有出来活动的左相府嫡女吴婉清露面了,一曲《梅花弄雪》技惊四座!
看着眼前文文静静、清清冷冷的小姑娘,秀娘脑子里“嗡”得一声,画面感有了,这要同自家儿子站一块儿,一个抚琴一个弄箫,琴箫和鸣,岂不是天作之合?
秀娘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吴婉清!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吴婉清,简单来说就是她看着可太顺眼了,看人姑娘眉毛也顺眼,鼻子也顺眼,嘴巴也顺眼。
总之是对了她的心思。
回来的路上,秀娘同何氏说了自己的想法,何氏亦觉得吴婉清在一众小姑娘中挺出众的,同韩幼琳站一起完全不逊色,一个娇羞可爱,一个清丽脱俗,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另外,小姑娘在家世上同宋家也匹配,是一桩好姻缘。
何氏的意思是这小姑娘以前少有在人前露面,这次公然露面,应当是到了年纪,家里人有了要给她相亲的意思,若真是中意,怕是要把这事提上日程。
当晚回到家里秀娘便同宋三郎说了此事,宋三郎一方面觉得儿子年龄尚小不必急着订亲,可另一方面他也不能免俗。
听秀娘的意思吴家这小丫头同儿子挺般配的,谁知道错过了以后,后面还有没有更好的?
宋三郎俩口子操心自家儿子的亲事。
与此同时,皇宫中的赵鸿煊也在操心宋景辰的亲事,或者更确切的说他要自保。
满朝文武皆知他子嗣艰难,如今大皇子一死,朝堂上必定会人心浮动,原本提拔杨志为右相是为大皇子安排的一颗重要棋子,如今大皇子没了,这颗棋子便充满了不确定。
不止杨志这颗棋子不确定,宋文远这颗重要棋子亦不好控制。
现下看来,唯有将七皇妹指婚给景辰,才能让宋家坚定立场,防止宋家倒向忠亲王府。
想到七皇妹,赵鸿煊一阵头疼,七皇妹跟他是一母同胞,倒是比他身体好,奈何各方面都太平庸了些,配不上景辰,若非如此,他亦不至于犹豫到现在。
赵鸿煊斜靠在罗汉榻上闭目冥想,苏公公轻手轻脚上前小心请示:“内侍房差人过来问陛下今晚召那位娘娘侍寝,他们好叫人提前安排。”
整个宫殿内鸦雀无声,赵鸿煊手中佛珠迅速转动着,气息逐渐粗重起来……
猛地,赵鸿煊双目圆睁,将手边茶杯狠狠向地上一掷,随着“咣当”的一声,赵鸿煊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一声:滚!
他是天子,天子啊,上天为何要如此对他!忙活这么久,整个后宫,二十多名新召进宫的年轻秀女,竟没有一个争气的!
赵鸿煊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倘若后继无人,他的万里江山将便宜何人?他忙活半天是为了谁呢?
他就这一辈子,往后的余生还能有多少年,他到底要为什么活着,他要如何活着才能对得起自己?
赵鸿煊的脸阴沉地像鬼魅,厚重阴森,他付出一切,好不容易才坐到了这个位子上,他谁也不给。
谁来抢,谁就是下一个靖王。
想到被自己圈禁的靖王,赵鸿煊脸上露出一阵怅然,靖王前天晚上没了,他一生中最痛恨的两个人都死了,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兄弟。
所以,他要证明给谁看呢?
赵鸿煊无力地朝苏公公摆摆手,“去,叫李美人过来侍寝。”
不多时,李美人被内侍太监领进屋来……
翌日一早,苏公公进来伺候,看到皇帝的面色吓了一大跳。
赵鸿煊显然也有所觉察,用力捏住李美人的下巴,目光阴冷地盯住她:“你敢对朕用药?”
闻听此言,李美人只觉脑袋“嗡”得一声,面无人色,锦被下的身躯抖成一团。
看李美人这不打自招吓破胆的样子,再想到他心情烦躁之时总想召见李美人,赵鸿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气火攻心,扬手一个耳光狠狠甩在李美人脸上。
用尽力气甩出这一巴掌,他自己亦体力不支,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几晃,吓得苏公公惊叫一声,忙伸手扶住皇帝,“陛下息怒。”
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还被人下□□,这他能息怒吗?赵鸿煊怒不可遏,即刻召太医院的人过来调查。
太医院的人经验丰富,很快就查出李美人身上的香确实有催情成分,之前都是偷偷用一点,后面见赵鸿煊几天没临幸她,以为自己用得太少,便多用了些。
是药三分毒,这催情香料对皇帝的身体肯定有损害,但是没一个御医敢说实话,他们谁都明白有些实话不能说,尤其皇帝身体不好最忌讳这个。
太医们异口同声说只是助兴的药,问题不大,休养调息一段时间将亏空的补回来就是了。
听到说问题不大,赵鸿煊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将李美人赐死,同时令苏公公彻查此事。
两日后,赵鸿煊召宋三郎与景辰入宫,谈笑间将话头儿引到宋景辰身上,说景辰年龄不小,该到定亲的年纪了。
宋三郎与景辰同时在心里咯噔一声,宋景辰正要开口委婉拒绝,宋三郎却抢先开了口。
宋三郎点点头:“陛下说得是,臣亦是怕若不抢先,京城里的好姑娘都被人挑走了,赶巧前几日左相吴大人家里办了一场梅花宴,内子对吴大人家的嫡女吴婉清吴姑娘极是喜欢,正想着这几日过去提亲呢。”
宋三郎不用想都知道赵鸿煊打得什么算盘,宫里那位与景辰年龄般配的七公主他早就找人调查过了……
赵鸿煊到底还是憋不住说出来了,谁给他这么大的脸!
赵鸿煊脸色微变。
宋三郎笑道:“自然,这只是臣的一厢情愿,还要看吴大人的意思,以及俩个孩子是否愿意。”
宋三郎堵了赵鸿煊的话头,亦不把话说死,为儿子留有余地。
赵鸿煊没说话,笑了笑,目光看向旁边景辰。
第283章
对宋景茂来说, 权力的诱惑永远在他所有欲望中占据最重要地位,所以他心甘情愿选择政治婚姻,选择对他有助益的妻子。
宋景睿是性情中人,在感情与理智之间永远是感情更容易占上风。
而景辰呢, 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鸿煊看向景辰时, 宋三郎也看向儿子。
宋景辰见皇帝没有着急否定父亲, 而是把目光看向自己, 明白这是此事有转圜的余地。
心思电转间,他想通了关键,吴正是朝中坚定的保皇派, 吴宋两家联姻其实也一样能坚定父亲立场,防止父亲倒向赵敬渊。
想到此, 景辰忙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景辰听从爹娘的安排。”
“哦?”赵鸿煊挑眉笑了笑,“你这小子, 向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怎的轮到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反倒如此乖觉听话起来?”
“回陛下的话, 正因为是终身大事,景辰才不敢儿戏, 景辰以为过日子不需要像做生意一般出奇制胜,按常理出牌才能岁月静好。
爹娘都是过来人, 亦是最了解景辰之人, 景辰相信爹娘的安排必然是极合适的。”
……
从皇宫里出来,爷俩回到马车上, 景辰忍不住开口道:“爹,我怎么觉得皇帝比之前面色更差了些, 这是又病了?”
宋三郎:“……”
臭小子,你的关注点难道不应该是你自己的亲事么?
宋三郎:“皇帝身子一向不大好,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倒是吴家这边,你有何想法?”
宋景辰:“爹,吴正他巴不得做我岳父呢。”
宋三郎:“……”
算了,他还是不问了,先让俩孩子见个面再说。
……
既然看好吴家闺女,宋三郎同秀娘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托人同吴家透露了想要结亲的意思。
吴正乐得合不拢嘴,他可太爱宋景辰手里那些宝贝了,都是辰哥儿岳父了,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你的就是我的。
吴夫人比吴正还要欢喜,那可是京城第一公子宋景辰呀,不光人长得好,关键是宋家是真不缺钱呀,财貌双全,闺女怕是要被全京城的女子妒忌死了。
比起爹娘的欢喜,吴婉清的心里是茫然的。宋景辰在京城中的名气太大了,她也曾在那日的烛光春日宴上远远地见过一眼,她与他之间真得很远,她从未想过她与他的任何可能。
吴婉清茫然,宋景辰也一样茫然。
夜深人静,柔和的烛光笼罩帷帐,景辰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睡不着。
见屋里一直亮着灯,外间知夏缓步进屋来,轻声道:“少爷,您该睡了,明日还要去吴家呢,该养好精神才是。”
宋景辰轻轻地“嗯”了一声。
知夏吹灭烛火退了出去,黑暗中,景辰的感知反而越发清晰起来,想到一个人一张床变成两个人一张床,景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往床上一摊,他想:
得换张足够大的床才是,他怕他睡觉不老实会把人踢下去就不大好了。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用过早饭,景辰便随同爹娘一起去往吴府。
景辰今日穿了一袭莲青色团花暗纹圆领剑袖长袍,宽大的锦绣腰带束于腰间,更显少年身姿挺拔,因着天冷,在长袍外面又罩了件银白底色镶金边翻毛鹤氅,蓬松柔软的银狐毛衬得还未曾完全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儿格外娇嫩了。
这般看来,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宋三郎看着一时又舍得了。
秀娘翻了他一眼,心说:宋三郎,你别给咱儿丢人行不行,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你儿子是去相亲,不是嫁人。
当着儿子面,到底没好意说出来。
秀娘转而对着儿子嘱咐道:“辰哥儿,娘得给你交代清楚,人姑娘家若是看上你了,就会出来为你敬茶,这第一杯茶你必须得喝,这是以示尊重。
后面你们俩交谈一番后,若是人家姑娘觉得不合适,会给你敬第二杯茶,不过会故意将茶水撒出来,然后借故说衣裳湿了离开。
同样的,你若觉得不合适,你就把茶杯放下不要喝,对方就明白你什么意思了。
都记住了吗?”
宋景辰点点头。
宋三郎补充一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爹娘不会勉强你,其他人更没资格勉强你。”
宋三郎在其他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赵鸿煊便是夜夜笙歌也不可能有任何子嗣,就连苏公公都是赵敬渊的人,赵鸿煊蹦跶不了多久的。
赵敬渊的野心隐藏得太深了,赵鸿煊走到今天的每一步几乎都有赵敬渊的影子,暗搓搓挑拨靖王与太子的关系。
利用赵鸿煊多疑的性子挑起皇帝与施国公的矛盾。
借着诛杀施国公余党的幌子大肆铲除异己。
利用韩家与宋家联姻巩固王府与宋家的联系,在辰哥儿面前装无辜装可怜。
心狠手黑脸儿却白,挺能耐,是个人物。
与此同时,吴府正是一片忙碌,吴正还好,一早起来该干啥该啥。缘分这东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该是闺女的谁也抢不走,不该是闺女的也勉强不来,顺其自然就好。
吴夫人却完全不这么想,嫁给吴正这么多年,两袖清风的好名声是属于丈夫的,吃苦受累是她与儿女的,谁能想到抠抠索索办了个赏梅宴,差点儿没把丈夫的棺材本儿搭进去。
——忒丢人!
比这更丢人的是,招待未来准女婿的茶叶竟然还是之前准女婿嫌弃自家的茶叶难喝,差人给丈夫送来的。
没办法,吴夫人走遍半个京城的茶铺,愣是没有一家卖的茶叶能赶得上准女婿送来的,拿着准女婿给的茶叶去找人问是什么茶,人家竟然见都没见过,说是这种茶根本不是用来卖的。
糟老头子光知道说闺女不爱出去与人玩耍,也不想想人家姑娘珠光宝气,你家闺女有什么?
出去还不够丢人!
吴夫人越想越委屈,一边帮着闺女梳妆一边忍不住恨恨地想:“这下可好了,闺女一头扎进金银窝里,想买什么珠花就买什么珠花,想买什么衣裳就买什么衣裳,痛快!”
“娘,会不会有些装扮太过了?” 吴婉清一时不太适应这满头的珠翠。
吴夫人:“哪就满头珠翠了,不过是一支步摇,几朵珠花而已,今日是你与景辰第一次见面,这第一印象可不比寻常,娘觉得哪一朵都好看,哪一朵都配你。”
吴婉清羞涩地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站起来换衣裳。
衣裳是新裁制的,一袭翠白色袄裙,肩上披着墨绿色厚氅,领口镶了一圈儿薄薄的水貂毛,品质越好的水貂毛越是价格不菲,就这么一小圈儿毛毛,花出去的银子都叫吴夫人肉疼。
不过眼下看着闺女细白的小脸儿在这圈蓬松毛领的映衬下更加娇嫩可人,吴夫人只觉这银子果然是花在哪里哪里好。
吴婉清换好衣裳没多久,一名小丫鬟兴冲冲进屋来禀报,“夫人,姑娘,宋公子他们已经到前厅了,老爷正招待着呢。”
吴婉清朝小丫鬟轻嗔了一眼,细声道:“杏儿,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
杏儿脸一红,轻吐了下舌头,忙站稳了身形。
“别叫人等太久,咱们也过去吧。”吴夫人招呼女儿往前厅走,杏儿跟在一旁。
按照大夏相亲的习俗,姑娘家先在屏风后面观察男方,若是觉得看上眼了,才会出来敬茶。
自然,男方也知道有姑娘在屏风后面观察他。
吴夫人迎出来招呼秀娘,这就意味着吴婉清已经站在屏风后了,景辰就不要往屏风那边瞄了,不然这双方视线对上多尴尬呀。
这种小细节,秀娘之前同儿子交代过,景辰上前同吴夫人见过礼后,自然而然坐会原处,他所坐的位置只要不特意偏过头去,绝对不会同吴婉清对上。
吴正同宋三郎相谈甚欢,吴夫人与秀娘也有得聊,秀娘对吴夫人没什么意见,媳妇儿是娶进门的,对方爹娘只要是通情达理之辈就行,其他不重要,关键是俩孩子能说到一起去。
所以重头戏不是他们几个老的,是俩小的。
屏风后的吴婉清与宋景辰所坐位置亦不过隔了不到半间屋子的距离,近到婉清似乎能感觉到四周蔓延起若有似无的温度,清幽纯净得像雪松一般。
厅内暗淡温柔的光线,让对面少年的身上披了一层迷离恍惚的光晕,婉清想:世上大概没有人舍得拒绝这样美好的人吧。
外面宋景辰干巴巴坐着,想到屏风后面有人在观察他,就挺别扭的。
他比平日里安静了许多,不太说话,偶尔吴正问他一句,他便回一句。
吴正心中暗笑:好小子,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
好在没让景辰尴尬多久,吴婉清轻轻咳嗽一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与人见礼,先是朝着长辈盈盈一拜,又朝着景辰的方向微一福身。
小姑娘乖乖巧巧,知书达理。
吴正哈哈笑着邀请宋三郎到自己书房叙话,吴夫人自然也拽走了秀娘,偌大的客厅中,一下子就剩下宋景辰与吴婉清两个人。
吴婉清羞得小脸儿潮红似火,纤细白皙的手指捧住茶杯时有些细微的发抖,她努力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淡定些。
“宋公子请用茶。”
“有劳吴姑娘。”玉般莹透的长指伸过来,纯净的红色玉扳衬得那双手无与伦比的美好且贵气。
少年的声音不高不低,舒缓的语调带着一点点礼貌的温柔。
婉清鼓足勇气,缓缓抬起头来,与景辰的视线对上。
第284章
宋景辰对着吴婉清笑了笑。
少年笑起来很好看, 也很温暖,但吴婉清知道这样的笑并非是那种独对她一人而展露出来的“笑”,只是一种礼貌地客气。
婉清心里有一点点失落,看来她在他眼里与其她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本来她与其她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父亲升任左相, 让她有了些许与众不同的资本。
或许是近在咫尺的少年满足了婉清的许多幻想, 循规蹈矩了十六年的少女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野心勃勃的叛逆来。
京城中同自家门当户对且又适龄的男子, 她早就探听了个遍,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宋景辰都是她的最佳选择。
她一定要抓住!
在景辰眼中, 眼前娇小的少女才一对上他的眼睛,就仓惶无措地垂下头去, 羞得耳朵尖儿都微微发红。
像是狼外婆家养了只单纯无辜的小兔子,完全没有他爹吴正的狡猾脸皮厚。
很乖巧的小姑娘。
宋景辰对弱小又毛茸茸可爱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更没什么戒备心,在他的认知里小兔子一般胆小柔弱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于是吴婉清看到宋景辰夸奖孩子般的语气浅笑道:“雀舌绿雪, 好茶。”
吴婉清脸一红, 诚实道:“这是宋公子年初送给爹爹的好茶, 娘亲跑遍半个京城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茶来,便只好用公子的茶招待公子了。”
宋景辰见小姑娘竟这般实诚, 不由莞尔。
吴婉清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婉清翻看了十几本茶经, 想要知道此茶由来, 却是遍寻无果,只觉同前朝的敬亭白毫颇有相似之处, 原来它叫雀舌绿雪……”
腼腆安静地小姑娘说起茶来,换了个人般, 两眼闪闪发光。
若是宋三郎在此一眼就能拆穿她的小伎俩,玩茶玩的可不是树叶子是金叶子银叶子,你们吴府连个像样的茶具都没有,能培养出一个懂茶的闺女来?
可拉倒吧,你这小丫头是在投其所好套路我儿子呢。
可惜,宋景辰不是宋三郎,他对吴婉清这样无害的小姑娘毫无防备。
见对方对茶感兴趣,便解释了这“雀舌绿雪”的由来,
雀舌是指芽叶形状饱满如雀舌,白雪则指绿茶上的一层白毫。
其制茶工艺在前朝已经失传,是景辰同师父萧衍宗两人根据茶谱古籍还原出来的,市面上自然找不到。
吴婉清虚心向景辰请教“制茶之道”,她满眼的求知与崇拜,让景辰不由多说了几句。
说得口干舌燥之际,吴婉清顺势替他续上茶水,宋景辰端起来就喝,喝一半儿他手顿住了——
他想起他娘的嘱托来了,若是同意,就喝下人家敬的第二杯茶。
……
宋景辰与吴家姑娘订亲了。
消息传出来,在京城中掀起不小的议论。
赵敬渊听到消息时沉默了许久。
这世间越是美丽稀有的事物往往越是遗世独立孤芳自赏的,他绝不会认为是景辰看上了吴家的丫头,这必定是皇帝同宋三郎的意思
赵鸿煊那身子都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再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宋三郎……
宋、吴联姻对扩大宋家的势力有利无害,所以宋三郎最终想要的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宋三郎绝不像景辰那般对自己是全然的信任。
京城之中议论最多的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吴婉清配不上宋景辰。
吴正听完不屑一顾,自家吃到甜葡萄了还不行人家酸两句?说不过去呀。
吴婉清一笑置之,配上配不上又有什么关系?
结果才最重要,似景辰这般傲娇之人,你还要等着他来对你主动不成,自然是你得去征服他。
吴婉清一边听着杏儿忿忿不平的汇报,一边淡定地翻看从景辰处借来的茶经。
茶经的书页上有景辰用小楷做的批注,一笔一划间疏密有致,有一种内敛的优雅,书页上散发出淡淡清香,婉清眼前又浮现出玉一般的指节,清凉润泽。
用现代话来说,吴婉清是十足的颜控加手控。
她十几年所受的教育中,女人应该是害羞的、矜持的、没有贪心,没有欲念,没有自我的。
但当她看见景辰接过茶杯的手指时,她感受到冲破禁忌的惬意,一种名为占有欲的情绪席卷了她,比起安安稳稳像泥胎木塑一样活着,她宁可视死如归安然享受燃烧生命的肆意张扬。
——她愿赌服输!
“杏儿,我听说上善楼新出了一种叫做“蛋糕”的东西,极为美味,咱们去尝尝。”吴婉清突然出口打断了杏儿的喋喋不休。
杏儿也是个吃货,一听主子要带自己去吃上善楼,小嘴儿立马不抱怨了,麻溜地去为主子准备外出的衣裳。
小半个时辰后,主仆二人从里间绕出来,这那是小姐与丫鬟,分明是翩翩少年郎与自家清秀小厮。
更令人惊诧地是吴婉清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她与杏儿竟然都有了“喉结”。
如此完美的装束,显然是轻车熟路,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吴婉清可不会像那些玩儿闹的小姑娘般,看着是穿了一身男装,实则女里女气,就差把“我是女娇娘”几个字写在脑儿门上了。
吴婉清不止是装扮上的改变,便是走路的姿势都变得与男子一般无异,步伐缓慢而从容,再无一丝弱柳扶风的袅袅婷婷。
主仆二人没有直接到上善楼,而是先去了离上善楼不远的墨香斋,吴婉清坐在轿子里没动,杏儿独自一人下车进了书斋。
柜台后,正拨打算盘的掌柜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杏儿,呵呵笑道:“呦,穆小哥过来了,可是你家公子又写了什么新本子送来?”
杏儿瞥他一眼,“我们公子写本子向来随心所欲,什么时候写新本子,那得看他什么时候闲着无趣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公子叫我过来把上本书的银钱给结了。”
书斋掌柜不敢怠慢,这位笔名“无情”的公子所写话本子实在太过火爆,每次新书出来才一上架便被京城的小姑娘们抢光,可偏偏这位公子的规矩大,每次出书只准印一千册,多一本都不行!
老掌柜强烈怀疑这招儿是跟着宋景辰公子学来的,毕竟宋公子没搞出全城蜡贵那出时,无情公子巴不得卖得越多越好。
杏儿结了银钱出来,老掌柜跟着送到门外,门外哪还有吴婉清的轿子,无情公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
杏儿步行到上善楼,吴婉清正在轿子里等她。
“姑娘,结了八十二两。”杏儿欢喜道。
吴婉清笑了笑,她这点银子买不起宋景辰衣裳上的一颗纽扣,爹说景辰是大夏第一人间富贵花真没冤枉他。
杏儿收好银两,主仆二人下轿。
俩人才一下轿子,迎面走来两人,为首之人正是景辰。
宋景辰显然没有看到旁边打扮寻常的主仆二人,他正与韩骏说着话。
韩骏道:“景辰你这不声不响办大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把亲事给定了。” 吃了上次的教训,显然他说话谨慎了许多。
景辰道:“缘分来了呗,这有什么奇怪。”
韩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是,景辰,才见一面你就喜欢上那吴家姑娘了?”
宋景辰:“那还要几面?”
韩骏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你们是家族联姻对不对?”
宋景辰:“就你大聪明。”
韩骏叹口气:“没想到你爹那么疼你,你也逃脱不了家族联姻的命运,咱俩是难兄难弟,我的婚事也不由我做主。”
宋景辰忍不住警告他:“韩骏,甭管什么原因,我与吴姑娘已经订亲,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希望从你嘴里听到任何对她不敬的话。”
韩骏耸了下肩膀,酸里酸气道:“呦呦呦,才刚订亲你就护着了,我那敢对她不敬,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被人拿下……
唉,我就是有点替我妹妹惋惜……”
“韩骏!”宋景辰厉声喝止,这记吃不记打的货,他真想踹他。
韩骏自知失言,慌忙捂住嘴巴,他忘记自家妹妹现在是景辰的嫂子了,虽然他对宋景睿很是看不上。
宋景睿哪点能与景辰比,果然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自家当时胆子太小了,白白让吴家占了个大便宜。
想起什么似的,韩骏忙转了话题,“对了,你最近有见我表哥吗?”
“没有,上次他约我打马球,正赶上陛下召我进宫,后面没顾上约他呢,他怎么了?”
韩骏:“生病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要不要紧?”
“染了风寒,小半个月了,迟迟不好,总咳嗽——”
韩骏话说一半儿,似有所觉地回了下头,看到身后不远跟了一对主仆,景辰也跟着回过头去。
韩骏不悦皱眉,吴婉清忙快走两步,上前朝着宋景辰一拱手:“敢问阁下可是景辰公子?”
景辰微微挑眉,“你是——”
“在下吴笛,早就仰慕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在荣幸之至。”
“无敌?”
“是吴笛,口天吴,竹笛的笛。”吴婉清纠正道。
“吴公子找我可是有事?”
“并无,只是仰慕公子,没想到竟能在楼里遇见,在下一时有些激动,唐突公子了。”吴笛有些不好意思,微微躬身赔礼。
吴笛的行为让宋景辰想到了现代的“粉丝”,景辰招手叫过旁边伙计,“今日这位小兄弟的饭食记我帐上。”
说完他朝吴笛笑了笑,转身同韩骏一同往楼上走。
旁边杏儿忍不住啧啧道:“公子,您有福了,景辰公子对一个陌生人都如此大方,你若嫁……”
吴婉清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杏儿吐吐舌头,把后半截话硬咽了回去。
知道未来夫君有钱,和亲自感受他有钱完全是两回事。
怎么办?婉清越发感觉自家夫君可爱了。
要长相有长相,要银子有银子,要才华有才华,要人品有人品。
天下谁能不爱宋景辰?
忠亲王府。
因为被下□□那件事,最近赵鸿煊有点儿魔怔了,杯弓蛇影,成日里疑神疑鬼,害怕膳食里被人下毒。
自然这少不了苏公公在旁边各种心里暗示的功劳。
赵敬渊知道皇帝现在看他极度不顺眼,他亦不想在皇帝面前露面找不自在,干脆称病在家。
通往帝王宝座的这条路上,该干的,不该干的,他全都已经干过了。
只有真正走过这条路的人或许才会明白他都经历了什么。
第285章
午后的阳光慵懒安逸, 赵敬渊用过膳食后小歇了一会儿悠悠转醒,他正欲披上衣裳起来,外面侍从进屋来,说是景辰与韩骏两位公子过来了。
赵敬渊吩咐请人进来。
景辰与韩骏走到屋门口时, 赵敬渊迎了出来, 景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儿, 道:“你快进屋去吧, 门口凉。”
“只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说着赵敬渊忍不住别过头去,轻咳了两声, 随手把掩口的帕子递给旁边侍从。
“我听骏哥儿说你这都咳嗽半个月了,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怎么说的?”
宋景辰打从认识赵敬渊以来还真没见过这厮生病,眼下瞧他这般病怏怏的,怪不适应。
赵敬渊笑了笑,“太医说是外感邪气, 肝火郁结, 导致肺气失宣所致, 估计是前段时间在京营那边劳累了些,年底了, 这乍一闲下来,反倒失衡, 现下已经好多了, 再将养一段时日估计就会痊愈。”
“你莫要掉以轻心留下病根才好。”
“我晓得。”说着,赵敬渊请俩人入座, 刻意将自己的座椅与俩人拉开了些。
落座后,韩骏想起什么似的, 忙道:“表哥,也未必全听太医之言,我倒是知道有一郎中擅治各种风寒热症,幼琳前些日子也是染了风寒好几日不好,结果用了这位郎中开的方子,只喝两剂就大见其效,两日的功夫就全好了。不如我叫人现下去请来?”
赵敬渊摆摆手:“是陛下亲派御医过来为我调治,再找其他人来诊治,不好。”
赵敬渊这话一出口,屋子里静了一瞬。
瞧见二人神色,赵敬渊忙笑着解释一句:“你们莫要多想,太医开的方子已经找人看过了,没有问题,另外买药煎药也是王府自己的医官负责。”
听赵敬渊这般说,景辰都替他累得慌。
赵敬渊不欲多说自己病情,转而笑着朝景辰道:“我听说你才与那吴家小丫头定了亲,你向来傲气,我真好奇能让你折腰的女子到底是如何一位奇女子。”
景辰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禁止打听,无可奉告。”
韩骏在旁边儿忍不住酸道:“岂止不让人打听,说都不让说的,还没过门儿呢就这么护着,表哥你说景辰他是不是见色忘义?”韩骏幽怨地看向赵敬渊。
赵敬渊低敛眉眼,以拳抵住嘴唇,半晌后低低地笑出声来:“人家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就连咱们景辰这样的都抵挡不住,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韩骏撇撇嘴:“表哥,我要是有闺女,我也想千方设百计让我闺女嫁给景辰,不冲他家世,不冲他脸,就光冲他家银子,我都赚大发了。”
韩骏这话其实已经隐隐有挑拨之意,那意思是讽刺映射吴家目的不纯。
赵敬渊肃了眉眼,语气严厉道:“骏哥儿!”
韩骏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景辰不高兴:“你们俩个还有完没完,再拿我取笑,我便走人了。”
赵敬渊轻咳两声,忙止住笑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能寻到中意之人……咳咳……该,咳咳……该为你高兴才是。”
见他又咳嗽起来,旁边侍从忙把茶水递到他手上,赵敬渊喝了两口,这才顺过气来。
景辰道:“我知道有一止咳偏方,可将枇杷、雪梨、银耳、冰糖煮汤喝可润肺止咳,我记得我姐姐是先将银耳煮出胶来,再放其它,你可试试。”
“这个时节哪来的枇杷?”韩骏道。
“我家小侄女冬天里着冷气好咳,所以家里常年备着,提前冻在冰窖里了,回头儿我叫人给你送来。”
话题岔开,几个人又聊了会儿别的,赵敬渊生着病,景辰不想扰他太久,正欲起身告辞,赵敬渊突然提起了景辰要开钱庄之事。
他道:“景辰,我听骏哥儿说你要开的钱庄不仅不收人保管费用,反倒还要倒贴给人利息,可有此事?”
宋景辰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你可知你这般做,做不成还好,倘若真得做成了,得罪的便是全天下的钱庄,你确定要这样做?”赵敬渊有些担忧地看向景辰。
景辰轻轻一笑,“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头儿只能我来开,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做成,谁叫我的靠山足够硬呢。”
亲爹亲哥都是首屈一指的权臣,好兄弟是堂堂的忠亲王,未来岳父是当朝左相,就连他自己也是当今皇帝眼中的红人。
所以也只有他敢这么“嚣张”,也只有他不怕得罪全天下的钱庄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
其实能有什么后果,无非就是“打不过就加入呗。” 等他们尝到了甜头就知道加入以后有多香了。
加入的人多了,宋景辰定下的规矩就是天下钱庄的行规!
赵敬渊最了解景辰,见他这般胸有成竹,当即笑道:“那便算我一股,谁要找你的麻烦就是找我赵敬渊的麻烦。”
听表哥如此说,韩骏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表哥是真看好景辰的钱庄,还是说无条件支持景辰。
或者说是在讨好景辰拉拢宋家?
韩骏不敢往深里想,他能看出景辰对表哥是没什么心机算计的,但表哥心里在想什么他完全看不出来。
时候不早,景辰起身告辞,往外走的时候,景辰落后两步,拽住赵敬渊,低声坏笑道:“半年,甚至用不了半年,我保证你会为今天的决定庆幸,千万别告诉韩骏那傻小子,我就想看他肠子悔青的糗样儿。”
“好。”
“别送了,回吧,外面凉。”
“等我身子痊愈,一块儿去打马球。”
“成。”
……
目送景辰同韩骏走远,赵敬渊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回屋,
宋景辰还是当初的宋景辰,赵敬渊却早已面目全非,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无忧的赵敬渊。
如今他心里唯一一块不想被污染的地方,便是他与景辰这么多年来的情谊。
他是看着景辰从宴安书院时的小团子一步步成长到现在的翩翩少年郎……
景辰是无辜的。
宋府。
儿子的婚事定下,秀娘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尤其是准儿媳吴婉清无论相貌、家世、才情都不输给茂哥儿媳妇何氏以及睿哥儿媳妇韩家那小丫头。
就是准亲家是朝廷里鼎鼎有名的清流,家里也太过寒酸了些,吃、穿、用、住、行无一样配得上堂堂左相的名头。
不过听三郎说一个“清流”的好名声,便是万贯家财也换不来。
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吴家以及其家族属于是隐藏的财富,价值不可估量。
且吴家虽“穷”,吴正的书房却“富”,藏书甚多,听吴正的意思,他家闺女酷爱读书,涉猎甚广。
这么一想,等将来有了孙儿,有个会读书识字的母亲,孩子也跟着沾光,不像是自己这般,若非是三郎有耐心教养辰哥儿,不定辰哥儿就被自己这没读过书的娘亲拉了后腿。
这么一想,这门亲事还真是极好的。
好是好,就是好歹是宋家的准儿媳,婉清那丫头的衣裳首饰拿不出手去,这马上年底了,过年期间免不了要出去参加各种宴会……
想到此,秀娘招呼知春过来,道:“春儿,你去从库里选些适合十五六岁小姑娘的布料来,挑上好的。另外我记得还有张白狐皮,也一并拿来。”
“是年前大凉州送来的那批里面的么?”
“对,一共三张,之前给我娘家送去一张,给辰哥儿做衣裳用去一张,还有一张纯白色的,最衬小姑娘家,你带人送去吴府,就说这是咱们府上新得的几匹好料子,你家夫人看着挺适合婉清。”
知春捂着嘴儿笑道:“这洛京城,再没有比您更好的婆母了。”
“那是,我非叫那些看不起我许秀娘,说我许秀娘疼儿子嫌媳妇的人酸掉大牙来,叫她们后悔去吧,瞧不起谁呢。”
知春:“夫人这样想是对的,您一直喜欢姑娘,就当又多了个姑娘养多好,您对少夫人好,少夫人对咱们辰哥儿好,这一家子和和美美最好不过了。”
秀娘笑了,“就你嘴甜,快去办吧。”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知春笑着故意拉长腔调,一屋子小丫鬟笑做一团。
正这时,宋景辰从外面迈步进来,见自家娘亲笑得开怀,不由嘴角翘了翘。
两个小丫鬟迎上前,一人接了他脱下的银鼠皮斗篷拿去一旁小心挂好,另一人拧了热毛巾过来,递于景辰擦手。
净手过后,景辰坐到秀娘对面,立即有丫鬟端了热茶过来,“少爷,外面天寒,您喝口热茶先暖暖身子。”
小丫鬟是替一名生病的丫鬟当职,今日是第一次在主屋里侍奉,有些紧张,递上茶来的时候手有些微抖,说话的声音也不似屋里其她几个丫鬟自然,景辰见状,温和地示意她将茶盏放桌上,
小丫鬟受宠若惊,一时间有些呆愣,她还是第一次这般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宋景辰,她感觉公子身上的气息就像雨后的绿竹,雪后的青松,林子里的露珠一样清新。
这样的气息干净清澈地让人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她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热。
知春不动声色瞅了新来的小丫鬟一眼,上前拉了她,道:“你随我一道出去取布料去。”
……
景辰在赵敬渊那里喝了一下午茶,不怎么渴。
能让他喝得下去的茶,都是赵敬渊珍藏的好茶,就连沏茶的水都是外面运进来的山泉水,宋景辰这张嘴从吃什么都香生生让宋三郎养刁了。
景辰端起茶杯意思性的喝了一口,便放到一边,朝秀娘笑道:“娘,是有什么喜事,你们都这般高兴?”
秀娘掩唇笑道:”正在说你媳妇儿的事儿呢。“
宋景辰:“……”
秀娘道:“那日在吴府,我瞅婉清脖里一圈儿薄薄的水貂毛,能挡什么风寒,便叫人挑了几匹好料子并一张狐皮给吴府送过去。”
“娘做主就是。”
想起什么似的,景辰又道:“哦对了,那日吴姑娘向我借阅茶经典籍,我当时倒忘了光有理论不成,得有茶叶给她实践品鉴才可,我屋里有各种品类的好茶,叫人一样装些一并给她送过去吧。”
这份亲事来得太过突然,老实说景辰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不讨厌婉清,但也真没到一见钟情的地步。
实际上让他对谁一见钟情真得很难。
不过这份亲事既然已经定下,他心里自然而然就有了一份责任,吴姑娘求知爱学,他自然应该支持她。
所以说吴正真是只老狐狸,他早就看透了景辰,当初景辰靠着蜡烛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但就因为怕天下人都学他搞垄断会破坏天下所有生意人的公平,所以宁可牺牲自己所赚到的一切,并且负荆请罪,把自己当成反面教材警醒世人,最后让皇帝把反垄断写进律法才罢休。
这般有责任心,可比那狗屁山盟海誓的爱情靠谱多了,真过起日子来,哪来的那么多情情爱爱,景辰是个有责任的好孩子,就冲这点对闺女就差不了。
至于当初宋景辰在他府上住时,他为何不让自家女儿同景辰有见面机会,那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宋景辰不可能对他家闺女一见钟情,既然如此,何必上杆子。
至于后面,那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其实他也没想到景辰母亲一眼就相中了自家女儿。
但他很确定自家女儿比其他家的不差……
娘俩这边正说着话,宋三郎下衙回来了。
第286章
宋三郎听到秀娘同儿子在说吴家姑娘, 笑了笑。
人到中年,经历足够多,他对男男女女那点子事儿早就祛魅,所谓男女间的情情爱爱在人的一生之中, 所能占据的时间也就是年轻不懂事的那几年。
时间一久, 激情褪去, 都得回归生活的本来面目, 所以在儿子不讨厌对方的前提下,自然还是要利益最大化,宋、吴联姻对双方都有莫大的好处。
宋家根基浅薄, 但有了景茂、景睿、景辰兄弟三人的姻亲,宋家会走得更远更稳。
当然, 若儿子非看上一个贫民之女,宋三郎也不会硬要棒打鸳鸯给人拆散,执拗便是看不透,看不透就是命就是儿子该渡的劫, 看着他渡就行了。
就如孩子幼年刚学会走路, 就算他磕磕绊绊, 当爹的该松手亦要大胆松手。
只要老子不倒,小的多跌几个跟头又有什关系, 扶起来就是了。
如今儿子通透,自然再好不过。
三郎净过手, 去里屋换了一身常服出来, 饭菜已上桌,这穷苦之时就想吃肉、吃饱, 以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毕竟除了一点吃上的追求, 也没有办法有其它追求。
如今一家人不为衣食发愁,健康与养生就排在第一位了。
因此,桌上的菜都较为清淡,量也不大,大夏朝有暖棚种植技术,因此冬季里亦有新鲜蔬菜,只不过价格昂贵,非寻常人家能够染指。
吃着饭的功夫,秀娘同爷俩说起一件令她恼火的事来,“三郎,你说说我爹他气不气人,什么叫没苦硬吃,我算是看明白了。
一天不干活儿他就浑身难受,前些日子非要自己烧什么炭,结果不小心把脚面烫伤了,我今日过去看了看,烫得还挺严重,都不能下地走路了。
他自个儿受罪不说,大过年的一家子都跟着他闹心。”
景辰闻言道:“我记得我年幼时,外公就年年烧炭,还经常给我们家里送来,外公应该很有经验怎么会被烫到?”
“谁知道呢,他非说什么石头着火了砸到他脚上,胡言乱语的,石头怎么会着火。”秀娘嘟囔道。
宋三郎也不相信石头会着火,石头怎么可能着火呢,估计是老爷子当时慌张眼花了。
石头会着火?
有什么东西在宋景辰脑子里一闪而过,不及他多想,就听三郎道:“辰哥儿,后天你过去看看外公。”
“爹,左右我也是闲着无事,我明日便过去。”
宋三郎:“后天吧,我知道宫里有名御医擅治跌打烫伤,我叫人同他索要了方子,你一并带过去。”
景辰微微一愣:什么时候自家爹可以随时与宫里互通消息了?
甚至人家宫里的御医擅治跌打烫伤他都知晓?
秀娘想不到景辰这般多,见三郎关心自家老爹,笑道:“三郎,人家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样的好女婿岂止顶半个儿,我们许家全族都沾了你的福气。”
“莫要这样说,没有你当年的支持,亦没有三郎的今天,你才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说到此处,三郎转向景辰,“辰哥儿,你可记得你娘亲当初是如何节省?她自个儿一文钱舍不得花,却舍得给你买二十文钱的棉布做衣裳。
她从牙缝里扣出来的铜钱辛辛苦苦攒了一匣子想要开个自己的铺子,结果因为爹有需要,你娘毫不犹豫的全都给了爹,牺牲她自己的愿望成全爹的愿望。
你当知,你娘那时并不知爹能走到今天。
所以,你要记着,男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没有家便犹如无根之浮萍,你娶了妻就要敬她、爱她、保护她,若你做不到,你就没有真正的家,你只是背着一个家的壳子,明白吗?”
宋三郎一番话把秀娘说得眼泪汪汪,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这般“伟大”,哪个当娘的还不是同她一样,钱花在自己身上舍不得,花在孩子身上最舍得。
至于当初把存下那些钱给三郎,还不是因为被三郎给忽悠了,否则按她的脾性,才不会让三郎拿着他们夫妻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冒险。
那时候她可没有现在的眼光与胆量,那时候三郎也没有表现出现在的本事。
秀娘被自己感动得不得了。
景辰被自个儿娘亲感动得不得了。
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不由对秀娘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原来自家夫人当年有那么大的魄力呢。
实际上以宋三郎的性格,基本上不太会说如此肉麻之话,尤其当着儿子的面,要感谢私下里有的是机会,两口子躺被窝里不就说了嘛。
他这是见缝插针,顺着秀娘的话头儿给儿子灌输夫妻相处之道,或者说是套路媳妇儿之道。
吴家那个小丫头一看就是个会套路男人的,自家儿子在这方面明显欠缺。
那小丫头玩得是“小技俩”,自家儿子不搞那种小家子气,堂堂正正便能叫那小丫头死心塌地。
宋三郎嘴上说得是要景辰对妻子敬重爱护,想要的是儿媳对儿子真心以待,敬他,爱他,疼他,包容他。
但世上唯有真心才能换取真心,所以自己的儿子也要对人家付出真心。
他希望自己养大的宝贝永远被爱包围,他的妻子爱他,他的儿孙爱他。
……
宋景茂房里。
宋景茂又是入夜才从宫里回来。
最近一段时日赵鸿煊身体状况不佳,用现在话来讲,因为之前纵欲过度以及催情香的影响,让他有点神经虚弱的症状。
他以为自己解决了催情香的问题就没事了,实际上他身边潜伏最深的是苏公公,苏公公若想在他的饮食里动手脚可太容易了。
所以,赵鸿煊的身子只能是一日比一日虚弱。
但赵鸿煊绝不会让他暴毙,那样容易留下首尾,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赵鸿煊,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他头上来。
身体上的虚弱,让赵鸿煊越发喜怒无常且烦躁。
赵鸿煊好几次要宣宋景辰进宫,因为他觉得同景辰聊天能让他放松,都被苏公公用别的事情缠住他了。
赵敬渊不想让赵鸿煊同宋景辰牵扯太深,亦不想让景辰领他的情,赵鸿煊对景辰恩宠太盛,后患无穷。
什么蟒袍玉带,不就是件衣裳,不过是收买人心的玩意儿,赵鸿煊是什么大方之人么。
他给你滴水之恩得要你涌泉相报。
在赵敬渊的操控下,赵鸿煊越发不正常,疑心也越来越严重。
宋景茂作为议政阁大学士,在御书房不远处办公,随时听候皇帝召见,这就相当于皇帝的贴身秘书,皇帝事儿多,他自然轻松不了。
这些时日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赵鸿煊经常问他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他又不能不答,还要答得圆满,当真是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何氏见他一身疲惫,眼下甚至有了淡淡的乌青,心疼他,忙令丫鬟摆了饭食上来,这一看就是还没用饭呢。
宋景茂低声道:“你别忙活了,不太饿,我先进去躺会儿。”
说着他往里间走,何氏跟上来,服侍他换衣裳,手一触及他皮肤,顿觉不正常。
何氏忙又摸他额头——滚烫!
坏事,这是感染了风寒,年底的这波风寒厉害得紧。
第287章
何氏忙扶景茂到里间榻上躺下, 一面吩咐人速速去请郎中过来,一面令丫鬟端来温水,她亲自拧了热巾,替景茂擦拭滚烫的额头。
“叫她们来就是, 过了病气给你。”
“你我夫妻说这话做什么。”
何氏掀开被角, 攥着热巾的手伸到宋景茂的里衣里去。
“你——”
“我幼时一旦风寒发热, 母亲便是这样照顾我, 衣不解带,不分日夜。”
“就如你现在照顾我一样。”宋景茂虚弱地朝她笑笑,接过话头儿, 弯起的唇角漾起一抹温和。
“笨手笨脚你不嫌弃就好。”何氏抬起景茂一边小腿,使他膝盖支起来。
景茂闭了眼, 没有再说话。
屋内静谧无声,除了何氏拧干湿巾时哗哗的流水声。景茂略带粗重急促的呼吸以及冰凉的手脚,预示着他的体温还在持续攀升。
对于来势汹汹的高热,简单的擦洗基本聊胜于无。
宋景茂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何氏转到外间, 压着火气, 拧眉低声道:“怎地这么久还请不来大夫?”
她话音未落,外面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宋景茂身边的小厮在门口道:“夫人,荀大夫到了。”
何氏忙将人请进来, 荀大夫进屋先替宋景茂细细把了脉, 又查看了喉舌,果然喉核红肿, 乃是热毒刺盛之症。
简单来说就是着急上火加上外感风寒所致。
喉核肿症可大可小,若是调理不好, 极易侵犯到中耳、心肾引发各种棘手的急症,绝不可掉以轻心。
何氏听荀大夫如此一说,一下子就慌了心神,出来外间后,忙询问荀大夫该如何注意才是。
荀大夫细细嘱托一番,又给开了药方。
何氏心里没底,想请荀大夫暂住府中,以便能随时观察景茂情况。
荀大夫呵呵笑道:“夫人莫要太过忧心,老夫在不在府上,都是一样的治法,在这里无非是给夫人一个心理安慰罢了,对病人毫无助益。
老夫说得那些情况一般都不会发生,之所以说得严重些,不为了要夫人焦忧,是提醒宋学士要爱惜自己身体。
夫人当知这喉核之症其实好发幼儿,成人犯此症状一般皆是身体过度疲乏导致虚弱才使邪气有可乖之机。
老夫观宋学士舌苔,亦有脾胃蕴热之症,夫人只要督其勿要过度劳累伤神,自无大碍。
另,老夫的医馆里尚有许多患有急症的小娃娃等着老夫回去诊治,还请夫人恕老夫不能留在宋府。”
说完荀大夫朝着何氏微微一揖。
何氏稍稍放下些心,忙令人送上谢礼,荀大夫摆手笑道,“夫人不必客气,府上三公子给得足够多。”
何氏微愣。
宋景茂的贴身小厮小声解释,“荀大夫经常为一些看不起病的孩童义诊并免费赠药,辰少爷出银子为他建了义馆,义馆的所有药材都由我们宋家免费供应。
小的舍近求远去找荀大夫,一来是因为荀大夫的医德医术,二来是因这么多年咱们府上都是找荀大夫看病,荀大夫对大爷的身体状况比别家大夫更为了解。”
方才进屋时他瞧见何氏脸色不好,这是在变相解释回来晚的原因。
何氏微微点头。
翌日,宋景茂身上的热度还是没有要降下来的迹象,喝完汤药略退下来一些,很快就又烧上去,尽管荀大夫说过这喉核红肿之症需得反复高热几日方能逐渐恢复,何氏仍旧焦心不已。
另,荀大夫毕竟是以擅治幼儿之症出名,这成人与幼儿总归有所不同。
她正焦急想着要不要换个人来看,景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嫂,我来看看我哥。”
何氏将人让进厅里。
“刚才听祖母说我哥昨晚突然起了热,现下可好些了。”景辰关切道。
何氏摇了摇头,忧心道:“荀大夫说是喉核红肿所致,没有两三日,怕是退不下去。”
景辰正要说话,里屋传来宋景茂沙哑的声音:“大哥没事,辰哥儿你别进……”
宋景茂话音未落,宋景辰已经挑门帘进来了,看到景茂模样不由吓一跳。
景茂才喝过药半躺在榻上,嘴唇干裂,眼睛都烧得有些红了。
景辰大步上前,坐到景茂床头,打手一摸景茂额头,烫手!
见景辰紧张,宋景茂微微侧过头去,避免正对着景辰,他道:“你别担心,大哥无事,荀大夫已经说过,这喉核之症基本都会高热,等红肿下去就好了。”
宋景辰幼时也犯过一次喉核之症,他记得自己也是高热,把爹娘吓得不行,后面请了几个大夫来看,好像都没什么好的法子,就只能靠他自己抗过去。
但大哥这身体显然不能跟自己比,自己那会儿虽然高热,可是精神却好,活蹦乱跳的,哪像大哥这般萎靡。
想了想,他道:“大嫂,你让人把平瑞叫过来,我让他带着我的令牌进宫去找苏公公,就跟苏公公说我哥犯了喉核之症高热不退叫苏公公派个擅长的御医过来。
喉核之症乃幼儿常患病,宫中的皇子公主最是金贵不过,必有这方面的名医。”
这就是身份的区别,宋景茂的身份在这儿,加上又是急症麻烦苏公公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景辰的平民外公烫到脚去麻烦苏公公派御医,未免让人觉得小题大做,府里老太太烫伤脚还差不多。
人家苏公公是什么身份?
不是替你们宋家处理鸡毛蒜皮的。
所以昨日宋三郎亦只是托熟人要个方子出来。
另外三郎也要考虑岳家之人对官场朝廷之事知之甚少,万一不小心把请御医诊治的事传扬出去,这都是极大的隐患。
所以三郎将秀娘两个弟弟都安排到宋家商队做生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事,避免被有心人利用。
这也就是大家族喜欢联姻的原因,都是圈子里的人,很多事情不用说就都知道轻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谁也不会犯太无知的错误。
见景辰要请御医,景茂忙拦住他,“大哥无碍,哪就值当的去请御医来看,勿要轻易麻烦宫里的人。”
宋景辰道:“哥,我平时给苏公公上着香不正是在关键时候要用他么,他收了好处不办事,心里亦同样不得劲儿,咱们该麻烦就得麻烦他,以他在宫里的地位,这点小事儿算什么麻烦。”
景茂想说荀大夫的医术就已经很高明了,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不待他开口,景辰笑道:“哥,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得为我大嫂想一想,大嫂昨夜定是一夜未眠,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若你几日不退热,大嫂怕是几日都不得安寝,届时你才刚好,大嫂又累倒,不是更要折腾?
这事弟弟做主,你是病人,你就负责听话好了。”
说完景辰转过头朝何氏道:“大嫂要让大哥多喝水,少量多次。”
何氏迟疑道:“你哥说喝水像吞刀片一样难受。”
宋景辰斩钉截铁:“吞刀片也要照做,他若不听,嫂子你给他硬灌就是。”
何氏:“……”
宋景茂:“……”
把你爹对付你的招数都用在你哥身上了是吧?
景辰看向宋景茂,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大哥,你不需要我给大嫂演示一遍如何硬灌吧。”
宋景茂苦笑不得,朝他摆摆手。
“大嫂,你过来喂他水喝。”景辰让到一边。
何氏感激地看了景辰一眼,端着水过来。
宋景茂接过来喝了几口,想要把碗递给何氏,景辰开口道:“再喝三口。”
宋景茂瞪他,那意思是你真把你大哥当成三岁小孩了!
瞪归瞪,他还是忍着不适又喝了几口水。
景辰又道:“大嫂,屋里的窗户可以稍微打开些,炭火烧得旺,干燥不说,还容易造成缺氧。”
“缺氧?”景茂同何氏齐齐不解。
宋景辰意识到自己说了现代的用语,笑了笑,解释道:“就是平时咱们要靠吸气呼气才能活着,否则就会憋闷致死,这炭火燃烧也一样,得有气才能烧得起来。
屋里烧着炭便会与人夺气,若是没有新的气体补充进来,很容易就会让人憋闷。
哥嫂屋里挂着厚厚的帘子不说,窗户亦关得严实,固然风进不来,可气也进不来。
大嫂若是担心外面寒气吹到大哥,只需裂开手指粗细的小缝,再挂上一层薄薄的纱帘防止寒气直入即可。”
他这般一解释俩人都明白了,确实,在屋里呆久了一出屋子就会感觉到神清气爽,可见外面的气是充足且清新的。
何氏一边命丫鬟照做,一边忍不住奇道:“辰哥儿如何能懂这般多?”
景辰一笑:“大嫂有所不知,景辰轻易不生病,若是生个病,爹娘便吓得如临大敌,处处周到细致,唯恐有一点点照顾不到景辰,景辰便也是从爹娘那里学来的经验。”
这话何氏当然相信。
但世上被宠爱着的人多不胜数,往往这些被宠爱之人会把他人付出当成是理所当然,能在被宠爱中感知到对方的付出者聊聊无几。
景辰是个好孩子。
宋景辰又叫景茂将衣领松开一些,利于散热,景茂无奈,只得照做,他不敢不照做,现在是弟弟说了算。
安排好景茂,景辰出来,他想起酒精具有极强的挥发性,兑在水里擦拭身上说不得有效果,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先去找来,待会儿若是宫里的御医也束手无策无法退热,就给试试。
没办法,这里不是小宋总那个医疗发达的年代,没有那种吃一粒就能退热的神药。
宫里的御医来得极快,景辰的话在苏公公那里实在太有份量。
第288章
御医不敢怠慢, 替宋景茂细细诊治过后,得出的结论与荀大夫基本一致。不过他在宫里说话圆滑谨慎惯了,不似荀大夫有一说一,有病说病, 多是些往好里说的宽慰之语, 倒叫何氏的心里松快了些。
景辰领着人到外间开方子, 御医开的方子亦是以清热解毒、消散痈肿为主, 只是与荀大夫所用药剂药量略有不同。
景辰询问其是否有快速退热的良方,对方委婉表示“去病如抽丝,贵人稍安勿躁。”
景辰给人封了谢礼, 好生将人送出门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个小瓷瓶, 交给何氏。
何氏不解。
景辰解释:“若我哥烧得实在难受,大嫂便将这里面的药水兑入盆中为他擦拭。
另外,此非寻常药方,乃是一剂偏方, 非人人皆宜, 大嫂使用时需得注意观察大哥身体是否有异, 若不适,当立止。”
景辰不是医者, 他知道酒精易挥发可带走身体表面的热量,但有利就有弊, 酒精也容易被皮肤吸收, 尽管已经被水稀释过,肯定还是会有一定刺激。
好在他很确定大哥不会对酒精过敏, 若是小囡囡发热,他是不会给用的。
何氏当是宫里御医给的偏方, 景辰的话意她也听得明白,就是“两害相衡权其轻”呗,用和不用,到底该如何把握,人家御医不肯担风险,让你们自己拿主意。
景辰见她面露难色,道:“大嫂不必太过忧心,若是我大哥仍旧持续发热,出现手心脚心冰凉,眼红唇干的状况,大嫂尽管用便是。”
景辰的目光温和明润,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宋景茂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思绪慢慢荡开,那个趴在哥哥背上累得人气喘吁吁的小胖娃与眼前身姿挺拔的少年交错重合……
少年的肩膀尚且稚嫩,却早已有了担当的力量。
吃过晚饭后,景辰不放心,又来大哥屋里查看,才一进屋,何氏就满眼激动道:“辰哥儿,你大哥烧得眼都红了,我瞧他浑身打寒战实在难受,便用了御医给的那药水,不成想,还真管用,你大哥方才出了一身汗,现下已经好多了。”
听到果真有效,景辰亦不由得心中一松,上前询问大哥身体可有何不适?
退热后,宋景茂精神好了许多,脑子不似之前昏昏沉沉,坐了起来。
景辰忙扶他一把,顺手扯了个枕头垫在他腰后,让他靠得舒服些。
宋景茂坐好,笑了笑道:“大哥感觉很好,没什么不适,就是闻着那瓷瓶里的药水有一股浓烈的酒味。”
“管他什么味,大哥你能退热我就放心了。”景辰道。
宋景茂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
景辰不自觉摸了摸鼻尖,“大哥,你看着我干嘛?”
宋景茂勾了勾嘴唇,一字一句道:“我记得大皇子当初发热持续了七天,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
景辰:“……”
宋景茂叮嘱他:“大哥猜测你这神仙药水定然与酒有关,不管你是怎么弄出来的,你都答应大哥,不准再用。
皇帝多疑,若是得知此事,他可不会管你知不知道大皇子之事,亦不关心你这药水是在大皇子之前或是大皇子之后弄出来的,必然会将大皇子的死迁怒到你的头上,你明白吗?”
景辰点头。
宋景茂不想让景辰在他这病人屋里多停留,便说自己乏了想睡会儿,撵着人走。
景辰见大哥无事,不想耽误他休息,临走前悄声对宋景茂道:“大哥,我还从来没见过我大嫂如今日这般慌乱过。”
宋景茂无声地笑笑,朝外面挥手,那意思是“快走”
何氏正端着汤药进屋来,景辰站起来:“大嫂,我哥烦我呢,我就不跟这儿讨人嫌了,大嫂有事派人过去叫我就成,反正我是咱们家里最闲的,随时有空。”
“你哥生着病谁都烦,谁来看他都把人往外撵,唯恐过了病气儿给家里人。”何氏笑着送景辰出屋。
待到把人送走,门帘放下,屋中就只剩下夫妻两人。
何氏道:“今日多亏了景辰,不然刚才你烧得那般吓人,我真六神无主了……”
“静秋,谢谢你。”宋景茂看着何氏的眼睛,突然开口。
何氏怔了一下,道:“夫妻之间,何需言谢。”
宋景茂笑了笑,身子懒洋洋往后一靠,“喂我喝药吧。”
何氏:“……”
这是闹那出?不都是嫌苦一口闷掉吗?
见何氏发呆,宋景茂慢吞吞撩起眼皮,“你愣着干嘛?”
何氏只得身子往前坐了坐,用汤勺舀了红棕色的一看就很难下咽的汤药递到宋景茂嘴边。
宋景茂也不嫌苦,面不改色,一口口咽下。
何氏不由道:“你何苦找这个罪受,就像早上那般一口喝下多痛快。”
宋景茂:“我愿意。”
说完,他便翻过身去不理人了。
何氏风中凌乱,完全不知道自己丈夫突然抽那门子风。
宋景茂唇齿间都是汤药的苦涩味,就权当做是他误解她的惩罚吧,是他自己对于孩子之事太过敏感,并非是对方之错。
他这人一向最讲究公平。
宋景茂是那种即便是生了对方的气,他也能做到自我克制,不会表现在脸上。
你可以说他是情绪内核稳定的最佳伴侣,也可以说他让你看不透,你把不着人家的脉,不好控制。
到底好与不好,并非外人的客观评价,完全取决于受着的主观感受。
这就好比被武松壁咚与被武大郎壁咚是很难画等号的!!!虽然都是“未经本人同意”。
当然,就算同样是被武松壁咚,金莲与林娘子的反应肯定也大不相同,金莲是得偿所愿,因为她拥有的是武大郎。
林娘子定要甩一巴掌再狠骂登徒子,你一草莽如何与人家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夫君相提并论。
宋景茂的这种不爱解释在秀娘那里是完全过不了关的,你必须要钉是钉铆是铆同她解释清楚,否则揣着糊涂过夜她睡不着觉,当然你也别想睡。
何氏显然没有这样强烈的好奇心,她能感受到宋景茂真实情绪是愉悦的就好了。
上前为景茂盖好棉被,何氏熄灭了屋中烛火,折腾一天一宿,景茂需要休息,她亦是一样。
宋景辰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让他大哥脑袋转过弯儿来,他正坐在书案前,认真回复吴婉清制茶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
就像一位负责又充满耐心的好老师,如同萧衍宗教授他时一样,对自己学生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夏进来催促,“少爷,时候不早,您该睡了。”
“知夏姐姐先睡吧。”
“您当心着凉。”知夏上前替他披了件衣裳,坐到一旁无声陪伴。
景辰抬头朝她笑了笑,“你去睡吧,我很快就好。”
“少爷又是在忙生意上的事吗?”
“不是,吴姑娘向我请教制茶的一些事情,我正给她写回信。”
“吴姑娘很得少爷喜欢呢。”知夏笑道。
景辰抿唇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自己亦不能很清晰的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什么叫很喜欢,什么叫很爱。
但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夜已深,知夏服侍景辰睡下,熄灭桌上烛火,站立了一会儿,轻轻地退了出来。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吃过早饭,景辰去景茂屋里转了一圈,见大哥体温降下后没有再烧上去,放下心来,令人备车,同秀娘一同赶往外公住处。
随着宋三郎的升迁,许家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在京城置办了大宅院,许大郎同许二郎也都娶妻生子,且所娶娘子的出身亦都不错。
爹娘做豆腐卖豆腐,许大郎同许二郎本来就是秀娘看大的,如今许家的一切又都沾了秀娘的光,秀娘在自己娘家的地位自无需多说。
听到景辰同秀娘一块儿过来,许大郎、许二郎连同老婆孩子全都迎出来了。
景辰先是扶着秀娘下车,随后向两位舅舅问好:“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景辰有礼了。”
许大郎同许二郎那能受他的礼,大外甥可是二品大官呢,忙上前扶住他,宋大郎哈哈笑道:“一段时间不见,辰哥儿这个子又长高不少。”
说着,让几个孩子过来见过大哥哥。
几个孩子规规矩矩上前行礼,一看就被母亲教养得很好。
许大郎、许二郎的媳妇儿都是秀娘给精心挑选的,许家这辈儿也就这样了,但后面小的还有希望,她不得不为许家筹谋。
许大郎家两个小子,许二郎家一个闺女。
秀娘不稀罕两个臭小子,就只抱许二郎家的小闺女,因为这小闺女眼睛长得同自家姑姑一模一样,看到她秀娘就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
小姑娘也灵透,知道家里大姑最大,爹娘包括爷奶都得听大姑的,顺势搂住秀娘的脖子奶声奶气撒娇:“大姑。”
把秀娘稀罕得不行,亲了亲外甥女的小脸蛋儿。
宋二郎看见自家姑娘会来事儿偷着乐,丫头又怎么了,关键咱家丫头会长呀,偏偏长得不像爹不像娘,就最像她大姑,大姑又没闺女,这不就跟亲闺女一样嘛。
自家姑娘穿金戴银,脖子里的金项圈,手腕子上的玉镯子,一身行头都是大姑给买的,这一声“大姑”可太值钱了。
景辰见俩个小表弟眼巴巴瞅着妹妹得宠,弯下腰一手
一个给抱了起来。
宋大郎忙训斥让俩小的赶紧下来,景辰笑道:“舅舅是担心景辰会摔到你的宝贝疙瘩吗?”
“那能呢。”许大郎干笑。
景辰笑道:“景辰是您亲外甥,又不是什么外人,舅舅、舅母们每次都这般见外拘束,景辰都不敢来了。”
许大郎憨厚地挠挠头。
秀娘在旁边道:“这能怨你舅舅、舅母吗,还不是你成日里忙,来得少,你若天天来,你看你舅舅、舅母他们还会拘束不?”
景辰脸一红,他确实来得不算勤,主要每次来了外公外婆连同舅舅、舅母们都兴师动众的,一屋子人陪着他一个人尬聊。
许二郎见景辰脸红不自在,忙出来打圆场,“宋家家大业大,大姐自己忙起来都好些日子来不了,何况辰哥儿管着上善楼又管着南城那一大摊子事儿,忙着呢。”
正说着,景辰外公被外婆搀着,一瘸一拐出来了。
秀娘见状大步上前朝老头儿嗔怪:“爹,您出来干嘛,景辰又不是外人。”
景辰忙放下俩个小娃,快步上前搀扶住老头儿:“外公,您快去屋去,外面冷。”
老头儿看见自家大外孙心里高兴,想要摸摸景辰的头,外孙太高,他够不着,改为摸了摸景辰的胳膊。
老头儿惊呼道:“乖娃,你咋穿这单薄哩,快,快进屋来,别冻着你。”
老头儿不知道景辰身上的夹棉外袍填充了最细腻的棉花,又用银鼠皮做内衬,狐狸镶边儿,御寒效果极好。
其实这样的衣裳秀娘也给二老置办了,但人家死活就舍不得穿,就在衣柜里放着,说是不像自己能穿的衣裳,穿上浑身不自在,非要等到景辰娶媳妇儿再拿出来穿。
秀娘知道自己爹脚烫伤得严重,朝旁边许二郎道:“二郎,你背咱爹进屋。”
二郎正要上前,景辰道:“我来背外公。”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一家子齐声阻拦。
可景辰已经把自己外公背起来了,老头儿惊呼一声,在大外孙的背上如坐针毡,挣扎着要下来。
景辰道:“外公,您再挣扎咱爷俩就都摔了。”
老头儿不怕摔到自己,却怕摔到金贵的大外孙,不敢动了。
秀娘笑道:“爹,您就让辰哥儿背吧,哪个老头儿有您福气大,被二品大官背着呢。”
“你这闹心的闺女,不怕折了你爹的寿。”
“您胡说啥呢,景辰可是您的亲外孙。”
许家两个妯娌不由低头掩着嘴唇轻笑,自家这个大姑子在娘家霸道是霸道了点,但是对爹娘孝顺,对两个弟弟亦是爱护有加,对她们两个说话不客气,但也不会欺负。
最主要是对家里的外甥外甥女是真好,大郎家两个男娃都给安排到了宋家的族学里去启蒙,女娃也给请了女先生来教识字。
能摊上这么个权势滔天的亲戚,谁家不羡慕他们宋家。
一开始她们想不明白,大姐这样的出身咋能在宋家那般说得上话,后来她们想明白了,大姐人家会生呀,有辰哥儿这样的好儿子,大姐的地位能不稳吗。
说话的功夫,景辰背老头儿进了屋。
第289章
宋景辰陪着老人说话的功夫, 老爷子又念叨起他那会着火的石头,说那石头烧起来红乎乎的,就像把铁烧红了一样,可比柴火弄灭之后灰不溜秋, 一层灰沫沫子。
说若是这样的石头捡回来烧火做饭也好, 取暖也好, 岂不是一文钱都不用花?
又说等他腿脚利落了, 得去找找还有没有。
许大郎哭笑不得,道:“爹,这石头若能点着, 谁还烧柴火呀,直接烧石头多好, 您定是眼花了,景辰在这儿呢,咱先把这石头的事儿放一放——”
“等一下,舅舅。” 景辰突然出声。
外公的话让他想到了煤炭, 大夏朝其实有煤炭, 但因资源有限, 开采难度又大,所以被朝廷严格管控, 仅供朝廷使用,多用于冶炼兵器等, 普通老百姓难以接触到。
别说是普通老百姓, 即便是他之前听娘亲说起此事亦很难一下子联想到煤炭上去。
主要这得来的也太容易了些,比在大街上捡到一袋金子的机率都低。
“舅舅, 你能不能带我去咱们家烧木炭的土窑。”
许大郎:“啊?”
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秀娘先开口:“辰哥儿,你不会真信了你外公,真以为有什么会着火的石头吧?”
“娘,石头不会着火,但有一物形似石头却并非石头,此物可燃,儿子听外公所讲有些同书中描述有些相像,想去看看。”
景辰这话一出口,老头儿顿时激动了,他明明说得都是亲眼所见,可家里人没一个信他的,非说是他老眼昏花,还得是自家外孙念得书多,懂得也多,比他们都有见识。
老爷子急切地拉住景辰的胳膊道:“辰哥儿,那是什么东西?”
“外公,是好东西。不过现下我还不能确定,若是亲眼见过能确定了,我再来告诉您,免得您白高兴一场。”
“好好好,我就知道定是个好东西!”老爷子像是立了大功般眉开眼笑。
景辰心想,若真是煤炭的话,外公还真是立了大功。
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有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随便挖一挖地下都是煤!
都——是——煤!
景辰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一大跳。
毕竟大夏同华夏只是时空不同,貌似地貌是一致的,各地叫法不同而已!
景辰忍不住抚住自己胸口:好家伙,难不成老天爷还真是派他来改变世界的,他脑子里是真有货呀。
按捺下激动,景辰交代许家人此物事关重大,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
许二郎忙拍着胸脯保证道:“辰哥儿你放心,既然是好东西,咱自然不会傻到说出去,白白让别人家落了好。”
景辰哭笑不得,道:“二舅心里有数就好。”
事不宜迟,景辰吩咐阿福驾了马车,随同两位舅舅出京城赶往许家庄。
等到了许家庄后山,找到老爷子为烧制木炭所挖的土窑,许大郎许二郎齐下手,用铁锹将土窑往深里挖了一阵没什么收获,景辰又让往周边挖。
一直挖到天色渐黑,许家兄弟俩包括阿福在内累得满头大汗,景辰朝着许大郎要铁锹,“舅舅你歇会儿让我来吧。”
许大郎哪舍得让细皮嫩肉的大外甥干这等粗活,连连摆手不准景辰下手。
景辰道:“舅舅让我来吧,算命的说我是有福之人,说不定我手气好。”
许大郎是个迷信的,一听这话有些犹豫,景辰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将铁锹拿了过来,学着许大郎的样子一铁锹下去——
没挖动!
景辰脸色一变——不是吧,要不要这么金口玉言!
许大郎见景辰拿着铁锹压不下去,还以为是外甥没做过粗活儿,铲不动,正要从景辰手上要过铁锹,就听外甥道:“下面好像有石头。”
……
景辰同秀娘回到宋家时,已经是入夜。
宋三郎见娘俩回来得这般晚,正要询问缘由,景辰难掩兴奋道:“爹,我有重要的事情同你说。”
宋三郎书房里的灯一直燃到半夜时分,爷俩才从书房里出来。
宋三郎的意思是此事“大有可为”,但暂不上报朝廷。
景辰想告诉三郎这样的煤矿其实还有许多,想了想,还种彩蛋还是暂且不说,等确定属实再给父亲一个惊喜。
宋三郎的考量有很多,这些珍贵的煤炭那可是能够冶炼兵器的,说句不好听的,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他这些年资助霍占山可不是白白投资,关键时刻这些人就是宋家最为隐秘的私兵,最强杀手锏。
退一万步来讲,这等资源不适合锦上添花,雪中送碳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当然,他不会什么都对儿子说,只捡着能说的同景辰解释一番。
宋景辰很清楚这点珍贵的煤炭资源不可能走入千家万户,要想规模化开采,还得看小宋总记忆中那个地方有没有矿。
此事暂且放下。
……
宋景茂的喉核之症终是下去,与此同时,随着年关将至,整个京城之中的时行性伤寒越发严重起来,不同于寻常的风寒之症,这种传染性极强的伤寒几乎可以算得上温病,不少人甚至因此丧命。
就连朝廷中不少官员亦纷纷中招,赵鸿煊体质本来就弱,担心被传染上,干脆下旨意,比往年提前三日休假。
宋家老太太叮嘱一家人能少出门便少出门,能避免的应酬就不要去应酬,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病小灾,能要人命的,况且这东西一传染就是一窝子。
秀娘更是直接禁止宋景辰出门,她可是听说赵夫人家的嫡次子身高体胖,平时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一场伤寒在家里卧床十日都不到,竟然就这么没有了!
景辰不想让她担心,便留在家中,或是陪着三郎下下棋,或是陪秀娘等人打打麻将,或是同大哥、二哥一起坐坐,日子倒也没有觉得多无聊。
不说宋家小心,皇宫里更是万分谨慎,可再怎么严防死守,好像总有漏网之鱼。
城外的伤寒还是传播到了皇宫之中,赵鸿煊为此大发雷霆,认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目标正是他这个大夏朝的皇帝!
凡是感染了风寒的宫人,上至嫔妃,下至宫女、太监、侍卫,一律赶出宫去自生自灭。
身居高位,坐拥天下的赵鸿煊比任何时候都恐惧死亡,完全被染病的恐惧所支配,他很清楚,他自己的身体禁不起这样的温病。
赵鸿煊下令身边的宫女太监每日必须要经过太医检查无碍后,才可进殿伺候,且人人需得用双层纱巾遮面,防止说话时的唾液喷出。
一时间宫内人人自危,最恐惧的便是忍不住嗓子发痒发出咳嗽声,或是打喷嚏,后果不堪设想。
不说别人,就连皇帝最信任的苏公公亦是苦不堪言。
这等压抑不安的环境下,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再如何小心,赵鸿煊还是病倒了。
尽管太医一再同他表明只是普通普通寒症,并非外面所流传的温病,仍旧不能解除赵鸿煊的焦虑。
赵鸿煊越恐惧就越是忿忿不平,老天爷凭什么这样对待他?夺去了他唯一的子嗣不行,还不放过他,凭什么?
他不好,那便谁也别想好。
若问赵鸿煊现在最讨厌谁,那便是忠亲王赵敬渊,不为别的,就因为赵敬渊是陪了他这么多年的身边人,凭什么他不好,他却能捡漏?
若他真有事情,他宁可把皇位便宜了宗族中不熟之人,也不想白白便宜赵敬渊。
赵鸿煊下旨召赵敬渊进宫,他有病,赵敬渊也别想跑,他倒要看看赵敬渊是进宫还是不进宫。
——忠亲王府。
赵敬渊提前得到苏公公那边的密报,知道皇帝感染的只是普通温病,心中并不惧怕什么。
他只是因为赵鸿煊的“良苦用心”而感到齿冷,这样的人凭什么做天下之主?
靖王向他求解脱时说的那句话其实很对——赵鸿煊就是一个自私冷血,懦弱而又自卑自怜极端无状的疯子。
只有仇恨才能让他活得通透,赵鸿煊的敌人没有了,他的人生便只剩下虚无和惶恐。
所以赵敬渊结束了靖王性命后并没有去挑衅赵鸿煊使自己成为下一个靖王,能避则避,能让则让。
同赵鸿煊相处这么久,有一点赵敬渊必须得承认,正常状态下的赵鸿煊完全不缺脑子,没那么好对付。
赵敬渊嘴角压出一丝冷意,吩咐侍从备轿进宫。
赵敬渊换上正装正要准备出门,管家捧着一箱式提篮进来禀报,说是宋府景辰少爷命人给送来的。
赵敬渊眉目舒展开来,上前接过提篮,打开盖子,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而后拿起最上面的纸笺拆开来自上而下一行行扫过,嘴角微微上扬:好东西不少。
想了一下,赵敬渊朝管家吩咐:“把本王前几日得来的紫金砚台还有那对玉狮子笔洗,一并给景辰送去。”
管家应声。
赵敬渊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吴正那老家伙爱砚成痴,景辰脸皮薄,指不定这砚台被那老不要脸的以借为名,有借无还!
想到自己辛苦搜罗来送景辰的东西被那老没脸皮的抢占去,赵敬渊闹心,想了想,他道:“先别送了,改日令人刻上本王的印章后再送。”
管家眨了眨眼,迟疑道:“那这次给景辰公子的回礼?”
赵敬渊沉思片刻,想起来了,朝管家吩咐道:“先把那本失传的手抄本《品茶要录》给送过去。”
赵敬渊知道吴正这老货喝茶是牛嚼牡丹,这茶谱扔他面前,他都不待看一眼的。
第290章
养和殿中一片寂静。
衣袂晃动, 赵敬渊缓步上前向皇帝拱手问安:“陛下。”
“朕有日子没见着你了,过来坐吧。”赵鸿煊斜靠在罗汉榻上,手里捻着佛串,朝旁边抬了抬手。
“谢陛下赐坐。”赵敬渊依言坐到皇帝对面几凳上, 近距离看过去, 发现赵鸿煊脸颊凹陷的厉害, 显而易见的病态, 苏公公所言不假,皇帝的身子骨禁不起多少折腾了。
除了那些慢性药在悄无声息侵袭着他的身体,当然还有他本身的疑虑多心, 杯弓蛇影,以致长久失眠难安。
赵敬渊想想, 又觉得可笑,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抵就是赵鸿煊这样的,按理自己与苏公公本应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才是。
可惜……
思虑间, 赵敬渊就听赵鸿煊道:“忠亲王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不上朝, 是真病, 还是躲着朕呢。”
赵敬渊惶恐,忙道:“陛下何出此言, 敬渊如何敢欺君罔上。”
“呵呵,呵呵”赵鸿煊哼笑两声, 阴谲的眸子中不掩嘲讽。
赵敬渊装作没看见, 不疾不徐坐回去。此一时彼一时,皇帝现在没有掀桌子的勇气, 铁打的官员流水的帝王,满朝文武谁愿意将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一个没有子嗣又病怏怏的皇帝身上呢。
皇帝没有掀桌子的勇气, 他亦没有掀桌子的必要,早晚都是自己的东西,若非必须,何必要担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这会儿苏公公端了茶水上前侍奉。
赵鸿煊收敛脸上的情绪,呵呵笑道:“来,忠亲王尝尝朕的好茶。”
苏公公将托盘中的一杯茶放到赵敬渊手边,“忠亲王您请用茶。”
赵敬渊不着痕迹地看了苏公公一眼,苏公公神色如常。
赵敬渊眼下面临两个选择,喝或者是不喝。
赵敬渊选择“喝”,他相信苏公公不会背叛自己,他也背叛不起。
眼见赵敬渊喝下茶水,赵鸿煊脸上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哈哈笑着问赵敬渊这茶水如何。
赵敬渊亦哈哈笑着,高赞道:“好茶!”
一时间君臣又谈笑风声。
在赵鸿煊宫中呆了有半个多时辰,赵敬渊起身告辞,赵鸿煊令苏公公亲自送出去。
等到了殿外无人处,苏公公朝着赵敬渊悄声耳语几句,赵敬渊恶心地差点儿没吐出来,暗骂赵鸿煊变态!
那杯茶确实有问题,却被苏公公提前换掉了,这笔帐他狠狠记下了。
这下赵敬渊不得不又“病”上一段时日了,能够麻痹赵鸿煊,他求之不得。
转眼就是除夕,按照传统惯例,皇帝会在除夕之夜宴请文武百官,君臣同乐,尤其今年是赵鸿煊登基的第一个年头儿。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下旨告知群臣因岁末温病肆虐,今年的除夕夜宴免了。
前段时间京城中确实感染风寒急症者甚多,但下了两场雪后,状况其实已经大为好转,京城众多茶楼酒馆、勾栏瓦肆又开始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皇帝陛下未免担心太过。
免了也好,能与家人共度除夕谁想进宫陪皇帝。
不过总有有心之人想得多,登基第一个年头就免了除夕夜宴,以赵鸿煊爱排场讲面子的性情不符,怕是另有隐情。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赵鸿煊原本不过是个小风寒,禁不住他自己总往严重里想,加上苏公公适时下到他茶饮里的药物,一番折腾之下,赵鸿煊卧床不起了。
太后恐外界得知皇帝病重引起动乱,下令宫中严密封锁消息,外界难以得知宫中变化。
赵敬渊在宫中做太子伴读多年,不止苏公公一个眼线,自然消息灵通。
此外,太后因自己娘家已经无可用之人,唯有一个妹夫范盛可用,为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不得不令人给范盛传递消息,以防万一。
宋三郎在宫中亦有自己隐蔽的眼线,得到的消息不比前面两位少。
宋三郎没有将消息透露给吴正,却令人将赵鸿煊卧床不起之事悄悄透露给了杨志。
这是宋三郎第一次明确朝杨家父子表明态度——变局将至,宋杨两家合作则是双赢。
至于为什么不找准亲家吴正合作,不是吴正不够好,而是在这种事情上双方无法达成共识,吴正是坚决拥护皇权之人。
越是惊天大事,发生之前越不可能引起波澜,风起云涌是少数人的,京城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在欢欢喜喜过大年。
——宋家。
除夕一大早,景辰同景睿带着小囡囡一块儿在大门口帖对联:瑞雪纷飞清玉宇,春风浩荡满乾坤。横批:喜迎新春。
“舅舅,高了。”
“那边高?”
“右边高。”
“好嘞,舅舅挪一挪——这下好了没?”
“没好,左边又高了。”
……
小丫头指挥着,兄弟俩贴完府门的对联,又贴各房院门口的对联,这是个体力活儿,尤其小丫头高标准,严要求,贴完哥俩竟然额头冒汗了。
这种活儿其实交给下人去做即可,但若全部交由下人去做,这年味也就淡了,兄弟俩贴对联,家里的男人女人们也没闲着。
兄弟三个洒扫院落房间,妯娌几个连同老太太、何氏以及竹姐儿准备年夜饭。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这叫忆苦思甜,甭管多富贵不忘初心,记着当初的不容易,珍惜今日来之不易的富贵。
她自己从官家大小姐嫁到门第落败的宋家,后面干脆连门第都称不上了,她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靠着变卖祖宗积累下来的那点子家当过日子,后面家当都没几个了,又拆东墙补西墙的四处借钱度日,后面孩子们都大了,日子才渐渐好过了些。
贴完对联,景辰回屋在铜盆中洗完手,接过知夏递来的软巾正擦着,秀娘打发人过来提醒景辰,早些去吴家转一圈儿,送完年礼早些回来。
其实年前就该去送,但前段时间吴夫人不小心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景辰,特意找人过来告之暂时不便招待,这才拖到现在。
年礼不用景辰操心,秀娘早就替儿子准备妥当,景辰只需要拎着去就行了。
想了想,景辰将赵敬渊送来的那本《品茶要录》一并装了进去,这书不错,总共九章,可以说是事无巨细,“尽茶之事”。
准备妥当,景辰换了身简素得体的衣裳,他之前那些衣裳太过华丽招摇了。
他的衣裳从来不用自己操心,他穿那些衣裳早都已经习以为常,没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上次相亲,他自己穿得狐裘重衣,对比吴婉清脖颈里那一圈薄薄的水貂毛,就显得他有点忒欺负人。
外面阿福已经备好马车,知夏将几件年礼放到车上,顺手掀开车帘,景辰上车。
马车辚辚,穿过喧哗热闹的街道,车厢内景辰随意翻阅着那本《品茶要录》,这还是相亲后他第一次去吴家。
吴婉清送了他一枚她自己亲手缝制的带穗小荷包,景辰再傻也知道这叫定情信物。
是人家姑娘一针针缝制并刺绣,代表着一番心意。
所以,他所回之礼也应代表自己的心意,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姑娘家自然都喜欢。
但这些东西掏银子就能买,银子对二哥来说自然能代表心意,但对自己说怎么都觉得有炫富之嫌,没什么诚意。
景辰想起自家父亲还是木匠的时候,亲手给自己做陀螺,给娘亲打桃木梳子,自己和娘亲收到礼物都很欢喜。
他可不会什么木匠活儿,但小宋总会折千纸鹤,在后世,千纸鹤有祝福之意。
宋景辰还是不了解吴婉清,若是足够了解,他大概就明白用银票折千纸鹤才更浪漫。
景辰骨子里是浪漫之人。
很快,马车到吴府门前,家里门房一看是他,赶忙迎上来,把人请进院里,早有人进去前厅通报。
杏儿得知消息又兴冲冲跑进吴婉清闺房报信:“姑娘,宋公子来了!”
“啊?怎么这回儿来了,我还以为他年前不来了呢。”婉清有些惊讶。
“怎么会不来呢,我看咱们姑爷是最讲礼数之人。”
“你这妮子,皮痒了不是,休得胡嚷嚷。”婉清听到姑爷两个字羞恼。
杏儿咯咯笑,忙道:“奴婢这就帮您梳头换衣裳。”
“不必了吧,早上不是才刚梳过的头。”
“那可不行,姑娘难得有机会同宋公子见一次面,定要留个好印象才是,再说宋公子那般贵气逼人的,姑娘要隆重些才是。”
谁还没自尊心了,吴婉清想到上次相亲见面时宋景辰那一身行头,微微点了点头,让杏儿重新为她梳头。
将之前娇俏可爱的少女小垂鬓,换成更为雍容的步摇鬓,衣裳也换了一套,是用之前秀娘给送来的布料裁剪制成的。
另,秀娘送的那件白狐毛做成了斗篷上的毛领,料好量足,蓬蓬松松圈在脖颈间保暖又华贵。
打扮完毕,吴婉清瞧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微微不适应,转念一想宋景辰的那身着装,又觉得还好,这样俩人站在一起才合适。
这边她刚刚收拾利落,吴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请人过去前厅见客。
景辰来的目的吴正同吴夫人自然知道,这也是礼节,但不可能他刚一来就叫闺女出来招呼,自然是俩人坐着喝喝茶聊聊天,铺垫差不多了,再去请姑娘出来。
吴正同景辰正聊着最近兴起的一种琴形青釉瓷砚,外面有人喊道:“姑娘来了。”
随即,吴婉清从屋外进来,绕过屏风,走进内堂,一抬眼,瞅见宋景辰一身简素行装,溜光水滑的大毛领没有,金线走边的衣裳没有,端着茶杯的拇指上也不见牛血红的翡翠扳指!
第291章
吴婉清眉眼间闪过一抹羞意, 定了定神,徐步走来。
景辰起身,吴婉清在他对面站定,福身见礼后随即退回吴夫人身旁落座。
吴夫人瞧着俩孩子心里欢喜, 朝旁边丈夫打了个眼色, 吴正会意, 哈哈笑着站起身来, 朝宋景辰道:“景辰,你们小辈坐着聊会儿。”
旋即,他又转头朝闺女吩咐:“婉清啊, 你照顾好宋公子。”
说完,老俩口一前一后起身离开, 厅内只留下两个丫鬟伺候着。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案几上的三足熏笼中袅袅烟气升腾,淡淡的檀香弥漫开来,炭火盆中不时爆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似是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扫来,景辰不由低头抿了一口桌上的清茶。
放下手中青瓷茶盅, 景辰抬首, 对面吴婉清却是不由地低下头去佯装喝茶, 云髻间步摇微晃。
景辰亦不知道自己应该同姑娘家聊些什么才不失礼,想了想, 他开口道:“上次吴姑娘询问我煮水侯汤之事,不若景辰示范一遍给姑娘看?”
“啊?”吴婉清微微怔愣。
景辰:“景辰是觉得纸上得来终是浅, 煮水的火候何谓鱼目蟹眼, 姑娘瞧一遍便心中有数了。”
……
景辰从吴府出来时,吴婉清一直送到门口, 景辰道:“姑娘快请回吧。”
吴婉清调皮一笑,指了指自己脖颈间的白狐毛领, “不冷呢。”
景辰似是想到什么,亦不由失笑。
吴婉清轻声道:“谢谢。”
景辰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笑了笑道:“应该的。”
“时候不早,家里人还等着景辰回去,改日再来探望姑娘。”
吴婉清点了点头,目送景辰的马车走远,心里升起阵阵甜意,她忍不住回想景辰刚才点茶的画面——
沸水在茶壶中翻滚涌动,发出咕咚咕咚声响,少年如玉般漂亮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摆弄茶具,调膏、注汤、击拂,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茶成,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
过年的时间过得再快不过,走亲访友,宴饮玩乐,忙忙叨叨的半个多月就过去了,明明觉得昨天才过完初一,今天一睁眼都过完正月十六了。
过完年不久,皇宫中卧床半个多月的赵鸿煊身体总算有所好转,可以起来走动上朝了。
与此同时,皇宫中传来天大的好消息——赵鸿煊有后了!
后宫中的高贵人被太医诊断出喜脉来,已经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这简直是一石激起朝中千层浪。
眼线下情形,可以说是对赵敬渊相当不利,赵敬渊却并不慌乱,从他决定走上这条道的那天起就没有回头路。
赵鸿煊是不可能有后的,就算是真有,他也不惧。
只能说是皇位的诱惑太大,愿意铤而走险赌一把的人太多,前面李美人为怀龙嗣不惜冒险给赵鸿煊下□□,现在的高贵人更是胆大包天与人私通,用孽种冒充龙种。
赵敬渊什么也没做,他只是顺势而为怂恿了两人的野心,并不动声色地配合了她们的行动。
宫中就没有善类,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善类只适合被人吞食,因为你放过别人,别人未必肯放过你。
就算别人肯放过你,你却未必相信他能放过你,滔天的利益面前,信任是多么不堪一击。
尤其,能够背刺你的往往是你信任之人。
所以,赵敬渊珍惜与宋景辰之间的感情,除了母亲同大姐,宋景辰是同他最亲近之人。
他生命中,只有这三个人的感情是真实温暖着他,便是连他那个不着调的父亲,他也没多少感情。
赵敬渊知道景辰脾性,他不想让自己不堪的一面被兄弟知道。
所以,赵鸿煊不能非正常死亡,至少是在外人眼中不能死得不正常。
眼下赵鸿煊身体羸弱,已经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实,尽管如此,赵敬渊也不想令其死得太过突然,总要有几次铺垫才显得真实。
否则很容易让人多想,尤其赵鸿煊一死,他赵敬渊是最大的收益者。
这次过年期间京城温病流行,赵鸿煊感染温病,一直卧床休养没露面儿算是一次铺垫,但还不够。
赵敬渊还需要更多的契机,方能天衣无缝的实施自己的计划。
……
景辰对赵敬渊的处境颇为担忧,同三郎说起此事。
“爹,若宫里的贵人诞下皇子,陛下为了太子,怕是会迫不及待清除忠亲王。”
宋三郎侧眸看向儿子,放下手中的茶盅,缓声道:“赵敬渊在皇帝身边长大,皇帝多疑的性子他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
若是为求自保,早在施国公伏诛之后他就该交出兵权,可你看他交了吗?
他没交。
既然没交,就是能承受没交的后果,哪用得着我儿你为他操心。”
景辰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
三郎温声道:“我儿若真有意入朝为官,爹便做你的几凳云梯送你青云直上,可我儿若无意为官,你也必须要答应爹,不要掺和进这些事情,对你有害无益。
你同赵敬渊关系好,爹也不反对,人生有知己好友相伴也是乐事一桩。
你若不想失去赵敬渊这个兄弟,那你就要同他保持一定距离,不要过深地掺和进他的事情。
自然,他真需要你帮助时,你可以拉他一把,但适可而止。
儿子你得知道,亲密无间只适合孩童与夫妻之间,长大了要学会保持距离和分寸,朋友之间最好的关系不该是互相依赖,当是彼此轻松自在。”
“……爹,我都知道,可是我……”景辰默然。
宋三郎:“爹知道你没办法看着赵敬渊被皇帝杀头,但你能劝皇帝放过他,还是能劝他放下兵权回头是岸?
倘若都不能,那此事便不是你的事,爹允许你给赵敬渊收尸,但绝不准你替他挡刀!
你长大了,你若非要这般做,爹自然拦不住你,可你得知道,你为兄弟两肋插刀,就是在□□爹两刀。
当然,赵敬渊若豁得出去先为我儿挨两刀,爹的命随他拿去!”
宋景辰的眼圈儿红了。
宋三郎起身,无声地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若是以往,景辰就会拉住他爹的胳膊,顺势把小脸儿贴上去,就如同他幼时一般,然后父亲就会轻抚着他的头顶,各种安慰。
但“定亲”这件事,就像在他脑子里按下了一个开关,他猛然间就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开始真真正正把自己当一个男人看,而非孩子。
他再也无法做出那等唧唧歪歪撒娇卖萌的举动,不要说做,他想想都会觉得没眼看,无法理解自己当初怎么就一点不知道羞臊。
甚至都没有人告诉他这样做不对,爹娘没有,哥哥们没有,至于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私底下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宋景辰不知道他的“娇气”是会让人觉得他本该如此,与生俱来,命里天然带的娇贵。
就如没有人会抱怨姚黄魏紫娇气难养,因为它们是那样的美丽夺目,难伺候不是应该的么。
宋三郎见儿子竟然没有像以往那般求安慰,一时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心说莫非自己说得太重了些?
怔愣间,景辰亦随着他站起来,哑声道:“爹的教诲,景辰记住了。另外……”
“另外怎么了?”宋三郎微微挑眉。
“另外爹的命比儿子贵重,谁敢拿去,儿子就宰了他,谁都不行!”
撂下“狠话”,宋景辰一溜烟跑了。
以前这种话他可是张口就来,现下说出来,你爷头的,可太难为情了,显得他好肉麻。
受不了!
但自家老爹偏偏就吃这一套。
景辰的衣角从三郎身边“唰”一下飘过,可见这小子跑得有多快。
宋三郎站在原地看着儿子跑远,默默地摸了摸鼻尖,一本正经的脸上,笑意绷不住。
正这时,秀娘一脚踏进屋来,边往屋走,边抱怨:“这孩子,成天冒冒失失的,差点儿把我撞倒,这得亏是他娘年轻反应快……”
正絮叨着,秀娘一抬眼,瞅见三郎脸上满是欢喜的,好奇道:“三郎,你自个儿跟这儿傻乐什么呢?”
“没什么。”宋三郎收敛脸上的表情,问秀娘:“不是去吃喜宴了么,这般早就结束了?”
“别提了,本来是去给我那表侄撑场面,结果去了被一帮穷亲戚包围了,全都拜托我给在咱们儿子的上善楼找份工。”
宋三郎“哦”了一声,对此并不奇怪,儿子大方,年底时候他那上善楼发什么年终奖,连楼里的跑堂伙计都有银子拿。
京城里都在说上善楼的厨子一年赚的工钱比朝廷官员的俸禄还要高,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往儿子那上善楼里跑。
秀娘道:“我也是从穷日子里过来的,不是说不想帮一把。
只是景辰楼里那些伙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楼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没点眼色哪能行?
我想介绍他们去南城挖河也好,修路也好,虽然卖点力气,但景辰给的工钱不少,好好做也能够吃够喝,若是节省还能攒下一点。
好家伙,我一片好心好意被人当成驴肝肺不说,还被人家说我现在攀上枝头当凤凰了,瞧不起他们这帮穷亲戚。
我的老天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我许秀娘没攀上枝头的时候,也没吃他们家一粒口粮吧,如今我攀上高枝儿跟他们有关系么?
气死我了!”
秀娘忿忿不平的抱怨。
“你啊,要么就别把人家当回事儿,说什么由着他们去;要么就得让人家把你当回事儿,该端着就端着。”
“我这不是担心人家说我攀上高枝儿就忘本么,结果没想到还是一样被人说。”
“无需理会就是了。”
“你倒是想得开。”
“呵呵。”宋三郎轻笑了一声,想不开又能怎样,总要尊重事实并接受事实,甚至还得积极主动的替人家张罗。
他还不愿意接受儿子这么快就长大,这么快就要成立自己的小家呢,从当爹到当爷是那么简单的事么?
从软软的一小团,脑袋都要被他托着才能撑起来,到如今蹿到个子只比他低一点点,他付出了多少精力心血和感情,如今孩子很快就要成立自己的小家,也就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现在的家剥离。
若说心里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但是再怎么失落,也只能是装作若无其事自己难受自己去调解,不能让儿子看出分毫。
孩子的幸福才是为人父母最大的幸福。
他所求的不正是这个吗?
父母之爱或许是世上唯一不求回报的爱。
景辰不知道他家爹还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在他眼里,他爹永远都是淡定自若的,是绝对理智的那种男人。
他认为真正成熟的男人就该是他爹这样,他亦当学着父亲那样处理事情。
第292章
二月二, 龙抬头。
上善楼的改造终于全部完工,正式开业!
远远望去,主副楼高低错落,栏槛相通, 琉璃瓦耀眼夺目, 翘角飞檐直冲云霄, 以气势恢宏之姿傲立在洛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 与不远处蜿蜒盘旋的玉带河,香火鼎盛的大相国寺遥相呼应,构成京城一景。
用现代话来说, 那便是地标性建筑,门面担当, 代表了大夏京都的繁华,某种程度上让皇帝也面上有光。
因着开业,上善楼门前特意搭建了彩门高台,京城中最负盛名的曲艺杂剧班子轮番上台表演, 什么戏曲、杂技、舞狮、弹唱、傀儡戏, 应有尽有。
跑来看稀罕的老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过节一样热闹。
原本马良建议景辰邀请京城教司坊的头牌前来助兴,被景辰否了, 那样就无形中为上善楼贴上标签。
上善楼乃老少皆宜的购物餐饮娱乐场所,绝非什么专门服务男人的声色犬马之所。
楼外热闹喧嚷, 挤得水榭不通, 楼里的情况也不逞多让,宋景辰担心出事, 当即吩咐马良对客人进行限流,里面的人不出来, 外面不放行。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进到里面的人流连忘返根本就不想出来,这就导致外面的人等的心烦气躁,怨气冲天。
虽如此,可等了这么久,现在掉头走又觉得白等了,亏得慌。
马良急匆匆跑来请示如何妥善处置时,景辰正与杨睿、韩骏等人在雅间宴饮,景辰放下手中茶杯,淡定道:
“你让人在外面回廊里多加些椅凳,再备些免费的茶饮小食就是了。”
马良迟疑。
景辰瞅他。
马良斟酌道:“公子,都是些贵客,我们楼里是不是要给些补偿什么的。”
“不必。”景辰摆手。
给什么补偿,给完补偿就走了,没有人在外面排队如何最大程度把上善楼的人气拉起来?
所以这些人不能走。
想了想,景辰又道:“这样吧,我出一题,你去说给他们听,若是有人能答出来,便不必等待可直接进楼。”
景辰话音落地,桌上杨睿等人齐齐看他,一众目光里齐刷刷的好奇:快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他们想的是景辰会出什么字谜或者对联,结果就听景辰道:“阿虎聪慧,某日行于街中,前人遗肉并一锭金,然阿虎唯拾肉而不取金,何故? ”
马良:“……”
一桌子人:“……”
何故?
放着金子不捡,只捡肉,这不是傻子么,可景辰在题目中早已申明:阿虎聪慧。
别人能不能答出马良不知道,反正他是真答不出来。
马良正要开口求教,杨睿却率先开口:“阿虎是只狸猫。”
马良:“!!!”
景辰朝着杨睿竖起大拇指。
杨睿笑道:“运气罢了,家中曾养一狸猫,因其虎头虎脑,便取名阿虎。”
景辰一捂脸:“看来我这障眼法有破绽,早知我就不取名阿虎了,我该取名宋虎才是。”
一桌子人哄堂而笑,韩骏指着景辰笑道:“可真有你的景辰,我敢打赌,明日一早全京城都是宋虎的传说。”
景辰亦跟着笑,马良上来请示到底该称“阿虎”还是“宋阿虎”
景辰目光里闪着“慈悲为怀”,他笑道:“宋阿虎诱导性更强,那可太欺负人了。”
说半句,他不往下面说了。
马良会意,因为不为难别人,那就得为难自家主子呀,万一有谁家巧好也养了一只名为“阿虎”的狸猫,主子不得费劲再想题目呀。
马良领命退出去,谈笑风生间,景辰嘴巴里轻飘飘吐出来一句话来:“刚才的题目太凑巧了,不如我再出一题,你们当中若谁能答出来,我便将上善楼三成的股份卖给他。”
“……”
众人集体失声。
郭午担心地扯了扯景辰袖子,“辰哥儿,我看你今日喝了不少,不然今日咱们就先散了吧?”
上善楼赚钱的潜力究竟有多大,在座众人心里都有一本帐,转让上善楼十成的股份,这不是把煮熟的鸭子拱手让人么?
景辰他真的喝醉了么?
景辰当然没有醉,非但没醉,从南州到京城经历这么多,他比从前的景辰更清醒。
上善楼作为京城第一楼,京城酒楼中最为耀眼的存在,它确实风水不好,尤其是对权臣官宦之家,越赚钱风水就越不好。
这也是当初宋三郎不给儿子银钱买楼,逼得景辰把自己睡觉的床都当掉,可怜兮兮四处凑钱的原因。
上善楼与景辰修路搭桥搞物流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一个是少数贵族们的享乐之所,一个是为众生谋福祉。
再富丽堂皇的酒楼有盛必有衰,终将腐朽,而儿子修的路,搭的桥却可以流传百年。
所以三郎可以舍出宋家十几年积累的财富,让儿子去做这种既能赚到银钱,又对儿子名望有利,且还能造福百姓之事。
上善楼本来就是宋景辰为了气施国公买下,施国公倒下那天其实就已经完成他的使命,如今包装打造完毕,当然要卖掉,不卖掉等着人家眼红妒忌么?
所以,景辰是真心想卖上善楼。
景辰朝众人笑道:“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们难道不知我向来说话算话嘛,哪怕我说的是醉话。——何况我也没醉。”
“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现在对酒楼不感兴趣了,我对开钱庄感兴趣,这也是之前同你们说过的。”
景辰眨了眨眼道:“——我现在很缺银子,你们懂的。所以我打算把酒楼折价卖掉,规矩还同上次一样,不过这酒楼不像我们家商队,不宜卖给太多人,我呢,这次只要一成股份和一票否决权,剩下的你们分……”
听完景辰的一番话,众人可算明白了什么叫财大气粗,什么叫不把银钱当银钱,把赚钱当游戏!
韩骏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朝景辰道:“辰哥儿,这事儿你爹知道吗?”
景辰理抬眼看他:“我把我们家的商队都卖给你们了,我爹吭了一句吗?我爹向来重信,在他心里,十个上善楼也抵不上我们宋家的信誉。
不然你们以为凭什么我们宋家的商队能做到今日这一步,皆因我爹对外对内皆是信誉第一!”
不动声色替自己爹在一帮人中立了个人设,景辰哈哈笑道:“怎么,我敢卖,你们不敢买?若如此,大家都别为难,我另找买家好了。”
“别别别,肥水不流外人田。”韩骏陪不是。
“对对对,景辰,只要你不为难,我们绝对能排除万难砸锅卖铁也不能放过这等赚钱的好机会。”李琮嬉笑附和。
杨睿没有说话,他不想同韩骏、李琮等人共事。
郭午没有说话,根本不用他开口,有什么好事儿景辰都会给他留一份。
冯仑也没有说话,他不是世家大族中人,上次景辰卖宋家商队他能分得一杯羹,那是因为宋家商队的体量太大了,人少了吃不下。
这上善楼可并非如此,两三家便能吃下,他再是眼馋上善楼日赚斗金,也不能跟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去争,那是自讨没趣儿。
一桌子人八百个心眼子,各怀心思,只有谢旭一人好奇心强,还惦记着景辰刚才说要出题呢,他傻愣愣道:“景辰,你刚才要出什么题呀?”
冯仑在桌子底下踢了自家表弟一下,心说咱们兄弟就是来凑数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景辰看了谢旭一眼,笑道:“倒把这茬给忘了,你们都听好了啊——
说是小蚂蚁力排众议说服一众亲朋好友,终于得偿所愿,同心心念念的大象成亲,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成亲没几日,大象走路没瞅见小蚂蚁,一下子被小蚂蚁绊倒摔成重伤,残喘之日便去了。
小蚂蚁见状,对着它最喜欢的大象丈夫破口大骂,你们猜,它骂什么了?”
谢旭差点儿仰倒:“大象被小蚂蚁绊倒摔死了!”
这还有天理吗?
不光谢旭仰倒,一桌子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且不说小蚂蚁骂了什么,蚂蚁和大象成亲,这是人能想出来故事?
韩骏边笑边试探着回答道:“莫非她是骂大象死了,没人养活她?”
景辰摇头。
李琮道:“她骂大象让她做了寡妇?”
景辰继续摇头。
一连几人都答不对,众人没了耐心,纷纷催促景辰不要卖关子,快点公布答案。
一旁桌上有笔墨纸砚,景辰过去写下答案,吩咐人把楼下说书的叫上来,令其照着念。
众人就见那说书人翘着兰花指,学着妇人的腔调道:“该死的冤家,你这么大个块头,叫为妻去那里弄来银子给你个死货买棺材板子?你可亏死我吧,呜呜呜……”
“!!!”
“哈哈哈!”
“不行,笑死我了。”
“笑得我肚子疼。”
“我不行了!”
“笑抽了。”
“不行,景辰你太有才了。”
……
一屋子人笑炸锅了,全都没了个形象,便是杨睿这等冷面冷性的都忍不住趴桌上嘴角抽搐。
那说书人到底是专业干这个的,努力绷住自己表情,继续惟妙惟肖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为妻啥啥也不用干,就光埋你了!
没天理呀……呜呜呜……成亲前没睁大眼睛,但凡为妻眼睛再睁大一点儿何至于看不出你竟然这么大块头儿,呜呜呜……”
“哈哈哈……”
“救命,再笑就喘不上气来了。”
……
一夜之间,宋阿虎、小蚂蚁以及小蚂蚁该死的亡夫大象红遍全京城!
比上善楼还红!!
关注上善楼,关注宋景辰的自然少不了吴家,闺房里吴婉清拿被子捂住头,小拳头拍打枕头——呜呜呜,宋景辰你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可以这样嘛,呜呜呜,芝兰玉树、卓尔不群、眉眼如画 、清风朗月、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你连讲笑话都与众不同!
什么潘安宋玉都是些端着的无趣壳子,你才最可爱。
皇宫中的赵鸿煊听到这桩《小蚂蚁葬夫》直接笑岔气,惊动了一众御医。
自然忠亲王府也是消息灵通之辈,赵敬渊配合赵鸿煊演戏,最近一直称自己身体有恙,虽未出门,但今日景辰上善楼开业的大日子他如何能不关注?
不光关注,赵敬渊还令管家送去开业贺礼。
赵敬渊听到下人传回来的“蚂蚁葬夫”,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他又想到若是并非说书人,而是
景辰亲自学说那些话……
画面太美好,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第293章
宋景辰并非哗众取宠之人, 他若是喜欢讲段子,早就讲了,何必非要等到上善楼开业之日?
再者,以景辰现如今的身份地位, 带动气氛的事情哪用的着他来?他才是需要被人高捧被人逗笑的那一个。
他这般做, 自然有后续——
上善楼开业第二日, 楼里又出现一新鲜事物——上善日报。
日报就摆在大堂入口处最为显眼的位置, 十文钱一份,也就相当于洛京普通老百姓的一顿早点钱,这低廉亲民的价格相对于上善楼的高消费来讲就跟白送一样!
一位身穿绸衫的富家公子好奇之下买来一份, 漫不经心拿在手上打眼一瞧,他顿时睁大了眼睛:好家伙, 这蚂蚁同大象竟然还有后续!
年轻公子因为太过惊喜惊讶不由得失口出声,顿时引得附近几人驻足,而后趋步上前询问:“这位仁兄刚才说什么?”
“诸位,这上面竟然有蚂蚁同大象的后续, 你们瞧——”年轻公子难掩激动地指着报纸上面最显眼的位置道。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行极为显眼的黑色标题瞬间跳入眼帘:小蚂蚁卖身葬夫遇恶霸。
“……”
几人无声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依据前面经验,他们预感到故事的结局绝对不走寻常路!
不及往下细看, 一圈人几乎是一拥而上,随之劈里啪啦的铜钱声响个不停, “给我来一份, 还有我,我也要……”
还有那身上没带铜钱的大户直接往钱罐子里扔银锭子——就为一个先睹为快!若非卖报伙计提前声明每人只可购买一份儿, 他恨不能全部抢走,拿回去送人也好呀, 这可是稀罕玩意儿。
几人的哄抢很快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那边怎么回事?”
“他们抢什么呢?”
“一人手上拿着一张纸,怎么激动成那样?”
“走,过去看看!”
……
“李兄,王兄你们快看,那蚂蚁同大象竟然还有后续!”有人大嗓门嚷嚷着,瞬间围拢上来得人更多,里三层外三层的,五百份上善日报片刻之间的功夫,一抢而空!
运气好抢到之人举着日报喜笑颜开,运气差点儿没抢到手的一脸沮丧,围着卖报的小伙计询问是否还会有,他们愿意等,高价买也行。
负责卖报的小伙计笑脸解释:今日是我们东家第一天试印,若是可行,以后每隔7日就会印一次,届时数量会多些,各位贵客可下次再买。
听说还会有,众人沮丧的心情略好了些,忙问能不能提前预定。不过是十文钱的事儿,对能进来上善楼吃喝玩乐之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卖报伙计抱歉拱手:“对不住各位,能否预定,目前咱们并没有接到东家的指示,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不过各位还请放心,我等会尽快向东家禀报,若是得了准信儿,会在第一时间将告示贴在上善楼大门口。
若是各位平日里忙碌无暇过来,亦可在我这里留下住址,若东家说可以预定,我们会第一时间派人将下一期的日报送到贵府上。”
二十文钱的东西竟然还送货上门儿?
这上善楼做生意果然如传闻般那样,绝对的“客人至上,服务到家”
“景辰公子做生意当真是与众不同呀。”
“是啊,见微知著,你们没瞧见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卖报伙计做事都这般有理有据,滴水不漏,景辰公子的用人之道可见一斑。”
“不止如此,我还听说凡在上善楼购买之物,全给保真,若有虚假,假一赔十!”
“这位兄台所言不虚,还有,他们楼里的典当铺子各种典当物品全都明码标价,若是对客人趁火打劫,客人可直接找到楼里的管事诉冤,一经核实,双倍赔偿,并对那不遵守楼里规矩的典当铺子进行处罚,多次不守规矩的铺子,上善楼会直接与其解除作。”
“真有此事?”
“自然真的,你们尽管打听去,我可是听说能进他们楼里做生意的掌柜全都与上善楼签了契约,全都得按照景辰公子定下的规矩来。”
“嘶——依诸位方才所言,怕是全京城的铺子都得跟着上善楼改规矩了。”
……
——宋府。
马良快步往景辰的院子里走来,走到景辰居室门口,瞧见平瑞正站在廊下,上前拱手道:“瑞小哥儿,咱们公子可在屋里?”
平瑞见是马良,抬步从台阶上下来,还礼笑道:“马管事,我们公子现下正有客人在呢,我带您去偏厅稍侯片刻。”
马管事忙道:“有劳。”
这就是让马管事动容的地方,景辰很少同他摆主子的架子,给了他足够的体面与尊重,当然若是惹急眼了也是真甩脸子给他看。
马良得出来的经验:对东家的吩咐可以不理解,可以有异议,但东家下决定要做之事,不得消极推诿,必须彻底执行下去,不服憋着,不干滚蛋!
就比如这上善日报才卖十文钱一份!
十文钱啊,本钱都赚不会来,不说所耗精力人力,就光耗费的笔墨纸砚费用都不止十文,那日报用的可是小竹纸,虽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上等纸张,可亦不是那等廉价的普通竹纸啊。
可真是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赔本赚吆喝,东家他图什么呢?
不管图什么,都不是他能质疑的,干就完事儿。
——景辰屋里。
今儿杨睿过来了,这还是杨睿第一次来宋家登门拜访。
立春已过,天气晴好,半晌午的日光暖意正盛,明光的光线透过轩窗在光洁的地板上交织出斑驳光影,光束中有微尘在欢快舞动,花梨桌案上的三足熏笼中,檀香燃起细细的白烟,烟气袅袅升腾。
桌案后,景辰轻提水壶,略一倾斜,沸水缓缓注入茶盏,细细水流急速泻下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沉寂在杯底的茶叶瞬间有了生命般缓缓舒展身体,清雅茶香淡淡释放出来。
杨睿惊讶道:“头一次见如此煮茶之法,竟非是茶饼。”
“或许称为泡茶更合适些,我叫人改进了制茶工艺,用散茶代替茶饼,直接冲泡即可,口味还不错,杨兄尝尝。”景辰微微一笑。
杨睿端起镶铜扣的白釉茶盏,轻抿一口,与醇厚的茶汤相比,此茶汤清澈明亮,入口自有一股清新淡雅的爽口之感,口感亦更加细腻柔和,回甘持久,叫人忘俗。
“当真好茶!”杨睿由衷赞道:“景辰,你这独一份的制茶之法价值万金。”
景辰道:“非是我的功劳,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进,甚至这改进之法亦主要靠那些茶农反复研究改进,我只不过动动嘴,提出了个想法。”
“不不不,有想法才是最重要,辰弟太过谦虚。”
景辰笑了笑,说正题:“对了,今日杨兄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在下若说是无事打扰辰弟,辰弟便不欢迎了么。”杨睿浅笑道。
“哦,原来杨兄你竟然这般想景辰?看来景辰没把杨兄当外人是自作多情了,若如此,我还真不欢迎了。
难道杨兄你认为还世上还有什么关系比银子捆绑的关系更靠谱?”
杨睿失笑陪不是。
宋景辰从来不与他走得太近,亦不会像从前那般疏远,留有余地,却不会交心,景辰对他也好对杨家也好都是防着的。景辰这人眼里其实不揉沙子,在景辰眼里他杨睿同父亲卑鄙地出卖了外公。
杨睿不想解释太多,越解释,景辰越看不起他。
玩笑过后,杨睿说起正事,“景辰,宫中高贵妃怀了龙种之事你可听说了吧?”
景辰点头:“听说了,怎么突然说起高贵妃来?”
杨睿冷声道:“高贵妃怀了龙种,如今正是得盛宠,可谓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我们本家的一个堂妹进宫后曾与她有过□□冲突,如今听说是活活被她令人乱棍打死,可见这高贵妃是个心狠手黑有仇必报的主儿。”
“所以呢——” 景辰知道杨睿有后文。
“高贵妃有一嫡亲的兄弟名高讳,我这里得到的消息——”顿了顿,杨睿看向景辰,“高讳看上善楼生意火爆,眼红了,怕是想要分一杯羹。”
杨睿又道:“我得到这消息绝对可靠,我知你的性子,便是现在你把楼卖给韩骏他们,你亦不会袖手旁观,既如此,你便要早做准备——
做好应对高贵妃的准备。”
景辰皱眉。
杨睿道:“景辰,如今朝廷,天大的事情亦大不过高贵妃的肚子,你若真同她对上,陛下即便护着你,亦会以高贵妃的肚子为重,该如何做,你当想好。”
半晌后,景辰笑了笑,道:“明日有愁明日忧,不管他,等那高讳找上我再说,你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莫要辜负了我的好茶。
来尝尝这第三道茶。”
宋景辰面容平静,眉眼从容,不以为意的样子,杨睿看出他明亮的眸子里跳跃着名为叛逆的东西。
景辰不是会轻易向人低头妥协之人
第294章
送走杨睿, 马良进屋来向景辰回报上善日报之事。
上善楼的生意再火爆所赚银两终归有数,景辰并不在意,卖掉也不心疼,只要他想, 可以复制出无数个“上善楼”来。
那又能怎样嘛, 对他来说如何花掉银子比如何赚来银子要有挑战性得多。
上善日报就是他的一个新尝试, 之所以赔本赚吆喝, 一来他不想让人跟风效仿,二来他做此事有远比赚钱更为重要深远的目的。
碍于条件不成熟,眼下的上善日报以“娱乐逗趣”为主题更为安全稳妥。
所以这第一期的上善日报才以“蚂蚁与大象”为噱头吸引众人眼球, 总共三折页。
第一页:京城奇闻
第二页:故事连载。
第三页:诗文雅鉴。
没上广告位,因为他的新式钱庄还没筹备完毕, 再者眼下日报的影响力也没铺展开来。
马良向景辰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做。
景辰想了想道:“你这样,再多召集些识文断字的落榜书生令他们去采集坊间的乐闻奇事撰写成稿。
告诉他们要以事实为依据,不得为博眼球无端编撰,另外一定要秉承惩恶扬善的立场, 传递正念才是。”
马良应诺。
景辰视线在马良面上顿了顿, 提醒道:“马良, 你当知晓这日报之事在我这里比十个上善楼都重要,否则我也不会大材小用特意将此事交给你来办理了。”
马良慌忙起身:“公子信重, 马良定当竭力。”
“只是前期你先照应着,后面自会找合适的人来专门负责此事, 你若有合适人选亦可向我举荐。”
言毕, 景辰停了停,端起手边的茶盅轻抿一口, 看向对面马良。
马良脸上的表情几变,前面为景辰的信任看重而暗自欢喜, 后面听说在主子心里比上善楼更为重要的日报要交给他人负责,他又忍不住莫名失落。
马良的表情落在景辰眼里。
半晌后,景辰开口:“……无需你在这上面耽误太多功夫,后面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安排你来做,咱们的钱庄是该提上日程了……”
知道最为重要的钱庄还是交由自己来办,马良刚才蔫巴的情绪瞬间又支楞起来。
事情交代完后,景辰吩咐平瑞送马良出去,却并未将新研制出来的散茶赠予对方。
从马良以及韩骏等人的身上,景辰越来越意识到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那便是当双方有了越来越多的利益牵扯,就需要将情感控制在恰当范围,保持更多理智。
欲望总是难以自制,当马良的权力过度集中,他的贪念便成了不受束缚的脱缰野马。
所以,是不能只让马良一人挑大梁的。
……
高家。
因着高贵妃怀上龙嗣有功,高家得到皇帝嘉奖,高父从原来的刑部属官直升为刑部左侍郎,正是喜庆之时。
从门庭冷落车马稀到宾客盈门,高家人突然间富贵,春风得意之际,也顿觉这应酬交际之事大费银两,银子大大不够用。
虽说这些日子府上收了不少贵重贺礼,可也不能拿去当了做银子花,那可要笑掉人大牙了,不光给自家丢人,更是丢了贵妃娘娘的脸面。
此时,范庆阳与高贵妃之弟高讳正坐到一处,经历过几次教训,如今范庆阳的脸上再没有了那种愚蠢的蛮横,取而代之的是堆积起来的假笑。
他终于学会了伪装。
范庆阳穿了一身宝蓝锦缎长袍,那布料一看就非凡品,纹理细腻质地光滑,长袍的领口同袖口处翻着溜光水滑的紫貂毛,看着就贵气。
对比之下,高讳没有毛领的衣裳就显着有些寒酸了,不止是毛领,他身上的布料亦没有范庆阳身上的料子挺括有光泽。
范庆阳拎起酒壶,替高讳满上,苦口婆心道:“高兄,不是我要泼你冷水,宋景辰可不是咱们能招惹之人。
人家父兄皆高官,未来岳父乃是当朝左相,又有忠亲王这尊大靠山,便是皇帝陛下也将其视若子侄,喜爱有加。
人家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这全京城谁不知道宋景辰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被一众世家公子巴结奉承得不可一世。
高兄想从他身上分一杯羹,除非你肯低下身段,如韩骏、李琮之流甘心被其驱使。”
高家并非什么根基深厚的豪门大族,高父原本不过是个六品小官,高讳的朋友同宋景辰的朋友不在一个圈子。
高讳对于宋景辰的了解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过这完全不妨碍他对宋景辰有敌意。
他日他姐诞下龙子,便是当今的皇后,他就是皇后的亲弟弟,被人众星捧月的人应该是他。
最重要他亲眼见识到上善楼的恐怖吸金能力,这几日又听范庆阳添油加醋同他讲述宋家手上有多少赚钱的买卖,宋景辰又是如何穷奢极欲会享受……
高讳想要混得如同宋景辰一般风光的贪婪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高讳这几日被范庆阳以及其他一些人哄得有些飘,尤其是高贵妃一个不高兴就令人乱棍打死了惹她不高兴的美人,这无疑助长了他的底气。
他不过就是想在上善楼入个股,他就不信宋景辰敢不给他这个面子。
想到此,高讳皮笑肉不笑道:“范兄此言差矣,在下只是诚心与他合作,何谈招惹得罪一说?”
范庆阳见高讳在自己的撺掇下果然是动了贪心,假意提醒,实则激将地劝他:
“高兄不妨先试探一下其口风,若无转圜余地,还是莫要招惹为好。”
范庆阳越是这般说,高讳想要从宋景辰手上分一杯羹的心思就愈加按捺不住。
不只是贪婪宋景辰的上善楼,这叫杀鸡儆猴拿宋景辰立威为他在上层圈子里混打开局面。
好叫那些世家公子都好好想想,宋家与高家,哪个才是真正的“新贵”,跟着谁混才是有前途。
搁正常情况,高讳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哪怕是高贵妃真正诞下龙胎,宋景辰也不会惧怕他们高家。
赵鸿煊又不是没杀过老丈人,景辰是他的摇钱树,宋家是他制衡赵敬渊的重要棋子,加上他本人对景辰的喜爱,他不可能偏向高讳。
可眼下情形,高贵妃肚子里的龙种对赵鸿煊而言高于一切,高贵妃在生下龙胎之前容不得半点儿闪失,更不可动了抬气。
赵敬渊知道高贵妃肚子里的龙种是野种,可这事儿绝不能由他捅出来,更不可能在孩子生下之前捅出来。
一来抓奸抓双,二来孩子没生下来之前说不清楚。
最重要生下来之后,再将此事爆出,大喜大悲之下,才能不着痕迹地顺利送走赵鸿煊。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在了高家这边。
五日后,上善楼开业至今人气仍旧居高不下,京城的豪贵之族,无论男女老幼,均以去过上善楼打卡为荣。
较之以前,上善楼的服务对象并非只偏向于男人,而是无论男女老幼均可在上善楼里得到乐子。
上善楼的四座副楼,其中整个一座竟都是为女人幼童服务,男子禁止入内。楼里一、二层主要为售货区,各类百货应有尽有,其中第三层则是闲人免进,乃是女子们聚会场所,需得有邀请涵才能入内。
高讳的母亲同妹妹一连几日在上善楼流连忘返,可惜高家的身份地位是一下子拔高了,可荷包里的银子没跟上去。
娘俩囊中羞涩,只能满眼羡慕妒忌地看着人家挥金如同,她们娘俩穷逛。
这日,一家子吃着晚饭,高母忍不住同丈夫、儿子酸道:“这上善楼可真是赚得盆满钵满,你就说这全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有一个说一个,这几日谁家不得往他们楼里扔个几十百两的。”
高珧拿羹勺划拉着自个儿碗里的碎燕窝渣子,朝对面高父道:“爹,大哥,
如今我姐姐独自一人在宫中,如今又怀了龙种,需要用银子打点的地方多着呢。
上次进宫,我还听姐姐说皇帝身边的苏公公对她颇有照顾。人家苏公公是什么人,我姐姐若想笼络他,不是那好东西能拿得出手么?
不说我姐姐在宫中,便是咱们自己府上,爹爹办个升迁宴,家里捉襟见肘不说,就那些老旧过时的碟碗茶具还不够丢人寒碜让我姐姐脸上无光呢。
唉,咱们一家子沾着姐姐的光,却什么也帮不上她。”
说到此处,高珧眼珠子转了转,朝高父道:“爹,你说咱们家要是入股他们的上善楼,他们宋家不会不答应吧?
谁都知道我姐姐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帝陛下唯一的龙种,一出生那便是堂堂的皇太子殿下。
如此,他们宋家也不算吃亏。”
一锅里煮不出两样饭来,兄妹两人都想到一处去了,想要空手套白狼,不出一文钱便要来上善楼的股份。
高父听完女儿的话,沉吟片刻,侧身朝旁边高讳问道:“讳哥儿如何看?”
高讳:“爹,珧儿说得对,大姐在宫中需要银子打点,我们高家扩大势力亦需要银子。
咱们高家祖上几辈子积累来的福气才有了今日之运势,绝不能拖了皇后娘娘的后腿。
“咳咳。”高父咳嗽两声,出生制止道:“休得胡言,你姐姐现如今还不是皇后呢。”
高讳:“已经是皇贵妃了,等到皇子落地之日,这皇后还有跑不成。”
见一家子一口一个皇太子,一口一个皇后,高母不由有些忐忑道:“这孩子还没生出来……”
她的意思是万一要是个公主呢?
“不可能!”父子三人异口同声道。
半晌后,高父幽幽道:“就算头胎不是皇子,二胎也必然是,宫里那么多娘娘都怀不上,唯有玥儿能怀上,足以说明玥儿的体质异于常人。”
第295章
高父同儿子想法一致, 自认为高、宋两家合作乃是双赢局面,虽说眼下看宋家是吃了点亏,但投诚不都如此吗?需得提前下注才行。
人情得走在事儿前头不是?
等到女儿诞下龙子大局已定,我们高家还缺你们宋家这点银子吗?
一家子均是利欲熏心之辈, 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富贵蒙了眼, 也不想想若是宋家真看好你们高家, 还用得着你们上杆子找过去?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培养出高贵妃这般胆大包天的愚蠢之辈。
若非愚蠢, 如何敢把与侍卫私通的野种充当龙种。
但凡长点脑子就能想明白那侍卫到底有多少个脑袋不够掉,非要冒着诛九族的大罪与她一见钟情有了首尾。
若没有手眼通天之人暗中安排,哪里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 就算他们俩个人再如何胆大包天,有那机会和条件发生点儿什么吗?
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
当真是脑子配不上胆量, 既贪又蠢。
隔日午后,景辰用过饭食,正要躺下小歇,平瑞进屋来。
“公子, 侍郎府高家着人给您送来了贴子。”
听到是侍郎府高家的拜帖, 景辰凝了凝眉, 从平瑞手上接过帖子,不紧不慢打开, 目光自纸面上略略扫过——
合上,随手扔进废簏。
平瑞瞪眼:“???”
景辰打着哈欠往床边走, 懒洋洋开腔:“就说公子我近日繁忙, 抽不开空赴宴。”
“……”
平瑞领令出去回话。
高府。
高讳正与范庆阳在一处吃茶。
“来,范兄请。”高讳哈哈笑着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盅, 朝范庆阳举了举。
小巧玲珑的茶盅上缠枝花纹婉转灵动,一看就非凡品。这茶盅正是前几日高父的升迁宴上有贵人相送, 高讳迫不及待拿出来装点门面。
高父原为刑部属官,平日里倒也不是不想多捞油水,可惜他的官职属于权力较小的辅助性职位,不能直接参与案件的审理以及实质性决策,实属有心无力。
再者高父能力有限,刑部属官的职位都是多年钻营而来,这钻营自然少不了银子开道,加上高贵妃当初入宫也是使了银子的,家中自然剩不下什么余粮。
范家的底蕴可比高家强太多了,范庆阳眼里哪能注意到这等“普普通通”的小茶盅,随手端起青花瓷盅笑道:“高兄请。”
高讳轻轻放下手里茶盅,又不自觉将茶盅往桌案里侧推了推,这金贵玩意儿摔碎一盏就配不成一套。
范庆阳注意到高讳的小动作,目光幽僻,他不由想到了当年在皇后姨母的赏花宴上,一桌子金杯玉盏个个都是价值连城,宋景辰那小子彼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之子,喝汤举筷动作之随意,就跟在他自己家里一般随意。
连他这个皇后的亲外甥都用得小心翼翼,宋景辰凭什么那么随意?
所以他就用手里的青花瓷盏砸向了宋景辰。
没人知道瓷盏即将出手得一刹那,他胆怯了,他不敢砸他,他竟然不敢砸他!
若非如此,他投壶虽比不上宋景辰,可也不弱,如何在那么短的距离砸不住一个人,是他的手先一步歪了……
宋景辰就是他的克星,自从遇上宋景辰,他的人生就开始变得黯淡无光,而宋景辰就像被老天爷开了光一般,干啥啥成,光芒夺目!
他范庆阳不会就这般认输,绝不!
范庆阳微微垂着眼睑,收敛心绪,慢慢捏起碟子里的一小块桂花糕往嘴里塞,他咬牙切齿咀嚼着,就听高讳道:
“范兄,我约了那宋景辰明日晌午在上善楼小酌,届时还要请范兄从旁作陪。”
“咳咳咳……”范庆阳猛地干咳起来,他忙端过手边茶盏,用力猛灌几口,总算咽下噎在嗓子眼里的杏仁酥,随后又狼狈地掏出帕子擦干净嘴角。
范庆阳顾不上尴尬,连连摆手,“高兄,此事万万不可。”
“这是为何?”高讳不解。
高讳并不清楚范庆阳与宋景辰之间的恩怨,范庆阳自然不可能傻到跟高讳说实话,这不就等于告诉高讳,他拿高讳当枪使了么。
范庆阳往前倾了倾身子,“宋景辰的为人做事高兄当也听说过一二,此人在外面最是高调狂傲不过。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他便是想要巴结咱们家贵妃娘娘,怕也拉不下这个脸面来,高兄以为呢……”
范庆阳不怀好意地拖拉腔调,桌上两人对视一眼,发出哄笑。
正这时,高府的管家从抄手游廊的远端急匆匆走来,待走到近前站定,瞧见范庆阳也在,欲言又止。
范庆阳作势起身:“高兄,时候不早,范某该告辞了。”
高讳为表亲近,拉他坐下:“范兄才刚来一会儿,怎么就急着走。”说罢,他看向对面站着的管家,“范兄不是外人,有事尽管回禀,你去宋家他们怎么说的?”
管家为难道:“公……公子,景辰公子说他今日太过繁忙,抽,抽不出空来。”
“!!!”高讳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一点点龟裂开来——啪唧,掉地上摔得粉碎。
面子掉地上了。
范庆阳也是愣了一瞬,随即又觉得这是宋景辰能干出来的事儿。
当初他范庆阳可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外甥,太子殿下的亲表弟。
那又如何,宋景辰照打不误。
何况现在高贵妃还没做上皇后,龙胎也还未落地呢。
想到此,范庆阳一拍桌案:“岂有此理!早就知道宋景辰为人猖狂,想不到他竟然猖狂到不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陛下如此宠爱贵妃娘娘,他这是在打贵妃的脸面还是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呢,简直欺人太甚!”
高讳本来就火冒三丈,被范庆阳一番火上浇油,阴沉着脸,腾一下站了起来。
范庆阳忙离座过来,假惺惺扶他坐下,“高兄先消消气,此人仗着父兄庇护,陛下宠信,猖狂也不是一两日了,何苦与他置气来着。”
高讳抻着脖子怒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范庆阳一笑,替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高兄稍安勿躁。”
高讳接过茶杯猛灌一口,用力压抑胸口怒火和戾气,忿忿发狠道:“好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
范庆阳焉能看不出他是虚张声势,实则心里没底,高讳骤然富贵,若是对方软弱退让还好,若人家真是硬茬子,他心里肯定发虚。
这同当初的自己何曾相似,不止色厉内荏相似,连愚蠢都是如此相似。
李世民以魏征为镜,明得失。
他范庆阳以宋景辰为镜,呵呵……哈哈哈……
可见这人啊,可以没有朋友,但不能没有仇人,仇人使人清醒,使人上进好学,使人有追求——
使人知、耻、而、后、勇!
范庆阳目光转动,朝高讳道:“高兄,你我先不必如此激动,愚兄方才细细想来,若是那宋景辰当真不惧,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不敢见你?”
“恐怕他这是故意躲着你呢?”
高讳不解,“他如何得知我找他何事?”
范庆阳撇了撇嘴角儿,“高兄,宋景辰一向为人狡猾,他如何不知你找他何事?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朝廷的事高家该找的是他父兄,找他么……猜也猜得出来与生意有关。
这宋景辰是不想让高兄你分一杯羹呢。”
高讳不服道:“说得倒像是他宋景辰吃了多大的亏一般,难不成他宋家就没有用到我高家之时?”
范庆阳苦笑摇头:“只看眼前利益得失乃是商人本性,宋景辰一介奸商,论赚钱还行,论大局观可就比高兄你差远了。
不过是自小就被他爹宠溺坏了的纨绔子弟,仗着有几分经商天赋和好运气又有一众靠山罩着他,混出点小名堂来。
他如何能懂朝廷之事。”
高讳深以为然,冷笑道:“披着一张仙姿玉质的皮子,满腹铜臭,令人作呕!”
范庆阳:“……”
范庆阳想吐,果然是无耻之人看不到自己无耻,在高讳面前他范庆阳都得甘拜下风。
话说你不稀罕铜臭味儿,你打人家上善楼什么主意?
范庆阳被高讳恶心到了。
高讳不这么想,他认为他同宋景辰是基于政治合作的公平交易,对方目光短浅,不识抬举。
若非高家暂时缺钱,他稀罕同宋景辰合作?
宋景辰是为了赚钱而赚钱,心中只有钱。
而他高讳,心中有更高的抱负,钱材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身外之物!
无耻之人总有理直气壮的无耻逻辑!
范庆阳呵呵一笑,朝高讳笑道:“此事不急于一时,还需从长计议,咱们兄弟别被他的铜臭味儿污了眼。
我听说水墨云间的雪儿姑娘琴色双绝,我请高兄去喝上一杯“神仙醉”,再听雪儿姑娘弹上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岂不快哉。
高讳一听“水墨云间”四个字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他没去过,但可是早就心向往之。
水墨云间什么地方,那可是高雅场所,岂是那等勾栏能相提并论?
里面的姑娘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出入其中的文人骚客也皆都是君子之风,性情中人……
高讳道:“还请范兄先稍等片刻,小弟去换身衣裳来。”
范庆阳:“不急。”
吃喝嫖赌,沾上一样都扒拉不掉,所以范庆阳一样不沾,关于这一点,他认为范盛说得极对!
连酒色财气都拒绝不了的人,成不了大事。
姐姐当初为何会败?
她败在贪恋宋景茂的男色上,以为美貌的男人就可信,实际上美貌的男人同美貌的女人一样不可信。
世间唯一可信之人便是自己。
宋府。
掌灯时分,屋内亮起烛火,温暖的橘光在黑白清润的瞳仁中跳动,景辰左手握笔,右手撑住额头,右边的袍袖悄然滑落半截 ,露出一截素白的中衣,灯光流萤其上,恍若暗夜的雪莲花一般,景辰写写停停,住笔。
第296章
高讳跟随范庆阳去了一趟“水墨云间”。
水墨云间是门槛, 水墨云间的头牌更是门槛中的门槛,不是你有银子就能进,更不是进来以后你想见头牌就能见到人家的头牌。
色艺双绝,令众人趋之若鹜的大美人是稀缺资源, 是原本的高讳想都不敢想, 可如今呢?
大美人笑意相迎与他对饮弹唱, 让喝酒就喝酒, 让弹曲儿就弹曲儿,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这让高讳有一种强烈的优越感!
唯有雪儿这样的才情与美貌才能匹配得上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才配得上伺候他!
说白了, 他就是极度自卑又极度自大,自卑到从一个妓女身上找优越感, 自大到以为人家嘴里那些恭维他的话,说的句句属实。
可惜,很快他就不得不面对现实。
范庆阳赏赐给雪儿的银两让他咋舌!
他都失态了,人家雪儿姑娘也不过是盈盈一笑, 浑然没有半点失态, 可见范庆阳这样的手笔人家早都习以为常。
高讳大受刺激, 迫切想搞钱。
他面前就有一座现成的金山——宋景辰的上善楼。
高讳不死心,这次被刺激, 他干脆脸都不要,厚着脸皮来上善楼门口守株待兔硬堵宋景辰!
这日, 高讳带着身边小厮如同往常一样在上善楼门口蹲点, 他躲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小厮在外面望风。
“公, 公子,他来了。” 小厮声音激动道。
高讳猛地睁开眼, 坐直身体“唰”一下扯开轿帘,正看到不远处景辰从马车上缓步下来。
高讳急忙从轿子里钻出,脑袋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冷静了几分,脚步顿住。
他有些莫名的胆怯心虚,不过一想到宫里怀有龙种的贵妃姐姐,再一想水墨云间里的美人,他胆子又壮起来,咬了咬牙,大步朝着景辰走过来。
“您可是景辰公子?”高讳清了清喉咙,上来拱手行礼。
他本就比景辰矮上许多,气势上输人一截,又见景辰一身锦衣华服气质矜贵,不自觉就把上半身弯下去,并用了尊称“您”。
这一系列的动作自然而然,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觉满面羞恼,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咬牙切齿。
高讳认得景辰,景辰并不认得他,客气问了一句:“阁下是——”
高讳定了定神,高高扬起脖颈,“在下侍郎府高讳,久闻景辰公子大名。”
听到对方报上名号,景辰嘴角略勾了勾,没什么表情道:“哦,原来是高公子。”
说完这句,他就没有下文了。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高讳,眼皮不咸不淡半敛,眉眼似笑非笑微弯,嘴角则轻轻上扬,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玩味,等着高讳的下文。
他这般随意但又高贵的姿态,配上他这副风华绝代的长相,显得毫无违和感。
高讳则如跳梁小丑,脸热得无地自容,须臾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客气的声音:“高公子在楼里玩好。”
高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景辰迈着坚定的步伐悠然走远,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被皇帝陛下召见时的场面,他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皇帝给他的感觉是掌握着他生杀大权的威严,宋景辰则是让他感觉到被对方彻底的蔑视!
高讳双拳紧握,气得嘴唇直哆嗦,暗自咬牙发狠——宋景辰你等着!
你加诸在高某身上的奇耻大辱,高某必要加倍奉还!
高讳让他娘和妹妹跑到宫里同高贵妃哭诉,添油加醋说宋景辰如何瞧不起高家,如何羞辱贵妃嫡亲的弟弟。
高母哭天抹泪儿演戏,替宋景辰上眼药,话却总说不到点子上,高玥虽气宋家不把高家放眼里,可她也知道宋家不好惹,不想轻易招惹,皱眉道:
“讳哥儿惹谁不成,干嘛非得招惹他,便是陛下也对他宠爱有加,他那样的人狂就狂呗,又不单对讳哥儿一个,你们下次别招惹他就是了。”
“???”高母抹眼泪儿的手顿住,什么时候自家闺女这般忍气吞声了?
高珧见状着急,她同高玥做了这么多年姐妹,对自家这个记仇的姐姐最是了解不过,她忙开口道:
“姐姐有所不知,哥哥并非是主动招惹那宋景辰,哥哥只是诚心想与宋家合作,一是为姐姐以及姐姐肚子里的皇子争取宋家的助力。
二来,哥哥想与那宋景辰做生意也是想多赚些银子好结交人脉,姐姐独自一人在宫中,爹娘,哥哥还有小妹我干着急帮不上姐姐半分,想着我们高家若能壮大些,姐姐的底气也便能多了几分。”
说着话,高珧低下头抹眼泪儿,可恨人家根本就没有把咱们高家放在眼里,哥哥亲自下请帖人家说忙,哥哥亲自去见,什么话都还没说呢,就被人家撵猫猫狗狗一般打发了。
这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人家分明没把姐姐这个贵妃娘娘……”
“陛下驾到——”
高珧话说一半儿,殿门口传来内侍的高声通报。
太监特有的不同与常人的尖细嗓音瞬间让正在哭诉的母女打了个激灵,慌忙起身离座,整理衣冠跪迎皇帝大驾。
高贵妃自不必跪迎,朝着皇帝福身一礼,被赵鸿煊轻轻搀住,温声道:“爱妃不必多礼。”
“多谢陛下。”就着皇帝的手,高贵妃缓缓站直身体,脸上难免得意,陛下几乎每日都会来看她,这份殊荣在后宫是头一份儿。
起初她惊惧忐忑,总是做噩梦,害怕被拆穿自己怀的是野种,她不止一次的想弄死当初与她偷情的侍卫,从此永绝后患!
可惜皇帝看重她肚子里的龙胎找了一堆人伺候她,身边如此多的人,她哪有这个机会下手。
结果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侍卫竟然患了急症肠痈,一病不起没几天就病死了,死无对证,简直老天爷都在帮她,从此她就真正高枕无忧了。
卸下心病,高贵妃在皇帝面前越发自在起来,当着母亲妹妹的面儿拉着皇帝的手撒娇,“陛下,臣妾想多吃几粒话梅,她们都不准,陛下要替臣妾做主。”
酸儿辣女,所以高贵妃理所当然要喜欢吃酸。
赵鸿煊哪能看不穿她这点小伎俩,拍了拍她的手背,宠溺笑道:“是朕不准你吃,话梅虽好,不可贪多。”
语毕,他似乎是才看到地上跪着的母女般,平声道:“宫里没有外人,都起来吧。”
母女俩谢恩起身。
赵鸿煊注意到娘俩眼圈儿红肿,开口道:“若是想念贵妃,大可时常进宫来探望,宫里的规矩是规矩,亦有人情在,朕亦非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赵鸿煊对高贵妃以及其家人表现出极大的耐心,高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对他来说不止是皇位继承人这样简单,更是他的脸面。
而且他相信高贵妃能怀上一个,说不定就能怀上第二个,有些女子就是极容易受孕的体质,听说民间生下十个的都有。
高母闻听此言简直是受宠若惊,语无伦次朝皇帝磕头谢恩,不敢抬头看皇帝一眼,高珧却如同她姐姐一般,野心和胆子一样大,半羞半怯地抬起头来。
她亲眼看到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全天下最为有权势的男人竟然私底下对着她姐姐这般宠溺温柔,心里升起莫名的妒忌。
赵鸿煊可太熟悉这种暗搓搓的挑逗了,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同为姐妹,既然姐姐易孕,那么妹妹呢?
他正想着,就听高珧道:“陛下误会了,珧儿与母亲虽甚是想念姐姐,可如今见到姐姐满面红光,身体康健,又听姐姐说陛下对姐姐的诸多照顾疼爱,我与母亲为姐姐开心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哭呢。”
赵鸿煊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必有下文,不动声色笑道:“哦?那朕倒是不知了,珧儿不妨说给朕听听?”
高珧自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她不过是猎人眼中的猎物,她愿意演戏,赵鸿煊比她更高明,她的话音里带着暗搓搓的撒娇意味,赵鸿煊便也带上长辈式的宠溺。
其实赵鸿煊要高珧进宫伴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小小的高家算什么东西,又不是宋家,不是吴家,不是杨家。
赵鸿煊不过是猫戏耗子般的戏弄,没得半点感情。
自然,就算他想要试试高珧能不能生,那也得是等高贵妃平安生产之后。
皇帝能看透高珧,自以为是的高珧却看不透皇帝,她从皇帝宠溺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点点不同寻常,那绝非是姐夫对小姨的长辈式的亲和。
高珧自以为是,高玥更是,她见皇帝对自己母亲与小妹这般宽待,认为皇帝这是爱屋及乌。
至于在她怀孕之前皇帝为何不宠爱她,她自动理解为那是因为皇帝没有足够的机会了解她。
姐姐受宠,皇帝又对自己似乎有意思,这壮大了高珧的胆气,在心里斟酌一番,高珧在赵鸿煊面前告宋景辰的状。
高家人打得什么小九九,赵鸿煊一眼就能看透,景辰是什么人,他心里亦很清楚。
景辰这小子向来吃软不吃硬,莫说是小小的高家,便是自己这个皇帝来硬的,那小子亦敢不服。
高家这般无耻,景辰能给他们好脸色才怪。
赵鸿煊正打算和稀泥,却听高珧带着哭腔来了一句:“陛下,这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那宋景辰这般羞辱高家,可见根本就没把贵妃姐姐看在眼里。
他敢如此藐视皇家,无非仗着与忠亲王的关系好,俩个人称兄道弟的,忠亲王自然百般护着他。
珧儿倒想不明白了,在宋景辰眼里这忠亲王还能大过陛下您去?
怕不是贵妃姐姐肚子里的孩子阻了人家的路,才让人家如此厌恶我们高家!”
这些话均是范盛说给范庆阳,范庆阳又说给高讳,而高讳说给妹妹的杀手锏,原是用来刺激高贵妃的,机缘巧合说给了赵鸿煊听。
第297章
高玥, 高珧两姐妹在赵鸿煊面前添油加醋说着景辰的种种不是,苏公公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范盛老谋深算,不光知道赵鸿煊的痛处在哪儿,更知道赵鸿煊多疑, 所以这种挑拨的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由高家人嘴里说出来最合适不过, 尤其是从高家的无知妇人嘴里说出来可信度更高。
赵鸿煊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景辰啊景辰, 你如此落高家的面子,你这是在向赵敬渊示好吗?你是笃定赵敬渊真把你当兄弟,还是……
笃定朕活不长!
朕对你以及你们宋家还不够皇恩浩荡?
那种熟悉的、被人辜负的邪火直冲赵鸿煊的天灵盖, 就如当初他做了那么多仍比不过靖王在先帝心中份量,如今他已经贵为天子, 对宋景辰如此宠信有加,亦同样比不过赵敬渊……
赵鸿煊猛地甩袖而起!
吓了旁边高氏姐妹一大跳,下意识捂住胸口不敢再发一言。
须臾,赵鸿煊目光落在高贵妃那微微凸起的肚子上, 这才缓和了声音道:“贵妃且安心养胎, 此事朕自有计较。”
高贵妃见告状得逞, 偷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比起她肚子里的这个,宋景辰算老几, 他们宋家又算得了什么。
高贵妃还欲说些什么,被身旁的高珧拉住, 高珧直觉现在还是少说为妙, 皇帝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赵鸿煊出来高贵妃处,冷着脸问一旁的苏公公:“苏全, 你怎么看此事?”
苏公公搀着赵鸿煊胳膊,小心翼翼道:“这……老奴不敢妄言。”
赵鸿煊不耐烦瞥他。
苏公公赶忙道:“老奴以为陛下不妨把宋景辰召进宫来, 问上一问,刚才毕竟只是高家人的一面之词……”
赵鸿煊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
……
宫里太监来宋家传旨召景辰进宫,家里人谁也没当回事儿,皇帝又不止一次召景辰入宫。
倒是景辰见传旨的太监面色凝肃,不似以往那般眼含笑意,心里有些疑惑。
传旨太监正是苏公公的心腹,不待景辰开口询问,便小声传达了苏公公提前交代的话。
景辰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跟随传旨太监进宫。
以往皇帝宣召宋景辰很少让他等,即便是让等,也都是茶水点心伺候着,这次就让他在殿外干站着,一站就是两个多时辰。
这期间赵鸿煊用过午膳,又睡醒一觉,处理完桌案上的奏折,喝了一会儿茶,眼见着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正是料硝春寒时候,早晚温差大,阵阵凉风吹动廊下少年的衣角。
赵鸿煊目光瞅着窗外,端起手边的茶盅,轻轻呷了一口,问旁边苏公公:“苏全,你说他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
苏公公面色顿了顿,一时讷讷。
赵鸿煊自语道:“他想什么不重要,他得想明白朕在想什么。
他得明白朕是天子,他的一身荣辱甚至于身家性命均在朕的掌握之中。”
说完赵鸿煊放下手里茶盅,敛目养神,宫人在他身前不远处垂首侍立,养和殿内一片静谧无声。
外面凉飕飕的寒风足够宋景辰头脑清醒,两个多时辰的时间也足够他想明白很多问题——所谓皇恩浩荡,真他妈是再虚伪不过的东西!
他只不过是不想被人任意拿捏,皇帝就能上升到立场问题,伴君如伴虎诚不欺人。
宋景辰又想到师父萧衍宗的话,不要对皇帝心存幻想,要么完完全全置身事外,要么主动出击掌握话语权。
朝堂之上立场永远比对错重要……。
景辰虽倔强,却绝非迂腐之人,他心里想通透了,也就没有刚开始被罚站时的屈辱不自在了,这一切不过是皇帝敲打他,让他听话的手段而已。
他凭什么要被皇帝牵着脖子走,他凭什么就不能掌握博弈的主动权?
日头西落,一只只悬挂在廊檐下的红灯笼逐次被点亮,橘红的光圈在晚间的凉风中轻轻摇曳,赵鸿煊此时已经用过了晚膳,吩咐人宣景辰进殿。
“臣见过陛下,给陛下问安。”宋景辰进殿后在皇帝身前不远处驻足行礼。
赵鸿煊抬眼看他,呵呵笑道:“你瞧瞧,这一天的朕都忙糊涂了,忘记你还在外面等着,冻坏了吧——苏全,快给景辰赐坐。”
宋景辰低头不语。
赵鸿煊的视线压过来,“你是在怪朕?”
“臣不敢。”
“你不敢么?”
宋景辰忍不住顶嘴道:“陛下您难道不应该先问清楚话再给臣定罪么?”
见宋景辰这般气鼓鼓顶撞自己,赵鸿煊的疑心反倒下去了一些,少年人或许意气用事的可能性更大,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他或许并未意识到太多。
不过即便是意气用事,宋景辰也缺少对皇家的敬畏之心,换个人敢像他一般意气用事么?
敢像他一般当面顶撞天子么?
这性子得磨一磨,得让他明白,身为臣子最重要的不是本事有多大,是要学会听话,是要足够忠心。
想到此,赵鸿煊的脸拉下来,一拍桌案厉声道:“放肆!”
皇帝雷霆之怒,养和殿内一片瑟瑟,宋景辰呆呆地站在原地,满脸不知所措,往日活泼黑亮的眼睛里也染上了惶恐,就连下跪请罪也忘记了。
赵鸿煊冷笑道:“你不是熟读大夏刑律么,朕问你,对皇帝大不敬,你该当何罪?”
景辰显然被刚才皇帝的震怒吓到,低着头不敢吭声。
赵鸿煊继续道:“你哑了还是聋了?朕在问你话呢。”
宋景辰:“!!!”
宋景辰心里飙出一连串博大精深,尽管是陪着皇帝演戏,他心里仍然感到难以接受的愤怒和屈辱。
赵鸿煊很清楚“不吭声”是少年人最后的倔强,但他是天子,服从才是身为臣子最该具备的品德,赵鸿煊猛地提高了音量:“宋景辰你可知罪?!”
宋景辰心里想:你喊什么喊,今儿换成是我爹你敢这样戏弄他吗?你不过是欺我年幼罢了,你真敢对我怎样么?
你不敢。
你连动我一根手指头你都不敢,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景辰头一次感受到权力带给自己的底气!
猛然间,他意识到,面对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有了选择权,他可以像当初那样跟皇帝装痴卖傻,他也可以选择不。
他才是主导者。
想到此,宋景辰适时服软,他道:“请陛下息怒,景辰知错。”
“你错哪了?”赵鸿煊斜睨他。
“平日里陛下对臣太过厚爱,以致于让臣忘记陛下乃是大夏的天子而非臣的长辈,是臣逾越了,忘记了为人臣子的本分。”
赵鸿煊:“……”
苏公公内心:若是景辰有心想哄人,这谁能招架得住?
一句话宋景辰这不就反客为主了:陛下你不把我当外人,才让我不把你当外人,我敢顶撞你,还不是皇帝你自己纵容的结果。
赵鸿煊嘴角抽搐,半晌咬牙道:“伶牙俐齿!”
赵鸿煊先前发了一顿火,心里痛快不少,眼下又被宋景辰的话安慰到,心里的恼怒消了个七七八八,不过他仍旧沉着脸明知故问道:
“有人向朕告你的状,说是你仗着忠亲王做靠山为所欲为,究竟怎么回事?”
宋景辰生气道:“难道我爹我哥还不够我用吗,还用得着忠亲王?敢得罪我爹我哥之人又岂会怕了忠亲王,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陛下对景辰宠信有加,他怎么不说景辰仗着陛下的宠爱为所欲为?
他这分明是妒忌景辰,故意栽赃陷害!”
赵鸿煊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道:“朕听说你与忠亲王亲如兄弟?”
宋景辰点了点头,大方承认道:“这倒不假,忠亲王殿下对臣便如亲兄弟一般。”
他这一句话里面全是坑,赵鸿煊想往那个跳都行。
赵鸿煊多疑,自己找了个坑,认定是赵敬渊拉拢利用宋景辰,景辰是无辜且无知的。
皇家无父子,何况外姓人,什么亲兄弟,骗鬼呢,景辰做生意行,于官场上还是太嫩了些。
闲聊一阵,赵鸿煊问起高家之事,景辰大呼冤枉,要求与高家公子当面对质,说是高家公子从未提过要入股上善楼之事,若是对方真的提了,自己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得罪贵妃娘娘的娘家。
赵鸿煊拿桌案上的奏折敲宋景辰的头,笑骂道:“少耍滑头,你压根儿就不想给人开口的机会。”
宋景辰悻悻道:“陛下英明,非是臣舍不得给,实在是在这之前臣已经将上善楼转让了出去,不能出尔反尔。”
“什么?”赵鸿煊吃了一惊,“你将上善楼转让出去了?”
宋景辰:“是,陛下。”
赵鸿煊拧眉:“何故?”
宋景辰:“臣卖掉上善楼是为了开钱庄。”
赵鸿煊:“开钱庄?”
“是的,陛下。春耕将至,所以臣的钱庄迫在眉睫,臣要开钱庄为百姓提供低息借款,让老百姓拿钱去买种子,买农具,买耕牛,如此——
等到秋收之时,臣便能大赚一笔。”
赵鸿煊:“……”
赵鸿煊深吸一口气,难得动容,他喃喃道:“景辰,你与他们终归是不同的。”
高家人的贪婪嘴脸在这一刻丑陋无比。
见赵鸿煊如此,宋景辰脑海中不由自主飘过四个字——仁者无敌!
这一军将得不要太完美。
赵鸿煊再不做人,面对景辰的一颗赤子之心亦是心怀愧疚,愧疚归愧疚,但并不妨碍他继续不做个人。
高贵妃肚子里怀着龙种,再怎么也是要意思意思给个交代的,这无关对错的问题,这是立场问题,维护高家人的利益就是维护未来皇子的利益。
第298章
夸完宋景辰, 赵鸿煊叹了口气,苦笑道:“皇帝亦有穷亲戚,此事倒叫你为难了。”
潜台词:此事为难你也得办,否则就是没把穷亲戚身后的皇帝我放在心上, 你不想让我这个皇帝为难吧?
……
已是月上中天, 月光洒落在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 宫墙角门处一阵灯影晃动, 伴随着切切低语,苏公公亲自将景辰送到了宫门外。
“眼下情形,公子还是忍让一二为好。”
“多谢您提醒, 公公且留步吧。”
宋景辰与苏公公别过,转身大踏步朝着自家马车走来, 阿福忙迎上前,“公子您可算是出来了。”
景辰“嗯”了一声,道:“在外面饿一天了吧。”
阿福:“我不饿,公子可用过饭食?”
宋景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道:“直接去上善楼吧。”
阿福应了一声, 替景辰落下车帘, 随后轻拍了一下马屁股,马车辚辚而动, 景辰倚靠在车壁上,微微闭了眼, 仔细回想着今日赵鸿煊说过的每一句话。
赵鸿煊的意思很明显, 要他疏远忠亲王府结盟高家。由此景辰脑中闪过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上位者要懂平衡之道, 中位者要懂结盟之道,底层则要学会站队。
相对于皇帝这样的高位来说, 宋家便是中位,父亲的官职听上去很气派,实则亦只是一个花架子而已,做官之人只有头衔而无自己真正的势力,很容易就被人架空。
朝中最有势力之人其实是吴家同杨家,一个是在京城官场深耕多年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一个则是身后站着强大的江南士绅集团,朝中党羽甚众。
名利场本就是竞争激烈残酷的地方,只有积极才会有活路,消极躺平早被啃得渣滓不剩。
这种地方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父兄在替自己负重前行罢了……
“公子,到了。”阿福拽住缰绳,从车辕上跃下,替景辰掀开车帘。
已经是巳时许,上善楼仍旧灯火通明,食客熙攘,这样的热闹要持续到半夜才会散去,上善楼的吸金能力可见一斑。
景辰下车,拢了拢斗篷的衣领往楼里走,他的出现在楼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有人窃窃低语道:“看见没,这位就是上善楼的东家,全京城最会赚钱之人,不光自己赚钱,还能带着身边人一起赚钱,这谁要能跟他搭上关系,那可真就财源滚滚了。”
“这竟然就是上善楼的东家吗,怎会这般年轻?”另一人不由捂嘴惊呼。
“是呢,我听人家说才十六岁。”
……
宋景辰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不紧不慢往楼上走,遇到有人朝他打招呼,他便也回以点头一笑,少年人唇角的小梨涡浅浅荡起,整个世界都明亮了,春风般的美好。
就算是赵鸿煊这等冷血残忍之人,给他的下马威也不过是在外面罚站,换做别人怎么也得是罚跪起步的。
赵鸿煊见识过宋景辰的娇气,他要当真罚跪,君臣关系怕是没有扭转的余地了。
娇气不是毛病,没有资本娇气才是病,宋景辰就有这样的资本,他只需要往哪里一站,旁人便自发自觉地明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位小祖宗。
景辰走到三楼楼梯口时,杨睿为首的几人正走出雅间来,与景辰走个顶头。都认识,几人过来与景辰打过招呼,完了景辰招呼杨睿道:“杨兄着急回吗,不急一块儿坐坐。”
平日里都是杨睿主动凑宋景辰,难得今日宋景辰主动邀请杨睿,杨睿颇有点受宠若惊,忙道“不急,回去也无甚事。”
景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动作,俩人一道往里走,三楼有宋景辰的专属雅间,平日里不招待其他客人,景辰带人来时才开放,里面的布置都是照着景辰的喜好来。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六扇檀木架子做框,半透明丝绸做面的屏风,丝绸上绣的是一副浓淡相宜的山水图,灯光下丝丝光泽流动,半云半雾,诗意朦胧。
屏风透光不透景,将雅间巧妙分割,既显层次又保证隐私。
绕过屏风,房间的中央摆放着花梨木餐桌,靠窗处是一张古雅的石桌,桌上摆着茶具香炉等物,石桌两旁摆放着两张逍遥藤椅,
精美的宫灯自天花板上悬垂下来,温暖柔和的光线晕出一室雅静。
宋景辰中午没有吃一点东西,晚上赵鸿煊良心发现,却也拉不下脸来赐宴,倒是令人上了几盘点心,宋景辰也没心情吃,只是意思性的捏了一小块敷衍皇帝,免得让皇帝怀疑他故意怄气什么的。
正如皇帝自己所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让你吃罚酒你就得毫无怨言吃罚酒,同样让你吃敬酒时你也得乖乖吃敬酒。
不管宋景辰心里多腻歪,面儿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一丝一毫。
跟杨睿在一块儿吃饭就无所谓了,宋景辰不会委屈自己,吩咐人上了几盘自己喜欢的饭菜,杨睿想吃就吃,若是刚才已经同人吃饱了,那便看着他吃好了。
宋景辰是真饿了,他这个年龄正是新陈代谢旺盛之时,两顿不吃饭真挺难受的,因此他吃得有些快,但却一点不狼狈,他的礼仪可是大名鼎鼎的陆淮之带出来的。
杨睿坐他对面儿,张了张口,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这是尚未用过晚饭。”
“一天没吃饭了。”宋景辰低头喝着粥。
杨睿:“……”
宋景辰抬起头来,“今日陛下召我进宫了。”
杨睿眉心一动:“可是因为高家之事。”
“嗯,他们应该是同宫里的高贵妃告了我的状。”
杨睿轻一吸一口气,问道:“陛下他动了怒?”
宋景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慢条斯理放下手中调羹,拿起一旁帕子擦了擦嘴角儿道:“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日你特意跑来提醒我,我就应当意识到这点。”
杨睿安慰他道:“这完全不能怪你,是高家人吃相太难看,便是换到我身上,我亦不能忍耐。”
景辰轻笑了一声,自嘲道:“是我自视过高,目中无人小瞧了高家,他们很会告状,拿我与忠亲王的关系挑拨,当真是一挑拨一个准儿,若非我拒绝高家的理由足够让陛下信服,我今日就不是饿肚子罚站这样简单了……”
景辰端起旁边的酒壶给自己斟满,又给杨睿斟上递了过去,道:“不管怎么说,多谢你那日的提醒。”
杨睿接过酒杯,“你何需这般客气,辰弟如今是我的财神爷,提醒你亦是为我自己。”
宋景辰知道杨睿这是客气话,杨家可不缺银子用,如今想来杨家能在施家倒台后仍旧屹立不倒,可不仅仅是杨家人及时站队的关系,杨家背后的江南士绅集团才是真正让皇帝忌惮的。
想到此,宋景辰忽然想到当初在南州府时父亲从未真正针对过杨家,甚至即使中间隔了宋家与施家的恩怨,父亲仍旧交好了杨家。
还有吴家,自己当初在吴家住了那么长时间,父亲竟然没有插手管自己……
景辰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朝中最有势力的两派,一个清流,一个实力派,全都被爹划为了宋家的盟友,再加上一个赵敬渊。
爹啊爹,您还真是多方下注呀。
“怎么了?”杨睿见景辰发呆,不由关切道。
宋景辰定了定神,道:“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发愁,陛下说是要我交好高家,也不知道他们家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不要是无底洞才好……”
杨睿听着宋景辰的声音低下去,眸子也低敛着,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开口道:“景辰,你亦不用太过担心,高家是高家,贵妃是贵妃,皇子是皇子,这一点皇帝分得很清。
你只需忍耐八个月,若贵妃诞下公主是最好,若是诞下皇子你亦不用怕,高家的筹码也就是贵妃的肚子了,这肚子一旦瘪下去,高家嚣张不起来的。”
听着杨睿口中足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话,宋景辰抬起头来,瞳孔瞪大。
杨睿笑了笑,道:“你肯同我说这些难道不是因为把我当成自己人么。”
宋景辰:“……”
宋景辰低头摸了摸鼻尖:实在不好意思,我还真不是把你当自己人,我真就随手拉拢你一下,好让咱们俩家的关系能更牢固一些。
景辰知道这都是拜杨睿那位夭折的亲弟弟所赐,谁叫自己跟他弟弟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呢。
唉,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
宋景辰,认命吧,谁叫你命好呢。
俩人边吃边聊,主要是宋景辰吃,杨睿一直在喝茶陪吃。一直吃到了半夜时分,俩人才从楼里出来,各回各家。
回到家时,景辰见父亲书房里的灯仍然亮着,皱了皱眉:“都这个时辰了,怎地还不睡?”
怕家里人担心,他刚一到上善楼就令人回来告之他在楼里与朋友说话,晚些时候回来,所以父亲不可能是在等他,估计是在处理什么公务。
不管忙什么,宋景辰看不得自己爹这般辛苦,在廊下折了身朝书房走过来,敲了敲门,“爹,您怎么还没去睡。”
宋三郎从书案后抬起头来,“大半宿的,又跟哪个去喝酒了,喝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宋三郎语气略带不悦,宋景辰如今已经是订亲的人,主意越来越大,三郎已经一再克制自己能不干涉儿子的事就不加干涉,可这不代表他对儿子大半宿才回家一点意见都没有。
第299章
景辰进屋来, 同三郎将今日皇宫之事简单说了一遍,顺带解释了下晚归的原因。
宋三郎听到说儿子饿着肚子被皇帝故意晾在外面站了一天,眉头蹙起,询问道:“现下可有不适?”
景辰顽皮一笑:“站累了我就歇会儿呗, 人有三急, 皇帝管天管地总管不了儿子去茅厕吧。”
三郎闻言扑哧乐了, 站起身走到景辰跟前让儿子将裤腿撩起来看了一眼, 他又抬手捏了捏景辰的小腿,脚腕几处。
还好,只是有些微微肿胀充血。
宋三郎蹲下身子, 五指并拢,掌心略屈, 手背拱起桥状,以空心掌快速而有节奏的拍打景辰小腿两侧肿胀处,完了又以拇指和食指按摩水分穴,承山穴、阴陵泉穴等几处穴位。
“感觉可好些了?”宋三郎仰头问道。
宋景辰看着父亲高大的身躯弯下去, 半蹲在自己身前忙乎, 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轻轻点了点头:“爹,我好多了, 您快起来吧,一会儿脚该蹲麻了。”
宋三郎用手指轻轻沿着筋脉从水肿区域往周围推拿一番, 这才收了手, 站起身来。
景辰好奇道:“爹,您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宋三郎笑了笑, 道:“爹偶然学来的。”
当年在苦寒之地受的那些罪不足为外人道,当时已经坏掉一条腿, 若另外一只再坏掉,他便彻底走不了路了。
身为战将,一身伤痛却不是来自战场,讽刺至极。
所以宋三郎比任何人都珍惜眼下的一切,珍惜儿子,珍惜家庭,他比任何人都更谨慎,范盛说他狡兔三窟,其实又岂止是三窟。
景辰道:“爹,我回头儿让平瑞也去学学,便是腿脚不肿胀,这般按捏一番也好受得紧。”
宋三郎断然拒绝:“不可!”
景辰:“为何?”
宋三郎:“手法不对伤我儿身体,手法太好,会让你成瘾,没病莫要瞎折腾。”
景辰“哦”了一声,叹气道:“说到底,太舒坦的事儿都得警惕,果然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六七。”
宋三郎被儿子逗笑,转而问道:“我儿以为高氏何许人?”
景辰嘴一撇道:“小人!”
三郎乐了,道:“不错,小人难缠,得势小人就更加难缠,那么我儿打算如何应对?”
景辰道:“爹,肉包子永远满足不了恶犬。”
三郎点头:“不错,肉包子只会撑大恶犬的胃口,使其得寸进尺。真正能制伏恶犬的只有比它更恶的棍棒,但眼下你对面的恶犬有主子给撑腰,这棍棒你亦是不能用的。”
景辰道:“爹的意思是?”
宋三郎朝儿子招招手,景辰倾身向前附耳过去,三郎对着儿子耳语一番……
翌日,宋景辰一觉睡到日上三杆才睁开眼,迷迷糊糊想着自己老爹早早就上朝去,有些心疼。
“爹,您真是辛苦了。”嘴里嘟囔一句,他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昨天站一天说不难受是假的,他那遭过这种罪。
景辰这回笼觉一下子就睡到了半晌午,简单用了些饭食,正准备出门儿,平瑞进来了,说是忠亲王府的人过来送口信。
景辰令人进屋来,待平瑞领人进屋,来人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
景辰见状摆了摆手,平瑞等人退下去。
来人这才朝景辰拱手道:“宋公子,我家王爷令小人给您捎句话,王爷说请您不必顾忌他,一切他都心中有数,让您务必不要得罪高家。”
宋景辰听完没说话,冷不丁上前一步扯下了对方的胡子!
赵敬渊摸着空空如也的下巴笑。
景辰也不由哑然,请赵敬渊入座,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赵敬渊在景辰对面坐下,收敛脸上笑意道:“昨儿你在宫里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景辰眨了眨眼,没想到赵敬渊的消息竟然这般灵通,昨儿宫里才发生的事情,今儿他便知晓了,足可见宫中不止有他的眼线,这眼线在宫中地位还不会低。
能够随时向宫外传递消息可不是那般简单的事。
景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些膈应人。”
赵敬渊目露霜寒之色:“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今日他们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他日我必让他们百倍奉还!”
赵敬渊说得是“他们”而非“高家”,显然赵敬渊把赵鸿煊也算进去了,想要谋逆上位之心在景辰面前毫不掩饰,且笃定自信。
宋景辰不知道赵敬渊哪来这般大的底气和自信就一定能成功,他也不好多问,景辰道:“皇帝的意思是要宋家与高家交好。”
赵敬渊冷笑一声,“你照他说得做就是,咱们这位皇帝就是个纸老虎。”
宋景辰:“???”
赵敬渊嘴角微微下压,牵出一抹不甚明显的轻蔑,他道:“景辰,你没发现吗赵鸿煊用人的特点吗?”
景辰抬眸:“是什么特点?”
赵敬渊:“他这人既无魄力又无胆量,重用官员,不以德行考量,甚至才能亦在其次,他喜欢任用绝对能够控制对方或是有重大缺陷之人。
就比如满脑子原则礼法,做事一丝不苟,绝对维护正统的儒家官僚吴正;经历过“谋篡”失败吃了教训吓破胆的范盛;还有身上有道德污点的杨志等人。”
景辰看向赵敬渊:“你还漏说了我们宋家。”
赵敬渊笑道:“宋家唯一的缺点便是在朝中根基浅薄,若无绝对的天时地利人和,想要一呼百应亦很难做到,尤其眼下并非乱世。”
赵敬渊在“尤其眼下并非乱世”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宋景辰:“……”
赵敬渊忽地拉过宋景辰的手,恳切道:“景辰,你的父亲是明白人,我亦不是赵鸿煊这般猜忌疑心之人,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辜负你们宋家,更不会辜负你。”
“若是宋家或是我辜负了你呢?”宋景辰不客气反问。
赵敬渊哈哈大笑:“那大概就是我德不配位。”
默了一会儿,宋景辰轻声道:“敬渊,以前景辰以为自己平生唯一所愿便是做一个富贵闲人,潇洒快活。
但事与愿违,景辰千不该万不该,当年随父亲去中州赈灾,从那以后景辰便害了一种治不了的病——见不得人间疾苦。
所以——”
“所以什么?”赵敬渊面露动容,他真得被自己兄弟感动到了。
宋景辰抬眸直视着赵敬渊,一字一句道:“那日你说要我做你的诸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心里话,我可以做诸葛,但你愿意做刘禅吗?”
赵敬渊:“!!!”
赵敬渊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叫一声相父你敢答应么?”
宋景辰理直气壮:“为什么不敢答应,赵敬渊我跟你说,开疆扩土你能耐,搞经济建设你不如我,你敢如刘禅那般信任诸葛,说不定我就敢把你捧成千古一帝什么的。”
赵敬渊以手遮目:自家兄弟什么都好,就一点,喜欢口出狂言,神奇的是人家每次还都能兑现。
不过这千古一帝什么的,太夸张了。
玩笑过后,兄弟俩又说起正事儿,赵敬渊的意思是要宋景辰不要节外生枝,暂时按照皇帝的意思来。
高家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便是高家将景辰的整个上善楼吞并也无妨,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赵敬渊的意思同昨夜宋三郎告诉儿子对高家进行捧杀差不多,总之一句话——他狂任他狂。
景辰从赵敬渊杀伐果断的话音里,预感到赵敬渊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大事,而且很可能是改变朝局的大事。
赵敬渊应当是抽空过来看景辰的,他似乎是很忙,见景辰这里没事儿,留下一盒活血消肿的药膏便起身告辞。
若是无事,赵敬渊不会这么急。
景辰要送他出去,被他按下,“我今日乔装打扮便是不想给你惹麻烦,你昨日才因我受罚,我今日就堂而皇之的过府来探望,赵鸿煊必会生疑。”
话音一转,赵敬渊郑重对景辰叮嘱道:“赵鸿煊这人疑心一起便喜各种求证,接下来他必会对你各种考验试探,你需小心应对。”
景辰点了点头。
赵敬渊道:“你记住,便是要演戏,亦不可急于与我撇清关系。”
赵敬渊肃了神色:“景辰,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赵鸿煊,你越是对我有感情,越是重情义,他便越会觉得你与所有人不同,越觉得你珍贵。
反之,你能背叛我,就能背叛他。”
景辰嘴角抽搐,“他可真够矛盾的。”
赵敬渊:“所以,只能是我为了利益出卖你,利用你,背叛你,你再自然而然伤心欲绝,同我决裂。”
景辰瞪赵敬渊一眼:“赵敬渊有你这么自作多情的吗,你都利用我,背叛我了,我还得为你伤心欲绝,我有病么,亏不亏呀。”
赵敬渊呵呵笑,“好了,我得走了。”
宋景辰:“赶紧滚吧。”
“那药膏效果好得很,你记得自己涂抹。”
“没那么娇贵。”
……
赵敬渊出来宋府,回头儿看了一眼高高的门楼,宋家的根基浅薄是事实,但景辰父亲宋三郎不能以常理度之亦是事实,宋三郎既擅于激流勇进,亦擅于顺势而为,他太会利用各方势力的矛盾为他自己制造机会。
当初若无他的谋划,赵鸿煊包括自己都还蒙在鼓里呢,当时谁能看出先帝要废太子的深沉心思?
从一介小小的木匠到如今官居二品,本就不是常人。好在景辰没有争权夺利之心,好在宋三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其实几次命运的重大节点,都是景辰在无形中改变了自己命运的走势,让自己在夺嫡之争中没有成为炮灰,让自己做与施国公的争斗中没有落到下风,甚至趁机壮大了自己的力量……
景辰,结识你是赵敬渊的幸运。
第300章
小人得势, 如狼似虎。
高家人得了皇帝的偏袒,心里愈发膨胀,高讳不光想要从宋景辰这里分走一杯羹,还想把之前在景辰跟前丢掉的面子拿回来。
高讳找来范庆阳商量此事。
一进门, 范庆阳便哈哈笑着同高讳道喜, 他道:“高兄, 我听说皇帝陛下一怒之下罚宋景辰那小子在殿门外站了整整一天, 依着陛下对他的喜爱程度,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由此可见,不要说他区区一个宋景辰, 便是他身后的整个宋家,在陛下心中也比不上贵妃娘娘的一根手指头……”
稍顿, 范庆阳故意加重语气道:“高兄前途无量啊。”
这话高讳听得极其受用,脸上难掩得意,他边邀请范庆阳落座,边道:“借兄吉言, 今日请范兄过来, 正是要商量这下一步之事。”
范庆阳一副为高讳打算的样子, 郑重其事道:“我也正要提醒高兄呢。”
“提醒什么?”高讳好奇。
范庆阳:“提醒高兄同宋景辰打交道需得提防被他坑了。”
高讳皱眉:“不能吧,除非他不怕再次惹怒陛下惹怒贵妃。”
范庆阳:“高兄太天真了, 宋景辰此人最是狡猾不过,上善楼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他在账目上随便做做手脚, 赚十两说一成是一两,届时落到高兄手上的分红还不全看他心情?
他便是如打发叫花子般敷衍人, 只要在账目上让高兄看不出来,你又能拿他如何?”
高讳瞪眼:“他敢!”
范庆阳撇脸一哂, “你以为宋景辰有什么不敢?”
高讳急道:“那依照范兄的意思,咱们当如何?”
当如何,来之前范盛就同范庆阳交代过了,范庆阳胸有成竹地一笑,不慌不忙道:“若想不被他蒙蔽,这账房上必须得有高兄自己的人……”
高讳听得连连点头,道:“范兄言之有理。”
“我这边倒是知道几个不错的账房先生,都是在京城内有名气的,信用人品没得说,改日我介绍给高兄。”范庆阳笑道。
高讳浑然不觉自己被人当枪使,还暗自得意这有人脉果然就是好,他方才正想着去哪里找合适的账房先生呢。
他就听范庆阳又继续说道:“另外,高兄眼下可先散播宋景辰对你的怠慢,接着大肆渲染皇帝对他惩罚训诫之事,最后再高调入股上善楼。
如此,既打了宋景辰的脸,又可对其他人杀鸡儆猴,也好叫他们都掂量掂量以后该如何对待贵妃娘娘的亲人。”
听范庆阳如此一说,高讳越发把范庆阳当成自己人,他不由迫切道:“依范兄看,我该要那上善楼多少分红为妙?”
范庆阳抬眼看他,“高兄的打算呢?”
高讳搓搓手掌,咽了下口水,思忖半天,咬了咬牙道:“两成,两成如何?不能再少了。”
范庆阳一整个噎住!
你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你知道上善楼的两成分红有多少银子吗?
那可是上善楼!
你凭什么敢要两成?
高讳:“范兄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范庆阳忙摆摆手,道:“没,没什么不妥,莫说是区区两成分红,便是将整个上善楼孝敬贵妃娘娘,那也是他们宋家的福气,咱们贵妃娘娘肚子里怀的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高讳闻言一拍桌子:“范兄说得不错,是愚兄保守了,三成,我要他三成怎么样?”
范庆阳:“!!!”
他终于有点明白范盛当初指着鼻子骂他的心情——又蠢又无知!
……
无耻之徒!
简直无耻之徒!
上善楼雅间里,宋景辰说出高家张口就要三成分红,且入股的银子先欠着,也就是说高家打个白条就要分去上善楼三成的收益。
一众人气得直哆嗦,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行有行规,背地里怎样且放到一边,你连基本的行规都不守,这不就等于向上善楼的所有合伙人昭告你高家人是不可信不可交的无赖么?
如此行事早晚会被所有同行厌恶摒弃。
这道理高家人也不是完全不懂,只能说高家本身就是靠着钻营上位,他们不像韩、李这样的世家大族把“规矩和底线”看得这般严重。
房间里弥漫着憋屈到极点的寂静,只是再怎么义愤填膺,却也没人敢把愤怒情绪宣之于口。
不怕遇上坏的,就怕遇上又坏又蠢还有后台的,皇帝都亲自开口了,他们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所以,明知道高家就是根搅屎棍,也得咬着牙接受他!
景辰打破沉默道:“如今情形你们也都看到,高家不止要这三成利,他们还要往楼里安插指派账房,至于以后会不会胃口愈发变大都未可知。
高家是冲我来的,我不能让你们跟着一块受拖累,所以这楼只能暂时先不卖你们了。”
“不可!”韩骏腾一下站起来,疾声道:“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当是有事共进退,怎可让景辰你一人独担!”
“没错,我等当共进退才是。”李琮紧跟着表态。
若说高家谋取上善楼利益受损最大的除了宋景辰,便是韩、李两家,因为景辰本来是打算将上善楼转让给他们俩家的,冯仑和其他几人所占股份极少。
景辰略带无奈地笑了笑,道:“咱们几个是什么样的关系,还用得着说这些话。
不要说眼前这点麻烦,便是刀山火海咱们也是一起上得的,若没这点自信,真当我是冤大头,什么赚钱好事儿都拉着你们几个?
只是——”
景辰的声音低下去,他捻着手中的酒杯轻声道:“再说了,你们这般做不是在帮我,是把我往火堆上架呢。”
顿了顿,景辰抬眸道:“陛下该说我拉帮结派故意欺负他们高家了。”
沉默……无解!
宋景辰一开始也只是以为皇帝因为贵妃肚子里的皇嗣而偏袒高家,但三郎告诉儿子没这么简单。
在皇嗣没有落地之前,高家绝对越不过宋家去,即便是皇嗣落地,高家也越不过宋家去。
皇帝故意扔高家这么个搅屎棍进上善楼,是在敲打景辰,敲打宋家,皇帝很可能疑心宋家在利用生意上的联系拉帮结派。
宋景辰万万没想到赵鸿煊成天料理国家大事,竟还有功夫关注到他与谁一起做生意!!!
能做上皇帝的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后背发凉的同时,景辰忍不住想若有朝一日赵敬渊做上龙椅成为帝王,他对自己的信任还会剩下多少?
他敢拿宋家几十口人的性命来赌赵敬渊的“兄弟情深”吗?
当年赵敬渊不顾野猪的威胁,舍命来救自己是真的;或许那天他想要取宋家人的性命亦是真的。
诚如父亲所言,夫妻情分也好,兄弟情分也好,是情分也是感觉,而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
景辰一想到以后自己面对赵敬渊便如今日面对赵鸿煊般无助无力,他脑瓜子疼!
所以,人始终都还是要靠自己的,哪怕兄弟靠得住,也得做好靠不住的打算。
韩骏几人不知景辰的心里绕了八百圈儿,只觉对不起景辰,又帮不上忙,心里愧疚得很。
冲动之下,韩骏道:“景辰,上善楼的事兄弟帮不上你,你之前那钱庄,我入股了。”
李琮也红着眼圈儿道:“景辰,我也入股。”
他们两个带头,其余几人哪怕再不看好景辰的钱庄,也纷纷表示要入股。
宋景辰:“……”
开玩笑呢,你们当我那宝贝钱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不成!
宋景辰自然不能接受几人的好意,一不小心他又成“拉帮结派”了。
景辰忙道:“万万不可,你们若都来投资我的钱庄,叫高家人听去,指不定以为我这钱庄多赚钱呢,到时候又来插一杠子,我这钱庄也没法干了。”
韩骏气得拿拳头捶桌子,这高家人比苍蝇老鼠还惹人烦。
景辰沉默不语。
众人看到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景辰这般沉默,格外不适应,一时间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如今外面都在传景辰与高家的官司,传皇帝为了高家训斥景辰,配合着谣言,高家人又强势入股上善楼,这是啪啪打景辰的脸呢。
桌上正沉默着,楼下传来一阵熙攘吵闹之声,很快一名厅堂管事急匆匆跑上楼来报信。
“东家,下面来了一伙儿人,既无预定酒席,也无提前招呼,却直嚷嚷着要咱们给找上好的包间儿,就跟那地痞流氓似的,咱们拦都拦不住。
还嚷嚷着说是什么谁的侄子,硬要往里面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