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移宫换羽（一）
楚星澜真的很喜欢林诗音。
这一路以来她遇见了许多朋友, 只不过这些朋友多数都是江湖中人，而且都是男人。虽然她的这些朋友们都是很好的，但是楚星澜有的时候也会想结交一些可可爱爱的小姐姐们。
女孩子才是人世间的瑰宝。鼠鼠根本不接受反驳。
顺带一提, 大概是林诗音真的非常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以至于楚星澜意识到对方比自己还要小之后，虽然知道这个位面大环境如此，但是难免在心里要暗暗腹诽一下那位大李大人了。
大李大人今年二十有三，搁楚星澜原来的位面最多算是学长级别，不过诗音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要是搁在楚星澜原来的位面, 先别说大李大人和诗音般配不般配了, 楚星澜遇见就想要先报|警可好么？
大李:多离谱啊这，就还封建社会救了我呗？
林诗音将楚星澜安排在自己的冷香小筑旁住下，随时方便照顾。
此刻外面下了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 冷香小筑之中却是暖意融融。楚星澜和林诗音面前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火炉。火炉上煮着香香甜甜的暖茶, 楚星澜还在一旁用火炉的余温烤着橘子。
“等过些日子，今年的新橙下来就更好了。现在的这些橘子到底有点酸涩，烤着吃玩玩吧。”林诗音揪住暗戳戳的想要伸手去摸烤栗子的楚星澜。
火炉哪里是摸的？一会儿非得把这破孩子烫得嗷嗷直叫才好。
虽然楚星澜坚持强调她比林诗音大一些，但是林诗音却觉得这位楚姑娘心性单纯澄澈，需要她的照顾。
没有办法, 上一个位面里，楚星澜是一个即将步入大学的大学生, 很难不自带一点儿清澈愚蠢。
被林诗音拦住, 楚星澜有一点不好意思，她总是忘了掩饰自己的那点特殊的小本领, 就比如说现在，楚星澜习惯性的直接去扒拉那些眼看着就要烤熟的栗子。
她有恃无恐, 毕竟没听说过哪个氪星人还会被火烫到的，却不知道她这样的举动，会把林诗音吓到。
林诗音有点微凉的指尖直接点上了楚星澜的额头，一杯热茶递到了楚星澜的手边，林诗音温生说道:“阿澜，别玩了，先喝茶吧，驱驱寒气。”
夏日里的一场冷雨，驱散了还没有凝聚起来的暑热，给逐日攀升的天气降了降温。与友人相聚，一起听窗檐下的雨落，也别有一番情趣。
和林诗音与楚星澜这边的恬淡安然相比，会客厅中的气氛显然要稍微凝重一些。
如今叶孤城和李寻欢先一步到了李园，趁着陆小凤他们还没来，叶孤城对李寻欢稍微示意，决定尽早约见一下顾惜朝。
事关手头的案子，李寻欢的动作很快。窗外的雨还没有停歇，有人冒雨而来，顾惜朝撑着一柄青竹伞，身上穿了一身与竹伞同色的淡色衣袍。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手指上面还沾染着些许墨迹。
一眼看去，顾惜朝端的是好一个文弱书生。但是能够在丞相的追杀之下活下来的人怎么可能是文弱的。此刻他不卑不亢的站在这里，青衫广袖，倒也称得上是一句君子端方。
“城主，小李大人。”顾惜朝率先与叶孤城和李寻欢见礼，似乎并不意外他们两个会找他来。
“你知道我要找你？”叶孤城微微挑眉。
如今虽然身在李园，但是叶孤城却坐在主位上。有些人就是有一种随时随地把各种地方变成自己主场的本事，叶孤城就有，这种贵气与生俱来。
“因为时间到了。”顾惜朝轻笑了一下，“本月初四是一个好日子。”
这话有点儿没头没尾，李寻欢不由有些好奇，“什么好日子？”
顾惜朝：“当然是开业纳福的好日子。”
他笑了一下:“这是最近唯一的好日子，下一个黄道吉日是要等到下月初九。那时便不知道城主与小姐要游历到何处了。不过现在，城主与小姐恰在江南，却是正逢其时。”
叶孤城不打算在这个事情上与顾惜朝再做纠缠，他只是说道:“这也不是什么主要的事情。如今小李大人案子查的差不多，尘埃落定之时，也是物归原主之日，你有何打算？“
至于这物归原主的“物”到底指的是什么，叶孤城不必明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顾惜朝面前的是一条青云路，他现在已然在天子面前小露锋芒。而且小皇帝要收拾丞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在清理完丞相的势力之后，势必要提拔出一批自己的心腹来用。到那个时候，顾惜朝这个正正经经的受害者，又岂能没有用武之地？
然而，就在李寻欢觉得顾惜朝应该是要随他一同进京面见皇帝的时候，顾惜朝却反而摇了摇头:“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经过了这一遭变故，顾惜朝想要一展抱负的心没有变，却也看清了一些事情，权衡一下，他觉得自己如今身在江湖，更能为君解忧。
李寻欢是个从容淡定的人，面对那种凶残的追杀，他也能泰然处之，只不过现在他却猛然升起了一股脊背发凉的感觉。目光迅速在李园的会客厅中扫过。李寻欢亲自走到门口关上了重重的大门。
“顾兄可是考虑清楚了？”李寻欢叹了一口气，“至少应该先随我一道进京吧。”
顾惜朝微微一笑:“进京自然要的，只不过在下作为此间掌柜，不好离开太久。”
居然有人放弃功名不要，非要屈居白云城做个管事，如果不是了解顾惜朝，李寻欢只会觉得那个人的脑子坏掉了。但是想到这是白云城的生意，李寻欢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叶孤城身上。
事关白云城，自然需要叶孤城去定夺。
叶孤城看向顾惜朝，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面前的这位书生。
叶孤城眉梢眼角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冷淡开口:“看来举荐你的那位白云城的管事，当真与你说了不少。”
顾惜朝摇了摇头:“城主误会，此乃顾某所愿也，非干他人。”
顾惜朝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在白云城的一个小小商铺当管事的这几个月，已经足够他看明白一些事情。
顾惜朝已经知道，白云城的这一桩生意不简单，白云城也更是不简单。
一来，并非是人人都可以做武器生意。自古就有“侠以武犯禁”的说法，如今的皇帝虽然有诸多宽容，但是，“兵器”与“武器”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
江湖之中，为人锻造兵器的铺子不知凡几，不值得放在心上。可是顾惜朝作为管事，却知道白云城拥有的是一条完善的武器生产线，而且经过他的评估，这条生产线的产能并不低。
而且那位楚姑娘设计出来的种种武器，主体思路大概就是增强杀伤力，且要减轻负重，这样的武器一旦应用在战场上……
如今大齐四海安宁，但周遭偶有邻国蠢蠢欲动，举国对于武器的需求也不算小。若是大齐的兵士也能配备上那样的武器，顾惜朝初步估算，觉得可以让大齐在与邻国的摩擦之中，胜率增加至少四成。
寻常之人能够看到这里已经算是高瞻远瞩，但顾惜朝心思细密，他又能看到更深的一层。
白云城的这一条生产线，从筹备到完善，时间跨度超过半年，中间林林总总不可能不泄露风声。小皇帝固然对江湖之事一直是听之任之的状态，但是，总不至于对一股江湖势力拥有如此庞大的杀伤性武器而坐视不管。
偏偏顾惜朝身为掌柜的这段时间，他们的生意不仅没有受到打压，反而隐隐感觉有人相助，这让顾惜朝对白云城与大齐皇室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而如今当叶孤城和李寻欢，一个代表白云城，一个代表皇权，这两个人一同找他，而且李寻欢和叶孤城相处之中，隐隐有以叶孤城位尊的趋势。如此一来，更坐实了顾惜朝心中的猜测。
顾惜朝在心中很快就有了计较，既然叶孤城是皇帝的人，那么给叶孤城做事和给皇帝做事又有什么分别？顾惜朝审视了一下自己，在见识过丞相的权大与朝堂的处处争斗之后，他反倒觉得如今的状态也没有什么不好。
看看李寻欢，好好的一个小李飞刀，变成了小李大人之后，简直只能用“束手束脚”来形容。李寻欢身负家族责任，而他顾惜朝只是个孤家寡人，两相对比之下，顾惜朝心安理得的把李寻欢当做了反面教材，坚决不想步他的后尘。
李寻欢:好好好，哥跟你掏心窝子，你戳哥肺管子是吧？
顾惜朝本来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叶孤城没有半点挖皇帝墙角的心虚，而且如今看来，分明是皇帝要挖他的墙角，只是没挖动而已。
叶孤城点了点头。此间事了，他正要接“寄存”在林诗音那里的自家鼠鼠，这个时候却突然听李家下人慌忙来报:“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你带回来的那人他……他……”
第042章 移宫换羽（二）
李寻欢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虽然那个号称要来救他的壮士，最后救人的效果只剩下了搞笑，但是李寻欢也不能把他一个人就丢在珠光宝气阁。
没有办法, 他们回李园的时候就顺带带上了那个因为受伤还在昏迷不醒的男人。
李家是书香门第, 布局非常合理，女眷都是居于内宅。自从林诗音住进李园之后，李寻之在这方面尤为注意，他特地建造了一大片人工湖，将内外宅隔开。李寻欢和李寻之兄弟二人也均居于湖的对岸。
李园的两个正经主子尚且如此, 待客自然就只能更在外宅。也就只有楚星澜因为和林诗音很投缘, 又是女孩子, 才能破例出入李园的内院，而李寻欢带回来的那位，自然由管事安排在了待客的厢房。
叶孤城可没有四处带着他家鼠鼠到处借住的爱好, 早在准备折返江南的时候, 白云城的侍卫们就已经为他家城主打点好了一切。
此间事了，叶孤城原本就要离开，却不想李家的下人来报，那位被安置在李园外宅的“壮士“出了一点事情。
叶孤城对别人家的事情漠不关心，但是当李家的下人说那位公子被楚小姐揍了之后, 叶孤城不得不停下了原本要离开的脚步。
目前，李家应该没有第二个楚小姐。李寻欢的目光“唰”的看向叶孤城, 就连准备起身告辞的顾惜朝也不紧不慢地停下了脚步。
叶孤城皱眉:“阿澜年纪还小, 只随我学了几日粗浅功夫，从来不乱打人。”
所以, 要是有人被楚星澜打了，那一定是有缘故的。
叶孤城这话, 护短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了。
——和白云城主学了几个月，还能是粗浅功夫？听听这像是人话吗？
李寻欢默默腹诽，他是看过楚星澜的资料的。先不说对方在斩杀石观音这件事情上出了多少力，薛笑人是被她擒下的吧，薛衣人也是她从叶孤城的剑下救下的吧？这样的履历，随随便便就能压江湖的一流高手一头了。
叶孤城看向李家下人，锐利的目光让那普通的小厮两股战战，还是李寻欢轻咳了一声，才让这个可怜的小厮免于被叶孤城吓死。
李寻欢:“还不快带路，城主，我们且先去看看。 ”
另一边的冷香小筑。
自己刚结识的小伙伴出手就打人，林诗音但没有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楚星澜真的非常帅气。
他们原本好好的在一边吃点心一边喝茶，顺便聊聊近期江南各家的八卦。正说到花老夫人有意给她家的七公子选亲，楚星澜与这位花七公子还有过一面之缘，可惜当时还没来得及去花七公子的小楼做客，楚星澜就遭遇了青衣楼的追杀。
这一会儿忽然听见花满楼的八卦，楚星澜就着刚烤好的栗子，咔嚓咔嚓吃得可香。
女孩子聊八卦怎么能叫背后蛐蛐人呢？楚星澜正和林诗音聊得开心，她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诗音，”楚星澜问道:“平时你这里可以进小厮吗？”
“自然不行。”林诗音大惊失色:“寻之哥最重门风清正，内外院都是分开的。”
楚星澜原来的世界，男男女女勾肩搭背也是常有的事情，想要让她绷紧一根男女大防的神经基本上是不可能。但是她又不是傻子，这一路走来，楚星澜能够明显感觉到李家与旁的江湖人家的不同。
李家的门风非常的严谨，内院外院泾渭分明，进了内院，楚星澜除了见过一些丫鬟和婆子之外，根本就没有见过小厮。
而现在，她在林诗音的院落里面，分明听到了一道属于男人的足音！
楚星澜能听出来男人的脚步声，也是因为叶孤城最近留给她的功课。为了训练楚星澜，叶孤城要求她时时刻刻留心观察自己身边细小的声音。
叶孤城发现，即使没有内力加持，阿澜也可以听到很远很远。五感敏锐是好事，楚星澜既然能听到，叶孤城就带她做一些针对性训练，要将这样的本领发挥到极致。
叶孤城教导别人的时候严厉不严厉不知道，但是教导楚星澜的时候，城主多半有一种哄孩子玩儿的心态。就比如训练楚星澜的听力和警惕性的时候，叶孤城会收敛气息来到楚星澜身边，出其不意的拍一下她脑袋。
如果楚星澜躲得过，今晚胖厨子就会加一道她喜欢的菜。如果躲不过，就要贡献出自己小肉脸，让城主大人揉揉捏捏。
鼠鼠森气！鼠鼠伤自尊！
她又不是捏捏乐，脸上的那点肉肉被揪到一起的时候虽然不痛，但是楚星澜也会觉得很没面子的好吗？
因此，在这种小游戏上，楚星澜意外的很有胜负欲。她每天都绷紧了神经，谨防叶孤城的“出其不意”。
这种习惯成自然一般的警惕，楚星澜却真的发现了一点问题。看了一眼柔弱的小伙伴，楚星澜在林诗音的屋中寻觅了一圈，最终拿起了一只炉钩子——没错，就是围炉煮茶的时候，用来拨弄炭火的那种炉钩子。
即使是因为给自家表小姐用，因而做的精致了一些，但是也改变不了它就是一支充满劳动气息的炉钩子的事实。
“阿澜？”林诗音有些不解的唤了楚星澜一句，却见她单手掌心向下，微微按了按，示意林诗音不要说话。
“花老夫人看上谁家小姐了呀？花七公子可和她见过？”楚星澜一边如常的和林诗音说着刚才的话题，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边。
碧窗纱影影绰绰，寻常人定然看不真切，但是却难不倒楚星澜。她观察片刻，刚从炉火里拔出来的炉钩子被她沿着窗缝急射而出。片刻之后，便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惨叫。
那惨叫声一听就是个男人，林诗音顿时变了面色，立即就站了起来。楚星澜冲林诗音伸出一只手去，安抚的笑了笑:“没事儿没事儿，音音你跟着我，我来保护你呀！”
这么小一只能保护谁呀？林诗音看着比自己虚长几岁，但是比她还要矮半个头的楚星澜不觉有点儿想笑，但是在握住那一双温暖细腻的手的时候，林诗音的心当真安定了不少。
楚星澜提前握住林诗音的手，真的是个很正确的决定。她们一走出屋子，就在空气之中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楚星澜发誓自己砸人是很有准头的，虽然扔出去的是炉勾子，而且还是烧红了的炉勾子，但是不至于让人皮开肉绽。
这是遇见碰瓷的了？楚星澜眯了眯眼睛，向惨叫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场大雨救了那人一命，楚星澜丢出去的滚烫的炉勾子的温度被雨水带走了一些，不偏不倚的在他的下巴处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形的伤痕。而这个人被楚星澜丢出来的炉勾子砸中了胸口，他本来就有伤在身，这一下更是让他喷出一口淤血来。
楚星澜是认识这个人的，还是她顺手把这个人拽出了刺客的包围圈，这才让这个人留下了一条小命。如果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深浅就脑袋一热冲过去救人，楚星澜最多只是会觉得这个人有几分愚蠢，但是如今看来，他偷偷潜入人家女眷的内宅，楚星澜只觉得他这揍挨得不冤枉。
楚星澜面色一肃，反手就揽着林诗音的肩膀把她带回了屋子，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音音你不要出来哦，那玩意我看他就不像是好人。”
别说这个人在李家内宅闲逛误入此处，那位大李大人在保护女眷方面是下了大功夫的，楚星澜如果没有林诗音引路，她就连内宅的门冲哪开都不知道。不用说那层层叠叠的小路与影墙，就算是迷路，看见那湖还不知道折返，难道非要看看湖对面是什么不成？
“你来这里做什么？”都说物似主人形，楚星澜板起脸的时候，隐约有一些叶孤城的影子，居然也颇有威慑力。
龙啸云现在就是觉得五内翻腾，他抬手摸了一下下巴，被烫了一下的皮肉让他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方才他意识昏沉，没注意到房间内走出的其实是两个人，只不过林诗音又被楚星澜特地送了回去。
龙啸云用一方帕子压了压自己唇边的血迹，扬起一个自觉温文尔雅的笑来：“这位想必就是林姑娘？在下龙啸云，是寻欢的朋友。”
李寻欢如果在这里，恐怕会觉得一脸茫然，不仅要迅速在他大哥面前滑跪认错，而且还要大呼“千古奇冤”——壮士你谁啊？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不就在晕迷中么？咱俩是一句话也没说过，从哪里论的朋友？
冥冥之中感觉一个屎盆子就要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小李大人无端的打了个哆嗦。
楚星澜一听就知道这个人把自己认成了林诗音。但是这就更微妙了——音音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李家下人都统一对外称“表姑娘”，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龙啸云是怎么知道她姓林的？
他不对劲。楚星澜看着还在小口吐血的龙啸云，再一次确定这人心怀鬼胎，挨这一下当真一点儿都不冤枉。
第043章 移宫换羽（三）
龙啸云把自己认成了林诗音, 楚星澜索性将计就计，她非得看看今天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一般情况下，这种偷偷进人家小姑娘闺房的, 楚星澜按“登徒子”处理, 但是这种就差把“有所图”写在脸上的，楚星澜觉得自己不去探探他的真实目的，简直对不起娜塔莎·罗曼诺夫女士的教导。
因此，楚星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龙啸云，转而再次问道：“你有什么事？”
龙啸云佯装没有察觉到楚星澜的警惕。事实上, 他心里颇有些不以为意这种情况下保持警惕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做派。龙啸云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越发肯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他捂住了胸口, 正是刚才被砸到的地方。龙啸云目光微微闪了闪，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在干什么？？？楚星澜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如此歹毒。拜托！她今天刚换的鞋子呢, 和城主大人是同款, 而且白云城的侍女姐姐还帮她在鞋子的鞋面上绣了一只胖嘟嘟的小黄鸡，超级可爱的。
这双新鞋子楚星澜非常喜欢，这要是被龙啸云的一口血吐到鞋面上，楚星澜怕是要生气了。
龙啸云摆出了一副故作坚强的状态，故作潇洒地对楚星澜拱了拱手, 说道：“是在下失礼，误入此处, 惊扰姑娘, 还望林姑娘莫怪。”
楚星澜眨了眨眼睛，用尽自己毕生演技, 摆出了一副闺中少女天真又好奇的姿态，对龙啸云问道：“你和李家二哥认识？你们怎么认识的？”
龙啸云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 但是只是瞬息，随即他就摆出那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对楚星澜说道：“我们在山西城外遇袭，一同对敌，也算是同舟共济，生死与共过。”
龙啸云的目光真挚，话里话外却都在暗示他搭救了李寻欢。如果不是楚星澜亲身经历了这场刺杀与救援，她都快要折服在龙啸云的厚脸皮与演技之下了。
“哇，你好厉害哦，李家二哥的功夫很好的，你还能和他并肩作战。”楚星澜抬起一只衣袖，微微遮住了自己的脸，她没有龙啸云这种演技，如果此刻龙啸云能够看到她的脸的话，恐怕就能看到楚星澜现在已经憋笑憋到面目扭曲。
什么叫厚颜无耻，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今天也算是真真切切地见识了。
龙啸云不知道自己早就露了底，他摆出了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寻欢做的都是忠君爱国之事，我虽然只是一个江湖中人，却也知晓君臣大义。能够帮上他，也算是对圣上进忠了。”
这个人是真的给自己戴高帽子了。楚星澜自觉自己也算是个脸皮厚的人，这会儿都有点不由佩服起龙啸云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功夫。
有些无语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但楚星澜仍然保持着一些理智，从开始到现在，龙啸云不仅给自己立了一个救了李寻欢的人设，而且还一个劲儿说自己忠君爱国。可是，对于一个闺中的女子说这些有用吗？
楚星澜想起白云城的胖厨子曾经跟他嘀嘀咕咕，说这位林小姐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只不过是家里遭了难，才来到了李园。
龙啸云摆明了是特意来接近林诗音。楚星澜并不能够排除他见色起意的可能，但是想起了林诗音的身世，又结合龙啸云现在的表现，她就不得不多想一层。
“听林姑娘的口音是扬州人。”龙啸云装了好一阵虚弱，好几次都想要将目光落在楚星澜手中攥的帕子上，却见楚星澜无动于衷。
如果楚星澜知道龙啸云想要她的帕子，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就给他。楚星澜没有什么出门带手帕的习惯，这帕子是刚才她攥在炉钩子上垫手的。虽然这帕子对外的那一面看起来还是若雪一般洁白，但是稍微展开就会发现两道黑黑的印记。
——如果龙啸云愿意把这两条黑印子往脸上抹的话，楚星澜当然也不会拦着他。
“不是呢，是我家父在扬州上任过。”结合了一下林诗音的平生，楚星澜半真半假地说道。
引导式答题，这也算是特工的入门技巧了。
“姓林的大人……”龙啸云沉吟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激动地问道：“请问小姐，您父亲可是扬州巡抚林霜大人？”
林诗音的母亲和李寻欢的母亲是亲姐妹，两位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当然也分别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在林诗音的父亲去世之前，他的确官居二品任扬州巡抚，而且正是名唤林霜。
楚星澜点了点头。
她这样一确认，龙啸云就显得更加兴奋了一些：“原来是林大人之女，我幼时沦落江湖，在扬州生存不易，林大人多有善举，这才让我们这样的孤儿也能够活下来。只是没有想到我今日遇见的居然是林大人的千金……”
哦豁，这是开始拉关系了。
楚星澜看着龙啸云激情回忆往昔，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大约这个人今天来找林诗音的真正目的恐怕正是那位林霜大人，只不过楚星澜也知道林霜大人早逝，林诗音刚刚出了孝期，实在有些不理解到底为何还会有人因为林霜大人而算计他的孤女。
楚星澜一直没有答话，而龙啸云已经在那边开始了他的表演，他痛陈自己如何被林霜大人救下，又如何在江湖之中艰难长大，想要和林大人一样兼济天下，成为庇佑一方的人物。
楚星澜得承认，其实龙啸云的言语动作拿捏的都还不错，如果真的是一个尊敬父亲的姑娘，此刻早就要被龙啸云说的心绪澎湃了。
但是楚星澜真的忍不住打断了龙啸云的话：“想和林大人一样，那你得先去考啊，看您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功名在身？”
龙啸云一腔激情发言被堵在了喉咙口，顿时就噎住了。
而这个时候，叶孤城和李寻欢他们一众人终于从外院赶了过来。
楚星澜瞥向龙啸云的目光之中带着的几许戏谑，简直要洞穿龙啸云的灵魂。
就连熟悉李园构造的李家二公子想要带着众人来，也要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说这个人说自己迷路迷过来的？简直不要太可笑了。
叶孤城和李寻欢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出于对叶孤城的尊重，虽然李寻欢才是这里的主人，但他却比叶孤城稍微后退了半步。
李家小厮在前带路，众人绕过层层叠叠的曲径回廊，终于抵达了林诗音的冷香小筑。
看见叶孤城和李寻欢，楚星澜背对着龙啸云，冲着他们狡黠地笑了笑。
李寻欢和楚星澜还不算熟悉，还不能直接理解楚星澜的意图。叶孤城却是很清楚，一旦他家鼠鼠露出这种笑容，准是在心里酝酿了什么坏主意。
楚星澜上前一步，轻轻拽住李寻欢……旁边的叶孤城的袖口，放软了声音说道：“哥哥，刚才那人说和你一起剿灭了刺客呢，怎么会有刺客？好怕人的。”
她的声音本来就有点儿甜甜糯糯的，现在简直更像是一块融化的饴糖，歪着脑袋的姿态再配合上头上戴着的三五个乱晃的毛绒绒小球球，更显得可爱极了。
龙啸云一时之间居然有些看痴了。女孩甜软的声音像是麻醉剂，让龙啸云都快忘记他即将面临的窘迫。
这是在作什么怪？叶孤城挑了挑眉，但还是很配合地点了一下头。
龙啸云顺着楚星澜的动作望向叶孤城，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太确认地眨了眨眼睛，但楚星澜又是一连声的“哥哥”，终于打消了龙啸云的疑问——如今的李园里面，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会被林诗音叫哥哥了，所以这位白衣之人，定然就是江湖之中声名鹊起的“小李飞刀”李寻欢了。
和李寻欢的小李飞刀一同出名的，是他为人的仗义与心软，龙啸云笃信“李寻欢”不会在人前落他面子，因此，龙啸云冲着叶孤城拱了拱手：“李兄，我误入此地，冲撞林小姐，还望见谅。”
很好，这位就连李寻欢到底是谁都没有调查清楚的人，还要在自称是李寻欢的朋友，楚星澜真的是想尽了这辈子的伤心事，才没有直接笑出声来。
也不能指望城主大人屈尊降贵地和这龙啸云虚与委蛇，楚星澜抢先说道：“哥哥，这位还说他认识我父亲呢。”
实话说，要是龙啸云认识的那位真的是她的便宜爹，也就是玉罗刹的话，楚星澜只能祝他有个美好的来生。不过她此刻特地提到已故的林大人，也算是给李寻欢传递了一个信号。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的出手相助就成了一个笑话，又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清醒的会面，“李寻欢”不仅没有和他搭话，反而有些冷漠漠的样子，龙啸云心里一急，放弃了徐徐图之的念头。
龙啸云有些急迫地对楚星澜和叶孤城说道：“李兄，林小姐，实不相瞒，在下近日至此，其实是受林大人的故人所托。”
哦豁，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第044章 移宫换羽（四）
这个龙啸云从一开始就怪怪的, 现在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楚星澜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看着他:“龙大哥，不知道你说的是我父亲的哪位故人？“言语之中已经用上了亲昵的称呼。
这是诱敌深入的一步。明明是常规操作，然而楚星澜当叫出这个称呼的时候, 却无端觉得脊背发寒。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叶孤城, 只见对方眸色如水，沉沉地看向她。
楚星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家城主大人生气了呢。可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楚星澜一脸懵。
在龙啸云的视角，“林诗音”的态度转变非常明显。之前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甚至出手就伤了他, 现在却已经开始亲密地称他“龙大哥”了。对于这个结果, 龙啸云非常满意。
龙啸云向着楚星澜的方向迈了两步, 强迫自己无视在一旁散发着冷气的，被他误认为是李寻欢的叶孤城，转而对楚星澜说道：“林姑娘, 可否借一步说话？”
感觉要是真的跟他借一步说话的话, 城主大人真的要生气了。楚星澜义正言辞地拒绝：“就在此处即可，我有何事不可与哥哥知晓？龙公子但说无妨。”
称呼又退回了颇有外交辞令色彩的“龙公子”，城主大人应该不会生气了吧？楚星澜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叶孤城，发现这次他家城主大人并没有再散发冷气，这才放下心来。
——幸好娜塔莎·罗曼诺夫女士不在这里, 不然一定要批评这个她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不够专业。
龙啸云犹豫了一下，他观察着叶孤城的面色, 总觉得一切都快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心下一急，唯恐迟则生变, 觉得还是尽早了结这里的事情，抽身而退才好。
这个时候, 龙啸云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没有再要求非要单独和“林诗音”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周，这才自报家门道:“刚才已经和林姑娘说了，在下在扬州长大，江湖沉浮数载，除了曾经受林大人照拂外，曾经投身刘若雪刘大人府上作为幕僚。”
刘若雪与林霜前后都曾经担任过扬州巡抚，他们二人是同科进士，甚至是同门的师兄弟，关系非同一般不说，在朝堂上，因为这二人生性刚正不阿，素有“傲雪凌霜”的美名。
然而，不知是否是天妒英才，林大人与刘大人担任扬州巡抚后，一前一后均是死于任上。
龙啸云报出“刘若雪”的名字之后，就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星澜的神色变化。
楚星澜哪里有什么神色变化，她根本不认识这位大人好吗？也根本分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更不知道这位刘大人已经过世了，龙啸云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
“林诗音”反应平淡，不过很快龙啸云也释然了，毕竟林诗音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不懂朝堂之人、朝堂之事也实属正常。楚星澜脸上恰到好处的迷茫，其实反倒让龙啸云放下心来——他不怕林诗音一无所知，相反他还真怕林诗音还知道点什么。
心里盘算了一番，龙啸云继续说道：“林姑娘有所不知，其实前些时日我之所以能得知有人要对寻欢兄不利，其实实属偶然。根据我的探查，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你。”
龙啸云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压低了声音，目光直直地看着楚星澜。如果楚星澜真的是个被养在深闺的女孩，此刻恐怕早就要被吓得白了脸色。
楚星澜虽然不害怕，但是为了探查出来龙啸云真正的目的，她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直接躲到了叶孤城的身后，几乎是要将头埋进叶孤城的肩膀里：“哥哥，我怕。”
楚星澜的声音颤颤，好像还带着哭腔。只有叶孤城通过被楚星澜抵住的那一块肩膀才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她哪里是怕，分明是忍不住已经开始笑得一抽一抽的。
跳梁小丑，自说自话，的确很有意思。
楚星澜笑得一句台词都说不下去，她一个劲儿的偷偷摸摸地戳叶孤城的肩膀，示意他快点圆场。
叶孤城被她磨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开口道：“她一介弱质女流，为何会惹上追杀？”
叶孤城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合着今日的微风细雨，简直能够凉到龙啸云的心底。龙啸云打了一个寒战，他真是搞不清楚，江湖之上为什么会有小李飞刀待人温柔的传闻，这样冷的声音，这样冷的脸，得有多大的想象力才能把他和温柔挂钩？
只不过现在距离自己的目的就差一步，龙啸云实在是想不了那么多，他说道：“刘大人去世之前，曾将一份名册交给林大人。林小姐却是不知，那本名册乃是刘大人调查的江南贪官污吏的名录，后来林大人在任上，对这个名录应该又有补充，只是可惜两位大人还没有来得及将调查结果禀报圣听，就忽然……”
龙啸云说到这里，甚至落下两颗泪来，好像真的为两位忧国忧民的忠臣感到可惜。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事的？”楚星澜怀疑这个人是想用情绪激动去掩盖他话语之间的漏洞，并且她已经找到了证据，现在，就是揪住龙啸云这一次破绽的时候了。
龙啸云的动作僵了僵，随即凄然笑了一下，说道：“我既是刘大人府上的旧日幕僚，偶然得见刘夫人，是刘夫人将此事告知于我，让我务必将两位大人的调查成果禀报圣上，早日将那些江南的蛀虫都揪出来，这才不枉费两位大人的心血。”
楚星澜继续问道：“那位刘夫人如今又身在何处？”
龙啸云的脸上哀伤神色更浓：“今年二月，刘夫人已经过世，她本就身子虚弱，完成了刘大人的遗愿之后没了念想，便也去寻刘大人相伴了。”
楚星澜简直要为他编出的这个故事翻白眼了，龙啸云说了多少“偶然”“恰好”“偶尔”了，哪怕是三流编剧，也编不出这么多巧合吧？如果这也看不出是个阴谋的话，是不是也太傻了？
然而，楚星澜观察一圈却发现……李寻欢居然也跟着红了眼眶。
鼠鼠震惊！鼠鼠无语！
龙啸云说的话，这位小李大人他不会是真信了吧？楚星澜简直不知道李寻欢到底是怎么混迹官场的。像他这种感性的傻甜白，搁在官场里简直就是块儿小饼干，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嚼碎吃掉的吧？
先不去讨论李寻欢是什么品种的甜心小饼干，现在龙啸云的目的已经非常明确了。楚星澜拿出“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本事，到底没有让龙啸云套出半点儿消息。
李寻欢真的觉得自己特别冤枉，他就是一个天生眼窝子浅的人，总是会因为世间事而红了眼眶。他现在一脸动容不假，然而那完全是因为刘大人和林大人高义，外加感叹刘大人伉俪情深的好么？跟龙啸云这个大骗子没有半点儿干系。
龙啸云看着“李寻欢”身后站着的不相干的人都有些动容神色，自觉自己演技惊人。正志得意满之际，却见那眼眶红红的年轻人一声令下，他就被李园的小厮管事团团围住。
李寻欢本欢稍微压抑了一下自己的鼻音，对龙啸云说道：“到底男女有别，我等在林小姐处盘桓不去到底不妥，还请这位公子先至外院休息。”
一直到这个时候，龙啸云还很清醒自己的果决，若非如此，恐怕他都没有和“林诗音”说明自己的目的的机会。
龙啸云看得出来，以李家的门风严谨，错过了今日，他真的很难再有与林诗音接触的机会。但是他也很自信，如果林诗音真的有那一本名册，他最后肯定会不择手段的弄到手里。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一次翻身的机会，事成之后，他将会得到的是一场滔天的富贵。
或许运气好的话，他还可以和林小姐有一些后续呢？龙啸云想起“林诗音”的娇憨模样，一时之间甚至有点儿心猿意马了起来。
如果楚星澜知道龙啸云心里想什么，估计会恨不得直接逆转时空，一炉钩子把他砸死算了。
天色暗了一些。李寻欢带着李家小厮将龙啸云看似保护，实则送押送了出去。叶孤城和顾惜朝站在冷香小筑旁的梅林之中，等待着楚星澜出来，绝不肯靠近林诗音闺房一步。
楚星澜将龙啸云相关的事情告知了林诗音，林诗音就如同她想的那样白了面色。楚星澜端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给林诗音，好半晌之后，林诗音才觉得自己冰凉的指尖回暖了一点。
不过林诗音镇定下来之后，倒是先冷笑了起来。
林诗音是一个淑女，从来都是温柔娴静的。但是在关系到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她展现出了一些不常见的锋利性。林诗音只道：“我看这个人是费尽心机枉思量！那册子是父亲的心血，我还有李家大哥二哥在朝为官，就是我一介女流再是蒙昧，也不至于亲疏不分，反而信任他一个外人！”
楚星澜猛猛点头，拍着胸膛保证道：“音音你放心，我帮你收拾他。”
楚星澜却没想到，这个在她看来很正常的保证，却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说大话。她的确没有收拾龙啸云，因为在她之前，有人捷足先登了。
楚星澜：夭寿了!这年头收拾坏人还要拼手速抢票了？！！！
第045章 移宫换羽（五）
江南六月, 哪怕李园之中有如荫草木，空气之中也显得有些闷热。
龙啸云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一时之间在反复复盘今日发生的一切, 自觉还算顺利，但是却总感觉轻飘飘的在云端一般，心总是落不到实处。一时之间有想到了那位娇俏可爱的林诗音林姑娘，他琢磨着李寻欢的性格，想着让李寻欢做主将林姑娘许配给他的概率到底有多大。
想起了那位今日没有怎么和他说话的“小李飞刀”, 龙啸云脑袋之中忽然闪现了一道惊雷, 原本那些旖旎飘渺的心思瞬间就散开了大半。
龙啸云惊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小李飞刀之所以是小李飞刀, 是因为他的常用武器是几柄飞刀啊，可是今天自己见到的那位，手中分明是执剑的。
龙啸云很想说服自己, 或许是小李飞刀也对剑道有兴趣, 但是他显然就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冷汗倏忽浸透了全身，因为龙啸云已经恍惚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眼角恍惚瞥见的，分明是一位白衣执剑之人！
他不应该忘记那样的一个, 那样的一柄剑的。一朝落子不慎，全然满盘皆输。龙啸云从床上惊做而起, 现在, 他再回想起楚星澜的娇俏面庞，已经不会有什么其他心思了。谁家养在闺中的大小姐可以用随手丢出去的炉钩子打到他吐血？
该死, 他真的是鬼迷心窍。龙啸云心中警铃大作，只恨不得立即就从李园离开。
现在, 这座美丽雅致的庄园已经不再是龙啸云心向往之、甚至心生嫉恨贪念的地方了，他只觉得李园仿佛是一只张开了巨口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吞噬他的一切。
他一早就漏了底，对方分明是在耍弄他。意识到这一点，龙啸云心头一片冰凉。
他现在心里害怕极了，不仅仅是露馅之后李寻欢和那白衣剑客会如何收拾他，更让他感觉害怕的，是派他来到这里的那位会怎么对付任务失败的人。
龙啸云这辈子都没走什么大运，他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出身，很早就混迹于江湖，混了六七年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
江湖之中，真正像陆小凤、楚留香那样年纪轻轻就声名鹊起的，其实只是极少数，更多的是像龙啸云这种，靠着一身武艺混口饭吃，荒唐度日的人罢了。
龙啸云的命运转折来自于刘若雪刘大人，他确实在刘大人门下当过一段时期的门客。
那个时候刘大人已经经历过大大小小数次刺杀，作为扬州巡抚代天子巡视，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耳目，自然会得罪不少的人。刘大人生性刚正不阿，坚决不肯与当地同流合污，因此不少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在经历过数次刺杀之后，刘大人也开始向江湖寻求帮助。他只是寒门子弟，虽然官居二品，但俸禄却需要供一家人吃喝嚼用，日子过得并不富裕。
因此哪怕是在江湖中找一些可以守护他的门客，刘大人也没有办法像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那样，一出手就请到江湖中颇负盛名的高手，他只能在当地寻求雇佣一些武力尚可的年轻人，龙啸云就是其中之一。
在龙啸云同等水平的江湖人中，刘大人给出的报酬也算是丰厚了，龙啸云因此也过上了一段颇为体面的时光。不过随着刘大人的遇刺，他雇佣的那些门客也只能四散江湖，龙啸云的日子又一落千丈。
像是他们这种人，沉沉浮浮本也是普通的事情，龙啸云没有想到，在他继续在江湖中四处漂泊的时候，一位自称是丞相手下的人找到了他。
龙啸云这种小角色，当然没有什么机会面见丞相，这个丞相的手下之所以找到他，就是看中了他在刘大人府上担任过门客的身份。扯着刘大人的旗号，那人指使他去接近继任的扬州巡抚林霜，目的就是为了套出刘大人手上的那一本名册。
龙啸云虽然不懂官场之中的种种，但他却明白，刘大人的那一本名册非同小可，如果抵达圣听，恐怕朝堂都会动荡起来。龙啸云简直快吓死，他这样的斗升小民，哪里敢掺合进这种事情中去。
龙啸云本来不想应下这样危险的任务，但对方一方面承诺给予他丰厚的报酬和行动过程中的资金支持，另一方面也威胁他，说如果他不答应，他们就不会放过他。
在利益与威胁之下，龙啸云最终还是答应了去接近林诗音的父亲。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龙啸云还没有取得林大人的信任，那位林大人因为身子弱而一命呜呼了。当时龙啸云吓得连尾款都没敢找对方结，迅速逃跑，生怕丞相那一方来找他麻烦。
提心吊胆地过了两三年，龙啸云最终还是被对方找到。这一次，对方直接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通过救下李寻欢来接近林诗音，以此来探查那一本名册的下落。
朝堂之中一片风平浪静，三年之中皇帝没有收拾任何一个官员，丞相一派自然认定那一本册子现在还是在林家人手中。而作为林家唯一的遗孤，林诗音就成了他们重点要接近的对象。
“事成之后，你不仅有丰厚的报酬，而且那位林小姐年纪尚幼又失去双亲。你若是娶了她，岂不是一下子就娶了个会下金蛋的母鸡？”和龙啸云接头的那人用词十分粗鄙恶毒，但是却戳动了龙啸云的心弦。
龙啸云如今也是年近三十，却还没有婚配。按照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看不上他，他又不愿意娶个乡野村妇，所以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地耽搁了。
被对方一鼓动，龙啸云像打了鸡血一般地应下了这个通过李寻欢接近林诗音的计划。不过对方却没有告诉他怎么接近李寻欢，龙啸云想了半天，想出了一个以身相救的昏招。
龙啸云在江湖中，怎么说也算浮沉数载，多少有些人脉。于是他就提议去找一个名为“无名”的杀手组织刺杀李寻欢。
丞相本也是看李寻欢这位新科探花不顺眼，因此就将计就计，给了龙啸云一笔钱财让他去向无名组织下单，取李寻欢的性命。
丞相的钱是真的要李寻欢的命的钱，至于龙啸云说的什么“以身相救”能不能成，那就要看龙啸云自己的造化了。总而言之，对于丞相一脉来说，李寻欢没死也行，死了他们也不吃亏。
龙啸云却是不知道，就是这个天才的决策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这一夜，龙啸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觉得心中不安稳。眼看天光就要泛白，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收拾包袱赶紧离开李园。
只是他推开门去，却突然见到门口站着一道人影。龙啸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那个人穿着粗布衣衫，是个中年人，却略显出一些老态，一眼看去就像个小老头。
那人的手微微向后背着，面上挂着微笑，比李园的管事还要和蔼慈祥几分。
龙啸云打量了他片刻，心下稍微安静一些，或许是李园的打更人吧。他沉默无声，不打算先开口，但却暗自捏紧了袖中的匕首，如果这个人生长起来，那他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龙啸云也算是在江湖之中混迹多年的人了，一般情况下，他对危险的人和事都应该有感知，但是这一次，面对这个平平无奇的“打更老头儿”，龙啸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威胁。
他今天是一定得离开李园的，至于之后会不会因为办事不利而被丞相追杀，那并不在现在的龙啸云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这个小老头挡了他的路，那他也只能先解决他了。
龙啸云：“让开。”
他冷了一张脸，想要先吓这老头一吓，能够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的自己退开更是再好不过。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老头有些耳背，龙啸云这一声低喝，他却半点儿没有反应。眼见着天就要亮起来，龙啸云甚至听见外院旁边传来的依稀人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龙啸云心头一急，手中的匕首攥得更紧。他狠声说道：“既然如此不识相，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着，龙啸云攥紧了手上匕首，向着那老头的胸口就刺了过去。
龙啸云只觉得，自己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老头应该很容易。但是，当他手持匕首向着那人冲过去的事后，那人却不知道从何处抽出了一根木枝。
木枝如何能对上冷铁？龙啸云不以为意的在心中嗤笑一声，攻击的动作丝毫未停。
却见那个小老头平平出手，龙啸云甚至完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觉得喉咙一凉，之后整个人就“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老头漠漠然的看着龙啸云手中还攥着的匕首，有些鄙夷的说道：“一寸短一寸险，你这样的功夫，居然还敢用匕首。”
第046章 移宫换羽（六）
毕竟买凶杀人, 实在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龙啸云是设想过自己一朝暴露，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李寻欢找一些麻烦。但是那人心软, 总不至于要他性命。
当然, 龙啸云还要考虑的是，如果自己的计策失败，既没有成功接近林诗音，取得那一本名册，又没有让李寻欢被真正杀死, 丞相平白出了那么一大笔银子, 一定会有人找他麻烦。
但是在龙啸云给自己想到的所有下场之中,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的被人找上门来，然后用一根树枝干净利落地结束了生命。
吴明看着倒在地上的龙啸云，他非常谨慎地探了探他的脉搏, 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明明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吴明还是直接在他的眉心、喉咙、心脏等诸多要害部位用树枝戳了几下。
甚至为了防止龙啸云天赋异禀的心脏生在另一边，吴明还在他的胸口左右两边各戳了一下——实在是非常的严谨了。
粘稠的血液顺着吴明手上的那根树枝滑落，吴明则是轻飘飘地将树枝插向地面。李园的地面铺着一层青石板，而那青石板此刻却像是遇到了热刀的黄油, 没有丝毫裂纹，但是那可以被人轻易攀折的柔嫩树枝, 却整个没入了青石板中。
当今武林能够以树枝杀人的高手不在少数, 但是能够做到吴明这一手的，恐怕一只手也数不过来。他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
龙啸云的尸体还躺在那里, 此刻不知道从何处走出了一个白衣青年，那青年十七|八岁的年纪, 用脚尖踢了踢被吴明处理得非常干净、绝无生还可能的龙啸云，非常嫌弃地说道：“你每次都弄得这么血腥，没有丝毫美感。”
“杀人对我来说不是艺术，要什么美感。”吴明被小辈顶撞，却依旧笑眯眯的，“我只需要保证目标死透了就可以。”
吴明这样说着，目光挪到了那个白衣青年的脸上，借着已经泛白的天色，吴明看着这个白衣青年流了一脑袋汗，甚至白皙的面颊上还带着一些泥土，他不由有些惊讶道：“阿九，你这是怎么了？”
宫九是吴明的徒弟，无论他们是如何相识的，中途又发生了什么，就现在的结果来看，宫九的确是吴明的徒弟。
吴明第一次遇见宫九的时候，宫九也仅有七八岁的样子，他们如今已经相识十多年了，但吴明还是时常会被宫九莫名其妙的动作和行为弄得哑然。
吴明总是能够掌握一切，不过却掌握不了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徒弟。对于吴明来说，这世间的一切好像都很轻易，偶尔要寻找一些无法掌控的东西，日子才不会无趣。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徒弟身上隐藏着一些他捉摸不透的属性和秘密的时候，吴明没有想着杀掉宫九，而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收为了弟子，打算好好观察。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掘坟墓，但他是吴明，他有足够的自信，认定自己不会养虎为患。就他们师徒相处的十几年来说，吴明好像一直和宫九维持着一种微妙的似敌似友的状态，很好的调剂了他的生活，让吴明非常满意这份“师徒情谊”，因此暂时没有想要换徒弟的想法。
吴明知道自己的这个徒弟可以最讲究，也可以最不讲究，所以宫九现在身上穿着价值连城的珠光暗纹广袖白袍，可是白袍上却被主人毫不怜惜地沾染着大片的污渍的样子，吴明也觉得实属正常。
何止是衣袍，就连宫九这个人本身也显得狼狈。作为宫九师父，虽然师徒之情很是塑料，但是吴明询问一二当然是要的。
宫九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可是他手上还沾染着灰尘，这一抹下去就显得脸上更加狼狈了。宫九也不在意，直接撩起白衣的下摆胡乱的擦了擦手，才对吴明说道：“我迷路了。”
他说的非常理直气壮，仿佛他迷路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丝毫成年人应该有的心虚。
而事实上，宫九就是毫无方向感的。他武功天赋不错，许多高深的功法堪称一点就通，但他却有两个很大缺点，一是不识数，二是不认路。
吴明无论怎么罚他，都纠正不了宫九的这两个坏毛病。现在居然有些习惯了。
吴明向身后看了一眼，问道：“牛肉汤哪里去了？”
牛肉汤是吴明的女儿，这个人自己给自己取名就怪里怪气的，给女儿取名也不甚认真。谁家会给闺女取这样奇奇怪怪的名字？可是吴明偏偏将这个听起来不像是个人名的名字，当做自己女儿的大名。
听到吴明的问话，宫九这一次真的要向吴明翻白眼儿了。他冷笑一声：“如果我没有和牛肉汤分开，那我为什么会迷路？”
和宫九成为师徒十余载，吴明还是深深地觉得，多亏了自己是个好脾气，这才没有打死这个臭小孩。面对宫九，吴明真的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和提升。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先走。”
宫九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他抬腿就要走，不过却被龙啸云僵硬地横在地面上的胳膊绊了一下。宫九像是个孩子一样有些生气地踢了龙啸云的胳膊一脚，居然直接将他那胳膊踢断了。
所幸龙啸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也不懂得疼，这或许对他来说是唯一的一点幸运。
“真是的，有的时候我怀疑你是个偏执狂。”宫九像是小孩子一样的闹着脾气，冲着吴明抱怨道：“江湖上都说吴明的杀手组织从无败绩，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解决不掉目标人物，就要解决雇主。”
宫九毫不留情地戳破吴明今天到这里的目的。
一般情况下，吴明的杀手组织第一次刺杀失败，为了保障口碑，他是会免费赠送一次更高规格的刺杀的。
不过龙啸云在他们这里可是下了最高规格的订单去刺杀李寻欢，可却还是失败了，不仅失败了，还折损了吴明若干高手。吴明心里憋着一点儿气，于是直接过来灭口了他的雇主，保护了自己的杀手组织在江湖之中的名声。
这是他们杀手组织的潜规则了，也是他们这么多年在大大小小的杀手组织之中立于不败之地的重要法门。只不过，“潜规则”的意思，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嘴。
“瞎说什么大实话。”吴明抬手压住了宫九的肩膀，脸上还是笑容可掬的样子，但是手中却已经微微的用力。精纯的内力灌注指尖，人的手指也成了断金碎玉的利器。霎时间，宫九的肩膀上出现了三指的血洞。
可是宫九的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也不是麻木。他的表情之中就是带着一种别人读不懂、看不透、说不清的怪异，以至于让这张俊秀的脸全然都扭曲了起来。
这样的一个表情，常人见了都会脊背发凉。吴明也自诩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但是在看到宫九这份表情的时候，他却是冷哼一声，忙不迭地甩开手去——他真怕打伤了宫九，反而让他爽到了。
刚才宫九抬脚踢断了龙啸云的胳膊，在李园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泼洒了一大片血迹。吴明也没有打算掩人耳目地销毁尸体，但是看到地面上的那一滩血，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更何况到了吴明的这种境界，现在他已经能够听到李园内外的下人们忙碌的声音了。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里的异样就会被人发觉。
吴明看了一眼宫九，惊觉这小子果然体质异常，刚才他手指洞穿的三个洞，此刻已经不再流血。
吴明对宫九示意道：“走吧。”
宫九百无聊赖的碾了碾自己鞋子上的血迹，轻“啧”了一句，嫌弃说道：“真脏。”
吴明并不理会他的发癫，身形一闪，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寻常人自然跟不上他们，但是宫九毕竟得他悉心教导，并且天资并不弱于吴明本人。像是这种速度，宫九不仅跟得上的，而且还很轻松。
吴明和宫九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的闪过。于是，除了地上倒着的龙啸云，根本无从知晓刚才这里来了什么人。而龙啸云，他一个死人，当然是不会说话的了。
“老头，我们去干什么呀？”这样高速的轻功之下，宫九的声音也非常的平稳，气息半点儿不乱。
吴明对他说道：“去吃饭。”
吴明生平只喜欢两件事，杀人和吃饭，刚才收割了一条人命，就只像是饭前的小小运动，并没有影响他的食欲，反而让他胃口大开。
“哦，好，不过提到吃饭，牛肉汤呢？”对于吴明的女儿牛肉汤，宫九好像比吴明本人上心一些。也不知道吴明是怎么当爹的，女儿丢在了李园之中，他也能不闻不问。
吴明瞥了一眼宫九，看他脸上神色不似作伪，他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判断不清这小疯子是故意甩开牛肉汤的，还是真的偶然与牛肉汤失散的了。
不去想那么多，吴明随意说道：“无妨，我们去店里点一碗牛肉汤，也许她顺着香味就过来了。”
第047章 移宫换羽（七）
叶孤城和楚星澜在吃早餐, 这其实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人每天不都是要吃早餐的吗？但是，今天却没有胖厨子的用武之地。
楚星澜拉着叶孤城, 来到了江南的一条闹市小街。
空气中弥散的是清清淡淡的玉兰花香气, 与江南的水汽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宁静又安然的感觉。
叶孤城和楚星澜一前一后地走在江南的青石板小路上，两个人都穿了一身白衣，仿佛走进了水墨画卷之中。
还没有到楚星澜一早跟人打听好的那家特别好吃的牛肉汤酥饼店，楚星澜先听到有清脆的女声吆喝。
晨雾之中,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挑着一个担子, 操着一口吴侬软语。虽然这分乡音楚星澜有些听不懂, 但是她却眼尖地看到了这个小姑娘挑着的担子里的东西。
穿着蓝色印花的小女孩看起来就干净利落，担子两边都是用小碗装好的豆花，只不过一边的豆花热气腾腾, 远远看去还冒着蒸腾的水气, 另一边碎冰蓝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非常的悦耳与好听。
楚星澜顿时有点走不动道了。
叶孤城停下脚步，向那卖豆花的姑娘示意。小姑娘很快快速地跑到他们身边，甜甜问道：“小姐，你要吃豆花吗？甜甜的哩。”
虽然示意她走过来的人是叶孤城, 但是这个小姑娘直接问的是楚星澜。想也知道，那个一脸严肃的白衣男人根本就不是会吃小零嘴的人……除非是陪他家鼠鼠。
听到卖豆花的小姑娘的问话, 楚星澜直接一个猛猛点头。于是, 那小姑娘便询问她要冰的还是要热的。
小孩子太多选择，成年人当然都要。楚星澜先是端起那碗冰的, 卖豆花的小姑娘熟练地从下层舀了一勺糖水给她。
仔细看去，那一勺糖水真是一点都不普通, 除了能嗅到甜丝丝的桂花香气之外，还配上了煮熟了捣碎的红豆沙、绿豆沙，用料非常丰富，是可以想象到的好吃。
而在调制那碗热气腾腾的豆花的时候，小姑娘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先问楚星澜：“姐姐，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虽然热的豆花平时大家也都愿意吃甜口的，不过我前些日子跟一位北方的客人学了些新做法，放点葱花、香菜，还有我自己用小虾米熬的汤汁，其实也很好吃呢，你要不要尝尝？”
这小姑娘是非常得意自己熬的咸豆花卤了，可惜江南地界大家还是习惯于吃甜的豆花。她每天不死心地每天熬煮，期待有一天能遇见“志同道合”的人。
从河里捞的小虾米也不值什么钱，如果别人不欣赏，这小姑娘就自己吃掉了。现在遇见一个长得好看的姐姐，她忍不住向她楚星澜推荐起来。
楚星澜这个人，在美利坚经历了左宗棠鸡和糖醋里脊的洗礼，她对正宗中餐的包容度真的很高，豆花什么的，她咸甜都吃。
面对期待的拦着她的小姑娘，楚星澜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小姑娘的提议，并且还塞给了她一串铜钱。
小姑娘说：“太多了，太多了。”
楚星澜却冲着她摆了摆手，乐颠颠地跑去找叶孤城了。
两碗豆花其实很是小巧玲珑，每一碗还没有楚星澜的一个巴掌大，对于楚星澜来说，早上起来用早餐之前吃着玩儿刚好。
楚星澜将一甜一咸的两碗豆花摆在了叶孤城的面前，笑眯眯地问道：“城主大人，你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叶孤城很想说自己其实不愿意在道边就吃东西，但是仔细想一想，这一路走来陪着楚星澜一起在道边吃东西的时候还少吗？再多提未免矫情。
叶孤城稍微停顿了一下，只是从容地接过了楚星澜手中的一碗。
楚星澜递给了他一根汤勺，转而就开始吃了起来。眼看楚星澜吃了大概一半，叶孤城微微握住她的手腕，转而将自己手中还没动的那碗递过去。
楚星澜眨了眨眼睛，叶孤城非常自然的接过了她吃了一半的那一碗，转而说道：“你应该都想尝尝。”
顿了一下，叶孤城继续说道：“一会儿还要用早膳，少吃些。”
楚星澜“哦”了一声，乖乖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甜豆花递给叶孤城，然后从他手中接过了另一碗吃了起来。
而叶孤城，他不紧不慢地在楚星澜吃过的那一碗中舀起了一勺，慢条斯理品尝了一下。
楚星澜这个人干饭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可是这会儿，她的眼睛不知道怎么撇到了叶孤城那里。分明城主大人是很平常的动作，但是楚星澜看着看着，只觉得脸颊的温度仿佛升高了许多。
江南六月的天气真是闷热了起来，楚星澜吃豆花的动作却骤然加速，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纷乱的心跳。
城主大人一定是故意的。鼠鼠气鼓鼓。
氪星人总是要消耗太多的能量，自从来到了这个平均每个月都要遇见一次刺杀的世界，楚星澜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维持在氪星体质的状态。
因此，只有两碗巴掌大小的豆花，别说她没吃完，就算是吃完了，对楚星澜来说也根本就不算什么。
将小碗还给了卖豆花的姑娘，楚星澜拉着叶孤城继续往她一早就打听好的早餐铺走去。
说是早餐铺，但这家店面其实也并不寒酸。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店铺，有人宁可早起走上十几公里，也要过来吃上这一口的。
叶孤城和楚星澜走进这家店，店面宽敞明亮，其实整个铺子和酒楼的区别也就是它没有楼上的住房罢了。
楚星澜和叶孤城今天来的比较早，即使在路上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这会儿早餐铺的生意还没有完全红火起来，店铺之中只有三两桌客人。
楚星澜和叶孤城寻了一处僻静处坐下。
早餐铺的老板娘是个极为爽利的妇人，她一边招呼楚星澜和叶孤城，一边手下有条不紊的按照前几桌的客人的吩咐夹好了烧饼，等待着和伙计在后厨盛好的牛肉汤一同给客人送去。
店里的牛肉汤是用三肥七瘦的牛腱子肉，配上雪花牛肋条和牛腩一同炖煮，不必加多余的调料，直熬的汤鲜味浓，临上桌的时候将早早一同熬煮的萝卜切成薄片，汤上撒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香菜，增添了别样的清香。
除了有牛肉汤，这家店铺总共有七八样烧饼，还有两三样馅饼。
“猪肉大葱馅饼。”
楚星澜轻轻的念了一句，那边老板娘便高声问道：“好嘞，小姐您猪肉大葱馅馅饼要几张？”
楚星澜连连摆手，头也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的不是的，是除了这个，每样饼来两张。”
说着，楚星澜冲着叶孤城笑道：“城主，挑你自己喜欢吃的，其他的的给我就好了。”
老板娘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总是疑心自己听错。她又看了一眼叶孤城高高壮壮的身材，心里嘀咕着应该是这位小姑娘要挑拣自己喜欢的，剩下的由这位男士代劳才对。
叶孤城执剑，老板娘知道习武之人都吃的多一些，她家小饼做的精致又小巧，如果有的顾客食量大些的话，都点一遍的确吃得完，不怕浪费。
于是，老板娘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忙乎了起来。
怎么说呢，氪星形态下的楚星澜，的确比叶孤城能吃……而且还是能吃很多的那种。
金黄酥脆的酥饼上来了，一同端上来的还有两碗牛肉汤和两颗咸鸭蛋。牛肉汤是每桌必点，不需赘述。
指着那两颗天青色的咸鸭蛋，老板娘笑了笑说：“这不刚过了端午吗？我们自己腌了一批咸鸭蛋，客官不嫌弃就尝一尝。”
咸香的蛋黄金黄流油，夹在酥脆的酥饼里，实在是人间至味。
楚星澜撕开一个椒盐味的酥饼，把筷子一戳就冒油的鸭蛋黄夹了进去，满足的“嗷呜”一口，开心得摇头晃脑。
叶孤城觉得她这样子有很多很多的可爱，眼底荡开一抹笑意，叶孤城帮楚星澜抹掉唇边的一点小碎屑:“慢点儿吃。”
楚星澜吃得真是香极了，旁边的食客看在眼里，忍不住高声唤老板娘也要和她点上一样的酥饼配鸭蛋。
老板娘眉开眼笑，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一看就是个吃饭香香的小姑娘。
早餐铺子的氛围一派和谐，楚星澜发明的这种吃法成了每一桌必点菜。
宫九和吴明进来的时候，老板娘和伙计忙活的热火朝天。
吴明砸了砸嘴，有点惊讶：“这店铺生意这般红火？”
宫九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家的牛肉汤很有名的。”
吴明的女儿每到一处必先探查当地有名的牛肉汤馆有哪些，而且还要一直在宫九的耳边絮絮叨叨，他想不知道也难。
只不过今天早上这里也太过热闹了，宫九的目光在周围巡视，仿佛是敏锐的猎手，不放过猎物的丝毫蛛丝马迹。
叶孤城放下了手上的汤勺，若有所感的目光向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他的目光频频掠过宫九，最终正正与吴明对上。
第048章 移宫换羽（八）
吴明和叶孤城的视线一触即分,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别过目光，都不再看彼此。
而当吴明的视线从叶孤城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一旁的楚星澜身上的时候, 叶孤城直接将自己的手边的剑横在了桌上。这一柄剑仿佛撑开了无形的屏障, 阻隔了吴明窥探的目光，吴明终于收回了视线。
这家的牛肉汤真的很香，饼也酥脆，楚星澜吃的心满意足。
楚星澜自觉已经是非常能吃的人了，只不过她在这间小店出名是因为吃饭香香, 而另一个女孩子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是因为那个女孩子真的很爱喝牛肉汤了。
楚星澜注意到她的时候, 这个女孩子手边已经有了五六个空碗，她没有吃饼，但是大口大口的吃着汤里的牛肉, 神情非常的满足又享受。
牛肉是很顶饱的东西, 就算是彪形大汉，也只敢说“切二斤牛肉”。这家店铺的老板娘做生意非常良心，每碗汤都用料扎实，满满的一碗汤里面放了大块的牛肉不说，上面还要铺上一层卤好的牛腱子肉。
这四五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下去, 里面少说有三斤的牛肉。这里哪里来这么能吃的女孩子，老板娘被吓了一跳, 赶忙过来一探究竟——总不至于有人要撑死在她的店里, 以此来讹她吧？
“小姑娘，要不你下次到这里再来吃？你下次再来, 第一碗姐姐免费送你。”眼见着那个女孩子还要让再上一碗，老板娘赶紧拦住。
那女孩子埋头只管吃, 也不说话，倒是她身边的宫九笑眯眯地对老板娘说：“无妨，让她吃去，她自小吃牛肉长大，这点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为了安抚老板娘的情绪，宫九还直接从怀中掏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此地是江南的富庶之地，往来也都是江湖豪客与有钱的商贾，但是这些人也没有直接用金银消费的习惯。吃饭付钱只需要用铜板，再好的酒席也只不过是用碎银子，而宫九掏出的是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
老板娘简直都要看傻了。
“这这这……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您这个我有点找不开。”老板娘为难的看向了宫九。
牛是重要的生产力，本朝虽然并不禁止售卖和食用牛肉，但是和其他的食肉动物及禽类相比，牛肉还是比较不容易得，所以价格偏贵。这样的一间牛肉汤店铺，每一日的流水都很大。即使是这样，宫九给出的这一锭银子想要盘下这家店恐怕有些困难，但是也足够他们一个月的流水了。
“我又不识数，你找了我也不知道你找的对不对，所以就都给你得了，省得麻烦。”宫九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这家牛肉铺子也算是三十年的老店了，自老板娘的父亲开始就是在这里开店，她从小生于斯，长于斯。老板年在市井长大，见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人，但是像宫九这样奇怪的，她简直闻所未闻。
再纨绔的子弟也没有这样败家的呀！老板娘犹豫了半天，到底不敢伸手碰那锭银子。
宫九也不将这点银子收回，就直接摆在了桌上，随后就带着小老头和小姑娘一起干净利索的抬腿就走，全程没有分给那一大锭银元宝一点点目光，全然一副“你爱拿不拿”的样子。
楚星澜收回了视线，和叶孤城一起走出了这家店铺，
一直到稍微走远些，楚星澜才对叶孤城说道：“城主，我想跟你说一盏茶的功夫的别人的坏话。”
叶孤城顿住脚步，点了点头:“可。”
没有什么“君子背后不议论人是非”的讲究，叶孤城不会如此自我约束，也并不以此来要求楚星澜。
“我感觉那个公子并不是什么好人。”压低了声音，楚星澜凑到叶孤城身边说道。
叶孤城:“何以见得？”
楚星澜继续说道：“他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了一锭银子给那个老板娘，钱财动人心，那个老板娘又是一个女子，难免有人要因此生了其他的心思。”楚星澜皱了皱眉。
叶孤城直接问道：“阿澜，你要做些什么？”
他知道楚星澜不是平白在背后议论人，既然提起这个，应该就是有了相应的想要做的事情，现在在征求他的意见了。这其实对于叶孤城来说只是小事，但是有一个人在做事前与自己商讨，对于叶孤城来说其实是很新鲜的体验。
叶孤城太习惯独自做决定，因为在之前的许多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做关乎一城，乃至关乎一国的决定。万般重任只压在一人肩上，无人分担，也不必分担。
楚星澜稍微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刚才其实在旁边看见了几个中原一点红的同事，我觉得其实也不用我们做些什么了。”
自从珠光宝气阁事件之后，中原一点红他们算是见识了楚星澜和叶孤城的“麻烦吸铁石体质”，他们本来就是受诸葛神侯的派遣，在江湖之中四处行走，参与各种江湖事件。既然如此，就有一些机智的新任捕快以逸待劳，选择远不近地坠在楚星澜身边。
反正楚星澜是他们名义上的老大嘛，他们跟在老大身边有什么过错？中原一点红的同事们理不直、气也壮。
叶孤城此行本来也不是孤身一人，白云城的侍卫婢女，所到之地的各处产业的管事，加起来本就算人数众多，多一个人是不多，少一个人不少，叶孤城也就放任那些人跟着。这会儿楚星澜和叶孤城出来吃早餐，楚星澜稍微往旁边一扫，也发现了三五张熟悉的面孔，正好是物尽其用。
“也好。”叶孤城点了点头，对楚星澜的做法表示认可。
叶孤城和楚星澜两个人之后原本打算去看一下顾惜朝那边的生意，毕竟再过几天，就是他们新店铺开张的日子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楚星澜看见跟着他们“神侯府捕快小分队”中的一人急匆匆地向他们跑了过来。意识到恐怕有什么事情发生，楚星澜和叶孤城对视一眼，闪身进了一处稍微隐蔽些的小巷。
那人也跟着他们拐了进来，确认好没有人偷听，他才对楚星澜说道：“老大不好了，李园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楚星澜非常好奇。
那人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龙啸云死了。”
听到一名捕快对自己说“龙啸云死了”，楚星澜的第一反应就是连忙说道：“不是我杀的！”
虽然知道楚星澜算是他们组织的老大，但是那个捕快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今天是神侯府统一办案，他们都换了统一的制服，以此证明身份。这个来报信的小捕快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官服，无奈道：“您如果真的犯了罪，那我现在就是拿人，而不是找您汇报了。”
拜托，尊重一下他的职业好吗？
龙啸云这个人形迹可疑，满身破绽，楚星澜原本打算顺藤摸瓜，现在这个瓜她摸得差不多了，但是龙啸云却已经被人杀了。楚星澜的第一反应就是龙啸云背后指使之人要灭口。但是这些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她和一个孤城对视了一眼，两人再次往李园走去。
李园之中比楚星澜想象的要热闹很多，在场的人除了李寻欢之外，还有被楚星澜抛弃在山庄外面的陆小凤和楚留香。除此之外，还碰上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阿雪，你怎么来了？”楚星澜有些意外地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对于楚星澜总是事事有回应。他淡淡说道：“江湖游历。”
一个一年只出四次门的人，现在居然要游历江湖。楚星澜有一些自恋的猜测：“哎呀，你不会是因为担心我吧？”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楚星澜，那一眼中颇有一些“你怎么这么自恋”的嫌弃，但是却并没有反驳。
这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第一次会面，按照道理来说，西门吹雪的目光应该锁定在叶孤城身上。两个同样执着的人，两柄同样赤诚的剑。他们两个人相遇的时候，总会感觉到惺惺相惜。
但是现在西门吹雪的注意力却被李园的青石板吸引了，楚星澜到的时候，他正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一块青石板。
西门吹雪那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一个自闭的小孩。
陆小凤注意到了自己小伙伴的异样，他忍不住问：“西门，你在看什么？”
“石板。”西门吹雪吐出了两个字，下一刻他对着青石板旁边的地方猛击一掌。
一节树枝赫然从石板中被震了出来，西门吹雪握住树枝，猛的向上一抽。这树枝虽然没入了泥土之内，但是当他被抽出来的那一刹那，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众人神色一凛，西门吹雪握住那树枝仔仔细细端详，十分肯定地说道：“此乃凶器。”
不说此地残存的淡淡剑意，西门吹雪本身精通医术，经过刚才对龙啸云尸体的检查，西门吹雪也可以确认，杀害龙啸云的并非是什么利器，而是这一截普普通通的、被人随手折断的树枝。
第049章 移宫换羽（九）
西门吹雪发现的那一截断掉的树枝, 着实让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惊。
片刻之后，李园之中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那一棵可怜的，本就被人折了一截树枝的老梅树, 现在被人折下了更多的枝条, 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而李园中的青石板路上，一堆人一字排开，人手一支树枝。
楚星澜：“我们在做什么？”
姬冰雁抱臂在一旁看着，道：“说不准是在还原杀人现场吧。”
陆小凤摇了摇头：“龙啸云的致命伤是在心口，后续眉心和另一边胸口的伤都是死了之后戳上去的, 这个凶手在杀人这方面非常老辣, 我敢说, 就连中原一点红他们都不会想到在杀人之后走一遍这样的流程。”
耸了耸肩，陆小凤的表情却意外沉重：“我们只是在评估这个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到底是不是他们可以对付得了的。
陆小凤率先出手，他气沉丹田, 将手上的树枝猛的对着坚硬的青石板路一扎。这一根树枝上, 陆小凤当然注入了一些内力，并且搭配了他精妙的指法。
陆小凤需要承认，这里他其实耍了个小聪明。他刚才已经观察过他下手的这个位置，他选中的这块青石板上有一条淡淡的裂缝，这裂缝细不可查, 正常行走的话，这块青石板还能在李园好好服役五十年。
但从这一条裂缝着手, 裂缝处如果被他的内力一震的话, 应该也有被破开的可能。陆小凤的内力一吐，猛地向下一扎。
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在这树枝进入到了一半的时候，只听到“咔嚓”一声, 折断的不仅是树枝，还有那块可怜的青石板。青石板有裂缝固然是好上手，但有了裂缝的青石板也无法经受住陆小凤的内力，果断地裂开给他看。
陆小凤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不知道那个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我是做不到，而且是耍赖了也做不到。”对于自己刚才的小聪明，陆小凤并没有在朋友面前隐瞒，反而果断自曝。
第二个尝试的是楚留香和胡铁花。姬冰雁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的长处并不在于武功，虽然也能跻身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但是不是顶尖的那一批，所以他果断地拒绝了这次尝试，直言不讳地说：“我做不到。”
“老姬你真没意思，试一下又会怎么样？”胡铁花一边抱怨着一边取过了一旁的树枝。
胡铁花挑选树枝的时候，其实也蛮有门道。胡铁花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还挺心细的，他一眼就找到了树枝之中最坚硬的那一根。老梅枝握在手里非常压手，胡铁花掂了掂，自信满满地向一旁的青石板路走去。
楚留香也拿过一根树枝，他是一个侦探，非常讲究还原事实，所以特意选了个跟刚才西门吹雪从地里抽出来的那一根相似的。
胡铁花和楚留香两个人各自挑了一块青石板路，开始猛地向下扎去。只听“咔嚓”一声，胡铁花手中的老树枝被震碎成了好几截，只有拳头长的一截没入了地里，其他的都可怜地飞了出去。
而楚留香则插入了跟胡铁花差不多的一截，只是他的那根树枝还好端端的，再给他一些时间，未尝没有刺入青石板中的可能。楚留香却收了手，他额上浸出了一层薄汗，拿出手帕压了压，楚留香无奈地说道：“我虽然能够做得到，但是越到后面越难，估摸着要想将整根树枝都戳进去，得一个时辰的功夫。“
刚才他们查验过尸体，尸体被害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时辰，而凶手早就逃之夭夭了。显然，那个人的武功应该在他之上，并且及其凶残危险，想到这里楚留香的神色更加凝重了一些。
楚留香和胡铁花、陆小凤接连都失败了，楚星澜也拿起了一根树枝。她随手将树枝在手中点了点，又用脚尖点了点面前的青石板路，一边动作一边吐槽道：“我倒是能做到，只是此非人力之所能及。得调动一下我的特殊能力，主打一个大力出奇迹。”
随着楚星澜的话语刚落，那根树枝就被生生地按进了地里去。
小伙伴们是见识过她说的“非人之力”的。楚星澜耸了耸肩：“我能做到，但是恐怕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西门吹雪这是第一次看见楚星澜动用特殊力量。他一向平静如水的眸子中闪过了一抹异色。看楚星澜和他的其他的几位朋友如此习以为常的样子，斟酌了片刻，西门吹雪开口道：“这是来自于他的特殊力量。”
像是这种一看就和他们习武之人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西门吹雪从小到大只在玉罗刹身上看过。如今看楚星澜施展，他自然只想到了……遗传。
是的，西门吹雪现在坚定的认为，楚星澜和他是有血缘关系的。
楚星澜微微一顿，她这是复制于超人的能力，和玉罗刹的关系不大，但是也不是毫无关系，毕竟她这个“bug”能够被保留下来，而不是被清除，还得多亏作为此间天道的玉罗刹的偏心与爱护。
人又不能没有良心，楚星澜表面上对玉罗刹有点嫌弃，但实际上还是挺感谢他的。
西门吹雪将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认，他点了点头，说：“如此甚好。”
至少，这一手已经说明了他这个刚认识的“姐姐”是有自保能力的，西门吹雪放心了许多。
现在楚星澜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成功的，但是她的成功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作为李园的主人，李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李寻欢当然要出面。他擅长手上功夫，但是也算是内力深厚。李寻欢走的是和陆小凤一样的路数，他也寻找到了一块有裂纹的青石板路，猛地将手中的树枝往下一压，利用一个寸劲，居然真的插了进去。
只不过李寻欢也需要承认：“我这是取巧了，这支树枝不算是被我按住地面的，而是被我像飞刀一样射进去的。”
刚才西门吹雪拔出的那根树枝是直上直下的，而李寻欢的这一根是倾斜的，也不算是完全的模拟。
最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视一眼，两个人各自握上了一只树枝。
西门吹雪：“以此一试？”
叶孤城：“以此一试。”
两个话本来就少的人，此刻话更是简短，却是让在场的人听到都微微一震。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剑客一言不合就要比试的呀？这俩人分明是在约战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楚星澜身上，毕竟一个是和她交往甚密的对象，而另一个是她半路捡来，啊不，是刚刚相认的弟弟。
楚星澜耸了耸肩，幽幽说道：“我第一次见阿雪，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有的时候，楚星澜甚至觉得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不是一个具象化的人，而是锋锐无匹的剑的化身。楚星澜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他们能有自己执着的追求，本身已经一件幸福的事情。而又能遇见与自己有相同追求的人，更是人生快慰。
“我要做的就是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两败俱伤就好。”楚星澜随意说道。
她当然得看着他们，尤其是西门吹雪，虽然楚星澜还没有见过他出剑，但是光听陆小凤描述就知道，西门吹雪不是会对对手手下留情的人，也不是惧怕会死在别人剑下的人。
小小年纪太极端了。楚星澜在心中腹诽一句，却并不担心自己拦不下。
拜托！她是能够拦得下叶孤城的剑的人，而西门吹雪，楚星澜第一眼见他就觉得，假以时日他一定可以成为叶孤城的对手。
前提是“假以时日”，剑道之上，叶孤城还没有到巅峰，西门吹雪更是还有一段路要走。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各自握了一根树枝，两人走到了青石板路前，并未多言，而是各自握住树枝向下按去。
叶孤城顺利地将树枝按下去了一半，在按入一半之后，他稍微停顿的片刻，转换了一次内息，众人定睛一看，那树枝居然真的就被他这样按了进去。
而西门吹雪那边同样是到一半的位置，西门吹雪站立未动，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有半截树枝没入了青石板路，但仍有半根树枝握在他的手里，那断口之处十分平齐。如果不把树枝抽出来的话，倒是和杀害龙啸云之人弄出来的差不多了。
刹那之间，胜负已分。
西门吹雪初尝败绩，眸中的神采却越发的亮。
叶孤城看向他的目光也全是欣然，他缓缓道：“三年后，可与我一战。”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八月十五可再战。”
说话之间，西门吹雪看向了楚星澜。他的语调平平，但是楚星澜却不知为何在他声音中听出了一些委屈。
西门吹雪盯着楚星澜：“你中秋不和我过？”既然中秋本来都是要在一起过的，那为什么不能把握机会和叶孤城再比一场呢？
楚星澜第一次感觉到当人家姐姐肩上沉甸甸的责任。看着身上战意还未消散的两个人，楚星澜想说……哎，算了，别说了，她的额角现在已经开始痛了。
第050章 移宫换羽（十）
这场实验已经充分地告诉了他们, 杀掉龙啸云的是一个高手，并且很可能是一个前所未见的高手。
虽然在场的几个人之中，或多或少每个人都有以弱胜强的经历, 但是“以弱胜强是对自我的自信, 而不是自傲。大敌当前，众人还是难免有些紧张了起来，毕竟李寻欢现在还背着被追杀的“buff”呢。
“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楚星澜皱起了眉，率先提出了疑问。
龙啸云在李园之中，他们潜入李园, 杀掉龙啸云, 而且还能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就说明他足以有能力在李园中悄无声息的杀掉其他人，比如李寻欢。
可是那个人却并没有这么做，那他到底有什么目的？示威、震慑还是胁迫？一时之间, 众人心头浮现出了诸多猜测。
顺着楚星澜的思路, 陆小凤大致了解了相关情况之后，不由提出了自己的假设:“难道他也是为了林姑娘的那本册子而来？”
“那他杀掉龙啸云干什么？姓龙的应该也是为了买本册子而来，他杀掉龙啸云，难道是嫌自己的队友太蠢了？”胡铁花这样的莽汉，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吐槽别人蠢, 可见在龙啸云拙劣的谎言和相关事迹带给他的震撼。
在胡铁花看来，龙啸云说的那些胡话只够骗骗小姑娘, 但是退一万步讲, 那位林诗音林姑娘并不是孤身一人的好吗？人家在人家表哥家，是有监护人照顾的, 龙啸云这种青天白日、空口白牙、空手套白狼真的好吗？
李寻欢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在场众人, 最终还是咬咬牙，和大家透了个实底:“那本册子，表妹已经交给我们大哥了。”
小李大人和大李大人都是当今圣上的宠臣、皇帝心腹，只不过同样是“心腹”，相比之下，小李大人可能是阑尾，大李大人则是重要的心肝脾肺肾。
林诗音如果将那本册子交给李寻欢，可能不怎么稳妥，但是交给李寻之，那绝对早已抵达圣听。
林诗音是三年之前来到李园的，她深知父亲的那一本名册的重要性，所以入府的当天，林诗音就按照父亲的嘱托，将此事告知了李寻之。
李寻之知道事关重大，暂时将安顿表妹兼未婚妻的重任交给李寻欢，他自己则当天就出发，悄然入京将此时禀报皇帝。
至于为什么小皇帝这么多年得到册子却隐而不发，那就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小皇帝自有一番谋划，当天子的总不能让自己的心思那么直白的被别人知晓。
大齐的小皇帝今年虽然未及弱冠，但是那心眼子抠出来也比常人沉两斤。纵然是李寻之这样的天子近臣，也不敢说自己完全能够揣测到圣心。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楚星澜不感兴趣。只是听到李寻欢提及了林诗音，她这才开口道:“那个人的目标都不像是冲着音音来的，要不然的话，他何必拐一圈过来杀龙啸云，直接去找音音不就可以了。”
李府外院是李寻欢等人的居所。对方如此地如入无人之境，如果真的想要威胁林诗音，那也不是一件难事儿。
楚星澜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众人实在是难以揣测那个人为何如此。
叶孤城看见楚星澜的眉毛都要拧成一个疙瘩了。他伸出一只手，用冰凉的指尖按住了楚星澜的眉心。半晌之后，叶孤城淡淡开口道：“吴明。”
叶孤城的话让众人一愣。楚星澜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不由问道:“城主大人，你说的是……那个派出杀手来刺杀李寻欢的无名组织？”
叶孤城点了点头，肯定了楚星澜的猜测。
楚星澜更加不理解了:“如果真的是无名的话，他应该过来找我和你才对呀。”
毕竟破坏了他们的刺杀计划的是楚星澜和叶孤城，而楼龙啸云是个一出场一招都没出就被KO的炮灰小角色。
楚星澜:“难道这无名组织还欺软怕硬不成？”
叶孤城摇了摇头，难得解释道:“无名组织根基在南海，与白云山毗邻。故而对于其行事风格，我也有所了解。”
众人不由心头一紧，便听叶孤城继续说道:“能让无名组织出手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他们的目标，而另一类则是雇主。”
“疯了吧，怎么会有杀手组织连自己的雇主都杀？”陆小凤大为震撼。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我之前只是隐约听到有江湖传闻，但捕风捉影，并不真切。”
事已至此，楚留香还是将他听过的传闻说了出来:“有江湖传闻说无名组织之所以从无败绩，是因为在败绩传出之前，他们会先解决了雇主。”
胡铁花:“他们图什么？这样不是没有人付钱了么？”
姬冰雁却是忽然明白了，他冷笑一声:“对于卖家来说，名声比那点儿银子更重要。”
如果遇见了无名组织怎么刺杀都刺杀不了的对象，那么和这个对象相比，还需要雇凶杀人的雇主显然好解决的多。为了保证自己在“业内”的名声，无名组织会反其道而行，在自己的败绩传出之前，先一步解决掉雇主，主打一个死无对证。
他们行事非常隐蔽，楚留香听到的也只是猜测，所以才说是个“不真切的传闻”。
没想到听到楚留香所说的，叶孤城却是点头，肯定了这个传闻，并且放出了另一个让人十分震惊的消息：“今天早上，我与阿澜遇见了吴明。”
“你们遇见了刺杀？”胡铁花瞬间惊讶的跳了起来。他绕着叶孤城和楚星澜转了两圈，确认两个人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胡铁花有点儿欣喜:“难道你们已经解决了他？”那他们现在的危机，岂不是迎刃而解？
楚星澜却是一些莫名：“什么刺杀？没遇到呀。而且我们也没有和别人动手，城主大人更没有杀人的。”
说着，楚星澜还有一些防备的看着神侯府的捕快。
中原一点红感觉自己有被楚星澜的目光冒犯到，真的，有被冒犯到！！！
如果刚才是发言的是别人，在场的众人只会以为他是满嘴跑火车，可是说这话的人是叶孤城，叶孤城从来不说没有根据的事情。所以，面对楚星澜如此反应，众人即使怀疑自己理解错了，也不会怀疑叶孤城在说瞎话。
李寻欢不由又问了一下叶孤城：“叶城主，您说遇见了无名是怎么回事？”
叶孤城对于“无名”和“吴明”这两个听起来就非常容易引人谬误的名字，也感觉到了一些无语，停顿了片刻，他才说道：“无名除了是那个组织的代号，也是他们首领的名字。”
“哦，所以你遇见了他们的首领？”陆小凤原来还是顺口接话，反应过来之后，他瞬间惊的跳了起来:“你们直接遇见了他们的首领？？？”
别说陆小凤了，就连楚星澜都觉得非常诧异的小声重复:“我们遇见过他们的首领？”
叶孤城道:“牛肉汤店。”
楚星澜回忆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了几许震惊:“无名的首领，难道是那个超级能吃的女孩子？”
叶孤城沉默了一下:“无名组织自从接第一单生意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了。”而那个女孩子可能还不到15岁，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无名组织的首领。
楚星澜最近时刻保持着的“氪星”状态，现在也发挥了作用，她的大脑将当时的每一个人都深深地印入脑海。楚星澜闭上眼睛回忆了一番，最终在记忆中翻找出了那个穿着粗布衣裳，非常低调的、很显老的中年人。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如果说无名组织取名叫“无名”是为了低调的话，这个人的确是非常非常低调了，简直是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到的那种，更不用说他身边还有两个面容稠丽的少男少女。
叶孤城居然连这样的一个人都能注意到，楚星澜大为震撼，小海豹鼓掌:“城主大人好厉害，他都这样了，居然还认得出来。”
这是真心真意的夸赞，叶孤城自觉有点受之不武，只是有些事情不适合现在的解释，他避开这个话题。
“为了解决龙啸云，吴明亲自到了这里，必然更有所图，诸位多加小心。”大概是养宠物养习惯了，叶孤城这样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也开始嘱咐起其他的人了。
无名组织的头目居然正在江南，而且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一时之间，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人心惶惶终归好过毫无准备，面对无名这种强力，更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楚星澜倒是不紧张，她全程是个吃瓜群众的状态。毕竟左看右看，吴明的目标，要么是刺杀李寻欢，要么就是还不死心想要去探查林诗音的那本名册。她倒也不必强行给自己增加压力。
让楚星澜没有想到的是，她以为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结果……好家伙，吴明居然是冲着她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