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死别离(一)
1、
“你莫要再胡说了!”
我撇着眼,不接那块白玉。
其实,我倒也能理解,容望的身不由己,他小时就同我说过很多宫里的事情,还说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皇宫,如今却成为了太子,未来还会是大宣的皇帝,终其一生怕是都要困顿于此,但是,容望对我的纠缠和坚持,还是让我觉得不可理喻。
“殿下,我年少时,是曾对你有过心动。”
容望大喜,神色激动。
我却避着他的视线道,“可我喜欢的是那个会陪我说话,会不厌其烦地为我讲解功课,还会想着法儿地陪我玩闹逗我开心的阿望,不是现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我都是为了你才当的这个太子!你以为我想当太子吗?你以为我想娶我不喜欢的女人吗?”
容望抬高音量,看我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方才竭力抑住怒意,“妙妙,你继续说。”
我不敢再说了。
我很担心容望今日会做出何出格之事。
我和容望之间的身份地位本就有云泥之差,或许在他看来,做他的男宠,或是给我一个名份,让我留在他身边享受富贵就是爱了。
但这并非是我想要的。
我虽常渴求有人爱我,但对于这份爱的要求,却是极高。
我要的爱,是忠贞无二,是长相厮守,是今生唯我一人。
若非如此,我宁愿不要。
而这些,容望给不了我。
“殿下。”
我唤住他,“今日是你的大婚之日,方才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婚袍,实在抱歉,还望殿下赶紧差人过来补救。”
“莫要误了娶妃吉时。”
2、
容望依旧紧握着那块白玉,他的指关节极是用力,几乎快要将玉捏碎,偏那玉上头有一道摔痕,容望的皮肉嵌在那痕印上,竟落下几点斑驳的血滴。
“许清妙。”
容望重重咳了几声。
他年纪轻轻,如今却常生病,“我们之间,真的,再无可能了吗?”
容望扯开嘴角,眼角却禁不住地滑下热泪,“我知道自己从前做错了很多事,让你难过,可是…我现在真心想要弥补啊,为什么你那么狠心,都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若殿下当真喜欢我,就不该让我做什么被千夫所指的太子妃,而是…放弃太子之位,同我一道离开皇宫,如此,殿下愿意吗?”
容望的哭让我实在心烦,于是,我故意这样问他。
我知道容望不可能答应。
果然,容望摇着头,对我说道,“妙妙,你根本就不懂,我还有母妃,还有父皇,我不可能违抗他们的命令,而且我若不留下来当这个太子,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做你的这个北燕世子吗?我全都是为了你啊!”
我抿着唇,不再说话。
立场不同,我无法指责容望做出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但至少,我可以,不再选择他。
“罢了,你把这块玉收下,这块玉本来就是我赠给你的。”
容望大概也知,终究要和我走向不同的路,遂将手中的白玉重新递到我面前。
“你收下,我就派人送你出宫。”
我没有接。
虽说这只是一块玉,但我年少时对容望的情起,便就是从这块玉开始的,后来,又同许桑衡之间因这玉生出百般波折。
我既已决定不要再同容望有何纠葛,收下也实是无益。
“你连这最后的一点点要求都不愿意满足我?”
容望双目发红,“收下!妙妙!”
“殿下,你不要再强求了!”
容望见我不收,竟大力地抓住我的手,硬要将那玉往我手里塞。
我不喜他这般强迫于我,就挣扎着抵抗,两相争执之下,这块玉从他手中掉落,重重砸向地面。
在一声清脆响音之后,本就有了裂痕的玉,彻底被摔成了碎片。
容望猛地止住动作,他怔怔蹲下身子,目光有些发痴似的,落在那些碎玉上,口中还喃喃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清的话。
“殿…殿下?”
我也有点儿发懵,但反应过来后,又很害怕容望会做出何出格之事,便趁他失神,试探性地道,“我…先行告退了。”
3、
我跑出东宫的时候,并没有人拦我,几乎是在我前脚踏出东宫宫殿的一瞬,宫人们后脚便就冲进了容望的殿中。
也是,今日毕竟是太子大婚。
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天刚黑下来,宫道上能瞧见许多明晃晃的朱色喜灯,以及穿梭不绝的宫人,应是在忙着筹备婚宴。
我不清楚宫里大婚的仪制规格,但想来应该是极隆重的,加之今夜有很多外臣,包括北狄的使臣,都受邀参赴太子婚宴,宫中杂人不少,因此我一路疾行,也未受到阻拦。
只我对宫里的道路实在是不算熟悉。
我此前在宫中时,大多都待在兰华苑中,出去也自有轿辇马车,鲜少会自己走路,但今夜我是从东宫里逃出来的,百吉也寻不到了,只能凭着仅有的记忆朝着宫门迈步行去。
可是,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竟然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宫中用来筹备太子和太子妃婚宴的摘星楼那边了,因为我越走就越能听到嘈杂的人声和觥筹举杯的声音。
前方还隐隐传来了光亮,人影也多了不少。
我只好转身,朝着相反方向的另一条小道跑去,事至今时,我可不想再掺和容望的婚宴了。
这条小路倒是没有什么人了,两边都是高大的宫墙,将路道挤得十分逼仄。
我加快脚步,穿过小路后,面前豁然开阔,出现了一汪偌大的湖面。
我认得这湖水,应是芳菲苑中的,从这里沿着湖道再往前走上一段距离,就能到达最近的宫门了。
我松了口气,开始沿湖向前走,湖中水声潺潺,苑林中的三两宫灯投下斑驳的亮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明若月光,让我安心不少。
然而,就在我转过一条弯路之后,竟借着这水面中光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长身立于湖畔。
是梅若笙!
他不是应该受邀去参加容望的婚宴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他。
梅若笙依旧一动不动,正对着湖面。
他颀长的身影宛若一尊黑夜当中的雕塑。
他这是在做什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缓缓朝他走去。
听到脚步声后,梅若笙周身一震,他向前跨了一步,难道是想要投湖?!
“梅…梅大人?”
梅若笙听到我的声音,反应更加激烈,他依旧没有回头,但身子却抖若筛糠。
我走得愈近了些,这才看到,他的手竟然紧紧地掐在一处,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
“你,你没事罢?”
我的声音软了下来。
直觉告诉我,梅若笙现在不太对劲。
果然,两息后,我听到梅若笙,咬着牙关,艰难地启唇,向我吐出一个字,“滚!”
我愣在原地。
梅若笙像是一口气彻底泄开了一般,他终于回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道,“清妙,滚开,离我远点!”
“我不想伤害你!”
4、
我这时方才看清了梅若笙的脸。
当真是扭曲到了极致。
他的脸上全是汗水,两颊处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眉亦紧紧攥在一处,那双狭长的眼此时赤红到可怖,原本淡色的水唇也变得好深,细看下来才知居然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你,你被下药了!”
他的这个样子我并不陌生,因为前世,我也曾被他喂下过热药。
热药发作时,就是如此,浑身都会发红发热,迫切地想要与人口口,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梅若笙没有应我,只是霍然抬首,蹒跚着朝我走来。
我大骇,拔腿就跑。
但很快就被梅若笙抓住,他的双臂如铁一般紧焊在我的腰身,慌乱间,滚烫的气息就已经拂过了我的脸颊。
“呜,你放开我!”
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跑掉,被下了药的梅若笙,力气大到惊人,我很快就被他按伏在湖畔的沙土地面,礼袍也被一层一层地剥开。
“你清醒点,看看我是谁啊!”
我吃痛不已,转头看了下四周,这里并没有任何宫人经过,我求助无门,一边跟梅若笙说话,一边屈起腿狠狠踹了他一脚,挣脱桎梏。
可我此时也已双脚发软,根本爬不起来,很快又被梅若笙扑倒…但他好似还残存了一些理智,睁着那双熬到发赤的眼向我哀求,“我好难受…我…我真的很难受…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不行!”
我也难受得很。
我自从那处恢复以后,就极是敏-感,他的手所到之处,都起了一层薄红,双腿也在受不住似的如痉挛一般地颤着。
我咬牙拒绝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我的!”
“你不能碰我!”
我的话,好似一盆水,浇灭了梅若笙眼中的那簇火。
他簇着眉,极其痛苦地松开我,“是的,我不能…不能再伤害你…”
我强撑着一股劲,站起来,后退几步,刚想跑,却看到梅若笙竟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血。
鲜血溅在石块,触目惊心。
他应该…应该是在用咬舌的法子保持清明!
“你,你疯了吗?”
我看得心惊肉跳。
然而,这咬舌带来的疼痛好像并不能完全抵御住药性,我看到梅若笙极其痛苦地看了我一眼,最后,竟当着我的面,纵身跳进了湖水之中。
第072章 死别离(二)
5、
梅若笙是不会水的。
这是之前他陪我在兰华苑种花时,无意间提过的。
我还记得那日天气尚好,澄澈的湖水与明亮的日光交相辉映,铜镜一般,照着我同他的倒影。
露台近水,梅若笙像是极怕我会落水,所以,一直将我护在内里,自己则蹲在靠外一些的位置,神情不大自然。
正巧那时有风吹过湖面,粼粼波光闪动着,我一抬眼,却看到梅若笙僵着手不动了,便不由问他。
“老师,你怎么了?”
“无事。”
他摇着头,依旧是一贯的冷清,只见我依旧目不转睛看他时,才顿了一顿道,“我怕水。”
“小时贪玩落过水,险些呛死,被老师救上来后狠狠责罚了一通,从那以后,就开始畏水。”
梅若笙说着,却有些失笑似的,将我往里拉了些,“清妙,小心,别掉下去了。”
“哦!”
我似懂非懂,直觉告诉我,梅若笙才不是什么会因贪玩掉进水里的人,但他的表情却确确实实地昭示着,他是怕水的。
但现在,他却为了克制药效,不伤害我,主动投湖了。
6、
沉寂的湖面在梅若笙跳下之后,冒出了一些气泡,但很快,这些气泡便就消失不见了,梅若笙的身影也越来越沉,直到融入漆黑的水底,再看不清。
“喂!梅若笙!”
我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梅若笙这样是会死的!
我趴在湖畔喊了他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不知为何,突然间心慌意乱,脑海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跟我说话。
梅若笙现在还不能死。
我的身世还没有调查清楚,我还有话要问他。
总之,他不能死。
我下定决心,也跳进冰冷的湖水,想要救他。
幸而,这湖不算太深,我能应付得了,于是我一边游水一边摸索,很快就摸到了梅若笙的臂膀。
我咬着牙,费力地抬起他的臂膀,搭在我的肩背,向水面游去。
然而,梅若笙的身量比我要高上不少,身体也重,许是在求生本能的刺激下,梅若笙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身子,让我根本就没办法划水,我努力了好久都没办法浮出水面,反被他拖着向下沉去。
慌乱间我被呛进了几口水,口鼻酸痛,只好先行松开了他,手脚并用地自己游了上去。
梅若笙被我松开后,双手无力地张开,向着更深的湖底沉去。
我捂唇,咳了些水出来,又环顾四周,找不到任何帮手。
今日,他因为我赶跑了自己的影卫,而现在宫中又正忙着筹备婚宴,此处偏僻,寻不到旁的宫人,若我现在再像只没头苍蝇地跑出去喊人,梅若笙怕是早会被淹死了,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我情急之下,又觉得心口闷痛不已,我只好以手抚胸,想要平复一下,结果,刚好摸到了那支梅若笙给我的短哨。
对了,杜听寒!
杜听寒现在是武德司的长使,今夜太子婚宴,他必定也在宫中的,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现身帮我,但无论如何,总得一试!
我来不及多想了,抓住短哨,用力吹响。
几乎是在哨音刚落的瞬息时间,我就听见背后传来了簌簌风声,我扭过头,只见一个黑影踏风而来,他脸上的铁质面具在夜色中闪着明亮光泽。
他没有多言,见我颤手指向湖面,便旋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毫无犹豫地跳进了水中。
7、
“不错,再晚一点,你就可以给你的梅大人收尸了。”
杜听寒很快就将梅若笙救起,凉薄地对我说道。
梅若笙的情况确实不好。
他脸上那股诡异的潮红已经褪去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溺水后的惨白,薄薄的眼皮紧贴在一处,动都不动,就连胸膛的起伏都越发微弱了,望之毫无生气。
“你,你快救救他啊!”
我十分讨厌杜听寒,但现在也顾不得再跟他斗嘴,“他…他的老师不是对你有恩吗?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杜听寒很难得的没有反驳。
他沉默地来到梅若笙跟前,按压起梅若笙的胸口。
梅若笙终于有了些知觉,微微张口吐出了一些清水。
但依旧没有醒。
杜听寒这时转过身,看向紧张兮兮的我,“过来,亲他。”?!
我的大脑一时没有转过来,瞪着眼不解地看杜听寒。
杜听寒继续道,“用嘴给他渡气,溺水之人都要用此法相救。”
“我,我不亲他。你救,你亲。”
我的脸不禁有些发热,渡气就说渡气,杜听寒干嘛要用“亲”这样的字眼,又想梅若笙方才应就是被人下了热药,虽然我不知道给他下药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但自己险些被梅若笙口口的事还历历在目,无端生出了羞赧之意,更不愿再跟他有何肌肤之亲。
杜听寒很好笑似的,“你以为谁都跟你这兔儿倌郎似的喜欢亲男人?”
但眼光却若有若无地往我方才被梅若笙抓破,大开的衣襟上瞟,收拢起笑容,“既然你不愿意救,就让他死了罢。”
杜听寒说完,居然掉头就走。
“喂!你别走!”
我顾不得理会杜听寒的嘲讽,赶紧追上他,扯住他的衣袖,“他,他不是有影卫吗,你帮他把他的影卫找来,让影卫救他!”
“我干嘛要帮他?”
杜听寒脚步不停。
我只好抓着他的袖口随他一道加快脚步,看着倒像是个被他带在身上的挂件一样,实在滑稽,但我此刻可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央求这个我讨厌的男人,“他,他是你的恩人,你不能见死不救的。”
“正好,他死了我就没有恩人了。”
“你…”
我竟被杜听寒怼到哑然无语。
“行了,他暂时死不掉。”
杜听寒大概是被我缠得烦了,突然停下脚步,我没有防备,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胸口。
唔,他的胸口好硬!
应该是在劲服里面穿了轻甲,隔着一层布料硌在我的鼻尖,疼得我立时就飚出了眼泪。
杜听寒伸臂,很不客气地拽开我,却在看到我泪眼汪汪的样子后,稍有愣神。
“会有人来救他的,你走罢。”
杜听寒见状,只好也掏出一枚短哨,吹了三声。
应当是通知了梅若笙的影卫。
8、
杜听寒大概没有想到,我会一直跟着他,直至走到宫门旁边。
他每次刚拽开我的手,我就会立即扒拉住他的衣服,扯袖子扯衣摆甚至扯住他的裤腿,让他没有办法施展轻功,也甩不掉我。
宫门边当值的守卫看到衣衫不整的我和面容沉冷的杜听寒,俱是一惊。
偏我还一边落泪一边抓住杜听寒不肯松手,这情形怎的看怎的不对劲。
“世子大人?”
“长使大人?”
“你们怎么…怎么…在一起”
杜听寒懒得解释,只向守卫出示了令牌,就径自大步迈出宫门。
守卫们自不敢拦武德司的人。
我怕他跑了,也赶紧追上。
宫门处有一辆马车停着,旁边正站了十数个脸覆面具的禁卫,对着杜听寒恭敬行礼。
我心里发了怵,怔然松手。
我现在已经弄清楚了,武德司是皇帝特设的特务机构,而武德司的人办事时,是能够无视大宣律令,不受任何人约束的,只听令于皇帝。大宣朝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朝臣勋贵,就没有不怕武德司的,因其行事狠辣,里头的暗卫又个个武功高强,若是被武德司盯上,根本就没有脱身的法子。
我也有些暗自后怕,想自己方才当真是生出了好大的勇气,才敢这么一路跟着杜听寒。
杜听寒倒是不慌不忙,上车后将车帘一撩,望向我道,“世子大人,还要一起吗?”
“我,我才不跟你一起!”
“我跟着你,是想叫你把乌朔放回来!”
“乌朔?”
杜听寒表情很淡,“你说的,是那个北狄的傻蛮子?”
“就是他!”
我十分不喜欢杜听寒用这种轻蔑的语气说乌朔。
乌朔不傻,他只是心思太过纯良,我一想到乌朔是因救我才被武德司抓了,又想到乌朔被自己深信的族人利用,就为乌朔感到难过。
今日朝觐会上,北狄已经帮助大宣拌倒了于氏,乌朔应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虽梅若笙向我保证过,乌朔不会有事,但我依旧很担忧乌朔的处境。
“你们抓走乌朔,不就是为了替皇上拌倒于显吗?今日于显都已经死了,你快把乌朔放出来!”
“哈,这么担心那傻大个啊?没想到世子大人如此多情。”
我明明万分焦心。
杜听寒却听得不急不缓,竟还敢嗤笑我。
“你懂什么?乌朔是为了救我才被你们设计抓走的!我当然不能不管他!”
“那另一个男人呢?”
杜听寒又开始用那种让我很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另外一个处境比北狄蛮子还要糟糕很多的男人,世子大人要管管吗?”
我错愕地抬起眼眸,愣愣望他。
杜听寒不疾不徐,语调中甚至带着几分笑意,“世子大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许桑衡。”
“皇上今日在立储过后,给我下了一道密旨。”
“说是让我交代诏狱的狱卒,让他们,秘密处死许桑衡。”
第073章 死别离(三)
9、
深秋的夜,已经凉透至骨,我光这般牧在冷风之中,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心寒。
“秘密处死,是…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声音也在抖,绵软无力地散在风中。
“自是要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法让他在诏狱中死于非命。”
杜听寒语气平淡,“譬如说用刑,再譬如说,下毒。”
10、
我从未想过许桑衡会死的。
虽然我一直心心念念要报复他,但我总是觉得,许桑衡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即使许桑衡因我被打入了诏狱,即使顾氏因要保全自身,落井下石地污蔑许桑衡,但他也不会轻易死掉的,他毕竟是话本中的主角,哪里会死的。
我虽是这么想着,却开始整夜整夜地做起噩梦。
11、
这一晚,我再次梦到了许桑衡。
他青衫玉冠,风姿翩翩地站在我面前,摸着我的脑袋问我,“傻妙妙,又在发什么呆?”
我懒得吭声。
许桑衡便又道,“今日可是我们的冠礼呀,你要打起精神才是。”
“对哦。”
我点点头,“冠礼”。
“阿衡,妙妙,看看为父给你们准备的发冠,可还喜欢?”
说话间,我竟看到许章驰向我们迈步走来,正满面慈爱地唤着我和许桑衡。
“父王!”
我扑到许章驰跟前。
许章驰满脸无可奈何地对我道,“妙妙,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时那样成日向父王撒娇了。”
“可是父王答应过我,我一辈子都是父王的宝贝啊!”
我不高兴地瞪了眼一旁笑得格外促狭的许桑衡,“你再笑我,小心我揍你!”
许章驰笑着摇头,“妙妙,你这性子,日后可怎么当王爷啊?”
“我才不要当王爷!我,我要跟阿衡一直在一起。”
我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羞赧地道,“我喜欢阿衡!”
“你,你说你喜欢阿衡?”
许章驰笑意陡灭,他盯着我,似很有些难以置信。
许桑衡这时突然跪下,向许章驰磕首道,“没错,父王!我和妙妙两心相悦,情非泛泛,求父王成全我们!”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许章驰开始变脸。
慈蔼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的面色变得极是铁青扭曲,他指着许桑衡,因着暴怒,声调都不由高了几分,几乎是在咆哮,“你们都是男人!你是我的儿子,是要为我们许家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的!你怎么可以跟男人在一起?”
与慌里慌张的我不一样,许桑衡早就想好了对策,他沉声道,“若父王只是怕许氏后继无人,我可以跟妙妙在许氏宗亲中,领养嗣子,尽心抚养。若父王是怕年老之后,无人尽孝,便更不用担心,我和妙妙都是父王的儿子,便是我们在一起了,这一点也绝不会改变。”
我也手忙脚乱地跪在许桑衡身边,点头如捣蒜。
“好啊,好!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啊!都敢顶撞为父了!”
许章驰怒不可遏,“来人,把这两个不肖东西拖到祠堂关起来!别给他们任何吃食,待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认错了,再放他们出来!”
“父王!”
许桑衡挡到我身前,“此事因我而起,当初也是我先强迫的妙妙,父王要罚,便只罚我一人。”
“阿衡,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罚你?”
许桑衡目光若炬,“求父王成全!”
就这样,许桑衡因为我,挨了家法大刑。
好好的一场冠礼,也因此不欢而散。
我躲在卧房里,吓得瑟瑟发抖。这时有小厮跑来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公子,我一直摇头说不要。
我怕看到被打到血肉模糊的许桑衡。
可是我根本就躲不掉。
过了会儿功夫,许章驰竟派人压着我去看许桑衡,果然,许桑衡软身趴在一大片暗色的血泊之中,一动都不动。
“阿,阿衡?”
我走近了些,用手扶住发晕的脑袋,试图唤他。
许桑衡的腿终于抽-动了两下,片刻后,他缓缓支起半边身子,将他那张被鲜血糊满的脸对准我。
“妙妙。”
他张开口,吐出一缕缕鲜血,“我快要死了,你现在,是不是开心了?”
你不是,一直在盼着我死吗?
12、
“啊!”
我从噩梦中惊醒,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我虚弱地脱去衣服,又拿起案头上摆着的水和布巾,擦净了身子,才重新缩回被中。
窗外,依旧还是漆黑一片,可我却丝毫没有了睡意。
我翻着身,想了好久,才知刚刚一切,皆只是梦。
可我仍旧心悸难忍,就只好抬手按住跳动得异常快的胸口,但鼻尖却忍不住一直发酸。
我阖上眼,任凭泪水从鬓发滑过,沾湿软枕。
我突然想起,自己前世,就是死在了冠礼的前一个月。
13、
百吉告诉我,那日我被容望的人带走后,他就被那帮宫人遣送出了宫。
“他们不让我进宫,所以,我没有办法去救妙公子,妙公子,你没有受伤罢?”
百吉很是担忧我。
“没有。”
“我还好。”
我精神不振,侧卧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
天气冷了,但我的热病却反有加重的倾向。
十分奇怪。
同样奇怪的,还有百吉。
他本是许桑衡的小厮,之前在燕王府也不过就照顾了我一段时间,按理说,对我应当没什么主仆情分才是,可他方才问我时,那副痛心疾首的自责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好像格外在意我。
“百吉啊。”
我揉揉眉心,问他,“让你替我打探的事,怎么样了?”
百吉顿了一下,对我道,“妙公子,都问到了,公子现在还没有死,因为太子殿下说要亲自审他。”
太子?容望?
这或许比狱卒直接要了他的命更可怕。
“知道了。有何消息再告诉我,对了…”
我又问百吉,“许桑衡被押入诏狱这么久了,北燕竟没有一封书信过来?”
我原先想着,许章驰极是心疼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儿子,许桑衡此番又是为了保护北燕才被设计陷害,许章驰无论如何也应替他求情。
便是亲来上京一趟求皇帝开恩都属实正常。
但奇怪的是,都快一个月过去了,北燕那边竟然悄无动静。
百吉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现在是我的人,该要对我知无不言才是。”
在我的追问下,百吉终于对我道出了真相。
“公子他,公子他早便同王爷决裂了!”
百吉的嗓音里夹杂了一丝哭腔,像是在为许桑衡鸣不平,“便是因为妙公子的事!他把…他把你和他的事,告诉了王爷…王爷很是生气,甚至亲来了一趟上京,劝说公子回心转意!”
许章驰竟然来过上京了?
我估算了下时间,应就是我被梅若笙带走,后又流落北狄使团的那段日子。
“然后呢?”
我头痛欲裂,又一次想到昨夜的噩梦。
“可无论王爷如何劝说,公子依旧坚持!后来王爷妥协,说是让公子收了你做男宠,养在外室就是,可公子不同意,说宁愿此生不娶,也要同你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只你一人,永不会再碰别人!若王爷一日不同意,他便同你一日不归北燕。”
“王爷很生气,掴了公子耳光,还说许氏没有他这样痴恋男人的蠢货!之后的几日,他们一直在大吵,王爷后来不告而别,公子则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想来,怕是那时就已经吵到决裂了。”
百吉终是落了泪。
“许桑衡当真是有病。”
我看到百吉为许桑衡哭的样子,心情更是不好。
这算什么,苦肉计吗?以为这样我就会动容,会去帮许桑衡?我打断百吉,冷冷对他道,“我又不想跟他成婚!他也不想想,我是个男人,怎么可能跟他成婚啊,是他自己莫名其妙,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他活该!”
“公子有所不知。”
百吉向我解释道,“此前,正是因太子殿下一事,妙公子一些不好的名声早便传扬出去了…朝中之人表面恭敬待你,讨好于你,其实都以为你同太子相好过,太子却未曾给过你名分,还说你是失宠之后才被赶出了宫,就连此番妙公子被皇上立为世子,都被传成是皇室对你的补偿,难听极了…前不久顾老爷想为妙公子说亲事,可没少遭人白眼,几乎是跑断了腿才攀上了一门亲,不过妙公子拒绝了就是。”
百吉说的话倒应是不作假的。
顾道海此前一直想要帮我说亲,便就是因我名声已经坏了,想趁我当上世子,尚有荣宠时为我攀门高亲,好榨干我对顾家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但这又与许桑衡有什么关系呢?
“我,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又不是女子,随他们背后说去就是!”
我依旧嘴硬。
“人言可畏。你不在乎,公子在乎,他怕那些中伤你的言语会让你难过,所以,他便想替你承担下来,还有,他坚持要征求王爷同意,就是因为他明白,妙公子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内心其实最是渴望王爷的认同,他不能无名无分地将你养做外室。”
“他就是想要堂堂正正地同妙公子,一个男人结契成婚,好向天下人宣告,你才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不要的男宠,而是他许桑衡真心喜爱的珍宝。”
第074章 死别离(四)
14、
我竟从来不知,许桑衡会为我想到这么多。
百吉说出那些话后,我其实很是心虚。
因为每一句,都戳到了我的心窝子里。
我并非是那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我从小学着乖巧听话,宁愿违背自己的的本性也要讨好养父,其实也不过是想寻求他的喜爱和认同,而那些流言蜚语,也确实能够中伤到我,常让我羞愧难当,彻夜不眠。
许桑衡,比我自己,还要更了解我。
15、
隔日,上京终于落了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我有气无力地蜷在榻上,用一方布帕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算算时日,前世的这个时候我已然病重,每日都要喝大量苦药维持生命,这一世,我的病症似乎发作得晚了些,但最近身体也开始隐隐不适起来,偶会咳血。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卧房内的暖炉烧得正旺,我之前让百吉弄了些玉兰香料,搁在我床头熏着,此时,烟熏缭绕,我半睁着眼,恍惚间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款款而来。
好似一个女子,身形清丽温柔。
“娘…娘亲?”
我揉揉眼,隔着烟雾,看不分明,直到手被那人握住,我才心酸地眨眨眼,滚下热泪,软声道,“娘亲,你当年为何要抛下我…把我卖掉啊?”
“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好生委屈,还…还死过一回了!”
“我好想你…你是来带我走的么?你带我走罢,不要再抛弃我了。”
“清妙,又发烧了?”
一道沉冽的男声打断了我,我仿若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拖拽回了现实。
我浑然打了个激灵:眼前哪里有什么白衣女子。
是梅若笙。
“你怎么来了?”
我欠了欠身,抽回手,神色恢复冰冷。
梅若笙顿了下,对我道,“近来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我懒得搭理他。
我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是能很明显地看出身有重病的,我照过镜子,镜中自己的身影几乎是瘦到了只剩一把骨头,眼窝则青黑无比,浑身散着一股郁郁之气。
但这又同梅若笙有什么关系呢?
他连实话都不肯告诉我。
而我又因为身体状况,没有办法再去查证什么,本就倍感无力,他偏又来上门烦我,让我很觉得有些窝火。
我干脆裹着被翻了个身,将屁股对着他。
“清妙。”
梅若笙继续温声道,“杜听寒说,上次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
梅若笙叹了口气,“我没有留神,所以才被人下药着了道。我后来才知,给我下药之人竟想将我引入那太子妃的宫殿嫁祸害我,只我那时得知你并未出宫,心中挂念,一路寻你出来,所以才未有酿成大祸。所以,清妙,是你救了我的命。”
梅若笙没有告诉我,给他下药的人是谁,但他从前是武德司的长使,仇家众多,有人趁他落单时害他,并不算稀奇。
我没有深想,扭过头,视线落在他搭在我身上的那只手上,“你说完了?”
“既说完了便赶紧走!我不想见你!百吉!送梅大人出去!”
“是!”
守在门边的百吉麻溜地进屋,对着梅若笙比了个“请走”的手势。
梅若笙脸色微变,他沉默几息,取出一张药方交给百吉,“这是君药先生开的药方,你派人抓来,煎给清妙喝,每日巳时,戌时各喝一次。”
百吉接过药方,犹豫看我。
“送客。”
我头都没回。
16、
没想到,隔日,世子府里又来了人。
这次,竟是那煞星杜听寒。
他依旧戴着一副玄铁面具,领着好多暗卫气势汹汹地进到了府里。
府里的护院侍卫个个手持护棍,无比紧张。
我在百吉的搀扶下,勉强走到院中,同那杜听寒对峙。
“杜长使,你过来,该不会是向我通知,那许桑衡的死讯罢。”
我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手却一直在抖。
杜听寒没有回答我的话,自顾道,“带了一个人给你。”
“人?”
我惊疑交加。
杜听寒挥了挥手,暗卫们便推了个浑身五花大绑的高个儿汉子出来。
居然是被武德司抓走多日的乌朔!
乌朔虽然浑身被绑了起来,但精神看上去很是不错,身上也没瞧见何明显的伤口,就连此前的腿伤都被救治过了,行动无虞。他本来一直用他不太流利的中原话同那些押送他的暗卫骂骂咧咧的,但瞧见我后,却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又怔又喜,咧着嘴竟就要落泪。
“妙妙宝!”
“真的是你!”
“这帮坏黑蛋子没有骗我!”
乌朔向我冲来,张开健壮有力的手臂,将我从百吉手中接过,紧紧抱住,他的胸膛与我的牢牢贴合在一起,恨不能要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我被他抱得快要喘不过气,只好推了推他,视线却越过他,看到了表情颇为不屑的杜听寒。
杜听寒对着我,向来就只有这副表情。
我也不剩多少气力同他置气了,便冲他微行一礼,“多谢杜长使成全,敢问是何人让杜长使放了乌朔的?”
“是我自己要放的。”
“这个北狄蛮子在我武德司不过待了半月,就吃空了整整两座仓库。武德司是养不起了,世子受受累,继续养着罢。”
杜听寒丢下话后,就领着乌泱泱的一波人扬长而去。
17、
百吉极是看不惯这横空多出来的乌朔,偏我还将乌朔带去了自己的卧房,他就更不高兴,过来给我送药时,一直猫着个眼偷偷瞪乌朔。
我让乌朔留下来与我同住,乌朔就在我的床边铺了地褥陪我,因他块头大,又看出了我身子不舒服,不想挤着我,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现在睡觉不会打呼噜了,绝不吵着我。
“你是怎么突然不打鼾了呢?”
我边喝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那君药老先生的医术倒实在是高明,这两日的药喝下来,我吐血的情况便有了好转,胸口也没有那么闷了。
“我被那群坏黑蛋子抓走后,就关进了武德司的水牢里!他们用铁链吊住我,不准我睡觉,我只要睡着了打呼噜,他们就会把我吊得更高,我很难受,后面就只好咬紧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被他们发现,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困得受不了的时候,勉强睡会儿。”
“习惯了之后,就不打了。”
“你受苦了。”
我有些心疼地看他,“都是那人害了你…”
我想到许桑衡,情绪又低落下来。
“不打紧的!我是为了救你才被那群坏黑蛋子抓走的!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而且不会打鼾了才好啊,这样我就不会吵到你了!”
乌朔盘着腿坐在地铺上,冲我憨实一笑,笑去眉眼间的不少委屈。
“妙公子,该喝药了。”
百吉将药碗递来,瞟了眼乌朔,对我道。
没想到,乌朔抢先一步接过药碗,对百吉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喂妙妙宝喝药就行了!你就不要待在这里,我从前在山上收养过受伤的山兔和鸟雀,每次都是我给它们喂吃食照顾它们的,所以,我也能照顾好妙妙宝!”
百吉来了气性,同乌朔吵嘴,“你照顾什么?你连中原话都说不好,凭什么照顾我们家妙公子!”
“妙公子!”百吉又对我道,“他可是武德司放出来的人,谁知道武德司放他在世子府里安了什么心,你不该留下他!”
乌朔大概也没想到,百吉会如此不待见他,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多嘴,直眉愣眼地看向我。
“百吉!”
我呵斥道,“乌朔救过我,他后来也是因为保护我才被武德司的人抓走了,是我求过那杜听寒,所以杜听寒才会放他回来,现在他没有旁的去处,我自然是要先收留保护他的。”
不知为何,我也有点心虚,不敢跟百吉承认,我之前还想跟乌朔一起私奔去北狄的。
百吉虽然只是个下人,但到底曾是许桑衡的贴身小厮,他这样说我,就好像是代替许桑衡在规训我。
我已经不敢想像许桑衡要是看到我同乌朔共处一室又会犯什么疯病了。
即便他如今身陷囹圄,我却仍然怕他。
这份畏惧是刻入了骨髓里面的,历经两世,越发铭心。
“你出去罢!”
我因心虚,就抬高了音量赶百吉,“你先出去!”
百吉拗不过我,也不敢违抗我,他看看乌朔,又看看我,冲我吼道,“公子他还没死呢!”
“若不是公子临走前,交代我定要照顾好你,我巴不得再不管你!”
“我真为公子感到不值!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的心里却根本就没有过他!”
百吉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18、
乌朔仍有不解,“他口中所说的公子,是许桑衡吗?”
“许桑衡救下你之后,去了哪里?怎么没有见到他,我还想找他为你出气的。”
我深吸一口气,将空茫的视线重新移到乌朔身上,“你不是要喂我喝药吗?”
我冲他张了张嘴,“现在就喂罢。”
至于许桑衡,我不愿再提了。
因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第075章 死别离(五)
19、
这药很苦,好似还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喝得我直欲作呕。
乌朔没有察觉到我的表情,仍旧认真喂我,我每硬着头皮喝完一口,他就飞快地又舀了一勺送过来。
我勉强喝完大半碗,一抬眼,却见乌朔正灼灼有神地看我。
浅棕色的眸子里有种莫名的期待。
“可…可以吗?”
我知道他的视线正落在我的唇瓣上,想了想,没有拒绝,闭上眼睛就当是默许了。
于是,乌朔便小心翼翼地托住我的后脑,将唇压了过来。
他仍旧亲得毫无章法,我刚张开嘴,他的舌就迫不及待地进来,卷着我极为用力地口口,我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想到了许桑衡。
许桑衡就跟乌朔不一样。
许桑衡亲我时,会耐着性子引导我主动迎合,无论是温柔的,粗暴的,甚至是凶狠的,每一次,我都会被亲到脚软,亲到浑身震颤发热,亲到忘乎所以。
仿若那偌大的天地间,就只剩下了我和他,热吻混合着心跳,在彼此的胸腔产生共鸣。
我忽然推开了乌朔。
乌朔有些不解。
我别过眼,小声嚷嚷道,“你,你下次亲我时,要等我漱完口再亲,知道吗?我刚喝了药,嘴里是苦的,你一亲我,就更苦了。”
我以为乌朔定会像之前那样憨笑着答应我,或者是傻里傻气的反驳我,说我的嘴才不苦,分明是甜的。
但我没想到,乌朔竟什么也没说。
他沉默地将我的药碗拿走,又熄了灯,才轻声轻脚地躺到地铺上面,在黑暗里闷声对我道道,“妙妙宝,你别难过,我下次不亲你了。”
20、
难过?
我很难过吗?
我也慢腾腾地躺好,摸了摸自己的脸才知,原来刚刚和乌朔接吻时,我哭了的。
我在哭。
即使我闭上了眼睛,泪水仍是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弄湿了我散乱在枕上的长发。
我只好翻了个身,将脸捂进被中,我捂得用力极了,直到口鼻都快要呼不过气,手脚冰凉无力,周身都快要接近晕厥之时,才松开。
心里默默祈祷,许桑衡,今夜,你不要再来搅我清梦了。
21、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我昨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直到晨曦将至时才堪堪合眼。
我起身靠卧起来,才发现乌朔已经不在房里了。
百吉敲了门。
“进来。”
我的嗓音有点儿发嘶。
“妙公子,我昨日不该发脾气的,是我太过记挂公子,所以情绪激动了些。”
百吉竟主动向我认错,还像之前一样服侍我起床,给我端水洗漱,可是在看到我的脸时,百吉不由震惊,“妙公子,你昨夜哭了吗?眼皮怎肿成这样?”
百吉见我不说话,就为我挤了一方热布巾,“妙公子,你拿去敷眼,消消肿。”
“嗯。”
我将布巾盖到酸胀的眼皮上,问百吉,“乌朔呢?他去哪里了?”
“他在院子里不知捣鼓什么。”
百吉提及乌朔时,语气依旧不忿。
我也没有多问了,待眼睛舒缓了些后,就去到院中寻找乌朔。
原来,乌朔向府里的家仆要了把小铲,正在翻腾府中院里的泥土。
“你在做什么?”
乌朔听到我的声音,欣然回头,对我道,“没什么,我看你这里有好多好看的花草,就过来瞧瞧,结果看到了受伤的小动物!”
乌朔说着,捧起一只正在学飞结果从树上掉下来受了伤的小雏雀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道,“派人把它放回树上就是了。”
哪知乌朔却摇头,“不行,不行,小动物,很脆弱,它的两个翅膀都受伤了,要先圈养起来,给它治好伤,再送回去,不然会死的。就像我当初在山中捡到你,你也好小,好瘦,好脆弱。”
乌朔有些不好意思,竟又红了脸,“我也是怕你会死,所以,才把你放在我的房间里养着,想等你养好些,山里的风雪小些,再放你走,可是,养着养着,我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你。”
“所以,我不亲你了!虽然,我很想亲你,但我亲你,你会哭!所以,我不亲你,你别不开心!别离开我!”
22、
乌朔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虽单纯,却并非愚蠢,哪里不知我被亲时会哭是因为心里想到了旁的人,旁的事。
他不怪我,只是怕我会离开他。
我有些内疚,准许他将受伤的小雏雀先养起来,因现在是冬日,天气渐寒,所以,乌朔在给小鸟的翅膀涂好药后,又给装鸟的小窝里多垫了几层草保暖。
我陪着他一道,将小鸟安置好后,突然问他,“阿朔,你知道北狄人之前利用你的事情了吗?
乌朔点头,“知道了。”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还要回北狄吗?北狄人当年既会那样对你的父亲,或许也不会放过你的。”
乌朔又不说话了,反而问我,“那你呢,妙妙宝,你现在已经是大宣的世子了,还住在这么好看的院子里,你以后,就留在这里了吗?”
“不。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没有办法告诉乌朔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根本就不想待在这处困顿我两世的京城,也不想再回北燕。
我向往自由,安适,平凡的生活,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被卖到许家,而是留在小村寨里,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夫,有爹娘,有亲人,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我打算等入了春,身体好一点,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就离开上京。
“我想寻处僻静的小镇,做些简单的营生,我喜欢写诗,喜欢种花,总之,我想做我喜欢的事情,哪怕清苦一点也没关系。”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乌朔一直认认真真凝眉在听。
待我说完后,乌朔便朗声笑道,“好啊,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我帮你放羊赚银子!如果不去草原,去别的地方,我就去卖力气!我力气大,肯定能将你养得好好的,还要治好你的病,不会让你受苦的!”
23、
最近几日,百吉很不对劲。
他总是频繁出府,就连府里的管事也提醒我,小心他偷拿银钱逃跑。
我倒是不担心他会偷钱,而是担心他在打听许桑衡的事。
罢了…
我素知他跟了许桑衡多年,早已有主仆情分,如今许桑衡蒙难,顾府对他落井下石,生父对他不闻不问,就连我也从未去看他一眼,当真是众叛亲离,陷入绝境。
也只有一个小僮仆依旧记挂他。
我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嘱咐府里管事,不用理会百吉。
因只要百吉每次回来,没有对我说什么。
便证明,许桑衡依旧没死。
23、
又过了一段时间,冬已至深,雪下得很大,绵绵密密地铺住了路道,我便更窝在房里不肯出门了。
梅若笙倒是常会不辞辛苦地冒雪过来看我。
因我吩咐过不准闲杂人等进府,梅若笙竟就坚持在雪中站了大半日,待我终于松口派人迎他进来时,他的腿脚都有些发僵了。
我撇了一眼他,就继续趴在榻边教乌朔打牌。
乌朔虽然武功高强,但在这方面很没有天赋,但他乐意陪我做我喜欢的事情,所以即使被我贴了满脸的纸条,还是乐此不疲地继续跟着我打。
直到下人带着梅若笙进房,他才转过脸,瞪眼瞧向梅若笙。
梅若笙表情也不大好,尤其是看清我居然在和乌朔打他之前教给我的雀牌时,神情明显寒肃下来。
“清妙…”
“这位是?”
梅若笙刚开口唤我,乌朔就先问起我。
倒是忘了,乌朔还没有同梅若笙打过照面。
我正不知如何解释我同梅若笙之间的关系,乌朔竟抢先一步,自作聪明地站起身,冲梅若笙行了一礼,大咧咧地喊了一声,“哦,我知道了!哥哥好!”
梅若笙听到这句“哥哥”,本就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脸,竟是愈加青了,狭长的瞳仁骤地缩了一缩,迸射出凌厉的冷芒。
“阿朔,你乱喊什么,这位是梅大人。”
“咦?”
乌朔瞅瞅梅若笙,又瞅瞅我,恍然道,“原来他不是你哥哥啊,我以为他是你哥哥!你们都穿着白衣服,长得又都好看,像兄弟。”
乌朔说着说着又红了脸,“在北狄,媳妇的哥哥,丈夫也要唤做哥哥的,所以…对不起!妙妙宝,我叫错了!”
“没事。”
我有些无语。
梅若笙却几不可闻地皱起眉头。
“梅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我怕乌朔又瞎说什么话,惹梅若笙不快,便主动问他。
梅若笙稍稍缓和下来,“无事,近来雪大天冷,我想到你,便来看看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点儿了,劳烦梅大人替我谢谢君药先生,他的药很有用。”
我这话倒并非客套,此前君药也给我开过药的,但那个时候的药并没有现在的药管用。
梅若笙点头称好。
我便派百吉奉了清茶过来,又拉着乌朔陪我继续打牌。
梅若笙没怎么喝,捧着茶盏默了几瞬,才突然对我道,“清妙,元灵死了。”
我没有吭声,只拿牌的手猛地一颤。
“他也要死了。”
梅若笙的声音有些飘忽,虽我努力竖起了耳朵,但不知为何,仍听得不大分明。
“应该是熬不过今晚了。”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希望,你能够见他一面。”
“他有些最后的话,想要对你说。”
第076章 死别离(六)
24、
梅若笙说罢,就不再多言了,他走时特意看了眼我身旁的乌朔,对他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乌朔看向我。
我点了头,乌朔便随梅若笙出去了,两刻功夫后才回来。
我这时正在收摊在卧榻上的雀牌,乌朔默默蹲在我旁边,陪我一道收。
“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问乌朔。
“没,没什么。”
乌朔的神情其实明显不自然了,但我那时却并未有注意到,只是应了一声就又继续麻木地收着牌。
乌朔忽停了动作,转过脸,静静凝视我,眸光复杂。
“你为何这么看我?”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我不由出声问道。
“你好看。我喜欢你,所以,我想多看你。”
乌朔老实回答。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就是在冬天,现在,也是冬天。”
“嗯。”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乌朔后来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话,我没有仔细听了。
因我一直在想,许桑衡。
梅若笙对我说,许桑衡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25、
今夜雨雪交加。
天气十分不好,偏还又冷得厉害,便是百吉给我披了一层厚实的大裘,我仍是觉得冻,朔风像是刀子一样,从车帘的缝隙里刮进来,一下一下地刺痛着我的皮肉。
“公子,路滑,小心脚下。”
下马车时,百吉搀扶住我。
我垂着眼问他,“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但狱卒说只能进去探视半个时辰。”
许桑衡所犯之罪并无卷宗,因他是由太子亲自受审的,我不清楚容望是不是像杜听寒所说的那样,会命令狱卒偷偷害死许桑衡,但不知道是许桑衡命硬,还是有何旁的原因,总之,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他居然都挺了过来。
直到今夜。
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诏狱里很是昏暗。
长长的甬道逼仄狭窄,两侧尽是密实如同囚笼一般的牢房,时不时会传来犯人们模糊的哀嚎声,隔绝掉了外边的风雪,却带来更为残忍的窒息感。
诏狱一次只能进一人探视。
所以百吉没有陪我,我独自跟在领路的狱卒身后,心跳如飞。
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心软,来见许桑衡这最后一面。
但总之,我越往里走,便越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浑身更是颤栗不止,及至来到牢门前,我的眼眶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狱卒上前为我打开门。
“…”
我几乎是蹒跚着抬起脚,挪进了牢房,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般,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然而,许是我的脚步声有了声响,因为我刚踏进牢房,就看到一个人影自墙角迟钝地站起。
整座牢房之中,唯有顶上开了个天窗,发晦的雪光透过窗口,堪堪照亮了面前这个消瘦的男人,只这窗没有任何帘布遮盖,所以雪籽也就那般簌簌洒进,人影一动不动,任雪落满肩头。
男人沐雪而立,良久后,方才缓缓抬脸,将眸光移向我。
许桑衡的脸是干干净净的。
倒并不若我梦中的那般血肉模糊,只却白到近乎透明,眉目上也沾了不少雪籽,风霜满身,好像下一刻,便就要融进这雪里头了似的。
其实他的皮肤本不算白的,微带了些麦色,但不知是雪光太亮还是何原因,现下却瞧着比我还要白,我痴痴盯了好久,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失去血色的白。
许桑衡整个人,便活脱脱像是一个,被雪沾满,没有任何生气的骨架。
“许清妙,你来了。”
我们之间,先开口的竟然还是许桑衡。
只他的嗓音哑得实在太厉害,夹杂着痛苦而又刻意被压抑住的气音,像是用尖锐的石头在地面上一下一下摩擦发出来的声音,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清润明朗。
我呆了一呆,瞪大眼,痴痴望向他。
“是你,向容望告发了我。”
是肯定的语气。
原来,许桑衡知道了。
我心口悬着的大石好像轰然砸落而下,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他知道我一直在欺骗他,陷害他。
却仍为保护我,甘愿被赵承等人作为弃子,诬告入狱,九死难生。
26、
“是梅若笙告诉我,你有话要跟我说…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要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捂住空落落的胸口。
我觉得梅若笙是在骗我。
许桑衡看起来还能动,能说话,狱卒也跟我说暂还未有接到要杀了许桑衡的指令,他怎就会熬不过今晚了?
定是在骗我的。
我不知是气的,还是太怕,竟转身想要走,可忽听到身后传来了镣铐被拖动而起的啷当响动。
下一刻,我的手臂就被人死死扣了住。
我霍然扭头,竟见许桑衡出手攥住了我,他攥得极是用力,指甲肉都陷进了我的皮肤中,留下几道鲜红的印痕。
是的,指甲肉。
我这时才看见,许桑衡嵌在镣铐里的两双手竟然都没有指甲了…他十指的指甲都被生生掀了去,烂了的肉和着血连在皮上,不停地流出鲜血和脓水,而他除了脸,全身上下便再无一处好肉。
他身上的单衣早便碎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新伤叠着旧伤,一层多似一层,而最为扎眼的,是他胸前的两个血窟窿…一个是我当初在山洞用木簪刺的,另一个则是元灵…梅若笙告诉我,元灵此前去刺杀过许桑衡,而许桑衡知道元灵是我的下人,竟全无防备,若非狱卒发现的及时,元灵那一刀便已经要了许桑衡的命。
这两个血窟窿没有得到过很好的处理,伤口早便烂光了,血也是止不住的,许桑衡只要一动作,就会呲出源源热血,溅脏了我的衣襟。
还有一些落在我的手背,灼得我几乎快要晕过去了,但许桑衡这次,却不放过我,反将我往他流血的怀中送了送。
“妙妙。”
他每说一句话,都很是吃力,扯着嗓子,不停地吐气,才只能十分勉强地,吐出那些虚弱的字眼。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
“我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想要…我死的?”
27、
我是从何时开始想要许桑衡的死呢?
是知道他做局陷害我,想要取我性命?还是发现他给我下药,害我不能人事?亦或者是,意识觉醒后,我其实就已恨他入骨。
我不甘心自己的真心被他利用再弃之如敝屣,不甘心自己走投无路,孤苦枉死,不甘心许桑衡横空出现,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可这些话,我一句都说不出口。
我同许桑衡之间,早如是那盘根错节的枝蔓,连气同枝,纠葛两世,当中的是非对错,已无法分明厘清。
我前世因许桑衡而死。
许桑衡这世因我受辱,因我入狱,因我众叛亲离被自己的生父再一次生生抛弃,也因我遭受了这些非人的酷刑,生不如死。
我与他,互相亏欠。
皆是因果。
28、
我的沉默,明显让许桑衡愈发焦躁。
他咳了几声,一张口,却吐出一大滩黑血,洒在地面,触目惊心。
“许清妙,这辈子,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我仍不说话。
我想许桑衡这人是没有资格言爱的,他虽为我落得如今的田地,但归根结底,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怕失去我。
失去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由他随意掌控的我。
而不是爱我。
爱一个人,怎会忍心,用那种残忍的方式伤害他的身体呢?
我被他蒙在鼓里,整整两世啊。
我酸涩的眼中顷刻间噙满了泪雾,面前的人影也逐渐变得混沌不堪,唯有他那哑到几乎完全破碎了的声音,依旧,一遍一遍地,近乎机械地响着。
“是不是…”
“回答我…”
“求求你,回答我…”
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哀求我的回应。
但我已下定决心,不会再回应了。
“我懂了。”
许是终于撑不住了,我臂上的温度倏忽抽离,许桑衡颓然地垂下他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彻底松开我。
只他的手,依旧在抖。
“许清妙。”
“把我给你的木簪,还给我。”
他眉眼间全是疲倦,正轻轻半阖着,好似不愿再看我。
我胸口一窒,泛起尖锐的痛楚。
许桑衡执拗地重复了一遍,“还给我。”
我僵着身子,拔下那根梨木簪,最后看了许桑衡一眼,便将木簪扔到他的脚边。
我不再停留,匆匆离开了牢房。
我刚走开,就见到两个狱卒带着棍棒进去了。
我不敢回头,加快了脚步。
只便是我走得再如何快,还是能听到牢房里,似是传来了许桑衡低低的笑声,间或夹杂着极为痛苦的喘息声,便将这笑给生生扭曲成了哭。
“嗬…嗬…”
宛若阴曹厉鬼,声声不甘回荡。
我知道,今夜过后,我的噩梦,怕是会更多了。
29、
回世子府时,雪已经止了,但雨却仍旧在下,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大了些。
乌朔在府门前等我。
我跳下马车,抿着唇扑进了他的怀里。
乌朔知道我今夜去看了许桑衡,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将我抱紧,抚着我发颤的脊背。
“妙妙宝,打雷了,我帮你把窗关紧。”
我卧榻之后,仍旧惶惶不安,只好将脑袋一直埋进被子里。
听到乌朔这么对我说,才掀开被子,向窗那边望去一眼。
果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响起了轰鸣震雷。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一句古语:冬日惊雷,是为凶兆。
又想到,我的养母便就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过世的,从那之后,我就极是惧怕打雷。
但今夜不知怎的,我偏不想睡觉了,想去听这雷。
于是,待乌朔睡熟之后,我便摸着黑,悄悄坐到窗边,近乎自虐似的,一遍一遍地去听这让我害怕的雷声。
眼里蓄积的泪水便是再控制不住,随着雷雨滚滚落下。
约摸到了后半夜,雷鸣才终于停了,雨声也听不大见了。
我咬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唇瓣,趴到桌上,只觉头晕脑胀,便干脆阖上了眼睛,可是,就在我将要失去意识的一刹,房门竟被人用力拍响。
我猛地爬将起身,屏着气息打开房门。
一个湿着脸的小厮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说,许桑衡刚刚在牢房里,用一根木簪插进心口,自戕死了。
第077章 身世谜(一)
1、
深冬日,大寒。
上京的冬在今年好似格外的绵长,骤雪下了整整七日还未停歇,而大宣朝野上下则更是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压抑气氛。
太子容望上位以后,权力日盛,利用武德司协助其父皇肃清朝野,手段雷霆。
快至除夕的那段日子,每日都有大臣被脸覆玄铁面具的黑衣暗卫拖走,有些被查出罪证的甚至会当街处决,热血淋溅在白雪皑皑的长街,惹得上京城中的老百姓纷纷缩头侧目,人人自危。
有传言说,太子这是想清掉一批权势颇重的老臣,好培植自己的势力。
更有传言说,太子只是单纯的心性狠辣,大宣的未来,将会落于此等暴君之手。
就连我这个北燕世子也暂被下旨,不得离京,要随时接受传诏。
2、
这日雪小了些,我便乘车前往京郊梅林。
梅林是梅若笙的故居,亦是他的老师,梅山斋老先生生前所住之地,前世,我奉命去梅若笙的故居侍奉他时方才知晓,原来,比之上京城中气派的梅府,这里才是梅若笙真正的“家”。
故居坐落于大片寒梅林中,我跨步于林间穿过,只见头顶成丛的梅树在风中摇曳生姿,当真是落梅如雪,拂了满身的清冷梅香。
梅若笙已经坐在小院中等我了,他在檐廊下支了个红泥小炉,正烧着热水,冒出缭缭白烟。
我走来时,梅若笙正耐心地执了碳夹给炉火舔碳,他抬眼看见我,神情明显顿了一顿,许久才缓缓移开,道,“清妙,你穿红色,很是好看。”
“是吗?”
我今日穿了一身朱红色的羽缎鹤氅,腕骨上还戴了一双于贵妃当初赠与我的玉镯子,我在梅若笙身边坐下时,故意将袖口撩开一点点,将那双玉镯露出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定定问他,“那我的这双玉镯好看吗?”
梅若笙看我一眼,旋而就低下头,盛水出壶,淡淡应着,“好看。”
“你的东西,都好看。”
“这可不是我的东西,这双玉镯是于贵妃送我的,我一直没有戴过,也是最近无意间把玩时才发现,这双玉镯上面的花纹竟然是我最喜欢的玉兰图案,所以才戴上了。”
“若说这贵妃娘娘也喜爱玉兰花,可宫里除了兰华苑,偏偏到处都没有玉兰花,老师,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啊?”
梅若笙的手轻抖了抖,热水便就泼洒了些出来,他拿过我的茶盏,往放好茶叶和梅瓣的空盏里倒上煮沸的雪水,只此一瞬,茶香混合着梅雪的馨香便密密袭来。
梅若笙将泡好的茶递给我,对我道,“尝尝,这雪水是我五更天亮时所收,十分新鲜,在冬日天里,若是能同所喜之人,煮雪烹茶,向来亦是人生雅事。”
3、
所喜之人?
我心中十分不屑。
最近这两个月,梅若笙像是突然转了性子,开始频频向我表示关切和爱意。
但他却又能恪守住对我的承诺,发乎情而止乎礼,甚至连碰一下我的手都不曾有过。
便当真像是那皎皎如月的君子,但他越是如此,我便越觉得心里别扭不快。
因为我已经开始查探自己的身世了。
我先是派百吉领人回过一趟北燕,专程去查过那个买下我的侍妾家人,想知道她当年究竟是从何人手中买下我的,可百吉说,那个侍妾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于是,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又开始从京城这边着手。
我先想到的,是梅若笙写的那个话本,相思引。
我总觉得,梅若笙乃是当朝第一名士,他会写些坊间传诵的话本本就不合乎情理,除非,他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我一直认为,梅若笙对于我的身世,必是知道的,他那次既在圣上面前承认,自己其实是长公主的孩子,那么,他的父亲又是谁呢?他姓梅,他的老师也姓梅,难道,他是长公主和梅山斋的孩子吗?可梅山斋人已作古,我无从得知,再说了,如果梅若笙真是梅山斋的孩子,他们为何不作父子相称,只作师徒相称?
我试探过梅若笙,也问过梅若笙,但他对于自己的生父,缄口不言。
他越这样掩饰,我便越觉得,他的身世,同我的身世之间,合该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愈加迫切地想要去验证心中所想。
我去到京城最大的书铺,寻到那里的掌柜,去查书册究竟是从何处进货的。
那掌柜原本还支支吾吾,后来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答应我下次书商过来送书时,会派人知会我,好当面查证。然而,就在我同掌柜的约定好的第二日,书铺竟忽然倒闭了,而那间铺面也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坊间也竟再买不到一本相思引。
每次查到关键的节点,线索便就会中断。
就好像是有人存心不想让我查下去。
我捧着茶,悄悄看了眼梅若笙。
他亦在饮茶赏雪,只眼神却飘得极远,定然落在不远处的梅林之中。
“老师。”
我又开始唤他老师,想卸下他对我的防备,“之前你给过我一本话本,叫做相思引,讲的是一对恋人的故事,我很喜欢,我好想知道后面的故事是什么,老师,你看完了吗?同我说说好不好?”
“我从来不看这些。”
梅若笙冷静地冲我撒谎,“自是不知。”
“对了清妙,中午留下用膳,你想吃什么?我昨日派人去上京食铺里买了些新出的甜点,你要不要尝尝?”
梅若笙语气很淡。
我心中却油然而生出一种挫败感。
明明我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就是有问题,可偏找不到证据戳穿他虚伪的嘴脸。
“我吃不下!”
我愤懑地搁下他的茶,“太冷了,我要回屋了!”
4、
梅山斋先生在梅林留下的这幢故居是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里面的随从仆役也不少,正捧着冷梅制作的熏香往来穿行。
许是梅若笙特意吩咐过,他们瞧见我后,俱是客气有礼,也不拦我,任我在宅院中随意走动闲逛。
我现在才知,梅若笙也有弱症。
他的病亦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虽不如我的严重,但也无法完全治愈,要常年使用一种草药混合梅瓣制成的熏香压住病情,亦不可习武动用真气内力,所以无所不能的梅山斋当年才没有教梅若笙武艺,而是为梅若笙培养了不少影卫贴身保护,可谓是用心良苦。
我漫无目的地在宅院中逛了一圈,心中憋了一口气,也想不明白梅若笙既有意隐瞒我的身世,为何又会邀我来此,难不成真是单纯想同我饮茶赏雪?
我走着走着,忽想到梅若笙的厢房应当是在东侧,我前世被他带去过的,赶紧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然而,当我路过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脸戴面具的黑衣人从侧方一闪而过。
梅若笙的新影卫?
那个身影莫名有点面熟,我忽然想到了此前杜听寒所说的黑羽,难不成是他?
对了,梅若笙的影卫都是梅山斋从小培养的,说不定会知道一些梅若笙的事情,我不敢去找杜听寒那个煞星问,但若是黑羽…说不定,能问到些消息!
我有些好奇,就循着黑羽消失的方向,一路寻过去,结果跑进了一个偏院,被生生吓住了脚步。
因这院里,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立了…好多石碑!
这些碑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刻刀纂刻出来的数字,一,二…有一二十个,形状也各不相同,碑面被侵蚀得斑驳不堪,深埋于黑土之中,每座碑前也无祭品香烛,看之格外诡谲怪异。
不像是为立碑祭祀。
反而更像是…
一种战利品!
梅若笙在自己的宅院里,立下这么多碑,究竟想要做什么?!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刚壮着胆子,想要上前去观察一下这些石碑,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清妙。”
梅若笙追上我,他跨前一步,“你走错路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这石碑是怎么回事?”
我指着这些石碑,声音微抖。
“都是些该死之人。”
梅若笙说得轻描淡写。
“该死之人?那,那你为什么要在自己府里放这些石碑啊!你,你不怕吗…”
“因为这些人,都是我害死的。”
梅若笙说这话时,表情好似一瞬变得极其狰狞,但很快,他又垂敛下眉目,冲我伸出手,以一种不容人抗拒的语气对我道,“清妙,饭菜备好了,跟我走。”
我没有握他的手。
他自然也不敢冒犯碰我。
5、
梅若笙命人为我准备了满桌子的珍馐菜肴和各式精致小点,我却吃得食不知味,兴致缺缺。
用过午膳后,我便就要告辞,不想多作片刻停留,“老师,雪我看了,茶我也喝了,若你还是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就要回府了!乌朔还在府里等我!”
梅若笙叫住我,表情极为挣扎,
他犹疑好久,竟忽然对我道,“许桑衡已经死了,清妙,你还要为他难过到何时?”
“你为何不肯回头看一眼我呢?”
第078章 身世谜(二)
6、
我猛地转过头,怒视向梅若笙,“你在胡说什么啊!这又和许桑衡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待我不够坦诚,我想找到自己的爹娘,我想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但是无论我如何调查都没有结果,我知道,是你在暗中差人阻止我!你这样对我,我凭什么还要喜欢你!”
“知道真相,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可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气得难受,丢下这句话后,掉头就走。
坐上马车后,我一直捂着心口在喘。
不知是因为梅若笙间接地承认了他的刻意隐瞒,还是因为他今日向我提到了许桑衡。
许桑衡…
虽然距离许桑衡身死,才过了不到两月,可如今想来却恍恍再若隔世,陌生到令人心惊。
许桑衡死后,容望下诏道许桑衡私通北狄,意图作乱,死有余辜,还命人将他的尸骨烧去,不得入土为安,但圣上格外开恩,准允亲眷将其骨灰领走。
可是,许章驰没有来。
顾府更是无人露头。
没有人肯承认许桑衡的身份。
他唯一的“亲眷”,便是燕王府里那个已经死掉了的马奴。
因此,无人认领的许桑衡骨灰就这般成了弃物,被人抛去了乱葬岗,连座像样的坟冢都未有留下。
奇怪的是,自许桑衡死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他了。
我从兜里取出那枚许桑衡用来自戕的梨木簪。
这木簪是我派人从狱卒手里讨回来的,原本是许桑衡赠与我防身所用,没想到,他最后竟然用这个了结自己的性命。
木簪尖端的血渍已经干涸凝固,许桑衡自戕时,应是极用力的,以至于尖头上都呈现出了暗红色,盖去了原本的色彩。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拿回这根木簪,还将木簪一直带在身上,但我每每心慌意乱时,总会将木簪拿出来,发了痴似的看,直到意识慢慢变得空茫,直到自己的心绪彻底平复。
我抬手,抚了抚木簪,但一想到手指碰到的地方,都是许桑衡的血,又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将木簪扔掉。
木簪滚落到车厢地板,一动不动,静静躺在那儿,泛着冷决的清光。
我好像明白,为何我不会再梦到许桑衡了。
因为许桑衡的鬼魂,不愿意见我。
7、
回府之后,我甚是头晕无力,百吉就搀我坐下,我揉着眉心问他,“顾府那边是什么情况?”
“拒不承认,将此前之事,全…全推给了公子。”
百吉提及许桑衡时,神情不大自然,“但太子殿下好像有意对付顾氏,最近常派人去顾府提人,顾大人也被停官受审了。”
“欲加之罪,不患无辞,连宁安王赵承都倒了,顾家,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感到唏嘘。
顾家人出卖许桑衡,但到头来,自己还是难逃厄运,“替我继续盯着顾府,一旦出事,便尽快禀告给我。”
我答应过舅母,要保护他们和小卓的,虽然,我只是个名不副实的北燕王世子,但也想尽些人事。
8、
我吩咐完百吉,又休憩了一会儿,就跑去厨房找乌朔了。
他最近在学做中原菜。
他生得高大,从小只习惯吃肉喝奶,但我不同,我挑食,肠胃也娇弱,只吃得惯中原菜式,以后若要跟他一起生活,总得有人会做饭吃的,乌朔自然不舍得让我做饭,就自己学起了做菜。
起初他笨手笨脚,做出来的菜不是糊成一坨,就是黑得像块焦炭,好几次还险些炸毁了厨房,但两个月下来,他的厨艺终于有所精进,不仅能煮出香软适宜的米饭,有时也能做两道像样的菜了。
我想到我少年时,为了容望,学做栗酥,而现在,乌朔却为了我,学做中原菜。
喜爱一个人,大抵都是相似的,想要尽自己的努力对那人好。
乌朔正在厨房里煮着米粥。
我做手势悄悄屏退了厨房里的其他仆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背后,主动伸出手臂环住他,将脑袋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乌朔认出了是我,停下手中的活计,轻轻按住我环在他腰间的手。
“你在煮什么,很香。”
“莲子粥,我记得,你爱吃。这里能买到夏季存着的干莲子,你放心,我不会再将绿豆认成莲子了。”
“嗯。对了,那只小鸟呢?”
“它翅膀养好了,我就把它送回窝里了。”
“那你最近还在院子里捣鼓什么呢?”
“等到了春天,你就知道了。”
“哦。”
我漫不经心地搭腔。
乌朔说罢,就转过我的身子,看向我的脸,“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还在想自己的身世,梅若笙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自己查,他又总暗中阻止。”
乌朔理解地点头,“我当初失忆时,虽然和那帮山贼兄弟们待在一起很是开心,但也总会时不时想起自己的身世,想弄清楚自己的爹娘是谁。”
乌朔抚着我的头发,“别着急,慢慢来。我会陪你一起查下去的。”
“还有容望!容望自从当上太子后,就跟犯了疯病一样地对付世家大族,我怕他终有一天也会对付我!”
乌朔沉默几瞬。
旋而又对我道,“别怕,妙妙宝别怕,有我在呢。我定会想法子保护你的!”
“你有什么法子!”
我有些失笑,“北狄人现在都不要你了,你只能跟我在一起!若我被抓走了,你也要被他们抓走的,不过若是能同你一道被抓走,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了!阿朔,阿朔,你亲我罢!”
我见乌朔一直垂着眼,深情看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道,“我今日漱过口了,你亲我!”
说着,我便闭上眼,将唇送了过去。
预想中的亲吻并没有到来,我睁开眼,竟从乌朔脸上,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心疼。
“傻妙妙,你不要勉强自己了。我喜爱你,并不是喜爱你的身体,或是想要同你亲近,我只是单纯地,喜爱你这个人。”
乌朔没有亲我,而是认真地对我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放不下许桑衡,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我是心甘情愿等你的,所以,你不用过意不去。”
“你…你干嘛也要提许桑衡!”
我面色大变,用力地甩开乌朔的手,无法自抑地冲他吼道,“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一个两个,都总是在我面前提许桑衡!好像我离开了许桑衡就活不下去了一样!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不用你们总来提醒我!”
“妙妙宝,我不是…”
乌朔还想说些什么。
我却头都不回地拂袖离去,“我不吃了!”
9、
许桑衡已经死了啊。
他的尸骨都被烧掉了。
为什么梅若笙和乌朔却都说我还放不下许桑衡?!
我无法理解,回到卧房里的时候仍旧气得浑身发颤。
“百吉!百吉!”
我胡乱地喊了两声百吉,“把我的药端给我!”
百吉应声而入,将药奉上。
我端下苦药,捏住鼻子,喝了个干净,又重重地将药碗放下。
“妙公子…”
百吉看向我,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
我斜眼睨向他,不悦地道,“你是不是也要劝我不要再想许桑衡了?”
“不,我只是想问问,您昨夜,是不是又在窗前听了一夜的惊雷?”
我骤然愣住。
百吉接道,“要不要请个大夫替您瞧瞧?”
“不要!”
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君药先生的药方很好,我的热症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我近来也不会做噩梦了!我不需要看大夫!”
“还有,我听雷,只不过是因为最近的气候很是奇怪,白日里大雪纷飞,夜里却冬雷震震,我,我觉得稀奇,所以才想听罢了。”
我心虚地反驳。
百吉不再多言,替我收拾好要碗就躬身退了出去。
其实百吉说得没错,自许桑衡死后,每至雷雨天,我都会跑到窗边,抠着自己的手指,自虐似的一遍一遍地听着雷声。
如同犯了魔怔。
我想,应是我重活一世,将全部的心思都用来同许桑衡斗,现在他死了,我就好像忽然被抽空了脊椎,失去了目标,终日浑浑噩噩,一听到雷声,就会应激似的想到那晚最后一次见到许桑衡,以及,许桑衡那时看向我的,空洞而绝望的眼神。
又想,许桑衡这般自戕而亡,死得实在太快,虽然他死前受尽了折磨,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的,他应当多活些日子,听我告诉他前世他犯下的恶行,最后在莫大的良心谴责中死去,如此我方才能够解气。
我正胡思乱想间,就见天色又渐阴沉下来,便知,今夜怕是又要打雷。
我反锁住卧房的门,坐到窗边的椅上,抖着手,枯等黑夜的到来。
时间缓缓而过。
因我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所以乌朔不敢来打扰我。
百吉中途敲门,问我可要用膳,我亦只字未应,僵硬地扭着脑袋,直直凝视窗外,好像在等着什么。
终于,待到天完全黑下来,果然开始狂风大作,暴雪夹杂惊雷轰然而至,院中林木随风剧烈摇动,在夜色中犹如曈曈鬼影,诡谲怪异。
我将自己的手抠得更厉害。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霹雳划过,我僵硬地转过眼,竟在树下,看见了一道黑影。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手指哆嗦得厉害,我踉踉跄跄地起身,扶窗向外望去。
雨雾中,已不见了那黑影。
只就一瞥,便消失无踪了。
可那黑影…那黑影的身形分明…分明就是许桑衡啊!
是许桑衡!
真的是许桑衡!
我不会看错的!
我神经质一般地弯起嘴角,可下一刻,瞳仁就倏地放大,直至滑下两行热泪。
10、
许桑衡的鬼魂不想见我,所以他这个时候忽然现身,应该…是来向我索命的。
第079章 身世谜(三)
11、
从前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若真有鬼神,为何这世间总是好人历磨难,坏人得久长?可如今就连我自己都经历过重生,意识觉醒这样的离奇之事,所以,便说这世间当真有鬼,我也不觉得奇怪。
许桑衡应该就是变成鬼了。
否则他怎会一身漆黑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他必定不是人。
因我去过乱葬岗,亲眼看到许桑衡的骨灰被人抛洒去了土坡,再被风雪吹散,彻底消失。
他来找我索命了!
我踉踉跄跄地从椅上腾身站起,结果碰倒了面前的小案茶桌,弄出好大的声响。
守在外边的乌朔和百吉闻声,一道冲进来,问我怎么了。
我指着窗外方才看到鬼影的树,悚然道,“那里,那里有鬼!”
乌朔二话不说冲进雨中,去那树间仔细搜寻了一番,方朝我挥手喊道,“什么都没有!”
我垂下眼,默默攥紧了自己的手掌。
百吉则奇怪地看我几眼,“妙公子,你定是近来心疾发作,又多日未曾休息好,才走神眼花了,我去给你准备安神汤,你喝完后好好睡一觉。”
12、
百吉给我的安神汤很是有用。
我刚喝下半碗,就有点儿昏昏欲睡了。
屋外轰鸣的雷声渐渐模糊,直到再听不分明。
乌朔担心我害怕,就在我的床榻下面打了地铺,牵着我垂下来的手,哄我入睡。
我也确实睡得很快,抱着他的手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13、
我是被一阵窸窸窣窣,布料的摩擦声给吵醒的。
我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可忽然间意识到我的手里竟然是空的,便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阿朔…
然而,我话还没有说完,腮肉就被人给捏住了,紧接着,口腔中就钻进了又湿又冷的舌。
有人,有人在亲我啊!
我怕得一抖,赶紧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双腿悬空地被人抱在一个很坚硬的东西上面坐着。
那人的双臂捞在我的腰上,可全然没有任何温度,只传来冰冷的金属质感,硌得我极是不舒服。
我扭着身子想要表达抗议,奈何双唇被堵,发不出声响,只能从喉间溢出几声轻哼。
抱住我的人听到我的声音后,好似受到了鼓舞,亲得更加卖力,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待到他终于松开我后,我已是软成了水,彻底化在了他的怀抱之中。
然而,那人并没有因此放过我,反掀开了我的外袍,翻弄起我的衣服,我应当是在外头,因为簌簌冷风刮过我在外面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凉,白雪亦糊住了我的眉睫,我冷得直打哆嗦,想蜷住身子保暖,可那人却近乎用力地地拉开我的腿,将我的口口住。
我不知自己究竟在哪里,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丁点光亮,而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无论我如何努力,竟都完全看不清眼前这人的脸,宛若一团暗雾,凝在我的眼前,我想伸手摸一摸,结果,触摸到的仍是冰冰凉凉的坚硬质感,吓得我轻叫一声缩回了手。
偏这时候,那人力气更大了些,我又痛又舒服,昏沉间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钳制,结果,屁股就被打了,是用金属打的,不用看我都知道上面肯定留下了红印,因我疼得要命,眼泪都险些飚出来,我有点儿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若我在做梦,为何会感觉到痛。
若我不是在做梦,我现在又是在哪里,面前这个欺负我的人又是谁?
乌朔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就不是其对手,这个人是怎么将我从卧房里带出来的。
除非,带我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人。
“阿衡,是不是你啊?”
我小心翼翼地喊出声,声调却因为激动有点发颤,“你的魂魄终于肯来见我了。”
那身影没有出声,只是动作猛地停了下来。
这细微的变化很快被我察觉,我更加确信这就是许桑衡的鬼魂,否则他为何心虚。
虽我恨极了许桑衡,但现在他都死了,而且死得还那么惨,下场比我前世好不了多少,都一样被挫骨扬灰,也算是相互扯平了,心中不免唏嘘难过。
我难过得很了,眼泪就不知觉地落了下来。
面前的这人看到我哭,却好像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用冰冷的手来擦我的眼泪,可他的皮肤太冰了,刺激得我皮肤生疼,眼泪便落得更凶,最后,他只好用唇一点一点为我舐去泪珠。
可惜的是,他的唇也是冷的。
提醒着我,亲我的这人,是个鬼魂。
压抑在胸中的委屈登时倾泻而出,我哑着嗓子啜泣道,“我也不想要害死你的!可你给我下药害我了!你凭什么要给我下药啊?我知道是我抢走了你的父王,是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可我也是无辜的啊,我刚出生就被许家买回去了,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父王的亲生孩子,我不是故意要霸占你的身份的,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
“还有前世,就是你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你被陷害入狱后,是我为你跑遍皇宫,求遍了人,我那个时候病得已经很严重了,却要为了救你,不停地朝人磕头,朝人示好,梅若笙,是梅若笙说他能救你,代价就是让我自己去换,我答应了…结果…结果被他灌下热药,七窍流血而死…但我直到死,都没有后悔过,我是甘愿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故意的…所以,重生之后,我才想要报复你,想要你也尝尝我前世所受之苦…呜,你为什么前世要那么对我啊,我明明…明明那么爱你…”
我哭到气竭,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把这么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也不管面前这鬼能不能听懂。
许桑衡虽然变成了鬼,但却很有耐心,认真地听完我的哭诉,才将我重新揽进怀里。
“那现在呢,现在,你还爱我吗?”
我无力地趴在他的胸前,竟听到他的声音闷闷传来。
这声音和他生前的不大一样,很沉很哑,仿佛是从铁里飘出来的一样,语气还极是幽怨,同那些话本子里所描述的,被夫君抛弃后不甘枉死的女鬼一样。
我打了个突,很怕许桑衡会像话本里的鬼一样,忽然变脸吓我,便赶紧垂着眼,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话。
“我现在不想爱你了。而且你已经死了,我们人鬼殊途,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所以,我打算等时局平稳一些后就同阿朔一起离开上京,寻处僻静的小镇先住着…他说他可以放羊,还可以去卖力气,定不会让我过不好的…”
我话没说完,屁股便又被警告似的轻拍了一下。
看来,许桑衡就算变成了鬼,还是同以前一样醋意太重。
不是好鬼。
我很识趣地将话题扯回到了他身上,“你呢,你要什么时候去投胎?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也不能一直在阳间徘徊的,如果被鬼差捉到了,你定会被打到魂飞魄散,这是我从话本当中看到的,话本还是梅若笙给我的…哦,我忘了,你没有办法投胎了,因为佛经里说,自戕之人是不能轮回转世的,梅若笙那里有很多佛经,我之前翻到过…唔…你作甚又打我?”
我顾不得害怕了,生气瞪他。
还好,许桑衡没有变成鬼脸,他的脸依旧是一团黑雾。
我忽然觉得有些丧气。
许桑衡现在已经死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我报复完他后,并未觉得有多快意,反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特别是许桑衡刚死的那一个月,不知为何,我总是会莫名心悸,常拿着那根他用来自戕的发簪,在雷雨轰鸣的夜晚,一守就是一夜。
我想,自己其实是希望再见一见他的鬼魂罢。
我忍着莫大的恐惧,自虐似的守了一夜又一夜,只是为,再看他一眼。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许桑衡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突然低落,重新被许桑衡,他问我,“喜欢吗?”
我猛地点头,“喜欢!”
我没有办法否认,许桑衡比我更了解我的,他总是有办法我。
“乖妙妙,那我让你更喜欢怎么样?”
…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
血腥气渐浓,细雪落满了我和他紧密抱在一起的身体,我抱着他黑成一团的脑袋,落着泪道,“原来,原来人和鬼真的可以口口。”
“阿衡,你上了我,是不是就不会来索我的命了?”
14、
我第二日醒来后,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我钻进被子里,摸了摸自己肿得老高的,骤然呆住:我不是在做梦!
许桑衡的鬼魂昨夜真的来找过我了!
我又惊又怕,愈加不敢将这事告诉其他人,毕竟这听起来实在太过荒谬,他们定会以为我对许桑衡相思成疾,才致生了癔症。
“妙妙宝,你今日走路怎的这么奇怪?”
我精神恹恹地拨弄着乌朔给我煮的米粥,听他这么问我,立时警觉道,“没有,我昨晚没睡好,所以脚软无力。”
“可你昨晚明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乌朔嘟囔道。
我搁下筷子,不欲多言,“我要去一趟梅林,继续调查我的身世。”
“我陪你一起罢。”
“不用了。我晚些时候就会回来。”
说罢,我便几乎是逃一样地躲开了乌朔。
15、
其实我十分心虚,根本不敢面对乌朔,因我昨夜同许桑衡的鬼魂欢好,本也是我半推半就的…
但结果就是,我那里伤得有点厉害,只能吃些流食,我没想到许桑衡即便化作了鬼,那方面还是如此厉害。
第080章 身世谜(四)
16、
我今日又去了趟梅林。
这次我未再提前派人通报,属实是不请自来。
梅若笙很意外我来找他,眉宇间分明有掩饰不住的喜意,派人就要去给我买点心吃。
我道了句不必,说自己来此只是想借他的佛经看看。
梅若笙便带我去了藏书房。
一路上我都在来往经过的仆从中找寻黑羽的身影,可惜,并没有瞧见。
我只好漫不经心地翻弄佛经,又见梅若笙一直陪伴在侧,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找人,只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你现在都不用上朝了吗?为何每日都呆在梅林故居?”
“皇上如今不信任我,太子亦不喜欢我,我何苦还要去朝堂之上惹嫌,如今赋闲在家,写字作画,烹雪饮茶,也算难得清雅。”
“况且,可以多些时间陪你,不好吗?”
“清妙,待开春天气暖和些,我带你四处走走散心可好?”
我瞟了一眼梅若笙,没有吭声。
梅若笙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我却并不相信,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他的身上有很多秘密,譬如那片石碑林,再譬如他的生父,总之,我根本就不相信梅若笙的托词。
梅若笙见我不理他,便朝我走近,“清妙想看何经书,我替你找就是。”
我抬眼瞪他。
他只好悻悻然止住脚步,可这时,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斟酌了一会儿方才问我,“清妙,你的眼窝底下怎黑成了那样?是不是心疾又犯了,没有好好睡觉?”
梅若笙向我投来探寻的目光,“还有你走路时,何故姿-势如此奇怪?”
我心口微提,要知道,梅若笙可没有乌朔那么好糊弄。
但我总不可能跟他说实话:我昨晚同许桑衡的鬼魂风-流了一夜,许桑衡变成鬼后,虽然浑身都是冰的,但那玩意儿却不冰,他甚至比以前还要温柔体贴,会极尽所能地取、悦我,伺候我,让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所以我快活到整晚没睡。
我不说话。
梅若笙便大概知道了,他凤眸微凝,刚要开口。
我却抢先一步嚷道,“你说过,你不会再过问我的私事,也不会再强迫我什么!”
梅若笙的话于是就这么生生咽了回去,良久,他苦笑问我,“在你心里,我连那个北狄人都比不上?”
“你有何比不上的?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圣人君子,我和乌朔都是俗人,不能同你相提并论。”
“不,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我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人,我亦有欲念,所以,我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只同旁人亲近,我…我也会痛心。”
“那你就断了欲念啊。”
梅若笙看上去极是脆弱。
我知道他心里定不好受,但还是硬着一颗心,扬了扬手中的佛经,“这上面说,断掉邪念才可断了业报,你自己想法子断掉!”
“莫要把你的痛苦强加在我身上,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17、
跟梅若笙吵了通架,害我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好处就是,梅若笙应该是也生气了,因为他居然被我气跑了。
我看他走得没了影儿,就赶紧合上佛经,鬼鬼祟祟地出了藏书房,避开人群,朝那立了石碑的偏院跑去。
黑羽上次就是消失在那个偏院当中的,我迫切地想要找到他,从他那里探听些梅若笙的身世。
然而,偏院中,除了那些冷冰冰的石碑,并无任何人影。
我想了想,梅若笙有不少影卫,但比较有地位的应该就属杜听寒和黑羽了,而作为影卫,寻常时间应该是不会出现的,只有在主人遇到危险时才会现身搭救。
但我又不可能去冒险刺杀梅若笙,我若刺杀梅若笙,黑羽怕是要杀我护主的,我苦思很久,决定以身试险,把黑羽给逼出来。
我环顾了眼四周,朝着院角的一棵腊梅树上攀去,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爬到树顶,定定看着下面,迟迟做不了决定。
因我不能确定黑羽会现身。
我怕我高估了自己在梅若笙心里的地位,梅若笙未必会交代自己的影卫也要保护好我,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也只能试一试。
我咬着唇,心下一横,脱手向树下跌去。
“啊!”
果然,我赌对了。
几乎是我身体刚刚掉落腾空的一瞬间,就有一道黑影凌空而上,我身体一轻,立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黑羽,是你吗?”
我稳稳地被送回到地面,望向面前这人,定然问道。
黑羽一身黑色暗卫劲装,就连手上都戴了手套,脸上依旧覆着武德司的面具,只有一双眼睛露了一半在外边。
只这双眼盯得久了,竟会有些莫名的熟悉。
应当是我的错觉。
我来不及多想,因为黑羽救下我后就急急要走,我抢先一步拽住他的胳膊,将准备好的金锭取出塞到他手里。
黑羽好像被吓到,猛地缩了下手,不让我碰他。
“是不是不够!我还有!”
我又取出两枚金锭,“我有事想问你,求求你告诉我,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心里本就焦急,又想自己查探身世屡屡受阻,若黑羽也不肯帮我,那我真不知该从何查起了,便越发难过,话语间竟也染了几分哭腔。
黑羽终于不走了,但他指着自己的喉咙,冲我摇头。
“你不会说话?”
我有些惊讶,“没关系,我问你话,你点头,或是摇头就可以了。”
黑羽迟疑片刻,没有拒绝。
“此前我一直在调查自己的身世,这件事你知道吗?”
黑羽点头。
“我调查的过程中,无论是北燕的村寨,还是上京的书铺,线索全部断掉了,这些是不是梅若笙派人做的?”
黑羽又点头。
我心一沉,赶紧问他,“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不是跟我的身世有关?”
黑羽沉默下来。
“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爹娘究竟是谁…我还有金子,我多给你些金子,你告诉我罢,你跟在梅若笙身边那么久,一定知道些什么!”
黑羽顿了一下,捡起脚边树枝,在土里划起了字。
但他的手好像有伤,字写得歪歪扭扭,颇是费劲。
我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他写的是“杜听寒”。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问杜听寒?”
黑羽点头。
也是,杜听寒是梅山斋从小为梅若笙培养的影卫,跟梅若笙一道长大,梅若笙的过去,他应当知道的更多。
我有些退缩,“我不要!我不要找杜听寒!他就是个大煞星,他之前就险些杀了我!我不敢再找他了!”
黑羽听到我的话,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可就在这时,偏院外传来脚步声,黑羽用脚踩花了泥土上的字,然后就飞快地将自己的身影隐藏了起来。
“哎哟,世子,您怎么躲到这里来啦?梅大人出事了,您快随我去前厅!”
原来,是梅林的管事过来找我了。
“出什么事了?”
我十分不解。
“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忽然带了一干禁卫将梅林给包围起来了!”
18、
“本宫警告你,你今日若不把人交出来,本宫便杀光你这里的所有人!”
“太子殿下请你自重!”
我随管事一道去到前厅,容望正在同梅若笙对峙。
而其他下人仆役则被容望的人用刀架住脖子,一个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容望一身华服滾袍,可他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太久了的缘故,两颊都瘦凹下去了,肤色也呈现出病态的蜡黄色,他的五官也因着过瘦而愈显凌厉,眼里全然皆是戾气。
“妙妙!”
只不过,容望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立时收剑归鞘,他痴痴看我,喉头微滚,似有千言万语要同我说。
我瞧这架势,便知此番容望又是冲我而来了。
“拜见太子殿下。”
我恭顺地冲他略行一礼,“敢问太子殿下如此兴师动众,是为我而来吗?许清妙究竟所犯何罪?”
其实,容望自当上太子后,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去世子府传我,只我一次都没有去。
就连除夕夜容望也派人从宫里送来了大批财帛,还有一块同他当年赠与我的那块白玉形制一样,但成色更好的璧玉。
我让人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拿了回去,连同那块璧玉。
今年除夕我谁都没有见,无论是容望还是梅若笙,都被我拒之于门外,我就只同乌朔两人一道准备了些酒菜,吃过以后便在院里看了一整晚的雪,看累了就窝在他怀里睡着。
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但至少同乌朔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久违的平静。
好像是从许桑衡死掉之后,我就没有心了。
心口的位置空空落落,灵魂也被抽了个干净。
所以我实在提不起力气应付容望,也不怕得罪他,见他不说话,便索性道,“若是有罪,殿下尽管派人拿我就是。”
我扫视了一眼那些被无辜迫害的仆役,淡淡道,“何苦要拿这些无辜之人出气?”
19、
“不,不是的,妙妙,我不是来捉拿你的。”
容望掩唇,咳嗽几声,旋而命令手下收起武器。
从前骄傲自大的小皇子,现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主动向我垂首,“我只是,只是,实在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