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解铃人

    思源大师的话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 寂静的议事厅里响起热烈的议论声。

    有人说魔尊叶天瑞就是危言耸听,肯定是怕他们对桑无度出手才编造的杀了桑无度四海九州跟着陪葬的谎话,四海九州完了, 叶天瑞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们根本不用理会叶天瑞的谎话,直接杀了桑无度就什么都解决了。

    有人反驳他说万一叶天瑞说的是真的, 杀了桑无度岂不是糟了, 不管叶天瑞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们就是不能杀了桑无度, 叶天瑞就是要让他们投鼠忌器。

    两种理论形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趁机提议, 杀桑无度不行, 那他们直接解决源头叶天瑞不就行了。

    叶天瑞现在神魂不全的, 修为又连了大半在天地大阵上,剩下的修为肯定比十八年前差很多。

    十八年前长渊仙尊便能将叶天瑞斩落大阵, 十八年后的今天难道还斩落不了修为倒退的魔尊吗?

    此话一出,议论声再次停,显然是有人已经想起十八年前修祁被暗算重伤, 以及前段时间收徒大典上魔族左护法青掷公然揭露修祁中了天蚕蛊的事情。

    先不说青掷所说是否属实,若是真的这么容易便能解决叶天瑞, 此时的会议也不会出现, 叶天瑞也不可能活这么久, 久到他们能脱离封印少许时间了。

    修祁会在修为恢复的那天直接一剑斩杀叶天瑞, 怎么会留得他逍遥。

    提出意见的人见大家都不说话了, 也品出了不对, 迟疑地看向坐在主位的文柏:“景同仙尊,长渊仙尊可是身体有恙?那魔族说的天蚕蛊……”

    文柏垂眸看着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茶盏, 既不否认,也不确认。

    在场之人有些急了,脾气火爆的六合宗蓝掌门直接发问:“文掌门,长渊仙尊到底有没有事啊,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对啊,您给个准话啊。”

    “是啊,我们也早做准备。”

    一些人出来附和,齐齐发问文柏,已经隐隐有了逼迫的姿态。

    文柏抬眸,视线滑过几个咄咄逼人的家伙,眼神越发冷冽,他冷哼一声,就要作答,忽听身旁一声

    “阿弥陀佛,各位不用再逼迫文掌门了。”思源大师出家人,最看不得这一幕,叹口气道,“长渊仙尊确实为天蚕蛊所累,每日承受天蚕蛊啃食神魂之苦,全靠我神圣谷圣药陵松雪香才得以缓解。”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有人不信,收徒大典那天长渊仙尊的神勇他们看在眼里,有那样大能力之人怎么可能身中天蚕蛊,有人却是面露不满,张嘴就是质问文柏为什么隐瞒这么重大的消息。

    他道:“叶天瑞的话隐瞒,桑无度的身份隐瞒,就连长渊仙尊受伤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要隐瞒,景同仙尊分明是别有居心。”

    “呵,别有居心?”文柏冰凉的视线扫过这人,最后落在这人腰间佩戴的身份牌上,“化无门,本座没记错,十八年前在本座师弟封印叶天瑞之时,就是你们化无门令其长老突然出手伤了本座师弟。”

    文柏轻蔑地看着他:“若不是令其长老,今天叶天瑞就不会出封印,也就不会有什么桑无度,本座师弟会一直康健,大道通途!难不成,你们化无宗也是别有居心?”

    “你!”那人还要再说,被身旁之人拉住,他起身对着文柏行了一礼,面上却毫无愧色:“文掌门,都怪老夫御下不严,但小徒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因何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

    此人正是化无门门主令与,他和令其是亲兄弟,当年令其带领他人突然偷袭修祁,被反击的修祁打到修为尽废,因此令与对于能为难问悲宗的事情,他是非常乐意推一把的。

    他这个弟子一向聪慧,否则他也不会将人带在身边。

    令与心中的盘算,文柏看的一清二楚,文柏眼神锐利,半点情面不留,嗤笑道:“因何,就是因为你们这帮蠢材!”

    令与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沉声道:“文掌门这是把仙门百家都看做蠢材吗?”

    “不,只是你!”没用文柏回答,一直没开口的辛为冷哼一声,“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魔尊叶天瑞的问题,不要学那蝇营狗苟之辈,只会在嘴上讨便宜。”

    最后一句话,辛为说的一字一顿,他视线掠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将众人的表情看了个真切,又道:“至于桑无度的问题,既然是景同仙尊找到的,当然归问悲宗看管。”

    “不行,凭什……”令与话还没说完,就被辛为瞪了回去。

    辛为看向思源大师:“大师觉得呢。”

    思源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声:“老衲以为可,长渊仙尊虽灵力有损,但风采依旧,由他看管桑无度,老衲觉得是最合适的人选。”

    “思源大师,可问悲宗对于魔尊叶天瑞的隐瞒也是事实啊,将桑无度交给他们不止我不放心,在座各位中也有人不放心。”令与一脸我是为了这四海九州的表情,“大师以为呢?”

    思源大师笑了两声,嗓音慈悲宽厚:“令门主是觉得化无门的护山大阵能抵挡住魔族大军?”

    “这——”令与一噎,眼睛一转道,“我知我化无门庙小,比我化无门实力强劲的宗门也很多,不说别的,大师的神圣谷不就可以吗?”

    “哈哈,”思源大师笑道,“令门主说的不错,我神圣谷确实可以,但我打不过长渊仙尊,是以老衲觉得桑无度的看管权还是由问悲宗负责更令老衲放心。”

    辛为在一旁笑道:“此次灵域试炼,若不是长渊仙尊冒着危险压低修为进入,桑无度此时已经落入魔尊之手,你等还能有时间在此费唇舌?”

    “问悲宗为何隐瞒,各位心里清楚,若不是长渊仙尊多年隐忍,以及景同仙尊多年寻觅桑无度、保守这样的秘密,不等魔族大军来犯,我们自己就要因为一个小小的桑无度死在叶天瑞的算计之中。”

    “你们敢说,有人在得知桑无度身份之后,没想过借由桑无度来达成某些不能告人的目的吗?”

    辛为目光冷冽,直击中心:“为何隐瞒,本座本不欲多说,实在是有些人心中的算盘打得太不堪,当真不怕被叶天瑞反噬吗?”

    这一番连消带打下来,因为桑无度身份曝光心思活络之人暂时歇了心思,能利用桑无度达到目的还好,达不到就是与虎谋皮。

    令与接连碰了思源大师和辛为软硬两颗钉子,脸色不算好看,他知道自己今天目的无法达成了,也闭了嘴,桑无度的归属问题也就算得到了解决。

    有辛为和思源大师作保,桑无度的管辖权归问悲宗所有。

    文柏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看了一眼令与,心想这蠢人倒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桑无度的归属问题解决,这场会议也就接近了尾声,文柏又交代了各宗门关注、调查驻地童男童女失踪事情。

    现下是封印松动,再这么献祭下去,叶天瑞完全解开封印也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会开了一整天,好在大家都是修行之人,不觉得累,会议结束后各宗门也都动了起来,传递消息的传递消息,该查的也都开始调查。

    文柏房间内,辛为和思源大师都在。

    没了旁人,思源大师神情严肃道:“文掌门,陵松雪香只能缓解、压制长渊仙尊身上的天蚕蛊,如若仙尊妄动灵力,天蚕蛊立时便会暴动,那时……”

    修祁是他们对抗叶天瑞的重要战力,可修祁的伤势又让他无法动用太多灵力,若是叶天瑞真的出来,他们想不到谁能抗衡叶天瑞。

    “哎……难道当年云海真人耗尽心血占卜出来的天机,真的要应验了吗?”思源大师叹气。

    两百年前,鳞青剑灵所下封印薄弱,魔尊叶天瑞趁机将封印撕开一道口子,让魔族之人可以出入安平海。

    仙门修复不利,险些让剩余封印直接崩溃。

    有人觉得这是上天警示,便求到了华图海无极教太上长老云海真人面前。

    云海真人大义,他在封印即将崩溃之时便有察觉到危机将近。所以在仙门众人求上门时,半点推脱也无地用自己的修为、血肉乃至生命占卜出一个结果。

    “无解之解”是流传出来的一部分,因为只四个字,仙门每十年都会召开仙门大会,定下下一个承担巡逻安平海职责的宗门。

    十年前,正是问悲宗即将接任下一任巡海使,文柏才会在参加完诗怀仙子女儿结契大典后,途径查看安平海域,方才救下桑无度。

    也救下了这天下苍生。

    但世人只知道云海真人占卜出的“无解之解”,却不知道这天机还有下语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无解之解,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前半段是说魔族入侵势大无解,后一句却说有解。

    是以十八年前修祁将叶天瑞打落弥生谷时,知情者都觉得云海真人的天机已解,修祁就是那个解铃人。

    如今看来是他们大意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解铃和系铃的可要同一人。

    系铃的是魔族叶天瑞,解铃的又怎会是修祁。

    现在解铃人倒是出现了,可他是叶天瑞的一半,叶天瑞又怎会自己解铃,说到底还是“无解之解”,云海真人的预言的天机,恐怕离得不远了。

    思源大师所问问题的答案文柏不知道,辛为也不知道。

    一时间气氛静默了下来,几人全都愁眉不展。

    忽然,文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朝前方看去,一个颀长抱着什么的人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人浑身气机像是被冰雪封印,眉眼冷厉的仿佛能刺伤看向他之人的眼睛,而当他比万年寒冰还冷的眼神接触到他怀中所抱昏睡之人时,眉眼霎时柔和了下来,三月春风一般暖。

    这暖只存在一霎,便又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目视着屋内的三人,嗓音低沉沙哑、透着掩饰不住的凉意:“有解,我不会让无度成为解铃人的!”

    第62章 半月禅钟

    文柏见师弟忽然出现, 哪还管什么解铃、系铃的,连忙奔过去,想要查看自家师弟身体有无大碍。

    封琛感受到师兄拳拳关爱之意, 脸色缓和了下来。他将小徒弟抱进内室, 轻柔地放在床上,又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才转身看向文柏:“出去说。”

    文柏看了眼床上熟睡的桑无度, 又看了一眼注意力全在桑无度身上的师弟,微微叹了口气。

    辛为说的没错, 师弟果然已经全都知道了。

    也是,十八年前将叶天瑞斩落大阵的事师弟, 灵域里和叶天瑞交手的也是师弟, 这世间最了解叶天瑞的除了叶天瑞自己, 恐怕只有师弟了。

    师弟会发现也不足为奇,反倒是自己, 被各种情绪裹挟,忽略了这一点。

    想到这些,文柏苦笑一声,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脑子糊涂了。

    文柏的异样, 修祁发现了。若是以往, 他必会出言嘲讽一下师兄的多愁善感, 今天他却只是拍了拍师兄的肩膀, 拉着人朝外间走去, 却被文柏拉住。

    修祁回身看向文柏, 刚想问怎么了,就见文柏袍袖一挥, 另一道隔音结界形成,然后他就被文柏拉到一个小角落里。

    “师兄?”修祁疑惑。

    文柏嘘了一声,鬼鬼祟祟朝着外间看了一眼,才说出自己心中的话。

    文柏:“清钧,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但前提是不不能为了无度搭上自己一切乃至生命!”

    “师兄……”修祁欲要开口,被文柏阻止。

    文柏眼中全是决绝之色:“师兄知道自己修为不如你,但也不差,你不能有事,拼命的事情交给师兄就行。”

    “无度那边你也别怕,我已经将无度的管辖权要了回来,在问悲宗我们想要瞒住无度,让他无忧无虑,还是能做到的。”

    文柏一句接一句,生怕自己慢了就会从师弟嘴里听到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话语一样:“等会我派人保护你和无度回宗,你带着无度躲在青鸾峰就行,实在不行可以去布障林里的小竹楼住。”

    “我听说无支祁也在,有他在,你让他多捣蛋,我相信也宗门弟子也不敢随便进出布障林了。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管,有师兄在呢。这个修仙界,没你也塌不了。”

    “十八年前你已经为这个天下付出太多,这次你就不要掺和了。也不是不掺和,你把无度看好,别让人抢走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文柏絮絮叨叨,那样子像是交代完就要就要把人直接送走一样。修祁被桑无度身世冰封的心,缓缓化开了一个口子。

    他拍了一下还在喋喋不休的师兄,在对方看过来时,忽然道:“师兄,我天蚕蛊解了。”

    文柏:“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但这会你要听听听……你说什么???!!”

    修祁周身气势缓和,一字一句道:“师兄,我天蚕蛊解了,修为也突破了。”

    文柏:“……”

    ***

    外间,辛为与思源大师并未离去,他们都听见了修祁说的那句“我不会让无度成为解铃人”的话。

    辛为心底泛起了嘀咕,修祁方才的表情还在他脑海里闪现,让他知晓了修祁对桑无度的重视程度。

    他恍惚觉得为了桑无度的生命和自由,修祁恐怕会去和叶天瑞血拼。

    他不是不相信修祁,但不管修祁拼没拼过,结果都不是文柏,乃至整个修仙界可以承受的。

    思源大师倒是豁达,见辛为愁眉不展,呵呵一笑,引得辛为看过去。

    辛为:“大师不担心吗?”

    思源大师笑道:“辛掌门为何担心啊。”

    辛为:“清钧他——”

    “他怎么?”思源大师道,“你是怕他为保无度小施主,将自己置于险地?”

    辛为点了点头:“我观清钧对无度极其重视,他是不会让无度受到任何伤害的,但无度的身份——”

    思源大师笑呵呵道:“我知。”

    辛为叹了口气:“无度身份特殊,想要保住无度,就要消灭叶天瑞。可清钧身受天蚕蛊之苦,再有无度终究是叶天瑞残魂轮回而来,我怕清钧最后不仅保不住无度,还累得自己性命不保。”

    “辛掌门是怕长渊仙尊出事,修仙界动荡是吗?”思源大师一针见血,“长渊仙尊如今身负重伤,叶天瑞却在恢复,还有无度小施主这个变数在,如若长渊仙尊真的身陨,修仙界确实会引起动荡。”

    “不止修仙界,凡人界也会。没了长渊仙尊震慑,那些藏在阴暗处的宵小便会伺机出来闹事,而我们除了长渊仙尊身陨,还因和魔族大战元气大伤,彼时天下大乱,对吗?”

    辛为合了合双目:“大师高见。”

    “算不得,算不得。”思源大师笑了,“老衲倒是觉得辛掌门不必担忧。”

    辛为一怔:“为何?思源大师可是看出了什么?”

    思源大师笑而不语,指了指内室的位置,辛为看过去,就见文柏一脸笑意地走了出来,身后是面无表情的修祁。

    文柏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宣布了封琛痊愈的消息。他拉着修祁落座,亲手给修祁倒了一杯茶,又道:“师弟还说修为也突破了,现在已是渡劫大圆满期了。我验过了,是真的。”

    思源大师一声阿弥陀佛:“长渊仙尊在灵域有奇遇。多年隐忍,换一朝化龙,可喜可贺啊。”

    修祁点了点头,冰封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是我之弟子带给我的机缘。”

    “哦,看来师徒二人感情很是深厚,老衲也该准备贺礼喽。”

    老和尚呵呵一笑,满脸都是慈祥之色,他朝着袖子里掏啊掏,还真掏出一个冰玉盒子。

    他将盒子放修祁面前,声音含笑:“打开看看,长渊仙尊应该会喜欢。”

    修祁打开冰玉盒子,看见辛为和文柏看见当中放着的、散发着光芒的金色小钟时,诧异地看向思源大师。

    修祁更是第一时间关上冰玉盒子,将盒子推向思源大师:“大师,这太贵重了,还请——”

    收回两个自己还没说出口,盒子又被思源大师推了回去。

    思源大师摸了摸胡子:“长渊仙尊先别忙着推辞。这东西能保人最后一口气,哪怕神魂残破,只要有它在,也可让人不至于因为肉身死亡,真的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修祁何尝不知这件法宝的用处,这乃是神圣谷至宝半月禅钟。

    只要有半月禅钟护持,人便可不死。哪怕神魂破碎,只要肉身不灭,神魂便还有修补的可能,总比直接消散要好的多。

    “此次请出半月禅钟,原本只是为以防万一,如今看来,冥冥之中自由定数。”

    说到这,思源大师眼中竟然闪过一丝顽皮之色:“长渊仙尊先别忙着推辞,可知者半月禅钟有个故事?”

    “故事?”修祁还没开口,文柏和辛为倒是默契十足。

    老和尚笑而不语,看向皱眉思索的修祁:“长渊仙尊可愿听老衲讲一讲这个故事?”

    修祁点了点头:“大师唤我清钧就好,您请讲。”

    “好,清钧。故事要从还没我神圣谷讲起。相传本门创派祖师凌云大师,年轻时曾游历四海九州。彼时祖师还未出家……”

    凌云本命齐岩,是某个富庶小国的皇子。但他生性不爱权力斗争,成年后辞别父母开始游历世界。

    几经险阻,齐岩认识一个名为半月禅的男子。

    那男子光风霁月、学识渊博、谈吐不凡。一路上两人作伴,倒也让原本略显辛苦的旅程变得有意思起来。

    两人一路上遇到不少危险,但也遇到不少令他们向往的事情。他们见识到了山高海阔,平原壮美,也见识到了小桥流水,荒漠寂寥……

    最后,他们到了一个山谷。

    那山谷太美了,奇花异草遍布其间,白日有彩蝶飞舞,夜晚有萤火相伴。齐岩和半月禅都被这个地方吸引,打算在此住下,修整一番。

    可就是这一住,出了事情。

    思源大师长叹一声:“诸位都是大能,不用老衲多说想必也该知晓,越美丽的地方实则越危险。这个山谷对于修为高深之人不算什么,但对于两个未曾踏入修者行列之人确实致命的危险。”

    当晚,两人熟睡之际,遭到众多狐女索命。

    而这场危险中,半月禅舍命救了齐岩,临死前他向齐岩表明了不能说的爱意。

    齐岩没想到半月禅竟然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意,他们都是怕说出之后分道扬镳,强忍的满腔爱意,只以挚友相称。

    “刚刚得到,便要失去,凌云祖师悲从心来,入魔了。”

    “入魔了?”文柏瞪大眼睛,“那他杀了伤害半月禅的狐女们了?”

    思源大师摇了摇头:“不得而知,凌云祖师没说,也无人敢问,更不止凌云祖师因何清醒。等他清醒之时,山谷花草皆枯,一个小动物都不见了。”

    “凌云师祖沉浸在悲痛之中,抱着半月禅的尸身不止过了几个日月,最终决定让半月禅入土为安。而半月禅钟,就在凌云祖师挖坟时偶然挖到的一块陨铁炼化而成。”

    “因祖师最放不下半月禅为他而死,神魂俱灭之事,这以半月禅命名的半月禅钟便独独得了保人不死之能。人不死,怎么都还有希望,对吗清钧。”

    修祁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收起这贵重之物,起身郑重对思源大师行了一礼:“多谢大师。”

    “不必谢,不必谢。”大师笑呵呵的说,“老和尚我呀,活了太久年岁,最看不得有情之人分离。”

    “大师——”修祁讶异地看着思源大师,“您都知道了?”

    文柏不明所以:“知道什么?师弟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唔唔唔,辛为,你——不要——”

    辛为捂着文柏的嘴,笑着对两人点了点头:“我们先出去一下,片刻回来。”

    说完,辛为不顾文柏挣扎,将人拖了出去。

    等清净之后,修祁看向思源大师,就见大师眼中顽皮之色更浓。

    “大师?”

    “嘘——老和尚这就传授清钧半月禅钟的使用方法,还有——”思源大师笑容灿烂,“有情之人才会得到半月禅钟认可呦,正好清钧是个有情之人。”

    “等清钧成功掌控半月禅钟后,可否跟老和尚讲讲你是怎么和无度小施主相恋的。之前还没听说过,想必是灵域里互通心意。

    “老和尚我听了好跟徒弟讲讲,让这帮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子长长胆气。”

    修祁:“……”

    夭寿了,谁能告诉他,这年头和尚不能和人相恋,便喜欢看他人相恋了吗?

    第63章 必死结局

    门外, 辛为见好友情绪好了不少,居然都有心情扒门偷听了,笑着摇了摇头, 将人拉了过来。

    “你有点兄长的样子, 怎么还偷听呢。”辛为将人拉远了一些,“你跟我仔细说说, 清钧的天蚕蛊真的解了?”

    文柏神识放出转了一圈, 没发现有人偷听,才放心地将封琛到底怎么解的天蚕蛊告诉了辛为。

    辛为感叹:“清钧也算是苦尽甘来, 谁能想到居然是叶天瑞的半魂找到的蚕丝——唔。”

    “嘘,你小点声。”文柏捂住辛为的嘴, 正色道, “辛为, 无度是无度,叶天瑞是叶天瑞, 他们两个不同。我师弟听到你把他俩混为一谈,揍你我可不管。”

    辛为眨了眨眼睛,努力点了点头, 文柏这才放开他。

    “辛为,其实不止师弟, 我也没办法把无度和叶天瑞当成一个人。无度那么乖, 那么善良, 怎么会是叶天瑞那家伙的魂魄呢?”

    “之前我们不是猜想过吗?”辛为提示。

    “你说无度是受了多出的那三魄的影响?”文柏摸了摸下巴, “一魂三魄转世的人, 大概率是个傻子, 就算是一魂六魄也不能让人像无度这么聪明伶俐,只能说……”

    “无度的三魄不寻常。”辛为下了结论。

    文柏点了点头:“我在得知无度恢复神志的时候, 起初也有疑惑,可我见师弟却是一点不疑惑的样子,只以为他是知道什么,便也没多问,不过——”

    “不过什么?”辛为问。

    文柏皱眉:“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又不是这么回事。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我们见到神志清醒的无度后,便抹去了这其中的不和谐,让我们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辛为,你呢?”文柏目光灼灼地看着辛为,“你第一面见到无度的时候,有觉得违和吗?”

    辛为思索片刻,表情越发严肃:“确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止我,仿佛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包括叶天瑞。”

    文柏紧接着说:“这有两个解释。一,叶天瑞知道自己残魂转世不会变傻,我们会忽略无度身上的不和谐也是他搞的鬼;二,他和我们一样,都被一股不明力量蒙蔽了。”

    如果是第一种,他们还能放松一切,如果是第二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察觉到暗涌之下的危险。

    这可是仙魔两界都不知道的另一股强大力量,这股力量是敌是友,谁也不知道。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更恐怖的是未知在你无知无觉时,一直萦绕在你的周围。

    门外两人之间的气氛,门内两人没有察觉。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句话放在大名鼎鼎的长渊仙尊身上一样好用。

    人家神圣谷连镇派之宝都拿出来给他用了,只是讲讲灵域里的事情,修祁还是能办到的。

    是的,长渊仙尊自动忽略了思源大师话里的“灵域互通心意”的重点,开始讲灵域发生的事情。

    反正都是灵域中发生的,也不算他“忘恩负义”。

    在思源大师揶揄的目光下,修祁面不改色地讲了灵域里发生的诸多事情。

    话毕,修祁看向思源大师,虽面无表情,但眼睛里能看出紧张之色。

    思源大师倒是没有为难修祁,硬要他讲和无度小施主的爱情故事,他呵呵一笑:“这一路倒算是跌宕。老衲相信,无度小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度过此劫。”

    “借大师吉言。”修祁微微放松,看向内室方向,“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诶,老和尚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吉祥话。”思源大师眨了眨眼睛,竟比修祁看着都活泼。

    “大师,您这话……何解?”

    思源大师呵呵笑了起来,手指向上指了指:“天机不可泄露,你和无度小施主的缘可是深得很呢。”

    “具体老和尚我也看不清。只知,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是叶天瑞,解铃人是桑无度,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但桑无度就是叶天瑞,叶天瑞又怎么会去解铃。”

    见修祁欲要开口反驳,思源大师摆了摆手继续道:“可无度小施主又不是叶天瑞,让这看似无解、必死的局面,活了。”

    “无度小施主盘活了必死局面,解救天下苍生,这乃大功德,上苍又怎会忍心这样善良的灵魂就此消散。”

    “大师的意思是?”修祁开口问。

    思源大师拍了拍修祁的肩膀:“老和尚什么意思,清钧心里知晓,只是不想无度小施主冒险吧。”

    修祁沉默片刻,道:“大师,我天蚕蛊已解,修为突破。十八年前我既能斩落叶天瑞,十八年后的修为突破的我对付他也不难。”

    “可你心中却还是如此沉重,老和尚看的出来。”思源大师轻轻叹了口气,“是因为无度小施主魂魄不全,若是叶天瑞陨落,无度小施主也未必不会被影响,对吗?”

    修祁双目微合,点了点头:“无度弱,叶天瑞强。无度能活着是叶天瑞用一半修为护持转世的。叶天瑞死后,修为消散,栓在无度身上的大阵也因无度存活不会爆炸。”

    “但失了叶天瑞修为护持,又没了剩余两魂四魄的牵引,无度小施主很可能会陷入沉睡,并在沉睡中慢慢消亡。”思源大师缓缓道。

    说是很大可能,其实已是必然。

    修祁颔首,语气沉重:“就算有半月禅钟护持,彻底消散的魂魄也永远回不来,无度会成为只会呼吸、却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尸体。”

    他的小徒弟还那么年轻。他那么喜欢自由,喜欢跑跳,对一切事物都保持好奇心和热爱,却要在不久的将来变成一动不动,永远沉睡的“尸体”,这让修祁怎么忍心。

    一想到那个可能,修祁心如刀割。

    “所以,不妨让事情顺其自然,就让无度小施主成为那个解铃人。”思源大师眸中尽是睿智之色,“这是你的劫,是全天下的劫,更是无度小施主自己的劫。”

    “他自己的劫,只能自己化解,你化解的结果就是无度小施主长眠,而你和全天下的劫都源于无度小施主。”

    思源大师看向内室,意有所指道:“他的劫解了,你和天下的劫,便都解了。”

    “他的解不了,你会万劫不复,天下也会生灵涂炭。”思源大师的手放在修祁的肩上:“长渊仙尊不妨仔细想想,也要征求一下无度小施主的意见,毕竟他才是最最关键之人。”

    思源大师的话,让修祁陷入沉思。

    他不禁想,我想要替无度成为解铃人的想法是错误的吗?难道这次我救不了无度,也救不了天下人吗?

    如若无度变成永远不能说话、不能笑、更不能动,只能依靠半月禅钟苟延残喘的的“尸体”,他会不会恨自己?

    无度单纯、善良,性格却如火一般烈,他真的能接受自己自以为是的好吗?

    可如果让事情顺其发展,无度得知真相后,又真的能接受他自己身为魔尊半身的身份吗?

    最重要的是,成为解铃人的无度,会不会永远离开他?

    各种想法,各种可能,千头万绪地在修祁脑海中萦绕,让他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阿弥陀佛,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老和尚我今日能见到长渊仙尊的忧怖,也算没白到此地一趟。”

    “大师?”修祁茫然抬头看向思源大师。

    思源大师笑容慈祥:“清钧,老和尚我之前说过,救天下苍生是莫大功德,天道公允,想必会留无度小施主一线生机。倒是你,强行干预他之因果,恐遇不测。”

    “我——”

    “我知你不怕,”思源大师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灵域外界簌簌落下的白雪,侧头看修祁,“清钧,那无度呢?他知道自己倾慕之人,自己的师尊,为了自己万劫不复,他能否接受?该如何自处?”

    “有时,背负他人性命而活,比自我的死亡,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特别这个人的存在,在背负人心中无可替代。

    **

    内室,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桑无度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地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他双目泛着红,脑子里全是杂乱的片段。

    有他刚刚穿越来,第一次见到修祁的那刻;有修祁赠他鳞青剑之时的笑容;有和师兄弟们相处的画面;更多的是师尊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是师尊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并没有听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听懂了一件事情——自己是另一个叶天瑞。

    叶天瑞他见过,如果要形容他,桑无度觉得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邪恶。

    叶天瑞对这世界有着满满的恶意,桑无度不知道是不是与他的遭遇有关,他只迷茫地知道,这个世界的毁灭与否跟他有关。

    师尊想保护他,要替他应劫,应劫的结局很可能师尊身死道消。

    “为什么,可我不是……叶天瑞啊……”桑无度嘴唇翕动,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转头看着师尊俊美的侧脸,内心如万蚁啃噬一般,麻、痒、剧痛刹那涌上心头。

    难道,结局真的不可更改吗?

    无论是痴傻的桑无度,还是他这个异世来的桑无度,最终都逃不过必死的结局……

    桑无度慢慢蹲下,双臂交叉抱住自己。片刻后,他肩膀颤动起来,眼泪断线一般地底落在内室铺就得昂贵地毯上。

    像是怕自己痛哭出声,桑无度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将脸埋入臂弯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桑无度终于觉得自己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面对师尊。

    可当他抬头,却撞入一双满含温柔、心疼、爱怜的双眸之中。

    “师尊……”桑无度喃喃,声音沙哑可怜。

    修祁温柔一笑,他微微下蹲,素白好看的手伸到桑无度面前:“无度,为师会一起与你面对,别怕。”

    第64章 威胁

    桑无度看着眼前俊美的师尊, 想起自己的身份,悲从心来。

    他把手放在师尊的手上,在师尊拉他起来的时候, 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扑进师尊怀里放声痛哭。

    “师尊,无度、无度不是什么魔尊, 也不是叶天瑞。我、我不坏……”

    修祁轻轻拍着桑无度背脊安抚道:“师尊知道, 无度只是为师的小徒弟,不是魔尊叶天瑞。”

    修祁声音又缓又轻, 带着他特有的温度,穿过桑无度的耳膜传进他的脑海:“为师会和无度一起面对, 我们一起去跟天道争那一线生机好不好, 无度相信师尊吗?”

    桑无度沉默半晌, 埋在修祁怀里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

    他相信师尊,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连累师尊, 那个大和尚的话他都听见了,就算不听见,他也知道强行介入他人因果是会遭到恶报的。

    这是他的劫, 他应该自己解,自己抗, 不连累他人。

    可他清楚该清楚, 内心还是忍不住害怕, 怕到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桑无度一直以为自己胆子很大, 活得也很洒脱。

    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 时常缠绵病榻的经历, 他以为自己对生死已经看淡,加之穿越之初他也就知道了自己这个“角色”的结局, 自认为心理准备已经做足。

    可真等到了要死了,要接近结局的这天,他才知道,自己认为的胆大、洒脱全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怕死,怕痛苦的死去,更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

    刚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没什么真实感,只想着既然都来了,好歹还活着,就先过下去。

    他那时幻想过自己修为高了就能有办法回到原本的世界,还能顺便拯救一下他最喜欢的角色。

    毕竟他才十八岁,正是爱做梦、幻想自己能呼风唤雨、当英雄的年纪。

    可随着在这个世界时间越长,和这里的人越接触,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把他们当成书中的人物,他们是会笑、会哭,会呼吸的活人,而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

    对修祁的喜欢也从对纸片人的怜悯,慢慢变成了真情实意的爱慕。

    所以,他努力的歪曲所谓的剧情,想要避免修祁悲惨的命运,以及修改原本“桑无度”的结局,想和他的师尊打出HE的大结局。

    现在……桑无度苦笑,难道真的要认命了吗?

    他忽然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此认命;不甘心自己第二条命就此交代;不甘心自己还没正式跟师尊表明心意;更不甘心师尊心目中所想的那个他,不是真正、完整的他。

    他不是那个痴痴傻傻的桑无度,他是来自另一个时间、甚至另一个时空的桑无度。

    他穿越时间、时空与修祁相遇,他们经历过那么多他从没经历过的事情,他真的不甘心在生命的最后,还要顶着别人的“身份”和自己最爱的人相处。

    可是他能告诉师尊一切吗?

    师尊会接受一个占据他弟子灵魂,还对他心怀不轨的异世界灵魂吗?

    如果师尊接受了他的存在,接受了他的感情,而他必死的结局又无法改变,他是不是会害得师尊更伤心?

    他的心意,他的身份是不是隐瞒比较好,他是不是不能自私?可他真的不甘心啊……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一时间,桑无度内心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拉扯,扯的他早都不会疼的心脏生疼。

    他紧紧抱着修祁,贪婪地感受着轻轻扣着自己后脑的掌心的温度,和轻轻落在自己背脊上那只安抚自己的手的力度。

    良久,桑无度忽然抬头,红着眼睛看着修祁,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道:“师尊,无度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

    修祁带着桑无度出了文柏的房间,在文柏和辛为的目光中揽着桑无度朝着一处山脉飞去。

    文柏见两人神色不太对,想要跟去,被辛为拦了下来:“让他们师徒两个好好谈谈,明天咱们再去找他们。”

    文柏:“可是?”我担心他们啊。

    “不用担心,”辛为摇了摇头,拉着人往神圣谷的方向走,“咱们还是去找思源大师吧,那老和尚没义气,和清钧说了什么也不告诉咱们。走,去逼问他,可能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文柏被辛为拉着走,他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你别拽了,我又跑不了。”

    辛为:“我怕我一松手,你个老妈子就跑去打扰人家师徒俩了……”

    文柏:“……你才老妈子。”

    两人拌着嘴去找思源了,另一边,修祁带着桑无度穿过座座高山,落在了一个被雪包围的山谷之中。

    他让桑无度把行宫撑开,然后拉着人的手径直上了四楼那间豪华卧房。

    进入房间,将人按在床上,轻声说了句等一下,又转身下楼了。

    桑无度起身追了过去,就见师尊进了二楼东边那个小厨房,将在灵域里打来的美味进行烹饪,见他进来柔声让他回去等着,一会儿就能吃了。

    桑无度没走,他扒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仙气十足,以往半点人间烟火都不食的师尊为他能吃的可口忙来忙去,脸上沾染了一些面粉都没注意到,内心酸软一片。

    他再也忍不住了,跑进去从背后抱住修祁的腰,将脸埋在师尊宽阔的背上,低声唤他:“师尊,无度好喜欢喜欢你啊,不是弟子对师尊的喜欢,是——”

    是对爱人的喜欢。

    桑无度的表白没能说出口,他的话被转过身来的修祁用自己的唇舌堵在了唇齿之间。

    这吻并不深入,称得上是纯情,可却让桑无度泪流不止。

    咸涩的泪水滴落在两人唇边,被修祁一点一点吻去,最后,修祁的唇落在桑无度的眼睛上。

    “无度,为师喜欢你,不是师尊对弟子的喜欢,是想和你仙途共享,余生共度的喜欢,无度呢?无度喜欢为师吗?仙途共享,余生共度的喜欢。”

    “师尊……”桑无度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眼泪不争气地又落了下来。

    “别哭,”修祁轻轻擦去桑无度的眼泪,柔声道,“师尊在呢,无度不怕。”

    桑无度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锅里的肉,瓮声瓮气地说:“师尊,剩下的无度来吧。无度想喝那个桃花梅子酒,我听说文柏师伯带了,您能帮我去跟他要点吗?”

    文柏好酒,出行时,乾坤袋里必定带着各种酒。

    听小徒弟这么说,修祁也觉得喝点酒可能会让小徒弟更放松,便应了下来。

    走之前,修祁叮嘱桑无度谁来都不能开门,他回来会自己开。

    等桑无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亲眼看他开启行宫防御大阵,修祁才放心走了。

    桑无度站在门口目送师尊离去,关门的瞬间,他双目合了合,再睁开时他眼中神色褪去惧怕,多了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坚毅。

    他一步一步走回厨房,看着被行宫阵法隔在窗外的夜隐蝶,缓缓伸出了手,夜隐蝶乖乖落在他的指尖上。

    这只夜隐蝶和别的夜隐蝶有少许不同,桑无度之前见过夜隐蝶夜色的翅膀上闪着银色的神秘纹路,而这只是金色的。

    那金色十分华丽,微微闪着暖橙的光,竟然让桑无度起起伏的心绪渐渐平缓了下来。

    “你是在安慰我吗?”桑无度声音很轻,像是怕吓跑这只雪中精灵一样的存在。

    他小心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触碰夜隐蝶的翅膀,却在快要触碰到时停下。

    夜隐蝶似乎好奇桑无度为什么不碰它了,主动用自己两只长长的触须去触碰桑无度的手指。

    桑无度一抖,他没想到这只夜隐蝶胆子这么大,竟然一点不怕他,可下一秒他眼前一黑,随即眼中闪过无数他记忆了从没出现过的画面。

    有他被万魔朝拜的画面;有他和手持鳞青剑的人战斗的画面;有他和夜隐蝶共舞的画面;还有夜隐蝶被大肆屠杀,他却无能为力的画面……

    各种信息量巨大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萦绕,让他头痛欲裂,整个人瘫在地上、死死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有一瞬。

    等桑无度再次睁开眼睛,留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

    一个身着黑红色宽袖大氅、长相英俊,眉宇间却满是邪气的男人坐在被浓稠、灵活黑雾包围的王座上透过夜隐蝶的眼睛看着他。

    在他伸出手,去抚摸夜隐蝶时,露出一个满是邪气的笑。

    随后,他道:“你是我的魂魄,也该拥有我的记忆。我知道这很痛苦,很可能让你变成傻子,不过这不重要——

    他微微倾身:“重要的是,你早晚都要来找我,你生来不祥,不想连累修祁和问悲宗那些家伙,就主动来找我。”

    他眼睛缓缓弯起,看着像是在笑,桑无度只觉心底一片冰凉:“你不来,我不会对问悲宗下手,但那些小宗门,还有那些毫无能力的普通人,我可是不会放过。”

    “不想因为你让修祁,让问悲宗成为四海九州的罪人,便来找我,我在弥生谷底等你。”

    第65章 邪心佛兰和无垢芝

    夜隐蝶振翅而飞, 桑无度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他靠在灶台边的墙上,曲起腿,双手环抱主自己的腿把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

    片刻后, 他的肩膀不住地颤抖起来, 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跟着震颤。直到一道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他才缓缓的抬起头, 呆呆地望着霞光漫天下细雪纷纷。

    也不知看了多久, 桑无度呆滞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又从清明变得越来越坚韧。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整个人从之前绝望、灰败枯萎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如洗尽铅华的明珠, 内敛却耀眼。

    桑无度深吸一口气, 拍了拍自己的脸, 拿起刀开始切菜。

    他把从灵域里带出来的上好食材取了出来,又拿出了特地带来的辣椒, 今天他要好好整治一桌地道的川菜。

    师尊口腹欲不强,却很嗜辣,这还是他与师尊灵域相处后才发现的。烤肉上若是撒了辣椒粉, 师尊就会多吃一些。

    桑无度想到那样可爱的师尊,嘴角不由得挂起一个甜甜的笑, 手下动作更快了起来。

    修道之人手脚灵敏, 再加上桑无度炽阳之体对于火的控制, 很快他就做出了水煮鱼、水煮肉片、辣子鸡、夫妻肺片、红油脆笋、口水鸡, 还配了几个清爽的酸辣小咸菜和一大碗冬瓜排骨汤。

    将菜品逐一送到四楼豪华卧室外间的桌子上, 桑无度设了一个保温结界, 转身又去了厨房。

    师尊还没回来,他准备做一些现代的麻辣小吃, 好好封存可以吃很久。

    带着这样的想法,桑无度极其认真的开始处理牛肉和豆皮和各种香料,他想要做出最符合师尊口味的小零食,让师尊漫长的仙生可以有些他的喜好。

    夕阳落在桑无度的侧脸上,映照着他的微笑很暖很暖。

    *

    修祁从行宫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去找文柏,而是在行宫周围下了重重禁制,保证他能在有人触碰禁止的第一时间就赶回来。

    做好这一切,他看了看二楼东边小厨房的窗户,才转身去找文柏。

    第一次他跑了空,文柏不在房间里,问了负责文柏起居的弟子,修祁才知道文柏是被辛为拉走去找思源大师了。

    半点也没耽搁,修祁前往神圣谷驻地,却在神圣谷弟子口中得知思源大师跟文柏他们出去了,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走的时候听说是去品什么茶。

    修祁了然,轻声对小弟子说了声多谢,吓得小弟子差点直接跪下来。这可是长渊仙尊啊,竟然对他这个小小和尚说多谢,他真是太有出息了。

    直到看不见长渊仙尊的身影,小弟子才迫不及待地跑去跟好友分享这段奇妙的经历。

    修祁不知道自己简单的一句道谢,让一众神圣谷的小弟子对他的崇拜之情更盛,他御剑朝着北边一座高耸的雪山飞去。

    神圣谷小弟子说文柏他们去品茶了,在灵域外围,唯一需要出外品茶的就只有只在这时才会出茶的雪茶。

    雪茶是灵域外围的特产,只有灵域外围北方最高的山上才有。从采摘到制茶再到入口所用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否则雪茶便会直接化为无色无味的雪水。

    是以,想要饮雪茶,就只能在雪茶树边上进行。好在雪茶浑身晶莹剔透,一片一片长在漫天飘雪的山上,别有一番意境。

    因修祁从没来过灵域,只看过灵异内外记载的他并不知道雪茶树林具体地址,花费了点时间才找到文柏。

    文柏看见只有修祁一人过来,还小小惊讶了一下,问他无度怎么没有跟来。

    修祁只是说无度在休息:“师兄,你带了桃花梅子酒了吗?”

    文柏一怔,他这师弟不好口腹之欲,平时饮的也都是茶。酒也不是不喝,但很少看他主动要求喝。

    这是觉得事情棘手,想要借酒消愁?

    他刚要劝解几句,就听修祁再次开口:“无度喜欢。”

    “了解了。”文柏爽快地拿出了自己专门装酒的乾坤袋,从中掏出一小坛桃花梅子酒,“拿去吧,这甜兮兮的酒,还真是小无度这种小孩子会喜欢的。”

    “多谢。”修祁对文柏点了点头,转身朝外飞去。

    等修祁走了,思源大师忽然开口:“不太妙。”

    “怎么了?”辛为停下斟茶的手,连忙问,“大师看出什么了?”

    思源大师叹了口气:“无度小施主恐怕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文柏差点打翻茶盏,“那清钧……”

    思源大师看着修祁远去的背影,再次叹了口气:“老和尚看不透,只是觉得晚上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们,是清钧还是无度小施主,老衲就不得而知了……阿弥陀佛。”

    听思源大师这么说,文柏品茶的心都淡了,默默坐在辛为身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可他又无能为力。

    辛为看出文柏是在担心修祁,拍了拍文柏的肩膀,安慰道:“实在担心,我们去找清钧谈谈,相信清钧不会拒绝我们的帮助的。”

    文柏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他一方面觉得辛为说的有道理,一方面又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修为到达他们这个层次的人,心境极坚韧,是不可能随便出现波动的,一出现波动很可能是某种预警。

    轻轻叹了口气,文柏把这些想法埋在心底,决定等无度睡下后,再去找师弟好好谈一谈,争取让师弟只看好无度就行,其余的等众仙门商议后再说。

    “别想了,晚上我陪你去。”辛为放了一盏茶在文柏面前,“清钧不是冲动之人,放心。”

    文柏点了点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

    拿到桃花梅子酒后,修祁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行宫,落地后恰好看见二楼小厨房里的桑无度抬头。

    两人一上一下,一人低头一人仰头,在有着夕阳的奇异雪景中对视,竟让修祁有种天地之大却只有面前之人身上有着鲜活的色彩。

    美丽的夕阳雪景、磅礴的雪山、无垠的天空此刻都成了面前之人的陪衬,让他移不开视线,生出一种将人揉尽自己骨血之中,再也不分彼此的冲动。

    “师尊!”楼上之人声音清脆,大大的笑挂在脸上,哭得泛红的眼睛弯着,修祁的心都被这一笑,笑得化了。

    “师尊在呢。”修祁声音极温柔,他扬了扬手中的小坛子,“等急了吧。”

    “没有,师尊快上来,无度做了好多好吃的。”桑无度双手撑着下巴趴在窗户上,左右晃了晃脑袋,高高马尾上用来装饰的小铃铛跟着响了响。

    望着小徒弟恢复活力的脸,修祁点了点头,不动声色收起重重禁止走进行宫,没有看见自己踏入行宫后,小徒弟眼中隐忍的神色。

    深深呼出一口气,桑无度摸了摸自己的脸,视线落在分装好、准备一会儿尝尝的小吃上,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桑无度整理好心情,端起小托盘迎面走了出去。

    “师尊,无度还做了好多小吃,有麻辣牛肉干、麻辣豆皮、红油脆藕、还有麻辣的鸭货。”

    “鸭货?是鸭子吗?”

    “是也不是,”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桑无度眼睛骨碌碌一转,“师尊在凡界是小王爷,在修仙界是鼎鼎大名的仙尊,应该没吃过鸭头、鸭胗、鸭肠吧。”

    这些东西算是下水类,别说修祁身份高贵,除了那些过得困难的人,就算普通家庭也几乎不吃的。

    “确实不曾吃过,闻起来还不错。”修祁说的很平常,没有半点对于这些下水的看不起。

    桑无度很满意师尊“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你们太不会吃了,这个东西很好吃的,特别加上我的独门秘方!”

    “好,那为师一会儿可要好好品尝一下。”修祁从桑无度手中拿过沉甸甸的实木托盘,又把小坛子放在桑无度怀里,“走吧,让为师看看你做了什么美食。”

    桑无度连连点头,捧着小坛子跟在修祁身后,轻快的脚步声,让修祁担忧的心放松了不少。

    修祁头一回庆幸自己这小徒弟醒的晚,涉世也未深。

    因为尝过人间冷暖、世人虚伪的人是无法这么快就从沉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会尽全力保护小徒弟这份难得的天真质朴,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他身死道消。

    修祁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身死道消,小徒弟会很伤心,但他还很年轻,等见过更多的人,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这份伤心会被时间抹平。

    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身死后,能让自己的小徒弟不会被人欺负、诟病。

    修祁脑海里思索着计划,脚下的步伐却稳稳的,一步一步走进满是饭菜馨香的卧室外间。

    当看到桌子上满满都是他喜欢的味道时,修祁的心像是又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不疼,却让他呼吸一窒,差点端不稳手中的托盘。

    跟在身后的桑无度似乎没有发现修祁的不对,开心地跑到桌边,将保温结界撤掉,扬起脸声音含笑:“师尊,快来尝尝,都是你没吃过的。”

    修祁整理好心情,在桑无度的笑容里应了一声,走到他的身边放下托盘里的小吃,又看着桑无度笑嘻嘻地打开酒坛,倒了酒。

    “师尊,好香啊,等我们回青鸾峰自己酿吧。”

    “好,为师会寻来酒方让你酿个痛快。”

    “那可太好了。”桑无度喝了一口酒,晃了晃脑袋,“我也要把菜谱都写下来,交给膳堂的王师傅,这样大家都能吃到了。”

    “好,无度想怎么做都可以。”

    “那我们快用膳吧,师尊尝尝我的手艺到底够不够让王师傅拜我为师。”桑无度小嘴不住的说,手下动作也不停,给修祁布菜。

    修祁见他兴致勃勃,也便由着他,吃下小徒弟给自己夹的东西,其中包括所谓的鸭货。修祁发现小徒弟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这些寻常人家都看不上舍弃的东西,这么做还真是极美味。

    桑无度见修祁爱吃,心情非常好。他絮絮叨叨跟修祁说做了好多,都分装好放在了乾坤袋里,这样他们走到哪里想吃随时都吃的到。

    修祁一边吃,一边眼神温柔地听小徒弟说话,明明是一餐普通的膳食,修祁觉得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吃的都很满足。喝了酒的缘故,桑无度脸颊泛红,眼睛、嘴唇都泛着水润润的光泽,看着就非常可口。

    修祁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想尝尝桑无度的唇,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可口。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却在即将挨上小徒弟唇的时候,被小徒弟偏头躲开。

    修祁立时惊醒,他竟在桑无度没同意的情况下就想亲人家,这种行为无异于轻薄。

    “为师——”

    “师尊等等。”桑无度打断修祁,脸色爆红地小声说,“无度也想和师尊亲近,只是刚吃完味道重的东西,无度又没有师尊能自洁的修为,所以,所以……”

    桑无度越说声音越小,但修祁明白了,无度是不想扫兴,才会躲开,可自己怎么会嫌弃所爱之人呢。

    欲要开口表明自己心意,却见小徒弟兔子一样跳起朝着侧间浴室而去,边跑还边说麻烦师尊收拾一下残局,那可爱的模样,逗得修祁开怀大笑。

    已经躲进浴室的桑无度靠在门上,听见修祁的笑声,眼中闪过一抹苦涩。

    他双目微合,许久才睁开,动手脱下自己的衣服,一步一步踏入他提前准备好的、加了邪心佛兰的沐浴水中。

    邪心佛兰无色无味,单独使用不会对人身体产生任何损害,若是和无垢芝混合则会产生催|情的效果。

    所中两者之人,除了催|情外,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的伤害,还有淬炼神魂的效果。只是有一个副作用,身热情|动之后,人会陷入沉睡,醒来后也只当自己睡的沉,不会有任何发现。

    这两种天材地宝都是桑无度在灵域里发现的,今晚吃的小食里,他加了无垢芝粉。

    第66章 私心

    浴室水声阵阵, 修祁敏锐的听觉甚至能捕捉到桑无度发丝滑过水流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和桑无度心意相通,或是因为两人最终可能要面临的一死一生离别的结局,修祁竟然只是听着水声, 身体就无端热了起来。

    修祁能清晰的感知自己对桑无度的渴望。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 修祁活了这么多岁月,就是当年美人卧怀, 他都没有这种感觉。很新奇, 有些不受控制,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长渊仙尊, 出身高贵、修为通天,为人也是光明磊落、遵从本心。他爱一个人, 就会把自己所有的爱给予这个人, 更不会因为自己对爱人有所求而觉得不堪, 他会主动出击。

    是以,修祁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侧间的浴室, 站在高大的雕花木门前轻轻敲了敲。

    门里的水声停止,他开口:“无度,为师能进去吗?”

    听到修祁低沉磁性的声音, 浴室里快把自己搓掉一层皮的桑无度陡然打了一个激灵。

    他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猫儿一样,整个人蜷在一起, 心脏扑通扑通快要从他的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好半晌都没敢回应。

    修祁又轻轻敲了敲门, 桑无度才反应过来, 手忙脚乱的想要从浴池里出来, 却脚一滑直接摔进池子里, 发出很大一声声响。

    “咳咳咳……”桑无度呛了好大一口水,耳朵野嗡嗡作响, 磕在池底的膝盖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眼泪都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把他从浴池里捞了起来,又裹上质地柔软舒适的巾布,然后带着他离开了满是水雾的浴室。

    “师尊?”桑无度抬头,后知后觉自己浴室里的丑态全都被修祁看见了,被洗澡水蒸的通红的脸更加鲜红欲滴。

    “害羞了?哈哈哈,无度不用觉得害羞,你忘了,你什么样子为师都见过。”

    “没有。”耳边是修祁嗓音磁性的笑声,桑无度嘟囔了一声,鸵鸟一样的把脸埋进修祁怀里,感受着修祁胸膛的震动,催眠自己脸红是疼的,才不是害羞。

    修祁也不拆穿他,步履稳健地带着桑无度回到了内室之中。

    他将人放在了大床上,才去拆裹在桑无度身上的巾布。

    桑无度手指蜷缩了一下,想要阻止修祁的动作,却在最后关头克制了自己动作。

    他想起,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这时候他不能害羞,也不能胆怯,况且吃亏的也是师尊,不是他这个用卑鄙手段占师尊便宜的……小人。

    想到此,桑无度任由修祁拆开了自己身上的巾布,并在修祁低下头去查看他膝盖上的伤势时,速度极快的捧住修祁的脸。

    “无度?磕得很疼吗?师尊这就为了治疗,很快就好了。”修祁方一瞥,小徒弟膝盖上红肿一片的伤势已经入眼。

    挺严重的。

    桑无度不肯,他还是捧着修祁的脸,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修祁,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别闹,为师先看看你的伤。”修祁以为是小徒弟怕疼在跟他撒娇,微微一笑,手就要覆上桑无度的伤腿上,却再次被桑无度阻止。

    “无度,你……”这下修祁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小徒弟不是在跟他撒娇,而是别有用意。

    桑无度面颊通红,眼神却极为坚定。他不待修祁问出心中所想,直接俯身过去,用自己的唇将修祁剩下的话语封印,借着修祁微启的唇齿径直侵入修祁的口腔。

    桑无度的吻很放肆,毫无章法可言,牙齿总是不小心地刮过修祁的舌尖。

    明明应该是疼的,修祁却更希望桑无度能更加放肆一些。放肆到只有他才能包容桑无度的一切,也只有他才能感知桑无度带给他的疯狂。

    修祁反客为主,舌尖缠上桑无度的舌尖,大手扣住桑无度的后脑用力将人压向自己。

    这一刻,修祁所以汹涌的爱意、占有欲如潮水一般顺着两人的唇舌涌入桑无度的四肢百骸,再由四肢百骸汇聚流入他跳动的心脏。

    极热、极幸福,也极痛苦。可桑无度并没有退开,反而拼命回应修祁……

    屋子里的温度不断上升,桑无度身体呈现淡淡的粉色,一股似有若无的幽兰香气缠着修祁身上残存的陵松雪香的冷香漂浮在整个空间中。

    修祁双眸泛红,理智和情|欲在他脑海中不断拉扯,最终在桑无度毫无底线的包容迎合里彻底失去理智。

    桑无度在修祁身下,紧紧抱着修祁的肩膀,指尖用力到泛白,却舍不得真的去抓修祁。

    波涛里,他不甚清明的脑子里有疼痛过后的舒爽;有两情相悦之人如骨血相融般的心动;更多的是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又忽略了什么,可下一秒他就被修祁带入另一个天地,再也没时间去想自己弄错什么、忽略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桑无度艰难地坐起,看着身边睡得安稳的修祁,嘴角露出一个满怀爱意的笑。

    他俯身亲吻修祁的额头,和修祁额头相抵。许久后,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低低响起:“师尊,原谅无度的自私。无度只想你好好的,这是无度的劫,只有无度自己能解。”

    “无度爱你,不能看着你因我身死道消,你应该有最好的未来,无论是我还是严凤鸣都不值得你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

    似乎想到了什么,桑无度擦了擦眼泪,笑了一下:“现在是我占据了你的心,严凤鸣得靠边站,你就不会再被他伤害了。”

    再次吻了吻修祁的唇,桑无度将被子给修祁盖好,才去沐浴更衣。

    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不由得想起之前的疯狂,桑无度捂着自己的脸,才想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为什么是师尊抱了他?不应该是他抱师尊吗?

    难道是自己没看完小说,所以漏了什么重要消息,其实师尊也是能做攻的?

    “书里真是便宜严凤鸣了!”桑无度生气地拍了拍水面。

    他就说嘛,师尊那么厉害,就算那什么天媚之体也不会让师尊屈居人下,师尊怎么就那么爱严凤鸣呢?

    桑无度有些酸酸的,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师尊心里都是他,已经没有严凤鸣的位置了,酸涩又化为甜蜜,随即又化为苦涩。

    他今日这么做除了因为他只能想这一个让师尊沉睡不知的办法,还有就是他太喜欢师尊了,想要在自己最后的时间里给自己留点美好的记忆。

    这是他的私心,如果思源大师所说的一线生机他争不到,他真的逃不过死亡的结局,他希望师尊能记得他。

    不用记得很久,师尊漫长的生命里只要有一段的记忆里有他的位置,桑无度就心满意足了。

    擦干净身上的水,穿好衣服,没有去披师尊赠他的火红绒毛领的披风,而是拿起还带着师尊身上冷香的青色披风披在身上。

    最后,桑无度遥遥看了一眼沉睡的师尊,转身走了出去。

    *

    文柏房间内灯火通明。

    思源大师不住捻动手中的念珠,文柏坐立不安,一会儿就要起身去门边看看有没有人来。

    他再一次要起来时,辛为伸手按在他的肩上:“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我们直接去找清钧吧。”

    文柏摇了摇头:“还是等等吧,如果今晚清钧不来,我们明天再去找他也不迟。”

    “好。”辛为将茶推到文柏面前,显然两人都认为今晚来的必定是修祁。

    一旁的思源大师轻轻摇了摇头,心下叹了口气。

    一时间,室内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文柏和辛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思源大师再次叹了口气,起身开门,他看着门外站着的人,阿弥陀佛一声:“无度小施主,请进。”

    “思源大师有劳。”桑无度礼貌回了一个礼,才迈步踏入文柏房间。

    一进门,桑无度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地跪下:“文柏师伯,辛为师伯,无度有事相求。”

    “无度快快起来。”文柏吓了一跳,连忙去拉桑无度,却被桑无度躲开。

    他道:“文柏师伯,无度已经全部知晓所有事情,亦知何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是我应该面对的。”

    “师伯知道,你先起来。”文柏又去拉桑无度,这次桑无度没有固执,顺着文柏的力度起身坐在了花凳上。

    文柏道:“无度,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也应该知晓你的生死关系四海九州的存亡。所以你只要好好待着青鸾峰上,其余的师伯们会解决的。”

    桑无度摇了摇头:“师伯,无度知道您是关心我,但无度已非痴傻小儿。魔尊是不会任由无度藏起来的,就算问悲宗的护山大阵能抵挡魔族大军来袭,那些小门小派呢?”

    “魔尊不蠢,他不会在问悲宗身上浪费时间。四海九州何其大,他会去袭击那些小门小派,而问悲宗、神圣谷、归一宗这样的大派就要为了小派的安危四处奔走。”

    “奔走的结果就是被魔族逐一击破;本派实力被削弱;接受帮助的小派依赖大派,或是暗生愤恨。如此下去,包庇我的问悲宗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有心之人声讨。”

    桑无度目光深邃,此时他的身上竟看不见半点少年人的稚气,说出的话角度刁钻、一针见血:“然而,这只是魔尊的第一步。”

    “魔尊的第二步,是趁着仙门混乱,大派四处救火、无暇顾及他之时,运用献祭力量脱离封印。只要魔尊脱离封印,他对我的影响将不可估量。”

    “魔尊的第三步就是利用我,被他影响的我可能会成为他插在问悲宗的一把刀,或者成为他插在整个四海九州的一枚只属于他的定时、伤害巨大的武器。”

    桑无度苦笑一声,看向文柏:“师伯,你说若是叶天瑞能脱离封印,我这残魂对于他来说还有用吗?”

    当然没用了。

    若是叶天瑞真的能从封印里出来,第一件事恐怕就是炸了桑无度这具身体,那时四海九州都将变为人间炼狱,这可是叶天瑞最喜欢的世界。

    彼时,被鳞青剑灵封印在安平海的魔族会因为封印彻底损毁倾巢而出,就算他们最后能再次打败叶天瑞,结果也将是无比惨烈的。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文柏第一次感到迷茫了。

    “那无度小施主准备怎么破局呢?”这时,思源大师慈祥的声音响起,“不妨说说,若有用得着我神圣谷的,请尽管开口。”

    第67章 掣电灵心

    思源大师话一出口, 文柏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桑无度了。

    他虽然不知道桑无度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但他知道能清晰分析出叶天瑞计划的桑无度所选出来的答案,可能是现如今唯一的最优解。

    而这所谓的最优解的代价是桑无度的生命。

    文柏扶额坐下, 宽大的手掌遮着自己的脸,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文柏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十八年前他们明明成功了,他也找回了桑无度, 为什么还会发展到如今两难的局面。

    桑无度说的没错, 叶天瑞算无遗策,步步计划算准了一切。即使现在有人告诉他——叶天瑞是故意被封印的, 文柏都相信。

    文柏苦笑,他不得不承认叶天瑞对于人性的把握, 以及对他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人间帝王的了解远远高过他们自己。

    叶天瑞利用人心不古、人性复杂、人类对于权利的渴望, 以及所谓的权衡利弊, 完美地将他们推入深渊,让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

    他们也确实如此, 表面深明大义,实际上不也是在“逼迫”桑无度做出选择吗?

    因为,就算现在桑无度什么都不知道, 可以安全回到青鸾峰,他们就真的能瞒得严严实实吗?

    那些真相会以各种方式、四面八方地涌进桑无度的耳朵里。

    那时得知消息的桑无度, 还是会和今天的桑无度一样, 为了他爱的、他珍惜的一切来找他们, 而他们也会挣扎, 但最终的结果也是和思源大师开口说的话一样——全力配合。

    这是权衡利弊后, 可能唯一的最优解。

    思源大师不愧是得到高僧, 比他们坦荡,也比他们更能正视自己的不堪。

    辛为看着文柏塌下去的肩膀, 十分心疼,他知道这里最煎熬的当属文柏。

    文柏是修祁的师兄,是桑无度的师伯,更是问悲宗的掌门。他要护着问悲宗和修祁,就必要放弃桑无度;要护着桑无度,自己的师弟和问悲宗的那些弟子他就无法护住。

    如果他自私一点放修祁带桑无度藏起来,那么包括问悲宗在内的所有仙门弟子、普通百姓都会遭到魔尊叶天瑞的屠戮。

    而且修祁也不会同意文柏放他们走的做法,到最后,文柏可能还是一个都护不住。

    所以,文柏无法选择。

    可话又说回来,魔尊是这是四海九州所有人的灾难,和文柏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如此挣扎,正是因为他善良。

    辛为叹了口气,手落在文柏的肩上:“我们先听听无度的计划吧。”

    说着,辛为看向桑无度:“无度,如果你的计划无法说服我们,我们是不会让你冒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你师尊身边,其余的事情由我们这些老家伙做。”

    辛为的口气不算好,堪称严厉,桑无度却被这一句话温暖。

    他笑着点点头,将傍晚时分夜隐蝶传递消息的事情和盘托出,并直接说出自己的诉求——他要去弥生谷底找叶天瑞。

    辛为皱眉,没有直接答应桑无度的诉求,转而道:“那你来找我们,叶天瑞应该可以猜到吧。”

    桑无度痴傻了十八年,在他们任何人眼里都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少年。陡然得知自己的身份,最先的反应就是跟对自己好的长辈求助。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回到叶天瑞身边的桑无度无论做什么可能都在叶天瑞的意料之中,叶天瑞很可能反利用桑无度达到他的目的。

    还有一点就是——桑无度如果去了叶天瑞身边,叶天瑞最先做的就是融合桑无度逃脱封印,那时桑无度的意识还会存在吗?

    魔尊叶天瑞存在时间已经不知几何,桑无度短短的那点记忆和神识根本无法和叶天瑞庞大的记忆、神识相比,在和叶天瑞融合的瞬间,很可能“桑无度”就不存在了。

    那样的话,他们确实解决了魔尊利用桑无度来达到四海九州会跟着陪葬的问题,但他们面对的也将是全胜时期的魔尊。

    现如今的仙门中人各怀鬼胎,就算修祁修为大增比之前更轻松斩落叶天瑞,但十八年前修祁能在重重护持中被暗算,十八年后他们同样不敢保证最终的结果会是好的。

    只能说,叶天瑞反利用他们裂魂这一点为他们设下的陷阱,让他们陷入了被动之中。

    “他猜不到,就算猜到了又能怎么样,我去找他就是为了让他融合我。”桑无度冷笑一声,冷静地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生死。

    “无度——”文柏诧异,“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被融合了,你就死了,你是没办法跟叶天瑞抗争的。如若你抱着和叶天瑞相融后可以影响他的心思不,我是不会同意你的计划的。”

    “叶天瑞因为融合你冲出大阵,问悲宗也一样会被天下人说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

    “再说,你不怕你师尊伤心吗?如果你和叶天瑞融合,最终大战你师尊面对将是融合了你的叶天瑞,这让他怎么下的去手。”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把你送到弥生谷底,你师尊也会发现,半路把你带回去的。”文柏看着桑无度,“你不会成功的。”

    “师尊会下的去手的,他不会浪费我的良苦用心,更会杀了叶天瑞,为被吞噬的我报仇。”桑无度笑了,他笑的干净纯粹,眼睛里满满都是温柔缱眷之色。

    忽然,他调转话题问:“师伯,你说我今晚出来师尊知不知道?”

    文柏被问的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桑无度是怎么避开师弟来找他们的?

    桑无度低低笑了,没有解释为什么他出来修祁不知道,而是看向思源大师:“大师,我需要您的帮助。”

    思源大师阿弥陀佛一声:“无度小施主,想让老和尚怎么帮你?”

    桑无度坚定地点了点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冰透水润的玉盒推到思源大师面前:“大师,有劳了。”

    思源大师打开盒子,里面一枚闪着紫色电光的、仿佛在不断跳动的心脏形态的果实出现在众人面前。

    桑无度眼中极快闪过一抹惧意,随后他垂下眼帘,看着盒子里的果实,声音决然:“思源大师,请为我种下掣电灵心。”

    掣电灵心,顶级天材地宝。是药,也是炼器大师梦寐以求的极品炼材。

    作为药使用,掣电灵心生死人肉白骨,就算心脏受到毁灭打击,只要种下掣电灵心便能恢复如初。

    可极少数人知道,若不是雷电灵根的人种下掣电灵心,神魂每日都要承受雷劈之苦,直到最后承受不住,形容枯槁而死。

    作为炼材使用,掣电灵心对于任何污秽之物都有克制效果。融入掣电灵心的法器是魔族的克星。

    桑无度进入灵域之前,为了帮修祁找到天蚕蛊的解药蚕丝雾,将关于灵域的所有典籍翻了个遍,万年未曾出世的掣电灵心的也是那时候觉得有意思,就多看了几眼。

    这次灵域之行,桑无度收获颇丰,这枚掣电灵心是桑无度在修祁出去打猎后,在他们寄居的山洞最里面发现的。

    谁能想到,万年都没出现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地被他找到。又因为掣电灵心的特殊性,灵域里没有东西敢靠近,便宜了桑无度。

    桑无度原本想等出去后,找凌宇师叔用掣电灵心为师尊打一柄仙剑,没想到这东西最后却用在了自己身上。

    是的,桑无度没办法保证自己和叶天瑞融合后还能保持意识。

    所以,他宁愿种下掣电灵心,用掣电灵心对神魂的特殊伤害,保持自己的意识不散。

    就算这样都没办法保持他的意识清明,和他融合的叶天瑞也一样会饱受掣电灵心对神魂的伤害,这样师尊对付起叶天瑞也会更容易些。

    如果连掣电灵心都没有效果,他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到那时。他只希望自己和叶天瑞融合的更彻底一些。

    至于叶天瑞会不会发现他被种下掣电灵心,这就要看思源大师的能力了。

    掣电灵心一出现,思源大师就明白了桑无度心中所想。他惊讶于桑无度对自己的狠,又感叹桑无度内心的纯善,以及算无遗策的智谋。

    “无度小施主,你若是心在黑暗,四海九州就真的无救了。”思源大师合上玉盒的盖子,“你准备什么时间让老和尚为你施为。”

    桑无度眼睛闪了闪:“越快越好。”

    *

    文柏房间门外,两大宗门掌门为思源大师护法。

    文柏听着里面隐忍的痛呼,眼睛都红了。他看向辛为,没出声,辛为却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为什么天道这么残忍,让一个孩子承担这些;为什么他们如此无能,和魔尊抖了这么多年,就连魔尊的出身都查不到;为什么他们要亲眼看着最亲近的人去送死……

    他们又该怎么跟修祁交代。

    辛为握了握文柏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清钧不会怪你的,这是无度的选择,清钧会痛,但他也会尊重无度的决定。”

    “可是——”文柏轻声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辛为也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但在桑无度提出解决方案之后,他发现自己想到的所有办法都不如桑无度的计划直接有用。

    他无法回答文柏的问题,只安慰道:“思源大师对清钧说过,无度解了这劫,解救了天下苍生,是莫大的功德。天道至公,我们相信天道会留下一线生机给无度的。”

    文柏看向细雪蒙蒙的天空,双目合上,祈祷天道真的有眼,让师弟和无度往后余生能朝夕相对。

    第68章 融合

    翌日, 修祁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睡在自己怀里的人不见了。

    他以为桑无度是比他早起沐浴去了,便起身穿好寝衣, 赤着脚踩着厚实的地毯朝浴室走去。

    还没等他走到浴室门口, 眉心就皱了起来,浴室里没有桑无度的气息。修祁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神识放开扫过整栋行宫, 都没有发现桑无度的身影。

    就在这时,行宫大门被人敲响, 修祁面色冷冽地开了行宫大门,也没换衣服就那么下了楼。

    文柏和辛为刚进行宫, 看见的就是穿着黑色寝衣, 赤着脚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的修祁。

    修祁青丝未束、垂着眼, 寝衣的系带系得松垮,露出大片胸膛, 仔细看还能看见点点红痕梅花一样地散落在露出的胸膛上。

    忽略修祁更加冷冽的气势,无端带出一丝暧昧的气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修祁是文柏从没见过的, 这让本来就心虚的文柏更是气势全无,要不是辛为挡着, 他此时怕是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

    修祁最是了解文柏, 一见文柏进来没找桑无度, 又是一脸心虚的表情, 便知桑无度的去向文柏肯定知道。

    也知道, 桑无度的消失不是文柏的意思, 而是桑无度自己的选择。

    “还真是个小骗子。”修祁苦笑一声,有些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低着头不出声。

    文柏一见师弟这样,就知道以修祁的心智,已经猜出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修祁难过,他心里十分难受,叹了口气,上前安慰道:“清钧,我们相信无度好吗?”

    修祁没有回答,半晌,他声音沙哑地问:“我睡了多久。”

    文柏咽了咽口水:“七日,你——”

    “好,我知道了。”修祁打断文柏,声音毫无波澜,“师兄不必解释了。你们先回去吧,今天是天骄们出灵域的日子,别耽误了,师弟收拾完会一起去观礼。”

    说完,修祁不管还在行宫里的两人,转身朝楼上走去。文柏想追上去,被辛为一把拦住。

    文柏急了:“我师弟反应不对,我要去看看。”

    辛为摇了摇头:“文柏,别去。清钧不想让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他会整理好自己,因为无度还在等他。”

    一句“无度还在等他”差点让文柏落下泪。桑无度三日前就到了弥生谷底,紧接着就跟他们失去了联系,也不知再相见时,他们见到的是魔尊,还是桑无度了。

    一想到再相见之日,就是你死我活之时,文柏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拉住辛为的手,目光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惶恐:“辛为,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我们是不是对无度、对清钧都太狠了?”

    清钧十八年前为了天下差点身死,十八年后又要为天下失去爱人。看似出身高贵、修为通天的长渊仙尊,到最后父母兄弟不在、师尊身死、爱人也离他而去,他还剩下什么呢?

    都说好人会有好报,他的师弟难道还不算好人吗?

    而桑无度,虽说是魔尊叶天瑞的为了对付他们分裂出来的魂魄,但他从始至终都没做过坏事。

    他心底善良,给他们带来那么多欢声笑语,如今为了天下只身赴一场几乎身死的约,天下人还会觉得他活该。

    谁让他是魔尊的一魂三魄,哪怕他投胎转世、一无所知,魔尊做的恶他也应该承担,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面对这样的言论,文柏都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也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可他们记忆里那个天真纯善,和魔尊完全两面的桑无度即使死亡都要背负后世对他的骂名。

    文柏不懂,他真的不懂。

    辛为也无法回答文柏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是无度自己的选择,我们能做的就是配合好他,保护他最珍视的人。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交给天意,多么讽刺,却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

    和辛为一同离开后,文柏回头看了看行宫四楼开着的窗户,深深吸了口气:“走吧,接下来也才行动了。”

    说完,文柏转身和辛为飞身离去。

    行宫四楼,修祁一点一点将自己打理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桑无度镜子前一下一下梳着自己长长的头发,思绪却飘到了债问悲宗布障林的小竹楼里为桑无度束发的时候。

    桑无度的发质很好,又长又直。束起马尾来,脑袋一晃,装饰用的小铃铛一阵脆响,衬得桑无度又俏皮又活泼。

    手指穿过桑无度发丝的触感犹在,人却已经离他而去。

    修祁怔怔地看着自己掌心,忽然掌心青色磷光涌现,渐渐形成一柄剑的形状,正是封琛送给桑无度的那把鳞青剑。

    这是修祁回到卧房后,在自己枕边的乾坤袋里发现的。

    鳞青剑因剑灵自爆早已失了灵性,但又因为他自爆之时将一抹灵性打入魔尊神魂,致使作为和魔尊同源的桑无度的魂魄里带了鳞青剑灵的灵性,从而使鳞青剑再生灵性。

    除了鳞青剑,还有一封桑无度写给他的信。

    信的内容不短,一半都是在为文柏和辛为他们解释,另一半都在说自己为何这么做,末尾处才写了几句对于他这个师尊的嘱托:

    “师尊,无度想了很多,可惜无度很笨,只能想出这个办法让你们能安然无恙。其实无度很自私,也很怕死,别人的死活无度其实也不想管,可问悲宗的大家不是别人,你更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知道师尊法力通天,叶天瑞不是你的对手,但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最终会成为刺伤你的、最锋利的那把剑。同样,我也可以成为刺伤叶天瑞的最锋利的剑。”

    “叶天瑞对人性的掌握是我们所不及的,可无度看到过一句话——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我要让叶天瑞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后狠狠刺伤他!”

    “所以师尊,请原谅无度的自私,原谅无度对你下药,也请你再见我时,不要手下留情。”

    “爱你的桑无度。”

    修祁抚了抚胸口藏着桑无度信的位置,垂眸看向手中的鳞青剑,半晌,喃喃道:“无度,等着师尊,师尊一定会带你回家。”

    *

    弥生谷位于西域州的一个所属小州上,四面环水,整个小州都属于弥生谷范围。

    因其独特的大裂缝挨着无数小裂缝、且谷内寸草不生的构造,被封琛选为封印叶天瑞的地方。

    桑无度于三日前到达弥生谷底。做戏做真,他这次没用任何人护送,独自穿过两大海域又经过大州西州和还西域两州,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无数次被歹人盯上又脱身,要忍受掣电灵心对神魂“鞭笞”,足足用了四天时间他才赶到。

    等他下到大阵中心之时,半句话没说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不知身处何处了,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

    桑无度尝试着走出这片黑暗,然而他前后左右都走了,不出一百步必定撞上一堵坚实的墙壁。

    他尝试着向上飞,却发行自己任何灵力都使不出来,就像是被关在罐子里的老鼠,任凭他怎么折腾,罐子连摇晃一下都没有。

    桑无度没有放弃,而是继续摸索。黑暗中,时间的流逝会格外变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桑无度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他立马屏住呼吸。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桑无度很努力才听清几个词——恭喜尊主、大军、骚扰、大战。

    桑无度脑内疯狂转动,是个词语被他排列组合后得出的结论是——魔尊已经从封印中逃了出来,也就是说自己已经被魔尊吞噬了,现在魔族大军集结骚扰仙门等待大战。

    “我到底昏迷了多久了?”桑无度坐立难安。

    他抵达弥生谷底就晕过去了,真正的魔尊长什么样他都没见到,而且他听文柏师伯说过,融合魂魄时他会很痛苦,为什么他没疼醒?

    不仅融合魂魄的时候他没醒,他体内的掣电灵心每日子时便会发作,他也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现在他所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幻觉?

    这个念头一出,就在桑无度脑海里疯狂窜动,霎时间大脑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针扎同时扎入,疼得他直接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缩成了虾米状。

    疼,太疼了。

    桑无度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裂了、心脏也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一会儿如在过寒冰地狱,一会儿又像是被烈火炙烤,连呼吸都成了酷刑。

    黑暗空间如同玻璃一般碎裂,桑无度终于感知到光线的存在,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唯一能做的只有无声呻|吟。

    这场酷刑漫长且没有一点让桑无度休息的时间,他的思维越来越混乱,大脑也越来越不清醒……

    我要被吞噬了吗?

    朦胧间,桑无度睁开了眼睛,诡异的是他的左眼漆黑瞳孔失焦,右眼却猩红之色,仔细看还带着近乎癫狂的笑意。

    这一幕落在了大阵外站着的男人眼里,男人顿时头低得更低。

    “青掷,抬起头来。”成熟的声音从桑无度口中发出,青掷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却也不敢违抗命令,硬着头皮抬起了头。

    只见桑无度漂浮在阵法|正中,一半脸上满是少年人痛苦到麻木的表情,另一半脸唇角弯着弧度,浸满血一样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青掷,吓到青掷立马跪下,口尊尊主。

    “没意思。”叶天瑞动了动能控制的半边身体,嗤笑一声,“还挺能坚持,可也就仅此而已了。”

    话音未落,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啸从桑无度口中发出,随即叶天瑞不能控制的那半边身体的脸表情渐渐变得和另一半边一样,漆黑的瞳孔渐渐染上血色,气息也变得极为恐怖,仿似方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一般。

    青掷头低得更低,半点不敢看逐渐占据桑无度身体的叶天瑞。

    最开始,青掷其实不明白,尊主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肉身,非要用桑无度的身体进行融合。

    可现在他明白了,桑无度的身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炽阳之体,还是精纯至极的单火灵根,而炽阳之体加单火灵根是克制世间一切污秽的利器。

    如果任由桑无度成长下去,会成为魔族的第二个巨大的威胁。

    但由于桑无度魂魄是自家尊主分裂出去的一魂三魄,和尊主本是同源,这也代表桑无度的身体,尊主也可以消受,不会有任何排异反应。

    而融合了炽阳之体和极品单火灵根的尊主会从内到外发生改变,再对上那些正道门派对魔族杀伤力巨大的道法和法宝时,会轻松很多。

    他家尊主还真是算无遗策。

    第69章 魔尊归来

    “恭喜尊主得偿所愿!”

    青掷五体投地跪在地上, 听着脚步声逼近,他的身体伏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忽地, 青掷闷哼一声, 左肩伏得更低,一只穿着黑红靴子的脚正踩在上面狠狠碾压。

    “青掷, 你说本尊才怎么赏你?”妖异的成年男性声音在头顶响起, 青掷咽下要出口的痛呼,艰难道:“属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不需要尊主奖赏。”

    “是吗?”妖异声音轻飘飘的,“那你为何不敢看本尊, 莫不是做了什么背叛本尊之事吧。”

    “属下绝对不敢。”青掷心中一惊, 忙抬头去看居高临下看自己的男人, 只是他一边肩膀被牢牢踩住,抬头的动作扭曲到脖颈通红, 一点魔族左护法的威严都没有。

    男人似乎对青掷的反应很满意,踩在青掷左肩上的脚放松力道,轻笑一声:“不要那么紧张, 本尊只是许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活动过了,左护法见谅啊。”

    “属、属下不敢。”青掷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随即像是想起方才男人的话又将头抬了起来, 却也还是不敢直视男人。

    男人对于青掷这种样子露出一个新奇的眼神, 他抬脚离开青掷的肩膀, 向后退了两步, 欲要开口见, 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妖媚动听的声音。

    “尊主,紫魅协众魔求见。”

    男人挑了挑眉, 看着地上跪伏得青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声音堪称温柔:“去吧,去把紫魅带进来,本尊已经太久没出现了,恐怕有些人的心思已经不纯了。”

    说罢,男人一挥手,原本黑漆漆、只余残破阵法微光的空间彻底亮了起来,能够露出一线天空的巨大裂缝极快地合拢成为空间高大的穹顶。

    穹顶上一颗颗宝石成为天然的灯光,照得整个空间亮如白昼,同时地面如龙蛇一般涌动迅速将残余阵法吞噬夷平,又向四周山壁蔓延。

    直到整个空间变得规整大气,地面、墙面全是繁复神秘的图腾后,“龙蛇”才悄然退去。

    男人满意地看了一眼已经能作为魔宫大殿的空间,微微侧头去看被眼前一幕惊得瞪大眼睛的青掷,冷哼一声:“还不快去。”

    青掷不敢耽搁,起身的瞬间冷汗从他额头、脖颈、后背泉水一样的渗出,身上的衣服很快潮湿一片。

    余光看见两边景物还在飞速变幻,青掷恨不得眼睛都闭上,他终于知道尊主挣脱封印后为何会那么对自己了。

    他们只记得来接尊主,却忘了准备属于尊主身份的荣耀。哪怕这个地方是囚禁尊主的恶地,他们也应该建造一座供尊主出阵后修整用的行宫。

    越想通其中关窍,青掷心底的惧意蒸腾的越高。

    等在外面的紫魅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桑无度晕倒在弥生谷外围,是她亲自送进来的,但尊主却只留下青掷为他贴身护法,让紫魅十分看不上青掷。

    可等她看见青掷狼狈的样子后,原本敌意瞬时化为惊讶,上前一步扶住仿佛瞬息就要倒下的青掷:“你怎么了?难道是尊主……”

    “尊主无事。”青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脸色白得像是死了三天的尸体:“紫魅,一会儿进去别乱看,也别乱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紫魅被青掷两句不清不明的话弄得心情烦躁,秀眉蹙起,看着简直让人想揽在怀里好好哄一哄。

    青掷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嗓音又干又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别问了,走吧,别让尊主久等。”

    叶天瑞的名号着实好用,紫魅不问了,扶着青掷的手都有片刻僵硬。

    青掷低头看了一眼紫魅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忽然靠近紫魅的耳朵低声耳语:“紫魅,如果有机会,你走吧。”

    说罢,青掷拂开紫魅的手,转身朝着谷内走去。

    紫魅被青掷的一系列操作弄得云里雾里。看着青掷远去的背影,紫魅眼中探究之色渐浓,在手下的提醒下才带着众魔跟着青掷往前走。

    走过九曲十八弯的裂隙,前方豁然开朗,一个恢弘宫殿出现在众魔头面前。

    暗红色如血一般的液体在地面图腾上流转,一座高高的、由血红骨架围绕起来的王座悬空立于大殿最中心。

    万千光影下,众魔看不清王座之上的人的面容,却能清晰感知到他垂眸看着他们的视线里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如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众魔下意识地全部跪地,齐呼:“恭喜尊主得偿所愿!请求尊主带领魔域杀向人间!”

    如此齐呼三遍,众魔安静下来,偌大的宫殿内,只闻呼吸声。

    王座之上的魔尊视线扫过跪地的众魔,未开口,声音响彻众魔之耳:“诸位觉得此处如何。”

    声音不紧不慢,细听还能听出一丝笑意在内,称得上和蔼可亲,气势却邪意凛然地冲向跪在地上的让众魔。

    砰砰砰——

    跪在前排的魔头除了紫魅和青掷全都被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流着血红液体的图腾墙上,瞬间被吸干全身精血,尸体碎成齑粉。

    图腾吸收了大量精血后变得更加邪异,颜色也更加鲜亮,竟从中生出一条条黑色如同巨蟒一般的藤蔓。

    这些藤蔓张牙舞爪地挥动着,瞬息间卷起数道人影。

    只听一阵阵惨叫声传来,藤蔓便如吃饱喝足一样齐齐涌向王座上的魔尊,这时没被波及的人才发现吸了血的藤蔓上有一条条血红的脉络蜿蜒其上,竟似脉动的血管一般。

    众魔一惊,齐齐额头伏地,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命丧藤蔓之手的倒霉鬼。

    紫魅有些不忍,她不明白尊主为何刚出封印就要杀了这么多为其全心全意驱使多年的下属,就算要杀也不应该是现在。

    突破封印时的能量反射已经告诉仙门那些家伙,魔尊叶天瑞再次出世,他们与仙门之战就在眼前,尊主却杀了这么修为高深的魔头,这不是在减弱自己的力量吗?

    想到这些,紫魅便要开口陈清利弊,抬眼间刚好光影掠过让她能看清王座之上魔尊的面容。

    这一看,紫魅差点叫出来。王座之上的尊主样貌哪里是她陪伴了千年的魔尊的样子,竟然和她在问悲宗看见的那个小崽子一模一样。

    若不是周身气势做不了假,她都要以为这次融合失败了。因为这样貌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若是尊上收敛一切气息,她真的要以为桑无度站在她面前了。

    这一惊让紫魅稍稍找了些理智回来,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质疑尊上的决定,这是以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都如此,那现在跪在大殿上的这些人呢?还有青掷……

    青掷跟她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青掷也对尊主产生了质疑?

    如果真是这样,尊主出手倒也算有了解释。

    思及此,紫魅直接伏地扣头,口尊:“尊主日月同辉,天地同寿,带领我族,光辉永在。吾等誓死追随尊主,绝无二心,绝无猜疑!”

    紫魅话一出口,还活着的人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伏地叩头,与紫魅一同山呼:“尊主日月同辉,天地同寿,带领我族,光辉永在。吾等誓死追随尊主,绝无二心,绝无猜疑!”

    “好!”魔尊放肆大笑,笑声长了翅膀一样飞跃千山万水到了灵域外围,在灵域大门开启时,响彻仙门众人的耳朵。

    与此同时,天空之中一个黑红身影闪现,妖异的红眸准确地在众人之中找到修祁,并对他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容。

    熟悉的面容,表情和气势却和之前灵动的样子有天壤之别,一眼看去,让人心生畏惧,有些心境不高的弟子直接头痛欲裂在地上不断翻滚起来。

    修为高强如文柏辛为之流,都觉得不舒服,皱起眉头相视一眼暗道坏了。

    看来不止修祁修为大增,这叶天瑞的魔功修为同样更加深不可测。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想到叶天瑞竟然舍弃了自己纯魔肉身,用了桑无度的炽阳之体……

    这代表魔尊已经找出灵力和魔力共通之处,能发挥桑无度单火灵根和炽阳之体的威力,等同于他们对付魔尊最有利的武器也将大打折扣。

    而且——三人看向望着天空人影不说话的修祁,心生怜悯。

    叶天瑞真是研究人心的大家,这让修祁怎么下得去手。

    文柏心疼师弟,抬步走过去想要安慰一二,没开口便听到周围议论之声。

    “你看,天空上的是不是问悲宗的桑无度?听说他在灵域里跟魔尊见过面了,然后就在长渊仙尊打败魔尊分神,想要带他出来的时候,用诡计迷晕了长渊仙尊自己跑了,这是——”

    修祁内心一颤,苦涩滋味蔓延全身,他的小徒弟还真是处处为他、为问悲宗着想。

    他欲要上前为桑无度辩解,被文柏拉住。文柏摇了摇头,传音道:“清钧,别辜负了无度的一片心意。”

    修祁不肯,还要上前,被赶来的思源大师拦住。

    “清钧,相信无度小施主吧,别让他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思源指了指天空上魔尊大大的虚影,无声道。

    修祁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退了回去。

    然而,议论还在继续,关于对桑无度的污蔑也无法停止。

    “这还看不明白吗?魔就是魔,就算只是残魂,还投胎了被问悲宗悉心养大,遇见主人照样跟摇尾巴的狗一样跟着人跑了。”

    “也不能这么说,估计桑无度自己也控制不了。他就是一个残魂,怎么抗拒主魂?”

    “那又怎么样?看这样子桑无度已经和魔尊融合了,以后就是敌人,你还妄想他有意识,在魔尊杀你的时候,他出来阻止?笑话。”

    “你——我又没说我下不去手,只是就事论事。之前说灵域试炼后,桑无度就由问悲宗看管,看来现在也不用了。”

    “那之前说的桑无度死了,四海九州跟着陪葬的预言是不是就解了?我们是不是不用提心吊胆了?”

    “是哦,但我们就要面临全胜时期的魔尊了。”

    “那我们还有长渊仙尊在啊,你没听说长渊仙尊已经灵力尽复,修为还提升了吗?”这人明显消息灵通一切,眉飞色舞地说,“长渊仙尊十八年前能封印魔尊,十八年后也一样能。”

    文柏听了,眉心拧起,对仙门的新一代有些失望。可他又说不出什么,弱者依附于强者,强者保护弱者,这是亘古传下来的道理。

    可强者就一定承担保护弱者的责任吗?如果落在自己身上,文柏不会说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师弟、他的师侄呢?

    让相爱的两人自相残杀,这魔尊真的不是老天派下来折磨师弟的劫难吗?

    第70章 宣战

    魔尊是不是老天派下来折磨修祁的劫难, 无人知晓,他们只知道魔尊的顺利脱困是他们所有人的劫难。

    之前天象陡变,还有人觉得是灵域大门再才开启的原因, 现在天空上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的人影彻底打消了他们侥幸的念头。

    十八年前的那场惨烈之战, 凡是参加过的,到现在都忘不了。

    肢体横飞, 同伴亲人的血肉被魔头生啖, 灵魂被撕裂,就此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人命在那时比草芥都不如。

    如今,他们还没完全恢复, 四海九州也才刚刚从十八年前的大战中回过神过来, 于灰烬中抽出枝丫, 却又要面临比之十八年前都要惨烈的战斗。

    这让即使已经料到结果的心志坚定的大能们,心中都难免泛出苦涩。

    难道他们这个世界气数真的尽了吗?

    就在这时, 一声轻啸穿金裂石般闯入众人脑海。

    众人只觉脑内嗡的一声,霎时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杂念这一瞬都被轻啸带走。等他们回过神来, 苦涩和沮丧全被清明替换,这时他们才惊觉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魔尊影响了心性。

    众人心有余悸, 管不得空中虚影, 连忙招呼弟子回驻地休息。

    如临大敌的表现落在天空之中虚影的眼里, 他笑得更加放肆:“哈哈哈哈, 十八年不见, 本尊发现仙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修祁你今日能让他们清醒, 焉能知晓你我再战之时,他们还会不会再一次背叛你。”

    此话一出, 化无门掌门令与脸色当即就变了,破口大骂道:“魔头休要离间我仙门团结,若不是被你蛊惑,我仙门弟子怎会背叛仙门。”

    “哦,是吗?本尊记得为修祁护法之人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本尊蛊惑了。”叶天瑞轻蔑地看了令与一眼,“难道是本尊记错了,参与护法之人全都是伤了修祁之人?”

    “说来,本尊还要谢谢伤了修祁之人。若不是他,本尊恐怕真要被封印折磨万年之久,最后身死道消也说不定呢。”

    这句话无异于一巴掌扇在了令与的脸上,让他又羞又臊。

    当年封印叶天瑞时,为封琛护法的里里外外不下百人,核心阵法中都是各门派掌门和长老,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被蛊惑,就算被蛊惑了,也只是停止运行功法,让魔族有可乘之机进入大阵之中。

    只有化无门的令其出其不意重伤了修祁,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仙门众人也都不是傻子,叶天瑞的话顿时让他们把目光放在了令与身上。

    这种带着探究的目光使令与十分难受,他欲要开口再骂,抬头对上叶天瑞嘲弄的眼神,还没出口的话直接被噎了回去,咳嗽个不停。

    最后,恶狠狠一跺脚,带着自家弟子在众人不明的目光里灰溜溜的走了。

    余下的仙门见令与走了,他们也没多做停留。

    如今魔族大军欲要卷土重来,他们虽然已经有了准备,还是要尽快赶回宗门再整装出发,和魔族大军对抗。

    很快灵域大门前就只剩下问悲宗、归一宗和神圣谷没走。

    叶天瑞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觉得挺没意思的,他可还没说够。他真是太喜欢看这些表面正人君子,背后真小人的仙门被拆穿时,恼羞成怒,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还真是百看不厌啊。

    只是今日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因为修祁飞身上前凌空站在他对面,冷声道:“十八年前具体如何用不着魔尊操心,你如今已经脱困,你我之间必定还有一战。”

    叶天瑞没有说话,他身体后靠,手肘撑在被藤蔓簇拥后变得极为舒适的王座扶手上,再以手支着头,就那么慵懒地半身侧躺在了王座之上,用一种让人极其不适的眼神将修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文柏看见叶天瑞用桑无度的脸这么看自家师弟,毛都炸起来了,就要上前理论,被辛为和思源大师两人拦住。

    思源大师摇了摇头:“阿弥陀佛,这是清钧的劫。过则仙途坦荡,不过则身死道消。是老衲想错了,这不是无度小施主自己的劫,而是他们二人共同的劫。”

    文柏迷茫了:“怎么会这样啊,非要折腾他吗?”

    文柏的问题,恐怕只有天道才能回答。

    半空之中,一青一红两道身影遥遥相对。叶天瑞收回目光后,低低笑了起来:“难怪我那傻乎乎的残魂喜欢你,这样的长渊仙尊就是我都想尝尝味道。”

    “魔头休要胡言。”听到叶天瑞想要揭开桑无度和修祁的关系,辛为厉声喝道,“你等若下下战书,我仙门接着,若只是为了废话,恕不奉陪!”

    “清钧。”顿了一下,辛为道,“勿和他纠缠,我们走吧。”

    话音落下,修祁竟真的准备离去,这让叶天瑞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不是修祁最喜欢的吗?看着变成这样的“爱人”,修祁不心痛?不想尝试唤醒“爱人”吗?

    融合时,他可是在桑无度极为珍藏的记忆里,看见了两人的相处、两人的缠绵,难道这些都是修祁故意做出来的,就是为了迷惑他?

    那修祁不是更应该表现出对这副皮相的不舍吗?怎会如此冷静,冷静到真的能把已经和自己融合的人的灵魂、皮囊都和自己这个魔头分开?

    眼看修祁真要离去,叶天瑞来不及多想,出言叫住修祁:“本尊今天来除了想看看长渊仙尊是否安好,再者就是如今本尊就在弥生谷等候诸位的大驾光临。”

    说罢,叶天瑞不再停留,直接消失在灵域外围的上空。

    修祁也在这时落了下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文柏赶紧跟辛为何思源大师道别,又招呼刚刚出灵域还搞不清状况的弟子跟上,才循着修祁的灵力而去。

    文柏走后,辛为和思源大师也招呼弟子们抓紧回宗门,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

    三日后,问悲宗青鸾峰上。

    严凤鸣一进门就看见数衡和数乙两个小弟子端着餐食愁眉不展的样子,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师尊不会有事的。”

    数衡和数乙何尝不知道以长渊仙尊的修为根本不用吃东西,他们只是担心长渊仙尊,又听到关于无度小师兄那么多令人不敢相信的消息,内心恐慌而已。

    他们借着送饭的机会,就是想见见长渊仙尊,从他的口中知道无度小师兄到底怎么了。

    他们不相信待他们那么好,给他们讲故事的无度小师兄会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可是自从长渊仙尊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渊澜居的静窒之中,任凭他们怎么请见,都没任何回应。

    此时两人见到严凤鸣就跟见到了救星一般,泪眼汪汪,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这几天的担心全都说了出来。

    严凤鸣摸了摸两人的头,安抚道:“你们的无度小师兄不是什么魔头,他只是被挟持了,大师兄和师尊会把无度救出来的。这几天你们就不用出峰了,就在渊澜居好好待着,知道吗?”

    数衡、数乙乖乖点了点头,严凤鸣摸了摸两人的头,又给了两人一小包梅子糖就让两人下去了。

    小孩子就是天真,得了严凤鸣的保证,也不害怕了,拿着梅子糖欢快地跑出去了。

    确定他们真的走远,严凤鸣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敬道:“师尊,是凤鸣来了

    静室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在严凤鸣快步踏入后再次闭合。

    与此同时,万里外的弥生谷。

    叶天瑞闭着眼睛倚在宽大的玉床上,从他紧蹙的眉心可以看出他“睡”得并不踏实。

    忽然,卧房里摆放的精致器皿全部炸开,吓得等在一旁伺候的魔侍们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叶天瑞倏地睁开眼睛,看见卧房内狼藉一片和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厉声道:“滚!”

    魔侍们不禁又怕又觉得自己幸运,连忙一字排开退了出去,当然出去前没忘了轻手轻脚打扫干净地面,摆上新的器皿。

    叶天瑞一瞬不瞬看着大气都不敢喘、缩着脑袋收拾残局的魔侍们,嗤笑一声,再次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很快卧房寂静一片,只剩下叶天瑞自己的呼吸声。

    太阳东升西落,不知过了多久,卧房内的叶天瑞轻笑一声,似感叹似得意:“桑无度啊桑无度,你还真是脑袋空空,除了和修祁那点事,什么都记不住。”

    “不过,这些也够了。看来我和修祁的孽缘就要因为你到此为止了。”

    叶天瑞撑开手掌,一面镜子出现在他掌心,看着镜子中双眸血红的自己,叶天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兜兜转转千百世,无论我怎么提前找到修祁,镇压修祁,最终的结局都是我和修祁同归于尽的结局。你说修祁怎么就那么执着呢?”

    “这一世,我设计修祁镇压我,又设计仙门那帮蠢货放我的一魂三魄转世投胎,就是为了破解这个无解之局。可你真会给我惊喜,居然让修祁爱上了我的一魂三魄,还和他……”

    “呵呵,就算修祁如今装的多么冷酷,多么不在乎这具身体和这具身体里的你。只要我站在你面前,修祁最后一剑怕是也会手抖吧,所以这一仗我赢定了!”

    “可惜,这些你都不会知道了,但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修祁,他那个模样留下做个男宠倒也够格。”

    话音落下,掌中的镜子下滑,落在了床上,叶天瑞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没有看见镜中属于自己的人影有一瞬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