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夜宴(下)
她似乎睡着了。
湿水的帕子沾到被烈酒烧得发热的脸颊,揉搓了两下。
温凉的触感缓解了肌肤干燥的不适感,殷灵栖舒服多了。
柏逢舟整个人都僵了,宛若一尊雕像,僵硬地杵着。那只手被公主攥着,触到她的面颊。
谦谦君子一张白净的脸登时红了,烧得也如醉了酒似的,窘迫极了。
殷灵栖从前总说他乖。
他的确是个心地单纯的老实人,譬如现在,手足无措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
甚至没有勇气开口提示小公主松手。
可是萧云铮已经走到两人面前了。
那般慑人的寒意,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殷灵栖晕晕乎乎伏在桌案上,喉咙里被烈酒烧着,燥得难受。
“渴。”她想喝水。
醒酒的凉茶就放在一旁,不知为何,没人敢呈到她面前,她便自己伸手去抓茶杯,凑到唇边。
她实在渴得厉害,头也晕得厉害,手不稳当,饮咽时茶水便顺着嫣红的唇往下流淌,弄得头发,脖颈,衣襟都水漉漉的。
柏逢舟下意识想为她擦拭,手刚一抬起,被萧云铮冷厉的目光一扫,登时反应过来,觉得怪难为情的,手又讪讪缩了回去。
这杯醒酒茶喝得困难,不过好在灌下去了。
殷灵栖扶着脑袋,撑在那儿缓劲,缓了半晌,直至意识慢慢恢复,方才睁开眼睛。
一睁眼,突然发觉柏逢舟的手被自己紧紧攥着,原本温凉的帕子都握得热了。
殷灵栖怔了一下。
再一愣,察觉有道锋利如刀的目光钉在她身上。
她撑着下颌,抬起眼眸。
她与萧云铮目光交错,眼睫忽然颤了颤。
萧云铮眉峰一挑,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兴师问罪,眼神极具侵略性:
“清醒了?”
殷灵栖支着脑袋,嗓音仍是醉醺醺的:“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萧云铮冷笑,目光在她与柏逢舟之间逡巡:“你握住他的手去碰你的时候。”
“……哦。”
殷灵栖醉得深了,虽然缓了缓劲儿,头脑仍不甚清醒,以至于一时没察觉出死对头面上笼罩着的复杂而阴郁的情绪。
“你生气了?”这是她最直观的感受。
“没有。”萧云铮声音冷漠,并不承认。
“算了,不就是没请你过来玩么,多大点儿事。”殷灵栖手腕一转,扬起酒盏递至萧云铮面前,“来者皆是客,没有不欢迎的道理,代钦从老家带来的特产,尝一口?”
萧云铮并不抬手去接。
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始终盘旋在殷灵栖身上,挥之不去,恨不能拉着她一同溺毙在海底,就此了却烦心事。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
“暴殄天物,你不喝我喝。”
殷灵栖手腕有些酸,见他不领情,索性收回酒盏,递到自己面前。
“人长得那么高,心眼儿比针孔还小。”
萧云铮冷着一张脸,眼看酒盏凑上了她唇,在殷灵栖回过神前突然劈手夺过她手中酒盏。
喉结滚动,他仰颈将烈酒一饮而尽。
殷灵栖一怔。
“你干什么?”
“砰”一声,酒盏被萧云铮重重按在案几上,盏底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他一手攥住殷灵栖的手腕,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整个人强行拽了起来。
殷灵栖还未完全醒酒,头脑懵懵的突然被他拽起身来撞进怀里,脚步踉踉跄跄的,被他拖着往外走。?
殷灵栖慢了半拍,被迎面冷风一吹,醉意又散了几分,方才想起来挣扎:“你来砸场子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柏逢舟不敢拦,她这一喊,惊醒了代钦。
代钦也喝蒙了,低吼一声,冲过来解救求援的小公主:
“萧徵!”
“放开她!”
两人各攥住公主一只手臂,谁也没放手,夹在中间的殷灵栖蓦地陷入两股力量的拉扯中。
两方对弈,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殷灵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们不要再拽了!弄疼我了!”
川乌心思细腻,最是体贴,见状忙奔过来想要劝解。
“唰!”
萧云铮抬手按在腰封间,一截雪亮的长剑铮鸣出鞘,横在代钦与川乌面前。
殷灵栖被剑光闪了眼,晃得一激灵,彻底醒酒了。
“好端端的拔剑做什么……伤了和气多不好……”
她伸手戳了戳萧云铮:“把剑收回去。”
萧云铮不动。
殷灵栖皱了下眉,伸手去捉剑鞘。
“让你收回去怎么就不听话呢……”
人醒了,脑子还醉着,视线重影,失手按上锋利的剑刃。
萧云铮眼疾手快,剑刃堪堪擦着她的掌心收回,差一点,只差一点点险些割伤她手掌。
萧云铮更生气了。
他眼底已全然被无名怒火填满。
一掌砸上代钦的肩,他猛地推开人,拽着殷灵栖就往外走。
“萧徵你放肆!这是本宫的府邸!”
萧云铮伸手捂住她嘴,不许她再出声,看着一脸懵的殷灵栖,气不打一出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人扛上肩。
“不是等等。”
殷灵栖也不慌,甚至拍了拍他的肩提醒:“方向走反了,本宫的院子在那边。”
好,好得很,这人一向没心没肺。
偏他又拿殷灵栖无可奈何。
“好玩吗?挑逗我,钓着我不上不下,很有趣吧。”萧云铮声音透着一贯的低冷,压抑着怒意。
她漂亮,心机;会撒娇,喜欢玩骗人的把戏;爱笑,以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为乐。
“你很会钓人胃口。”他掐着殷灵栖的下颌。
冰冷的指节缓慢滑至少女的脖颈。
“知道吗?看着你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看着别的男人碰你时,我有多想像现在这样掐着你的脖子,逼问你心里究竟装了多少人吗。”
萧云铮咬下紧贴骨节的黑色指套,没有任何阻隔,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你怎么敢对着他们笑,他们凭什么能得到你的欣赏!你身边的男人可真多,多得让我憎恨!他们怎么可以分走你的注意,怎么可以对你献殷勤!你为何不能独属一人!”
太可怜了。
问出这个问题,实在太可怜了。
爱是理智,是隐忍,是克制?
荒谬!
爱明明是失控的情绪,支离破碎的理性与疯狂的占有欲!
殷灵栖彻底清醒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很冷静,一直都很冷静,”眼底燃烧起的疯狂一点一点吞掉青年的理智,“至少,在我想起上辈子那些事之前,在你当初不论是出于欺骗还是真心,主动吻上我之前。”
殷灵栖恍惚了一瞬。
“别枝雀为我准备的蛊,还是落入你手里了。”
她那点儿隐秘的经历,到底还是被另一个人窥见了。
没人希望自己的旧伤疤被更多人知晓。
在萧云铮面前,她似乎没有秘密可言了。
殷灵栖眯了眯眼睛,不知心底在想什么,看向死对头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她反身关上门,拎起酒壶斟了一杯酒。
“尝尝。”她补充道,“这酒不一般。”
“什么意思。”萧云铮注视着她。
“齐聿白给我准备的,他已经疯魔了,不惜一切手段想要得到我。但很可怜,他已经被我废掉了。”殷灵栖抬眸,“你猜,这是什么酒?”
她又往前递了一寸:“方才对我连连逼问,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所以,你要喝吗?”
她发出一场疯狂的邀请:“做吗?”
气氛陡然凝固。
周遭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青年那双深邃黑眸底摇曳着火苗,目光灼灼紧盯着她。
那是狼看到猎物的眼神,极具侵略性。
萧云铮薄情寡义,不近人情,但他也知自己体内蛰伏着一只野兽,殷灵栖屡次顽劣的捉弄让他求而不得,将压抑的野性唤醒。
萧云铮没有犹豫,接过酒杯一饮而下。
“药效发作之前,公主还有反悔的机会。”
掌控欲与占有欲让他恨不得掐着殷灵栖狠做一场,让她精疲力尽,再不许别的男人分走她的半分注意。
但殷灵栖精准踩中了他心底的一块柔软。
他爱她,他舍不得这样伤害她。
理性与感情激烈对撞,他到底还是将最终选择权交至殷灵栖手中。
要离开吗?
萧云铮目光微动。
时间在流逝,每一秒都极为煎熬。
殷灵栖抬起眼眸。
她终于开始动作了。
她上前几步,吻上了萧云铮的唇。
青年心底横冲直撞的戾气霎时偃旗息鼓。
手指勾缠着她的头发掌住后脑,将两人距离拉近。萧云铮垂下眼睫,对上她被烈酒醺得水漉漉的眼睛。
他抵在殷灵栖耳畔,声音喑哑对着她,亦或是在对自己说:“溺死在情一一欲里吧。”
她太薄情了,像一阵风,来去无影无踪,前世撒手人寰,抛下他一个,今生去留不定屡屡作弄,让他患得患失。
他们之间没有斩不断的羁绊,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折磨得萧云铮快要发疯。
“我想和你建立血缘上的联系。”
“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乖一点,再想大胆地以身涉险的时候,会考虑到我的感受。为什么,为什么柏逢舟他们可以得到你的信任……”
他声音骤然一沉:“你眼中可有我一席之地!”
殷灵栖呼吸一窒,眼角溢出一行快意的泪水。
他进来了。
他指节实在太冷了,身体又太热。
萧云铮声音越来越沉重:“你恶劣至极,喜欢玩弄旁人,可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殷灵栖叫出了声,身体汗涔涔的颤抖着,吟声断断续续。一双水润的眸子里却始终含着笑,幽幽地望着他,像是宿醉未醒。
她喜欢这样笑着看他发疯。
萧云铮动了一下,双目紧盯着她:“继续笑,记住你现在的笑。”
小公主在感情上的若即若离让他患得患失,他用加重力道,用更为凶狠的力道去填补内心的空虚。
“陪我发疯胡闹,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殷灵栖有点受不住,突然抬手抵住他。
“天亮后我便入宫向圣上请旨。”
自知晓她尚存于世的消息为始,萧云铮早已做好了一切打算。
不管她肯不肯接受,他一定要给出结果。
顿了顿,他道:“如果明早能起得来的话。”
“这么虚啊。”殷灵栖笑话他。
萧云铮缄默一瞬:“……我说的是你。”
“起得来床也没用,我不嫁。”?
萧云铮停了动作。
“去父留子这种事我熟。”小公主舒舒服服往后一躺。???
“你敢!”
萧云铮薄唇紧抿,掐住她下颚,使力来回狠凿,直至她又叫出了声,复又厉声逼问:
“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露水情缘吗?止步于此多没意思,你甘心吗?”
殷灵栖心底怎么想的不知道,
但他肯定不甘心。
“不是喜欢利用我吗,继续利用到底啊!”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质问。
又深了些。
力道又重又凶,快得触目惊心,殷灵栖身底汗涔涔的,浸在水里。
“还是说,你又打算玩假死脱身那一套。很好玩吗?”萧云铮伏在她耳侧,声音哑得厉害。
“算计完就跑?我能捉住你一回,便也能再捉住第二回。无论你戴上假面,易容成什么模样,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唇擦过她的发丝,她的面颊,泪湿的眼睫,萧云铮吻她的眼睛:“我熟悉你身体的每一寸。”
他带着殷灵栖的手,贴上心窝:“靠这里辨认。”
萧云铮深深凝视着那张让他爱恨交织的脸,既厌恶她勾人的欺骗,又臣服于对她的喜欢。
那张纯如栀子的小脸我见犹怜,眼角的泪光,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软刀子。
萧云铮自制力极强。
但面对殷灵栖时不起作用。
只是这样看着她,他又有感觉了。
萧云铮再一次俯下了身躯。
“大点声,”他亲了亲殷灵栖浸透热汗湿润的发,“乖,再叫大点儿声,让你府上那些男人都听到,好不好?让他们听到你和我在一起,和你那个素来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宿敌在一起。”
隔壁厢房的门扉上划出一道道斑驳锋利的手痕。
齐聿白身上背负着沉重的铁链,深受束缚根本无法离开暗室。
他能清清楚楚听见不远处刺耳的动静。
他下半身废了,没有半点反应。
药效在他体内发作,无法宣泄,齐聿白的身体都似被架在火上燎烧,院中的动静让身心皆饱受折磨,痛得难以忍受。
他分辨出了昭懿公主的声音。
齐聿白绝望了。
她在哭,但她并不痛苦。
指腹抹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眼泪,萧云铮幽幽道:“哭也没用,说你爱我。”
殷灵栖成心同他作对,偏不说。
“哪里学来的恶趣味,看着我患得患失,心里很愉快吧。”
萧云铮皱起眉,他又想起了夜宴之上,围聚她身周那些男人的面孔。
他冷笑一声,言语极为不屑,动作却又狠又重。
“那些人有什么好的?他们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到。但我能做到的,他们却不能。”
室内并未点灯,萧云铮垂下眼睫,就着透过窗棂的月光,轻抚她汗湿的脸颊。
捧在心尖上的人在他掌中愉悦地簌簌轻颤。
从前针锋相对时,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竟会走到了这一步。
“说你爱我。”他冷声命令。
殷灵栖已经没力气了,目光微微涣散,仍在坏心眼地钓着他,笑而不答。
萧云铮看着她那双含笑勾人的眼睛,理智彻底崩裂。
“我能帮公主得到想要的一切,”他的嗓音像在炎热的沙砾里滚过一般,又欲又沉。
“选他们不如选我。”
殷灵栖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忽然颤了一下,双目失神,身体似是被钉住了。
“做〢噯只是助兴。”
萧云铮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力道之大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中。
“我要的是,用这种方式提醒你。”
“别忘了,我爱你。”
爱这种东西太单调了,还是带点恨意好。
第132章
酒是好酒,药也是好药,劲儿涌上来时激得浑身血液都沸腾。
男人第一次通常不持久,因为经验生疏,亦或是别的因素。那杯助兴的东西很好地避免了尴尬境况的发生。
缺点也很明显,只能维持一次。一次过后,血液里那股火燎般的躁动便随之平息了。
但萧云铮受不了殷灵栖那种眼神。
太会钓了。
她躺在那里,雪白的肌肤在急剧颠动中浮上绯红色,像灯火映照下的玉。发丝被眼泪与细汗浸湿,弯弯曲曲缠在咬得红润的唇角。
再往上,便是眼睛。
她眼睛极亮,这时含了泪水,便弥漫开了淡淡的雾色,脉脉含情。一句话也不用说,单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便教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看似纯良无辜的皮囊下,实则暗藏锋芒,嵌了钩子。
太坏了。
真的太会钓了。
我见犹怜,天生的尤物。
一个眼神便能轻易挑起对方兴奋,甚至远比药酒来得更为强烈。
萧云铮秉性克制且禁欲,对于情爱这档事根本不感兴趣。
但今夜,他发觉自己食髓知味后,越来越贪心了。
一旦有了开始,便覆水难收。
殷灵栖头脑昏得厉害,几次快要晕过去,不远处响亮的砸门声又将她吵醒。
沉重的动静从前一晚砸到后半夜。
被囚起来的男人顽强得可怜,身残志坚,被迫听了一夜墙角苟活到现在,愣是还有力气去打去砸。
啧啧啧,真惨。
“不好奇那边的屋子里关着谁吗?”
殷灵栖趁人不备,颠倒位置坐到他身上,一开口,嗓子已经哑了。
做得太狠了。
“猜到了。”萧云铮伸手扶住她,给她借力的间隙提醒道:“没坐准。”
“……”
殷灵栖撑着他手臂缓了缓劲儿,嘲笑道:“‘满庭芳’果然不是白去的,看来殿下也是个风月老手。”
“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劫,”萧云铮皱起眉,“照影阁情报够快的。”
“这算是不打自招咯。”殷灵栖停了下来,攒着坏心思。
“没有的事。”萧云铮呼吸一哽,喉结急剧滚动了几下,一手压着她后〢颈,凑近了同她对视。
“满庭芳是个据点,楼里有楚山孤的暗探,我把底子都透给你了,公主怪没良心的,再咬着不放试试?”
殷灵栖的确没有良心。
横竖难受的人不是她,她舒服了,便不慌不忙地继续闲聊:“是那个叫香兰的姑娘吧。”
伸手弹了下自己颈间悬着的狼牙玉坠:“‘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香兰,是个好名字。”
“不熟,雾刃招的人。”萧云铮撇清干系。
“没说和你有关啊,你紧张什么?”殷灵栖瞥了眼他双臂暴起的青筋,坏着心思继续偷懒。
“我看着像是因为紧张吗?”萧云铮耐心告罄,手掌攥着她身体上下动,恨恨道:“究竟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
“聊正事,急什么。”
殷灵栖被他颠动得气息又乱了。
“殷承恪想要拉拢你?”
“他以为,你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一场露水情缘,实际关系仍是针锋相对的死敌。他想用权色拉拢我,不过我有你,千金不换,自然不会应。”萧云铮将重点落在后半句。
“皇兄说得倒也不错,”殷灵栖关注前半句,“的确是一时兴起……”
萧云铮猛地往上顶了一下,颠得她叫出了声,打断她未说完的话。
他不想再从殷灵栖口中听到那些薄情的话语。
“何必这么辛苦,你想要的,我能帮你得到,你讨厌的人物,我能帮你解决,余下的残局,我也能帮你收拾干净。你可以信任我,将退路放心地交给我。”
他抚上殷灵栖的面颊,距离极尽,尽管室内昏暗,他仍能看见少女清亮的眼眸。
“强烈的怨念经久不散,促成你轮回转世的契机。你因仇恨而得以重生,但我不想你被仇恨埋没。”
萧云铮凝视着她,叹了一声:“我说过,我希望来世你能对自己好一点。不是一切都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想你孤身一人一直背负着罪恶感负重前行。”
“你也看轻我。”殷灵栖道。
“我是在心疼你!”萧云铮动了怒,语气极重。
她有心理疾病,很严重的心理疾病,特别是在缺失的那一段记忆里。
真正困住她的梦魇绝不是齐聿白的背叛与伤害。区区一个男人,打杀算了,根本不配成为殷灵栖的心患。
她始终在意的,难以释怀的心结是当年受她牵连遭殃的那些人。慈姑本可以安度晚年,临了因为冒险救她,漂尸湖泊;照影阁那些人本可以独善其身不问世事,最终无一生还;蒹葭本可以撇清干系,结果用命换命,给了她苏醒逃婚的机会……还有太多太多的人。
她是侥幸重生了,可那些人全都真真切切死在了前世的记忆里,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皇姐在对着钩吻破口大骂时,殷灵栖会护着侍女,毫不留情甚至变本加厉反击回去;诛杀侯府的暗卫时,她没有阻拦,由着照影阁亲自动手报仇,然后再设法为他们善后,掩去一切痕迹……
萧云铮说得不错,她独自背负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记忆,竖起一身的刺,将自己保护起来。
“今晚的月光真亮啊。”殷灵栖仰起脸。
萧云铮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哪有什么月光,半宿过去,夜半五更,天色阴沉沉的,弯月早被云层遮住了。
透过窗纸,倒是依稀觉得庭院比往日亮了许多。
下雪了。
“今岁第一场雪,又是一年过去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距离殷灵栖重生回这个世界,已经足足一年零三个月了。
萧云铮扯过衾被拢在她肩上保暖,一抬手,手背“啪”的落了一滴冰凉的液体。
这回不是做的,这是真哭了。
“怎么哭了?”
萧云铮反应极快,顿时坐起身,接着窗外雪地的朦胧光影去看她。
殷灵栖眨了眨眼睫,不想答。
萧云铮便也心照不宣。
“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殷灵栖终于肯应了一声。
“后悔昨晚一时冲动,和我荒唐一夜。”
萧云铮话音一顿,望着她的眼睛,正色肃然道:“后悔了也没关系,顶级世族做聘礼,排面配得上你。萧氏一族有从龙之功,出过宰相三十九人,四品以上武将五十又一名,余者名人学士不计其数,以门风周正立世。家族不养庸才蠢才与心术不正之辈,断无忘恩负义之徒,必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若仍觉委屈,我还有军功加身,仍可赴疆场挣功名……”
“打住。”殷灵栖眨眨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想娶你。”萧云铮直抒心意。
四周落入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止,连呼吸都停住了。
只闻窗外夜雪飘然落下。
殷灵栖抿了抿唇,诚实道:“府上还有别人,我先走一步。”
她刚要抽离,萧云铮攥着她把人拽回来,发狠往上重重顶了下:“你和我做,怎么还有心思想着别的男人?”
力道颠得人坐不稳,直接倒在他肩上。
萧云铮继续分散她消沉的情绪:“殷灵栖你心可真大,做到一半停了去谈正事,又不做了直接要离开,像话吗!”
“……”殷灵栖皱了皱眉。
“……你怎么还石〢更着?!”
“所以你走不了。”萧云铮盯着她,“做完。”
“都进来了吧。”殷灵栖动了动,垂眸看了一眼。
“……还没有,”青年托着她,嗓音喑哑得厉害,“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试试。”
“谢谢,婉拒了。”
殷灵栖摸了摸鼓涨的下腹:“好多,撑得好难受,待会儿都得弄出来,估计要浪费好一段时间,弄完再灌些药汁。”
对方痛失父凭子贵拿到名分的机会。
说一点儿都不失落是假的。
萧云铮按了按眉心,也不想过早逼她:“下一回我麝外面。”
青年顶着这张斯文凉薄的面容,一开口这么刺〢激,着实让人意外。
“殿下想得挺美,还想着有下次。”
殷灵栖推开他的手,语重心长:“我们只是一夜情,你越界了。”
“一夜情”三个字狠狠刺中了萧云铮的心脏。
“你又相中了谁。”
殷灵栖笑了笑:“我府上才添了新面首,放着不用,难道拿他们一群人当摆设?”
萧云铮蓦地攥住她的手:“那我呢,你拿我当摆设?”
不愧是她,下榻无情。
“你过来!”
萧云铮将人一把拽回来,他唇角明明勾着淡薄的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和我做,你还想找谁?”
“信不信?你找一个,我废掉一个!”
他攥住殷灵栖的手,同她十指紧扣,冷声质问:“我对你念念不忘,你怎么敢背着我四处留情!”
殷灵栖觉得自己驯人那一套放在萧云铮身上根本不管用。自从开了荤之后,这人占有欲暴涨,比之以往更为惊人。
毫不夸张地说,给萧云铮一点点甜头,他直接连以后二胎叫什么都想好了。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得寸进尺。
得寸进百万里。
“你不是麝过了吗?!!”殷灵栖皱了皱眉。
“不够。”
“一夜情,好一个一夜情,”萧云铮气得忍不住冷笑,“我在这里,你怎么还能看得上别人,嗯?说话!怎么不叫出声了,这不是你喜欢的吗?”
殷灵栖深吸一口气。
疯了疯了疯了……
青年按着她,漆黑的眸底占有欲浓得惊人:“你只能和我做。”
***
后半夜开始飘雪,日上三竿时仍未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雾刃宿刃估算着时辰,同照影阁交班,过来送水。
门还紧关着,不见半分松开的迹象。
“还没完?!”雾刃目瞪口呆:“就算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也架不住少主一直这么玩吧?”
宿刃掰着手指算了算,打定主意:“回去给国公爷与夫人打小报告。”
第133章
门板蓦地一震,震得人双耳发麻。
“出息了,想告谁的黑状?”
门开了,萧云铮披了大氅出来。青年眉目疏冷,通身被厚重的黑氅罩着,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看着与平常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夜雪一落,那些隐秘的、疯狂的痕迹通通狡猾地藏了起来。
欲盖弥彰。
谁能想到这副斯文凉薄的躯体中隐藏着怎样的疯狂。
宿刃搓了搓耳朵,讪笑两声:“少主,属下这不是说笑呢么。”
“说笑?”萧云铮墨眸微眯,气势压人。
雾刃宿刃一齐点头:“是的,是的,只是说笑。”
“你说得不错,”萧云铮淡淡道,“是该报给国公府知晓。”
“!!!”阶前两人一愣,心脏倏地悬起。
说归说,玩笑归玩笑,真让老国公知晓了萧氏同皇室有了牵扯,少主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不是现在。”
悬着的心倏地又落下。
就知道少主不是冲动的人。
萧云铮话锋一转:“找个良辰吉日,我亲自入宫请旨求娶。”
“什么?!!”
雾刃瞪大眼睛:“主子,您认真想过了?”
“您……当真要同皇室联姻?”
就算辅国公那边肯松口,天策帝也未必肯放权。
一山不容二虎,哪个帝王能容得下权势煊赫、手握重兵的外戚?更何况求娶对象还是皇帝视若掌上明珠的昭懿公主。
“少主,这不合适。”宿刃扯了扯嘴角,“圣上不会同意,国公爷也咽不下这口气。”
承恩侯府是皇帝手底的承恩侯府,只要天策帝一息尚存,便不会有人敢给女儿委屈受,当初选中齐氏长子也有这个原因在。
可辅国公府却未必是皇帝御下的辅国公府。
“如若不然,”雾刃皱眉思忖,“不如让昭懿公主去到御前开这个口。她是圣上的女儿,由公主主动提议,就说是她的心思,圣上对少主也能少几分猜忌。”
“既然明知会遭受麻烦,我为何要推她出去替我挡下,承受双方家族施加的压力?让她陷入两难之地,而我独善其身坐享其成,这么做,同苟且自私之鼠辈又有何异?”
雾刃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此事不必再劝,”萧云铮道,“我若要娶她,必不会让她夹在家族与夫婿中间左右为难,她只需考虑要不要爱我。”
顿了顿,他回身望了一眼,嗓音低沉:
“不爱也得爱,她只能选我。”
***
透过窗上糊的纱,隐隐约约能瞧见里间人影攒动。
外面还在落雪,殷灵栖裹着毯子睡熟了。侍女换了热水过来服侍,却见她身上已被人清理干净了,便只为她更换了新衣。
末了,侍女们退出来时,却见那边关押男人的屋子房门大敞。
大雪天,天寒地冻,齐聿白被锁在地上,冻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前半夜全身沸腾的烈火早被少女一声一声愉悦的吟哦声杀死了。
那本是同他定有婚约的未婚妻,在他的耳畔和别的男子欢愉,用他准备的酒助兴。
谁!
和她行床笫之欢的男子究竟是谁!
他齐聿白都得不到的人,怎么能让别人在他眼皮底下得到!
他在脑海中仔细回忆起夜宴上每一个面首的脸。
谁……他究竟输给了谁……
齐聿白的自尊心遭受到了极为沉重的践踏。曾经是个极矜贵的人物,心气傲,且爱干净。
现在他满身狼狈,比之丧家犬还要落魄。
“吱呀”一声。
暗室里涌进一线光。
门开了。
齐聿白疲倦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瞳孔骤然一缩,神情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萧徵。”他唇齿打颤,“和她做了一夜的人,原来是你……”
第134章
“多谢你送酒助兴,心意领了,不过,”
萧云铮唇角轻勾,似笑非笑:“不过酒的质量实在差劲,看得出,挑酒的人眼光也不怎么样,鱼目混珠,珠混鱼目。”
“不怎么样,是不怎么样……”寒风一阵接一阵涌进来,齐聿白已经麻木了,浑身骨头僵硬。
他慢慢爬到墙角,靠着墙壁坐下,似乎有了这么点可怜的依靠,他便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门长公子,便能继续挺直脊梁,有了同萧徵对峙的底气。
他喉咙里荡开悲哀又荒唐的笑:“曾是榜上婿,今为阶下囚,春风得意犹在眼前,怅然回首物是人非。我是烂啊,烂到泥地里,可那又如何,前世的婚书之上,昭懿的封号旁边可清清楚楚一笔一画写着我的名字。”
他仰起头,背靠墙壁,笑得浑身颤抖:“萧徵,你应当并不知情,我同她曾经有过一世姻缘,我玩腻了,也将人利用干净了,她被我休弃后孤独终老。你知道昭懿为何这般厌恶我吗?因为她经受过我百般折辱!萧徵,自己的枕边人从前被别的男人玩过,你不嫌脏吗?你心里过得去这道坎吗?昭懿再怎么厌恶我,也不能抹去这一笔耻辱!”
周围人都惊住了,一齐紧张地将目光投向青年。
毁掉女孩子最轻易的方式便是编造她的谣言。且不论真假,这样的话一旦传出来,好事者随之闹大声势,总会在人心底种下一根刺。
雾刃焦急劝道:“少主,这人已经疯癫了,他的话不可信。”
“究竟是真是假,昭懿的态度还不够清楚吗?若非如此,她为何会突然间性情大变,恨我入骨?”齐聿白阴险地笑着。
萧云铮神情异常冷静。
那双深邃的眼底半分波澜也未被惊起,幽幽地注视着墙角那癫狂大笑的青年,盯得人心底发怵,渐渐地断了笑声,直至笑不出来。
齐聿白嘴角抽搐,面上分明露了怯,还要硬撑着继续嘲讽道:“怎么,世子殿下还是不愿相信?一时接受不了打击也是正常的,同为男人,齐某能够理解,谁会愿意接受一个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姑娘呢?怕不是要被人嘲笑一辈子。”
齐聿白在意的,他格外在意配偶的忠贞。
他每一句话看似在攻击萧徵,实则是为了转移自己身体和心理上承受的痛苦。
他从前那般优越,名噪京城,谁人提起齐氏长公子,不得赞上一句公子世无双?
可是殷灵栖不留情面当街退了他的婚,将侯府长公子的脸面与名声踩在脚底。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她退婚退得潇洒,再见时,身边又围聚了众多青年才俊。
单拎出来,每一个都优于齐聿白。
齐聿白的自尊心彻底被她踩在了脚底。
萧云铮一言未发,只是抬了抬手。
“取我的银枪来。”
齐聿白一愣,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不过很快,那杆前世刺穿他脖颈的银枪一露面,齐聿白登时便变了脸色。
他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那锋利的枪刃钉死在城墙上,粉碎的喉咙里甚至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齐聿白不受制地开始颤抖,极端的恐惧打通了他的记忆。
他脸色已降至惨白。
“萧萧萧徵……你……你什么意思……”
利刃卷起一阵劲风,掀起满地雪沫飞扬,萧云铮转腕将银枪一劈,锋刃直指他命门,冷声道:
“在我面前挑拨离间,你该杀。”
他声音骤然一沉:“在我面前诋毁她,你更该杀。”
齐聿白双目直直望着那杆银枪,想起自己的眼睛被炸开的鲜血糊住,模糊的视野中,他眼睁睁看着尸山血海中,萧云铮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具奄奄一息的身体抱起,像是捧着珍稀的、即将消逝的易碎品。
“原来,你也记得……”
齐聿白心底一空,像是坠入了无底洞。他用来维护颜面与尊严的谎言,被拆穿了。
他说他曾经得到过昭懿公主,那是假的。
可昨夜灌入他双耳的欢愉声却是真的。
真真切切的。
齐聿白又痛苦了起来。
他的眼底涌起强烈的、扭曲的嫉妒。
大婚那日,他被钉死在廊柱上,眼睁睁看着萧云铮将他的未婚妻带走时,心底也是同等强烈的嫉恨。
那是他的未婚妻!是他逼婚不成,宁死也不愿屈就的,永远也得不到的未婚妻!
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落入了别的男人怀里。
嫉妒的烈火烧至极点。
眼前寒光一闪,身体突然爆开难以忍受的剧痛!
齐聿白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他颤抖着目光看向血流如注的右臂。
断了。
他的右臂,被萧云铮的银枪削断了。
“长公子写得一手好字,可惜了,以后再也无法提笔了。”青年目视着在墙角里痛苦蜷缩的那人,薄唇勾起愉悦的笑。
印象中,很久很久以前,殷灵栖同他还是一对一见面就掐架的宿敌时,当着萧云铮的面夸赞过她那位未婚夫婿的书画作品。
唔,可惜了。
萧云铮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底闪过玩味的笑。
小公主喜欢齐聿白的字,可齐聿白的手臂被他砍断了,再也提不了笔了。
青年微微颔首,满意极了。
她身边男人多到令他感到厌烦,除掉一个齐聿白,还有那么多、那么多……
下一个,该动谁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还想动哪一个。”少女的声音穿过风雪。
唔,被她发现了。
萧云铮回身,淡淡一笑:“你怎么来了,一宿未睡,这个时辰你应当还在歇息。”
视野中大雪纷飞,疾风吹动大氅烈烈,雪亮的银枪染了血,立在青年身侧。
她曾经的未婚夫蜷缩在一片血泊中,痛得死去活来,一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来时的方向。
只一眼,便能想透事情原委。
本想背着殷灵栖将碍眼的情敌解决掉,真不巧,还是被她发现了。
“我来得似乎不巧。”小公主一手托腮,意味深长。
萧云铮眸底含着淡漠的笑,并不避讳:“不错,是我动的手。”
他手执银枪一挥,鲜血自锋刃洒落,落入雪地里。
都该死。
萧云铮微微挑眉,杀意露骨。
那些向她献殷勤的、分走她的目光、邀宠献媚的男子们都该死。
他不满足于一夜荒唐、露水情缘。
他要占据殷灵栖全部的注意。
殷灵栖扶额,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她似乎真把人给惹疯了。
“首先,我府上那些面首……”
“你要护哪一个?”萧云铮打断她的话,朝她走来。
“你念出的名字,便是我下一个要解决的目标。”他步步紧逼,直至殷灵栖退无可退,背靠着树干。
萧云铮俯身注视着少女的眼睛,眉峰一挑。
“说吧,我在听。”
盯着殷灵栖的目光,深情中透着股疯劲儿。
疯得明目张胆,勾着人想起黑夜里那一场场失控的意乱情迷。
“萧徵!”
齐聿白挣扎着从血泊里爬起身,用尽力气自牙缝里挤出字:“即便我方才所言非真,你以为殷灵栖是什么好人吗!”
殷灵栖眸光闪烁。
“她心机深不可测!所有接触他的男人都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中……”
飞刀擦着齐聿白的脸庞划过,切断他声声嫉妒到扭曲的控诉。
齐聿白脸上出现一道血痕,鲜血喷涌而出,淌了半张脸,看起来狼狈至极。
“放弃你愚蠢的想法。”
“我不需要从别人口中认识她。”
萧云铮声音冰冷,捧起小公主那张惹人怜惜的、极具欺骗性的脸,眼底酝酿着疯狂的缱绻:
“她在我眼里,始终如一。”
“我知她虚情假意,工于心计,每一张笑靥底下都藏着狡黠,每一次示好的背后都藏了算计。可那又如何,我欣赏她的一切,对此甘之如饴。”
能打动他的从不是殷灵栖浮于表面的容色与伪装出的小意温柔。
你非善类,我非好人。
我们是一样的人,如紧密契合的磁石,生来互相吸引。
青年注视着她:
“其实我对世俗情爱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对你有兴趣。”
“或许你不爱我,”
指腹擦过被他咬破的唇角,萧云铮一手攥住腰肢将人按进怀里,贴近她耳畔低语:
“但我爱你。”
请接受他隐忍而汹涌的爱意。
“……”
完了完了完了又疯了一个。
她那时单纯受了刺激,只想坏心思地做一场玩玩,结果误打误撞解开了死对头身上的某种封印。
殷灵栖咬了咬唇,她有充分理由相信,此刻她若是出言刺激,青年身侧那杆银枪绝对会再次被更多新鲜的血液染红。
“好嘛,”少女踮起脚尖,轻飘飘地亲了一口作为安抚,“我考虑一下。”
好渣。
楚山孤的暗卫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叹为观止。
一个疯得明目张胆,一个渣得明目张胆。
怎么不算般配呢。
齐聿白膝盖跪在地上,眼底淬满了怨毒,嫉妒得要滴血。
昭懿怎么可以和他接吻,怎么可以……
“殷灵栖,你以为萧徵又是什么好人吗!”
他的声音透着绝望。
“哦?”殷灵栖疑惑地蹙了蹙眉,“他是不是好人关我什么事?”
“我知道他腰力绝佳不就行了?”
楚山孤的暗卫警铃大作,纷纷自觉地往耳朵里塞棉花。
这是他们能听到的内容吗!!
萧云铮皱了皱眉,不满意她的回答:“我就这么一个优点?”
“耐力也很持久啊。”殷灵栖给他鼓掌。
每个字都在朝不能人事的齐聿白心上捅刀子,一刀接一刀。
心脏痛得厉害,他缓缓躺回血泊里,像一只濒死的笼中雀,在鲜血的流逝中,等待死亡。
***
风雪漫卷。
一下雪,这座古老的城池便入了画卷。
天山共色,上下一白。
“商量个事,帮个小忙,”殷灵栖朝掌心哈热气,双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取暖。
“明日早朝,记得跟风参我一本。”
萧云铮脚步一顿:“参你什么?”
“无外乎昭懿公主骄奢淫逸咯。”殷灵栖捂起冻得通红的耳朵。
“这倒是事实。”
“嗯??”殷灵栖抬头,“我怎么感觉你在借机公报私仇?”
“我确有此意。”萧云铮淡淡扫了眼给她递暖炉的川乌。
真碍眼。
殷灵栖上前一步,在萧云铮面前挡住川乌:“不可以,这个绝对不可以动!”
川乌可是她照影阁的人。
萧云铮冷冷收回目光。
“帮你有什么好处。”
没心没肺,还不是到处招蜂引蝶。
“但你不帮我肯定是没半点好处。”殷灵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耗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风向变了,纷飞的雪粒子迎面扑过来。
萧云铮嘴硬归嘴硬,不耽误掀起大氅把她罩在怀里挡风雪。
“为什么选我出面。”他决定再给殷灵栖一次机会好好作答。
“你出面弹劾最有说服力,朝堂之上人尽皆知你我是一对水火不容的宿敌。”殷灵栖实事求是。
萧云铮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可是他们并不知晓,人后,你我有另一重关系哎。”
萧云铮脸色又缓和了些许。
“什么关系?”
那阵扑面疾风停了,殷灵栖想悄悄钻出他的大氅,没得逞,被他揪着后颈拎回来回答问题。
“说,人后是什么关系。”他俯身凑近殷灵栖,目光幽暗,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殷灵栖被他罩在大氅里,原地动了动,转了一圈发觉挣不脱,索性一伸手攥住他。
萧云铮喉结急剧滚动了下。
“殿下满意吗?怎么不说话了?”殷灵栖仰起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藏着坏笑。
你就问吧,一问一个不吱声。
“什么关系,就是这样的关系。”
殷灵栖踮起脚尖凑近他,一字一顿:“偷情。”
“刺激吗?”
刺不刺激,第二日她便知道了。
满朝文武休沐归来的第一场早朝,牟足了劲弹劾她昭懿公主。
其中不乏有殷承恪的门下。
朝臣的讨伐声扰得两耳嗡嗡,天策帝愁得无奈扶额。
“臣有事启奏。”
纷乱的局面中,萧云铮不急不慌,稳如泰山,堪为一股清流。
天策帝揉了揉眉心:“你也要弹劾昭懿?”
“是,”萧云铮认下。
天策帝愁得脸色深沉。
“只是——”
萧云铮话锋陡然一转,言辞铿锵有力:“臣奏请圣上,收回公主府面首。”
天策帝面色一变。
满朝文武顿时不作声了。
“什么?!”一直悠哉悠哉看戏的殷灵栖微怔了下,不晓得这把火怎么就烧身上来了。
公报私仇,萧云铮一定是在公报私仇!
辅国公侧目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古怪。
这小子,肯定有事儿瞒着他这个爹。
第135章
朝堂之上落入一片寂静。
广纳面首的事一传扬开,弹劾昭懿公主的折子雪片似的纷纷飞来。
而后原封不动地被皇帝驳了回去。
皇帝态度明确,皇子能有的排面,小女儿也得有。不过是女儿豢养了一群男宠罢了,多大点儿事,若是再弹劾,便是在同他这个当老子的作对。
天策帝自己性情疏淡,是位难得的明君,言官挑不出错。在这种事情上,他出面为小女儿撑腰,朝臣也不好意思再抓着公主的错处不放。
事已至此,还有谁敢触怒天子逆鳞?
萧云铮敢。
“萧氏那位和昭懿公主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呀?两个年轻小辈这么些年一直不对付。”
“一个秉性锋利睚眦必报,一个娇纵跋扈最是没规矩,可不是一见面就掐架么。”
“平日也就算了,这事儿圣上都发过话了,还敢当面直言进谏,果然后生可畏!”
百官暗暗心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萧氏这位年轻人倒是硬气得很。
天策帝以手扶膝,倾身一笑:“人是朕给昭懿的,留她养在府上玩玩罢了。萧徵,朕知你一向与昭懿不合,私怨不上朝堂,何必小事化大呢。”
话说到这份上,天策帝已经很客气了。
然而萧云铮并不打算做出让步。
他没有半分息事宁人的意思。
局面一瞬僵持不下。
“父皇。”
殷承恪抓住时机添了把火:“儿臣以为,萧世子所言极是。皇妹尚且年少,此时广纳面首,夜夜纵情声色,只怕不利于皇室声誉,萧世子所言不无道理。”
“是啊。”朝臣应声出列进言,“譬如前日夜间,听闻公主府纳人开宴,数百名青壮男子齐聚一堂,袒胸露乳,宴饮达旦。酒池肉林,淫词艳舞,那场面可真是……唉!”
虚发灰白的老臣重重叹了一声,耻于再继续往下说。
“而今明君当道,世道清明,天子脚下,皇城京都怎会有如此荒.淫无道之事发生啊!”
“荒唐!这等淫.乱之事简直闻所未闻!”
气氛顿时被挑动了起来,群臣愈发愤慨,纷纷出列:“还请圣上勿要继续纵容公主铸成大错!请圣上明断!”
“请圣上明断!”
殷灵栖揉了揉耳朵,听得想笑。
啧,越传越离谱,她什么时候强制过猛男脱衣跳舞。
萧云铮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看什么看?”殷灵栖从他身边经过,不慌不忙地道:
“父皇,女儿不认罪。”
殷灵栖坦然道:“那夜,公主府并未开宴,纵情声色本就是无稽之谈。几位大人口口声声说本宫胡作非为,可有凭证?”
“凭证?半座京城都传遍了!谁人不知昭懿公主好大的威风!”老臣将双袖一甩,冷哼了声。
小公主一脸茫然,朝他伸出手:“所以呢,大人拿出证据让本宫瞧瞧?”
老臣正欲再说,手臂蓦地被人按住。
“大人切莫意气用事。”殷承恪看了皇妹一眼,眸色深沉。
谁也没想到,昭懿不但不急于自辩,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
他心知,皇妹这道反问轻飘飘地将那些朝臣推入了两难之地。
若是拿得出实证,便说明公主府已不安全,被各方眼线盯上了。昭懿公主在皇帝心上的地位何等重要,人人心知肚明。哪个不要命的今日敢监视她,来日便敢打天子的主意。
天策帝岂能容忍!
可若拿不出确凿实证,便说明他们是在信口雌黄栽赃陷害昭懿公主,污蔑天家声誉,同样是重罪一条!
老臣一时语塞。
便是街头巷尾传开了又能如何,总不能将百姓抓来盘问吧?本就是口口相传的事,一个传一个,哪里能拿得到实证。
老臣想通其中关窍,一瞬间就慌了。
“圣上,这……”
“父皇,女儿有话要说。”殷灵栖上前一步。
“前夜,二皇兄也在女儿府上,若是公主府真如他们所说那般不堪,皇兄为何不予制止呢?”
殷承恪突然被她盯上了。
身为臣子,知而不报,是为欺君;身为兄长,未能规劝其妹,要么是无能,要么便是心怀不轨。
殷承恪垂下眼睫,阴恻恻地盯着皇妹。
殷灵栖够狠,退路都给他堵死了。
“老二,”天策帝望着他,“当晚,你去过昭懿府上吗?”
殷承恪想否认,可他回来时好巧不巧撞上了巡夜的皇城司校尉。
有皇城司作证,他无法再推脱掉。
不对!皇城司……
殷承恪猛地抬起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萧徵和昭懿在联手作弄他。
“老二。”天策帝声音沉了沉,“朕在问你话。”
殷灵栖在笑,少女那副皮囊生得实在是妙,一颦一笑没有半分攻击性,偏偏藏了段蛇蝎心肠。
殷承恪咬了咬齿关,心底涌起一阵想要毁坏她、撕碎这副纯良无害皮囊的冲动。
他竭力克制住心底暴涨的戾气,低头道:“是,儿臣在场。”
“那么,那场夜宴可如众卿所说那般不堪?”
殷承恪明哲保身,隐忍道:“并无荒.淫无道之事,只是寻常宴饮而已。”
众臣哗然。
二皇子就这么把他们给卖了。
“父皇,女儿还有人证,”殷灵栖站在一旁不咸不淡地看热闹,举起一只手挥了挥:“萧徵也在场,萧世子司掌刑狱秉性刚正,他的话可为铁证。”
众臣一愣。
萧……萧徵也去了公主府???
他去那里做什么?他不是一向同昭懿公主不合么!
辅国公看向儿子的眼神变了。
这小子一宿没归府,原来是去了昭懿公主的府邸!
周遭惊疑声此起彼伏,少女唇角笑涡越来越深。
“世子殿下不妨说说,那夜,本宫府上真如他们所言,色.欲横流吗?”
她尾音勾着笑,挠得人心痒,指尖状似无意抚过咬破的唇角,双眸一抬眼波流转:“本宫行过出格之事吗?”
萧云铮抬眸,深邃的目光撞上她一双轻佻含笑的桃花眼。
即便是在黑夜里,即便浸满了眼泪,颤抖喘息时,那双含情眼里还是勾着一股蛊人的坏劲儿。
站在肃穆的朝堂,当着天策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还敢暗戳戳地勾人。
暗送秋波。
太坏了。
萧云铮喉结滚动了下。
“妖精。”他用只有殷灵栖能听见的音量,冷斥了声。
殷灵栖扬唇一笑。
“回圣上的话,臣可为公主作证,当日确无……”
萧云铮顿了顿,声音冰冷:“夜宴却是未有情.色之举。”
殷灵栖笑得更坏了。
“收着点。”萧云铮扫了她一眼。
小公主敛起笑,面朝天策帝委委屈屈地道:“女儿此身分明了。”
“既然如此,便是众卿捕风捉影,有意污蔑昭懿了。”
天策帝声音冷肃,骤然大怒,“昭懿不过是在府上豢养了一批伶人,又未大行荒.淫无度,败坏民风之举,众卿肚量何以至此,竟如此容不下她一个公主!”
“老臣知错!”
“臣等知罪!请圣上降罪!”
“请圣上降罪!”
天子一怒,人人自危。
殷承恪僵硬地随之伏身跪下。
他被迫背刺党羽。
昭懿这么一挑事,直接让他失了人心。
“皇兄不会在心底怪罪妹妹吧。”散朝后,殷灵栖朝他微笑。
殷承恪皮笑肉不笑:“当然不会,做妹妹的不懂事,皇兄多担待些。”
“啪!”
脸上猝不及防挨了小公主一耳光。
“二殿下!”周围人大惊失色。
殷灵栖仍在笑着,似乎方才那一巴掌与她无关。
“殿下!”侍卫着急上前。
“不必。”殷承恪抬手制止众人。
“昭懿公主未免欺人过甚!殿下就这么放她走了?”
手掌轻颤着抚上脸侧指痕,殷承恪看着皇妹远去的背影,阴恻恻地道:
“身为兄长,自当有包容妹妹的肚量。”
***
殷灵栖提起裙裾,一路小跑着奔向马车。
“公主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眼熟。”牵机挠了挠头。
“眼熟吗?”殷灵栖踩上脚凳,“我在驯狗呀。”
齐朔就立在一旁,听了并不生气,而是小心翼翼地扶住公主的手,扶着她登上马车。
殷灵栖伸手撩开车帘,一抬头,发觉里面已经坐了人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探头看了一眼,确认这是公主府的车驾无疑。
萧云铮指节一松,放下窗帘。
殷灵栖顺势坐在了他对面,正说着话,突然被人拽得一踉跄,跌坐在膝上。
“坐得那么远,公主和我不熟吗?人前装不对付,人后还要继续演?”
萧云铮掐住下颌抬起那张极具欺骗性的小脸,盯着她,眼神阴郁:
“我在这儿做什么?”
“看你驯狗。”
第136章
下颚捏出了指痕。
“热闹看过了,好看吗?”
殷灵栖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明明被人压制着动弹不得,语气却轻松得像是在谈论晚膳吃什么。
她没有任何危机感。
萧云铮攥住她的手又紧了紧,不受控制力道加重。
“他是你的兄长。”
“也许不是。”殷灵栖直白地说。
“这不是重点,”
萧云铮眉目阴郁:“你对他太好了。”
殷灵栖眼底升起迷惘。
她开始回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她方才打了殷承恪一巴掌。
“我在针对他。”
“可你放他进入了你的视野。”萧云铮皱了皱眉。
“不可以吗?”殷灵栖问。
“不可以。”萧云铮声音冰冷。
“为什么。”殷灵栖心底其实一清二楚。
萧云铮定定注视着她,俯身一点一点靠近。
殷灵栖坐在膝上,侧身避了下,又被他掌着后颈强行按回来,额心相抵。
“总有一日我被你逼疯了,你就高兴了。”
“你想怎么疯?”殷灵栖抬起眼眸。
萧云铮盯着她不说话,眼底浓郁的占有欲已经说明了一切。
殷灵栖仿佛看不见他似的,整了整衣襟:“马车停了,放我下来。”
萧云铮纹丝不动,攥住她不松手,声音透着冷冷嘲讽。
“这般急切,是急着回去见公主府的面首吗。”
“不是。”殷灵栖晃了晃胳膊,“怎么还不松开?”
“你口中没有一句实话,不可信。”
“哦,你说是那就是吧,本宫就是赶着时间回去挑面首玩。”殷灵栖将袖一摆,笑得纯良无辜,像是一阵薄情的晚风吹乱一潭静水,而后潇洒离去。
她说得太过轻松,萧云铮心底有一根弦崩断了。
指节穿过她指缝,十指紧紧相扣,殷灵栖鬓间步摇“咚”地撞上车厢壁。
青年恨恨望着她:
“你是小骗子。”
“你没有心。”
他俯下身,距离越来越近,车帘却蓦地被人自外掀起来。
“萧徵你给老子——”
帘幕高高扬起,辅国公一抬眼,忽然愣了下。
“呼”的又是一阵疾风,将车帘卷落。
辅国公站在外头,声音威严:“你小子回府来见我!”
车厢内静了一静。
“哦吼,被你爹发现了。”殷灵栖伸手戳戳他:“国公爷喊你兴师问罪。”
萧云铮抬起手,指腹抵唇蹭去胭脂。
“我走后,你会回去见那些面首吗。”
“当然了,”殷灵栖眨了眨眼睛,满眼真诚,“公主府是我的府邸,我不回府还能去哪?”
萧云铮人已经跃下了马车,闻言折身回来掀起帘幕,抬腿一步跨上马车,把人拽起来抵在厢壁上,弯腰俯身狠狠印上她唇。
“你记住了,今夜他们谁也不许近你的身,否则我见一个除一个。”
似乎只有这么威胁,他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
殷承恪回到宫殿中,脸上掌痕未消。
齐御侍自然看见了,惊呼一声:“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父皇因何对你动手!”
“不是父皇,”殷承恪撇开母亲的手,语气烦躁,“一点小伤而已,母妃何必大惊小怪。”
“小伤?”齐御侍满眼写着紧张,“这怎么能算小伤!你是皇子!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谁敢对你动手!”
“无碍,儿臣自己不小心摔着了。”殷承恪抿起唇。
他不想在母妃面前提起小皇妹。
“摔着了?荒唐!你在替何人遮掩?”
齐御侍见儿子有意躲避,越发愤怒:“此事决不能姑息!到底是谁敢掌掴你!”
“你为何不敢直说!”
“够了母妃!”母亲反复践踏他受伤的自尊心,殷承恪撩袍起身,甩开她的手:“我今日便不该来钟粹宫!”
说罢,殷承恪愤然拂袖扬长而去。
“你个没良心的……我是在关心你!”齐御侍望着他的背影,气得追出去,一面追一面呵斥。
“母妃,皇兄这是怎么了?”殷玉娴同他擦肩而过,拦住齐御侍。
“谁知我哪里惹恼了他!这个没良心的逆子,我出于好心多问了他两句,他可倒好,将气全撒在我身上!”
齐御侍哭了起来,哭诉这些年自己如何辛苦将儿子拉扯大,如何一颗心铺在殷承恪身上为他谋划为他铺路。
“皇兄也真是的,怎能这般无礼!”殷玉娴为母亲抱不平。
齐御侍突然挣开女儿的手臂:“你怎能这么说你兄长的不是!”
殷玉娴愣了愣:“我明明是在为母妃抱不平……”
齐御侍训诫她:“我作为母亲能说得,你却说不得。你是他妹妹,理应时时刻刻同兄长一条心,怎能指责他呢。”
殷玉娴忽然就委屈了:“我心疼母妃,倒成了我的错了。这些年来,无论兄长如何无礼,母妃始终宽容他爱护着他。明明我与殷承恪都是您的骨肉,他能甩您脸色,为何我连一句牢骚都说不得!”
殷玉娴越说越觉得心理不平衡,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齐御侍见她哭了,便将女儿搂进怀里。
“玉安,你这是什么话。母妃拿你同你皇兄是一样疼爱的,何来厚此薄彼之说?母妃斥责你,是为你好,为你着想。你只有承恪这么一个兄长,若无他庇护,来日你如何立足?”
她温柔地安抚着女儿:“你好生想一想,你皇兄有了势力,日后自然会护着你这个妹妹。而你呢,也应为他出一份力,兄妹二人相护扶持,如此,我们齐氏这一支才能东山再起,同昭懿太子一脉抗衡。”
殷玉娴被她哄得止住了哭泣,畏畏缩缩地问:“可是,我能为皇兄做什么呢。”
“你的婚事,便能为你皇兄笼络到最大的助力。”齐御侍耐心地劝解着女儿。
“大辽王室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你若能登上大辽王妃之位,日后自然尊荣无比。夫君会给予你荣耀与地位,即便是昭懿也要被你压一头,见着你也得伏低身段行礼。”
殷玉娴被母亲说得心动:“可是耶律特穆尔看中了昭懿,去岁大朝会上当廷求娶虽然不了了之,但只要昭懿还在,他便不会选中我。”
“承恪可以帮你啊,他是你的兄长,自然会帮你的。”齐御侍像一个慈母,“母妃与兄长都真心盼着你好,所以,日后你出人头地了,也不要忘了自己的皇兄。”
“从小到大,母妃待你皇兄,与待你是一样的。吃穿用度样样精挑细选,你那些华贵漂亮的衣裳,用料之精细甚至盖过了你兄长,母妃何时委屈过你?”
齐御侍细细地算起帐来,说自己这些年是如何地富养娇养殷玉娴这个女儿。
母亲是疼爱她的。
殷玉娴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满足地点了点头。
第137章 二合一
地牢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这里关押着许多男囚。
他们被照影阁捉住,关押在这里,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等死。
齐聿白瘫倒在角落位置的草垛子里,不知是已经死了,还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地牢生锈的铁门突然被人粗暴推开。
狱卒一队接一队地走进来,抓起他那条仅剩的胳膊将人扯起来,用一种嫌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
“死了吗?”
“脉搏还在跳动,一息尚存。”
“那便带过去交差吧。”
齐聿白头脑混沌,颈上还拴着铁链,不知被人拖行了多久。
离开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牢狱,他被抓进了一座精致的厢房。周遭燃着昂贵的檀木熏香,四肢被绑在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制就的刑架上,就连拴在他颈上的铁链也换成了金子打成的。
同牢狱里的腐烂滋味不同,这里充斥着另一种华丽的死亡气息,让齐聿白心底生出一阵恶寒。
他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贵公子残败的身躯像一件艺术品,被架在这里供人欣赏。
就如前世小公主被他药成一具精致的傀儡囚禁那般,一报还一报,殷灵栖变本加厉,将那些滋味都还给他了。
他从前是高高在上观赏者与创作者。
而今视角转换,他沦落成了卑贱的玩物,被迫出卖他的尊严与色相。
谁都能踩他一脚。
咚、咚、咚。
齐聿白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他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上。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望着少女的婀娜身影。
她是那般高不可攀。
他又是这般低贱。
齐聿白眼眶一热,滴水未进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为何这般折辱我……”
“因为本宫是个恶人,”殷灵栖笑了笑,答得干脆。
“正如你那日告诉萧徵的那般,本宫从不是什么好人。”
少女愉悦地笑着,像一朵扎根于地狱的雪莲花,每绽开一片纯白无暇的花瓣,鲜血的气息便愈发浓郁。优雅,圣洁,又令人畏惧。
她眼底浮现出残忍的天真:“恶人伤人,从不需要理由。”
齐聿白绝望地闭上双眼:“君子死不辱节,杀了我吧……”
“杀你?本宫为什么要成全你?”
殷灵栖微微倾身,“你满口的仁义道德,你是心怀大善的‘君子’,那为何不能是你来成全本宫的心意呢?”
她轻轻抬起染了丹蔻的指尖,两侧侍从走上前开始动作。
齐聿白口中含着被强制灌进去的药,眼底涌起血色:“士可杀不可辱!”
“你说得对,比起直接杀死你,我更喜欢先看到你的精神死亡。”
殷灵栖的声音温柔似水:“我待你不好吗?”
“我用金玉堆砌的房子锁着你,特意命人搜罗来名贵的紫檀木用做刑具,就连你脖子上拴着的锁链都是纯金焠成的。”
“我待你不好吗?”
她学着话本中那些负心汉薄情郎的口吻,效仿他们自以为是的深情。
“你失去的只是自由,但我获得的可是实实在在的乐趣呀。”
“哈。”
小公主又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明媚动人,张扬着由衷的愉悦。
让人看了心动。
让齐聿白看了心死。
矜贵清高的公子愤怒极了,白净的面上浮现出阵阵潮红。
他薄唇颤抖,想要出言怒斥,可是一开口,唇齿间却不由自主溢出了破碎的喘息。
“你……羞辱我……”
他已经不能人道了,无法疏解,这样的烈药灌下去只是徒劳无益地加重他的痛苦。
身体里似有千万蚂蚁在啃噬他的血肉。
小公主眼里蕴着温柔的笑意,欣赏他逐层递进的痛苦。
血水顺着男子的额角往下流淌,堆积在锁骨间,染脏了他雪白的衣裳。
白净的皮肤在紧张地颤栗中泛起绯红。
“真可怜啊。”殷灵栖用叹惋的语气取笑他。
齐聿白偏过头,用最后的倔强,避开公主那双芊芊玉指的触碰。
齐氏长公子的模样实在生得好。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年进士及第时,这般俊秀的模样也曾惊动过整座京城的姑娘家。
从前,人人皆道他们相貌般配,只是昭懿公主头脑空空,配不上满腹才学的齐氏长子。
而今——
殷灵栖微微一笑。
烈药扩散开来,齐聿白彻底崩溃了。
那备受追捧的贵公子抬起一双近乎泣血的眼睛,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她:
“杀了我……昭懿……”
“我求你……杀了我!”
“杀了我!”
他像一只困兽。
一只饱受凌虐的困兽。
“你很痛苦吗?”小公主歪着脑袋,故作天真地打量着他。
“杀了我!!昭懿!!!”
浑身如遭火烧,矜贵的公子喉咙里滚出痛苦的嘶吼。
殷灵栖平静地望着他笑。
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柔和而善良。
齐聿白却好似被这温柔的刀子除尽衣衫,赤身裸——体地受尽在场所有围观者的眼神凌虐。
他的声音变得悲愤:“你这般折辱我……不就是因为心里放不下我吗!因爱故生恨……昭懿………你还是忘不掉我……”
少女娇气地蹙了蹙眉。
好恶心的想法。
多么自负的一个人啊。
没关系,她喜欢驯服。
殷灵栖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掌风到了那张溅上血水的脸前,突然停住了。
公主矜贵着呢,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便宜了这贱货,让他爽到。
她这齐聿白迫切渴求的目光中,收回了手。
齐聿白双目陡然一暗。
“给我……”他嗓音嘶哑,满腔愤怒渐渐微弱,转化为哭腔,“求你了……给我……”
“好啊。”少女笑了笑,纡尊降贵,亲自为他挑选了一根半臂长的粗针。
狱卒毕恭毕敬地承接了下来,转身朝那件破败的展品走去。
捆住四肢的锁链开始剧烈碰撞。
那名矜贵的、不可一世的青年拼命挣扎着,声音听得人心碎:“昭懿!你为何不给我个痛快!!公主!!!我求你杀了我!我求求你……快杀了我!!!”
痛苦的、破碎的喘息夹杂着哭声响彻华丽的厢房,像是死亡来临前奏响的高亢鼓乐,振奋人心。
小公主兴致大好,抬手拂过琴弦,指底流淌出一阵清泠悦耳的乐音。
“当初,是我杀了齐越。他非常幸运,虽然死得很惨,但有幸从我手底求得一个解脱。”
殷灵栖漫不经心瞥了一眼他狼狈的模样:“但你,长公子,你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玩物嘛,死了就不好玩了。”
齐聿白衣襟凌乱,垂丧着脑袋,一双赤红的眼睛含着泪死死盯住她。
“别自作多情了,装什么贞洁烈男,都落魄到这般地步了,还在自欺欺人维护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你还有什么可坚持的呢?”
“你以为,我折磨你,是因爱生恨吗?不,齐聿白,你让我想透了一件事。”
天策帝爱女心切,为她订亲的初衷是想在自己百年之后,为小女儿找一个靠山。
齐聿白从前笃定昭懿公主同他退婚后,没有男人庇护一定会后悔。
殷承恪天然地认为,皇妹应当接受他的规训,做一个乖巧懂事、顺从的公主。
齐妃说,女儿的底气来自于夫婿赐予的荣耀。
……
不论是出于关心,还是带有恶意的偏见,他们都理所应当地认为,女儿独身一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世人都理所应当地这么认为的。
似乎从未有人去深究这种现象的背后缘由。
但殷灵栖注意到了。
“直接死了多便宜?我怎么会让你轻松解脱了呢。”
小公主站起身,笑吟吟地望着他:“难受吗?你要将所有的痛苦嚼碎了,细细咽下去,日子还长着呢。”
你要在绝望里慢慢地腐烂。
“殷灵栖……”齐聿白溺死在她的温柔刀里,费力地残喘着,眼角一片湿红。
“你不会高兴太久的……即便我死了,同你作对的还有殷承恪……你,还有太子,你们争不过他……”
“为什么?”殷灵栖笑了笑,这并未让她感到危机。
齐聿白缓了缓,攒起力气:“殷承恪背景深厚,于他而言,只要辅国公府保持中立,你与太子便不足为惧。萧氏满门薄情寡义,不出情种。即便你与萧徵关系匪浅,利弊当前,萧徵也不会站在你这边。圣上压了萧氏这么多年,你以为,辅国公府心底没有芥蒂吗?
我还是前世那番话,功高盖主是大忌,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等待着的必是死亡。哪位踩着尸山血海上位的帝王能容得下权倾朝野的世族?哪个杀伐果决、手握重兵的顶级世族能甘心屈居人下?两强相争,至于倒下的究竟是哪一方,我们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殷灵栖眼底涌起趣味,“若真有那么一日,你活得到那时候么?”
齐聿白被她噎得气息一窒。
“再者说,你何来的信心笃定殷承恪一定能赢呢?”
殷灵栖慢慢走到他面前:“齐聿白,你还是不肯尽说实话。”
“阿妩是怎么一回事呀。”
齐聿白薄唇颤抖,说不出话了。
他心知公主并非在向他兴师问罪私养外室这档事。
他隐隐约约感觉,殷灵栖知道了什么。
齐聿白紧张地抿住唇。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殷灵栖笑着轻轻一叹,“敢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齐聿白神情一僵,双目震动。
小公主果然知道了。
他得咬断这则消息,抵死不能认。
他身为长子,自幼受到规训,为了家族他可以忍受一切,哪怕遭到背叛,也不能背叛家族。
殷灵栖嗓音清甜,字字刺他心扉:“如果本宫告诉你,阿妩已经进宫了呢。”
“你什么意思!”
殷灵栖抬手扯了下他颈间锁链:“殷承恪为了得到大辽的助力,不惜将他的亲妹妹伪装成宫女送上了耶律特穆尔的床榻,他与你姑母可真够无耻的。”
齐聿白默不作声,这些事在他意料之中。
“只可惜……”
殷灵栖目光寸寸上移:“事情败露了,人被特穆尔的虎卫发现,仓皇而逃。大辽使团震怒,要大晟给出说法。你姑母乱抓无辜顶罪,从周遭宫女中,将面容身形与殷玉娴相似的阿妩推了出去交代。”
“谁容许侯府将阿妩送入宫中的!!不成!姑母不能害她!!”
齐聿白心脏骤然一停,便听得小公主凉薄的声音刀子似的一片一片削在他心上。
“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殷灵栖笑了笑:“阿妩被你姑母,亲手送进了慎刑司。”
齐聿白直直望着少女,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
他知晓当年秘辛,却只能压在心底,眼睁睁看着她们自相残杀。
齐聿白双手抑制不住剧烈颤抖。
他背后被冷汗浸透。
“你知道……你知道真相……就这么袖手旁观……为什么不说……”
“因为这是他们欠大皇兄的,他们都要为皇兄偿命。”
殷灵栖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派人找到了父皇登基前,王府里照料大皇兄的一名旧仆,齐妃当年杀人灭口,却还是有人侥幸死里逃生。大皇兄并非天性痴傻,他个心智正常的孩童,只是开口说话晚了些。”
“他本来可以做一个正常人,安稳度过一生。”
“是你们,是齐氏毁了他。”
她望着齐聿白惨白的脸,缓缓道:“他后天痴傻的缘由,便是在齐妃生产那日,窥见了女婴与被换过来的男婴,也就是现在的二皇子殷承恪。”
齐妃想除掉窥见秘辛的殷承许,殷承许命大,侥幸活了下来,却也因此坏了脑子,变得痴傻。
傻子是没有威胁的,齐妃心想。
但傻子受到刺激,死前给齐氏留下了致命的线索。
二十年前的亏欠,在二十年后借妹妹殷灵栖之手报复了回来。
齐聿白脸上褪尽血色,整个人如坠冰窟,愣愣地望着眼前少女。
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栗着,抖如筛糠,带动束缚四肢的锁链碰撞作响。
他并非对阿妩还留有余情。
他是在畏惧殷灵栖。
太狠了。
让齐妃稀里糊涂亲手害死了自己另一个孩子,这样的报复手段太狠了。
齐聿白深吸一口冷气:“姑母她……知道阿妩的身份了吗……”
“她会知道的。”少女微笑着。
“殷灵栖……”落到这样一个人的手里,齐聿白明白自己的结局了。
“自作孽,不可活。我招惹上了一个疯子。”他低声喃喃着,心底冰凉。
“杀了我吧。”齐聿白闭上双目,绝望了。
“为什么,你不开心吗?这座金玉堆砌的房间是留给你的,我待你已经仁至义尽啦,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呢?”殷灵栖又学起了那些负心薄情的男人们,说起了自以为是的深情。
孤傲清高的男人心如死灰,眼角流下一行泪:“放我走,我想要自由……”
“啪!”
沉重的巴掌声终究还是落在了他苍白的脸上。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你要乖乖地呀。”
小公主嫌脏,扔了贴在手心的帕子,看他的眼神轻慢得像在看一只随时都能碾死的蝼蚁。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
少女扯了下栓住齐聿白的锁链,声音温柔:
“日子还长,你要慢慢地腐烂呀。”
***
萧云铮掀袍,一条腿刚迈进国公府,雾刃就迎了上来。
“少主,国公爷让您去书房外面跪着,别在正堂这儿,碍眼。”
“跪?”萧云铮眉峰一挑,“我为何要跪。”
“告诉他,我不跪。”
萧云铮转身就走。
他拿老国公的命令当耳旁风。
老国公轻易不敢动儿子。
父子两人谁也不低头,就这么僵持了三四日。
萧云铮索性连府邸也不回,直接搬去了皇城司住。
辅国公寻思事不过三,到了第四日——
“雾刃,把那个臭小子给我叫回来!”
“啊?”雾刃冷不丁被吓得发懵,缓了缓神:“国公爷,您想少主了哇……”
辅国公皱着眉:“让他赶紧滚回国公府!两刻钟后若是见不到人影,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萧府半步!”
雾刃小声提醒道:“依着皇城司的路途推算,国公爷,两刻钟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儿紧张啊。”
“告诉他,他若来不了,他老子便带兵围了昭懿公主府!”
雾刃飞也似的蹿没了影。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消失四日的萧云铮便踏进了国公府的大门,闲庭信步,气都不带喘一口的。
“您老要带兵围谁?”
辅国公端坐上首,大马金刀地坐着,睨他:“半个时辰的路程你一刻钟便到了,小子,跑得马腿都快断了罢?”
“还成,”萧云铮走路袍裾带风,“顺道绕了公主府一圈,看看您老的军队来了没有。”
辅国公:“?”
“对了,提醒一声,我把楚山孤留在附近了,您围不了她府邸,也过不去周围几条街。”
辅国公:“???”
倒反天罡!
“逆子!!”
辅国公拍案而起。
“跪下!”
“不跪。”萧云铮身姿挺拔,站得笔直,“我没错。”
这小子,打小就一身反骨。
“你……”
“好了。”
辅国公眉头深皱,正欲发怒,被夫人给按住了。
华阳郡主落座,朝儿子招了招手:“几日没着家了?过来,让母亲看看。都二十岁的人了,和你爹置什么气?这么些年,他那臭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
辅国公:“?”
“我怎么就臭脾气了……”
“坐下!说你你便听着,”华阳郡主瞪他一眼,“一把年纪还是会着急上火,有什么不服气的?”
辅国公气闷,端端正正坐回去,嘴上怒意不减:“你就惯着这小子罢!惯得他无法无天,去嚯嚯人家公主。”
萧云铮挑眉,有些意外。
京城无人不知昭懿公主跋扈娇纵,他原本以为父亲发这么大的火,是在介意小公主往日的作为。谁也没想到,辅国公气的是他。
华阳郡主失笑,仰起头望着青年:
“从前先皇后在时,我见过昭懿那孩子几面,是个很伶俐可爱的孩子,笑起来让人心里欢喜,与太子很不一样。我常同皇后说道,太子太守规矩了,安分老实,像皇帝刻板的那一面。小公主又最是活泼可爱,竟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淘气得很。皇后那时便同我说,昭懿的脾性是最像她的。”
“自皇后故去后,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年我虽未再接触过昭懿,每岁的宫宴上都能看得到她的变化,就这么看着她长大了。”
“京城中风言风语颇多,我想,与其听别人如何说,不如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看人总不会有错的。”
华阳郡主拉住儿子的手,微微正色:
“萧徵,实话实话说,对于昭懿,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如若动了真心,便要认真相待。如若只是玩笑,母亲劝你不要辜负了姑娘家。”
辅国公看着儿子,心绪复杂。
萧云铮性情太冷淡了,以至于辅国公在夫人的说教下后悔过,后悔当年不该那么早将儿子带上疆场。
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年纪,过早地被刀光剑影催着长大,又驰骋在大漠孤烟中经历血雨的洗礼,被边境风沙磨砺,褪去青涩,与厚重的长河落日一同沉淀下来,结果锻造出今日这般薄情寡义的人物。
辅国公心情复杂,一方面欣慰儿子终于开了窍,另一方面,又对昭懿公主的身份产生了顾虑。
她是天策帝的女儿。
辅国公抬手戳了戳心窝:
“京城就是一座铁笼,小子,你被皇帝缚住双翼压在盛京,压了这么些年,心底真的过意的去么?”
天策帝破格授他正三品指挥使之职,令他司掌刑狱刺探,他似乎年纪轻轻便已进入了权力中心。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对萧徵明褒暗贬,譬如即便头脑简单如川乌,也曾向慈姑提出过质疑。
全歼大辽虎师,将辽军逐至昆仑以北的功勋远非一个三品官职便能轻易打发了的。
萧氏家族渊源煊赫,已是帝王心腹之患,此时再出来一个萧徵,莫说是天策帝,历朝历代没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容忍得下。
辅国公虽是严父,但当爹的怎能不心疼孩子。
“你本就身份特殊,昭懿公主又是帝后唯一的女儿,你同她有了牵扯,小子,皇帝怎能不怀疑你的用心呢?”
华阳郡主摆了摆手,示意辅国公闭嘴。
她转而望向青年:“皇帝那边暂且不谈,萧徵,娘只想听你的心里话。”
“是,”萧云铮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心上已有她。”
当着父母的面,他坦诚承认了。
辅国公唏嘘不已。
“皇帝那边知晓多少了。”
“一概不知。”萧云铮淡淡道。
辅国公抬手指了指他:“你小子,胆大包天!”
“我一开始便没打算隐瞒。”萧云铮丝毫不慌。
他是一心奔着公开去的,不过目前看来,小公主倒是没这个意思。
辅国公扶额:“你就不怕昭懿公主哪日觉得委屈,去找她父皇告状?”
“她告状?”萧云铮冷笑一声,“我巴不得她哪日突然有了良心,愿意让陛下知晓。”
个没良心的。
辅国公严肃起来:“你们两个小年轻胡闹,日后若真闹出来人命,你想没想过后果?
“晚了。”萧云铮挑了下眉。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与她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发生了。”
辅国公骤然脸色一变:“你小子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到的意思,”萧云铮坦坦荡荡,“我要娶她。”
少主这么野吗!
当着国公爷的面就这么放肆地交待了??
雾刃目瞪口呆。
“……”
满堂陡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华阳郡主愣愣看着儿子,她委实是没想到年轻人进展得这么快。
辅国公猛然遭受冲击,头有些晕。他扶住桌案,缓慢站起了身。
“你……你们………”
“有了我认,那是我的种,”萧云铮往严重了说,“我不会让萧氏的血脉落在外头的。”
惊雷一个接一个劈得人头晕眼花。
辅国公指着站得笔直丝毫不慌的青年,半晌说不出话。
他竟然从那小子的话里听出了骄傲的意思。
第138章 剧情章
承恩侯府一封家书传过来,钟粹宫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承恩侯在书信中照常问候了娘娘近来是否安好,又问了皇子公主安好,末了,隐晦地提了一句,那群新送入宫的宫女如何?
“宫女?”齐御侍根本没拿正眼瞧过这些下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奴婢都是贱命,能做她手底的替罪羊,替殷玉娴受死,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接着往下看去,承恩侯开始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当年掉包男婴之事安排得周密,族中只有承恩侯同齐妃打配合。身为家族下一任家主,齐聿白自然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秘密。除却他二人,侯府中再无人知晓阿妩的身份。
宫中来信搜罗玉安公主的替罪羊时,殷灵栖调动了太子的暗线,给承恩侯委派了个任务,将人支走了。
老侯爷不在,替身换掉的齐聿白又被殷灵栖锁了起来,宫中急着问家族要人拉进宫里顶罪,将玉安公主的容貌隐晦地描述一番,侯府管事人不知情,一听便高兴地拍着手道:“依娘娘所言,要寻同这位模样、身形相似的姑娘?这事容易!我们府上就有一位现成的!”
侯府搜罗了几名年纪相仿的女子,将阿妩混在其中,一同欢欢喜喜地送进宫里去了。
承恩侯回府后知晓此事,如遭雷击。
皇女的身份一旦暴露,这便是欺君之罪!整个家族都要受到株连!
几经思索,承恩侯写下了这封信。
齐御侍的目光掠过一行行笔墨,落至尾页。
嬷嬷为她奉上热茶,齐御侍没留神,手一抖,热水浇在手背,烫得她失手打落了茶盏。
“不长眼的废物!沏这么热的茶,是想烫死本宫么!”
“啪!”
齐御侍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那嬷嬷捂着火辣辣的巴掌痕,跪在她脚畔收拾碎了一地的瓷片。
齐御侍仍不解气,她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便又踹了下人一脚,恨恨发泄怨气。
那封书信落在桌面上,被水晕脏了一小片,十分显眼,齐御侍捡起信纸,目光随之一落。
握住信纸的双手突然开始剧烈颤抖。
齐御侍全身都在颤抖,像是风中残烛,奄奄一息。
指节一松,书信悠悠飘落。
跪伏在地的老嬷嬷双手被碎瓷扎得冒血,正要拿帕子擦干净了手,将信纸捡起来,便听得身后“咚”一声闷响。
她回头一望,吓得失声惊呼——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母妃!”殷玉娴闻声奔来,刚一迈过门槛,便望见了晕倒在地的齐御侍。
“母妃!”她冲过来抱住齐御侍,瞪着一双眼呵斥老嬷嬷:“定然是你照顾不周,才害得母妃身体抱恙!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太医!”
老嬷嬷还跪着,莫名其妙又挨了一顿骂,震惊之余,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殷玉娴眼尖,指着落在她身旁的书信:“拿来交给本宫!”
老嬷嬷伏低着头应了声“是”,匆匆拿帕子擦了手上血,便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捡起来,双手呈至玉安公主面前。
殷玉娴扫了几眼:“这不是舅舅送来的寻常家书么,哪有什么……”
视线落至那团晕染脏了的墨字,她话音蓦地一顿。
脑海中如有惊雷闪过,殷玉娴手脚冰凉。
那是承恩侯给族妹的交待:长女齐莺当年遗失,去岁已被侯府寻回,今化名阿妩,前日误送入宫。为免节外生枝,望吾妹速将人归还于侯府。切记!不可走漏风声!
“阿妩……”殷玉娴喃喃念着,她知道这个名字,母妃一手安排了这人做了她的替死鬼。
长女……谁的长女?齐莺又是谁?同母妃是何关系?
她心底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那阵古怪的心理,在齐御侍醒来时得到了印证。
齐御侍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本宫苦命的女儿啊……”
“母妃,母妃你怎么了……”殷玉娴从未见过母妃哭得这般狼狈过。
齐御侍将她死死抱住,嚎啕大哭,像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殷玉娴心底越发不安,她颤抖着,问出了那声疑问:“齐莺是谁?”
齐御侍齿冠打颤,努力了许久,才勉强鼓起勇气,自牙缝里哆哆嗦嗦挤出一声:“玉安,替你受刑而死的人是你的亲姐姐……”
殷玉娴眼底冒出惊恐,脊梁发寒。
“玉安,母妃亲手……亲手害死了她……”
齐御侍崩溃大哭:“本宫真的不知,阿妩是本宫的血脉……”
她捧高踩低,最是看不起下等人。于她而言,即便是皇城中的一等宫婢,也是卑贱的东西,甚至不能称之为人。托生成劳碌贱命一条的东西,只配跪着给她提鞋,齐御侍连看都懒得看。
可若是她当初看了一眼,只需一眼,她便能发觉阿妩的神态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便能有一线转机,更不会毫不犹豫地乱抓无辜去做殷玉娴的替死鬼。
“这是本宫的报应啊……”齐御侍痛彻心扉,尖利的哭声几乎破了音。
“本宫连那孩子长成什么模样,都未能来得及亲眼看上一看……”
殷玉娴被她紧紧抱住,浑身瑟缩一团剧烈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她害怕极了。
她似乎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妃。
***
齐御侍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给了承恩侯。
“你既寻得了齐莺的下落!为何不告诉我!”
承恩侯觉得她无理取闹:“废话!告诉你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将她接入宫中?她存在一日,齐氏便多一分危险!将她藏在侯府才最为稳妥!”
“可若你及早告知我齐莺的身份!我便也不会送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死!”齐御侍将责任全盘推卸给承恩侯,以图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承恩侯拍案而起,指着她骂:“你自己没长眼睛吗!齐莺那张脸摆在你眼前,本侯不信你认不出她!更何况,当年最先提议抛弃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这个母妃!是你爱慕虚荣,拿男婴换走的她!本侯也是劝过你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你执意不要女儿,换作男婴,如今自酿苦果,你怎么有脸面来责怪本侯?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造的孽!”
承恩侯所说句句属实,齐御侍被他揭了短,再无脸面推卸责任,只得抱着殷玉娴呜呜咽咽地哭。
“玉安,”齐御侍捧起她的脸,泪流满面,“我的女儿,母妃如今便只剩你一个女儿了……”
殷玉娴不敢答话。
她害怕母妃。
母妃竟然因为皇姐是女儿身,便狠心抛弃了她!
齐御侍抬起头,望着脸色煞白的殷承恪,死死攥住二皇子的手。
“你要记住,恪儿,你得记住。”
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用力,恨不得拿铁锤将字眼砸进殷承恪的骨头里。
“本宫的亲生女儿,因你而死。”
她沧桑疲惫的眼底充斥着怨毒:“你得记住,殷承恪,你欠本宫,欠齐氏一条命!”
欠他们一条命,呵。
殷承恪脚底虚浮,身形一晃。
他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大晟皇子的身份是假的。
他的人生是偷来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活成了个笑话。
他什么都不是。
“殷承恪!”齐御侍的指甲掐入他肉中,剜出血痕。
“你看着本宫……你看着本宫!本宫的亲生女儿因你而死!你占了她的身份,占了她的位置!恪儿……我的儿子……你答应母妃……你一定、一定要登上皇城至高之位……一定不能辜负了本宫的心血!”
“去争……恪儿……我的好儿子……”齐御侍歇斯底里:“去同他们争!”
殷承恪此刻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痛感贯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争……去同他们争……
殷承恪绝望闭上双眼。
他俯身一拜,终于下定决心:“儿臣明白了。”
齐御侍嘴角扯起一抹苍凉的笑。
“逼宫吧,孩子。”
“夺走他们的一切。”
第139章
入冬后,天冷得厉害,天策帝今岁龙体抱恙,看着倒是比以往憔悴了许多。
太子与殷承恪一同过来议事,天策帝精力不济,看过了折子,便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商讨出个结果便能离开了。
殷承恪觉得殿内冷,出了宫殿便将御前侍奉的太监召过来问话:“父皇染恙,底下伺候的奴才也该仔细些,天寒地冻的,炭火才烧这么点,是有意怠慢吗!”
太监将头一低:“二殿下息怒,圣上俭朴,咱家也是依着惯例行事。”
皇帝都没嫌这嫌那的,您怎么好意思开口。
“若是什么都要父皇明示才去做,还养着你们这群吃白饭的奴才干什么!”
殷承恪不满:“父皇病虚体弱,需得时时温补,何不让御膳房炖上几盅热汤来给父皇暖一暖身子。”
“二殿下教训得是,奴才受教了。”二皇子不好相与,太监也不敢再顶嘴,一面添炭火,一面使人去往御膳房交待。
殷承恪看着太监远去的身影,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
殷灵栖闲来无事,搭上太子的车驾往宫里去玩。
天策帝按了按鬓角,哑然失笑:“你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朕这么一个父亲了。”
他敛起帝王的威严,在小女儿面前只做慈父。
总管公公也笑:“陛下方才还念叨着公主呢,可巧公主就来了。”
昭懿公主一来,皇帝心里舒坦,连带着皇宫中肃穆庄严的气氛都缓和了许多。
太子听出天策帝言语中有几分埋怨妹妹的意思,正要出面代殷灵栖解释,便见妹妹连见礼都免了,提着裙裾直接奔上九重阶,趴在父皇肩上。
总管公公一惊。
“你呀你,还是没规没矩的。”天策帝叹气。
换作旁人,莫说是撒娇,便是殿前失仪也要被拉出去知罪的。
“我一向如此呀,就是没规没矩的。”殷灵栖歪头。
天策帝失笑:“说吧,难得进宫一趟,又想要朕做什么?”
“这话多见外,”殷灵栖一手托腮,“就不能是想念您老,专程过来看一看嘛。”
“想念?”天策帝不信,他显然被小女儿坑的次数多了,有了经验,“你这丫头心里鬼点子多,让朕如何信服?”
他侧首问了声:“怎么,面首不满意?要新人么?父皇让内务府再去安排。”
总管公公如临大敌,站在一旁一声不敢吭。
太子汗颜,尴尬地笑了笑,连声道:“够了,够了,妹妹府上已是热闹非凡了,再多,只怕要人满为患了。”
这倒是实话,若是拦不住皇帝,再拨去一群面首,萧徵能把他东宫给拆了。
萧徵舍不得动昭懿,就会来霍霍他这个做兄长的。
太子抬袖拭汗,压力极大。
殷灵栖哼哼两声,看向过来服侍的太监。
“陛下,这是御膳房送来的热羹,奴才给您取了来盛好。”
天策帝接过白玉碗,直接递给女儿。
“儿臣用过晚膳了。”殷灵栖道。
“晚间风大,饮些祛寒。”天策帝耐心地道。
“好吧。”殷灵栖接过汤匙,搅拌了下,不经意间瞥见侍奉御前的小太监,问了声:“你的手怎么了?”
“回公主,收拾炭火时不小心被火燎伤的,不打紧。”
“被火燎伤,”殷灵栖目光微顿,“将手伸出来,让本宫看一看。”
小太监依言掀开袖口,伸出手。
“观你手上伤疤,这火蹿得够快啊,伤得这样狠。”
“公主所言甚是,这批炭火的质地比之以往高了几成,极易引燃,火势烧得又旺又好。”
“极易引燃,”殷灵栖轻笑了声,“冬日里天干物燥,警醒些,可要将火种盯仔细了。”
她的目光慢慢飘至冒着热气的羹汤上。
“熬煮的食材极好,都是养神滋补的好东西。”
“食补进疗,陛下近来睡得安稳多了。”小太监道。
“安稳多了,”殷灵栖凝神,“夜间睡得足够安稳,若是火势烧起来,只怕也逃不掉了。”
小太监脸色骤然一白:“公主……奴…奴才听不懂您的意思……”
“听不懂就对了,过量的炭火烧起来,人的头脑都会晕晕乎乎的。”
殷灵栖看着他:“谁指使你们擅自更改太极殿的规矩的?”
“公主恕罪!”当值太监慌了,“实在是天寒地冻,奴才们考虑到陛下的身子骨,担忧陛下,便添了份例之外的炭,想将太极殿烘得更暖些。”
“你的意思是,这只是巧合?”殷灵栖抬起手指,敲了敲白玉碗:“添炭火是巧合,送热粥是巧合,那么,在汤羹里偷偷添入同银丝炭相克的药膳也是巧合吗?拆开单看,太医也觉得这并无什么问题。可合在一起,长此以往相生相克,只怕那把龙椅该易主了。”
第140章
“公主饶命!这……这是杀头的死罪!便是借奴才九条命,奴才们也不敢谋害圣上!”
值守太极殿的宫人纷纷跪下来了。
“奴才们都是入宫多年,侍奉在御前的旧人,这些年一直安守本分,万不敢动这株连九族的念头。公主若是不信,只管差人去查奴才们的底细。”
“我也没说,你们是蓄意为之呀,”殷灵栖绕着他身周,慢慢踱步,“深宫高墙里,借刀杀人的事还少吗。”
“你不敢,自然有人敢。”
殷灵栖抬起眼眸,吩咐道:“都起来罢,本宫没有治罪的意思。将太极殿好生搜一搜,仔细些,这种损人的小把戏只怕不止眼前这些。”
宫人们哆哆嗦嗦站起身,将炭火减了分量,又匆匆过来将御案上的粥食撤下去。
太监将浮尘一撇,腾出手去收拾碗匙,手刚一伸出,天策帝突然呕了一口黑血。
“圣上!”
“父皇!”太子距离最近,神色一惊,奔过来察看天策帝的情况。
“传太医!”
殷灵栖转过身,朝高台之上望过去,正也要奔上去,蓦地目光一紧。
身后闪过一道风。
有杀气!
“兄长当心!”
那人刺出的暗器是直奔太子而去的。
刀锋所指之处,空气撕开一道裂缝。
剑刃自半空划出银色轨迹,兵刃相接处碰撞出火星,殷承佑猛地一踏地面倏然飘远,双臂紧绷,持剑抵挡住偷袭。
殷灵栖微微松了一口气。
太子这些年在外历练,的确长进了不少。双方缠斗不分上下,剑光忽闪,令人眼花缭乱。
有人刺驾,宫中禁军紧急集结,朝太极殿聚拢。
不对劲。
殷灵栖心底突然咯噔了下。
那人不是要刺杀太子,他是想将人引走,而后……
她抬起手:
“保护陛下!”
杯盘狼藉,殿中乱作一团。
“保护陛下?呵。”
刀刃遽然横过她脖颈,掀起一阵恶寒。
“自身都难保,公主不妨先担心自己。”
“颂颂!”太子想抽身去救人,对面刺客却围着他缠斗,有意困住他。
刀架在脖子上,殷灵栖呼吸一窒:“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不重要,将死之人,问这么多干什么。”
刺客攥住她脖颈,拿公主威胁天策帝:“皇帝老儿,你的心肝女儿可在我们手上,怎么样?谈谈?”
天策帝抬手擦去唇上血,扶着桌案站起身:“别伤她!你背后之主究竟想要什么。”
刺客冷嗤了声:“想要什么……”
攥住殷灵栖脖颈的手骤然掐紧,像是在碾杀一株微弱的娇花。
“想要在场所有人的命啊。”
手里握着的刀刃抵住小公主脆弱纤细的颈子,牟力一割——
“颂颂!”
鲜血迸溅!
殷红的血色喷薄而出,染红了视线。
小公主慢条斯理抽回匕首,转过身,踢了一脚倒在身后的尸体。
“既然有备而来,应当也是做过功课的了。”
殷灵栖微微俯下身,望着那双震颤不止的眼瞳,一脸懵懂:“好可怜呀,没人提醒过你吗?记得小心那位昭懿公主。”
她手中握着的刀刃饮饱了鲜血。
粘稠的血水沿着刀刃游走而下,汇聚在刀尖,一滴一滴,落在那人脸上,绽开满脸鲜血淋漓。
刺客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声音。
太极殿中惊慌失措的宫人呆呆愣在了原地。当中不乏看着小公主自幼长大的老人物。
这……这是他们公主?!
这还是他们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楚楚可怜的昭懿公主?!
血腥味萦绕鼻息,殷灵栖那双桃花眸里蓄起了久违的兴奋劲儿。
她站起来,长裙曳地,穿行在混乱的宫殿中,像是误入地狱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她每前行一步,分立两侧的宫人便心惊胆颤地后退一步。
“本宫有这么可怕吗?”
擦肩而过时,她轻笑一声。
那人的暗器已滑倒了袖口,还没来得及出手,便“当啷”一声脱力坠地。
众人惊骇地目光一齐汇过去。
又死了一个。
“还有谁,站出来,一起上吧。”小公主将刀刃上的鲜血糊在他脸上,娇气地蹙了蹙眉:“省得本宫一个一个动手,多麻烦。”
禁军闻讯赶来,已然包围了太极殿,校尉领兵涌起宫殿。
见时机紧迫,余下人索性也不装了,纷纷亮出身份。
视线中窜出一重又一重的身影,直冲龙椅之上而去。
闪烁银光的蛊蝶悄无声息自袖口飞出。
殷灵栖抬指一挥,轻飘飘地道:“都杀了吧。”
冲在最前头的一排人还没碰到天策帝,胸膛便已炸得血肉模糊。
肃穆的宫殿中血流成河,空气中飘散着瘆人的血腥气。
后来者吓得愣住了,不敢再贸然动作。
几人对了下眼神,转而刺杀昭懿公主。
殷灵栖侧身避开迎面刺来的锋芒,匆匆退了两步,衣袂飘动间,后背被一人手掌抵住。
一剑横在她身前,风声呼啸,掀起肃杀之气。
萧云铮提剑:“我就站在这,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动她。”
刺客立在两人面前,手里紧握着暗器,彼此面面相觑,却不敢贸然再进一步。
天策帝身周被蛊蝶包围,亦是无人敢靠近。
他俯身,又呕出一大口淤血。
血水溅在了御案堆积的书籍上。
“难怪,”殷灵栖忽然想起什么,“防不胜防,或许,毒下在了书页里。”
天策帝捂住作痛的肺腑,将手伸向那本书籍。
前些时日,殷承恪殷玉娴来探望他时,曾主动帮他整理过桌案陈设。
总管太监将书籍浸进水里,拿银针探入水中试了下。
针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沉下来。
总管太监吓得手一哆嗦,银针落地。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毒杀皇帝的事情发生过,多是在饮食,或是贴身衣物中做手脚。借着整理书籍的机会做手脚,亏得钟粹宫那边能想的出来。
“朕这个儿子,可真是用心良苦。”天策帝眸色一沉,“传朕旨意,钟粹宫上下一应人等,全部封锁宫中,不得漏逃了任何一人。”
“父皇,儿臣有事要奏。”殷灵栖忽然出声,“儿臣要奏,殷承恪皇子身份有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