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听完那条消息, 秦咿脑袋里有一瞬的空白,像是不小心压到键盘上的退格键,其他想法顷刻消失, 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
他伤得重不重啊?
房间过于安静, 情绪上的焦虑完全凸显出来, 秦咿手指有点抖, 点了好几下才点开通讯录。她快速找到梁柯也的号码,没多犹豫,直接按下呼叫键。
呼吸不受控制地变重, 还有些急,秦咿无意识地捏紧机身,指骨被硌得生疼。
拨号音一声接一声地响,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却始终无人接听。
秦咿的心彻底悬了起来——
伤得很重么……
担忧和焦虑压过一切, 秦咿穿上外套推门出去, 跑着到了电梯那儿。不知怎么搞的,两部电梯都停在十二层, 一动不动。她一面反复按着下行键,一面再次拨梁柯也的号码。
嘟嘟声持续不断,让人心烦。
秦咿又气又急,嘀咕了一句:“接电话啊——”
话音未落, 听筒里忽然变得安静, 拨号音消失了。
她没反应过来, 又嘀咕了一句, “能不能别吓我, 我会害怕……”
话说到一半,秦咿意识到什么, 猛地咬住舌尖。
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害怕什么?怕我伤得太严重?”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敞开。
秦咿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去,站在角落里。
无人说话时,听筒里只剩浅浅的呼吸声,好像有人对着她的耳朵吹气。
秦咿不太自然地抓了抓耳朵,低声问:“那你伤得重吗?”
“重,”梁柯也说,“流了好多血。”
秦咿有点愣,“是比赛的时候摔倒了吗?磕到哪里了?”
梁柯也没回答,而是说:“我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一直流血,伤口很疼。”
秦咿的情绪被他牵引着,有些着急,声音也高了点,“去医院了吗?有没有缝针?”
电梯内空间狭小,旁边站着一个带小朋友的年轻妈妈,小朋友大概四五岁,穿了件很可爱的粉色外套,她扭头看过来,大眼睛乌溜溜的。
秦咿脸色有点红,往更边角的地方挪了挪,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梁柯也顿了顿,声音听上去有些懒,“要来看我吗?”
秦咿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有点不想承认。
她正纠结,旁边的小朋友拉了拉妈妈的手,脆生生地说:“妈妈,那个姐姐脸很红,一定是在给男朋友打电话!”
声音不算高,可也不低,电梯里的人全都听到,笑了起来。
年轻妈妈敲了下小朋友的脑袋,有些歉疚地朝秦咿笑了下。
秦咿顾不上回应她,甚至顾不上害羞,因为梁柯也问她——
“你在脸红吗?”
他听到了……
电梯终于运行到一层,秦咿快步走出去,边走边说:“没有脸红!”
梁柯也笑了声,笑得有点坏,抢在秦咿羞恼前,他说:“伤口有点长,需要清创缝合,我去济仁医院处理下。”
秦咿默默记下医院的名字,却没说话。
气氛静了会儿。
梁柯也话音一转,“真的流了好多血,很疼。”顿了顿,他声音更轻,有些弱地说,“我头晕,有点想吃甜的。”
想吃“甜果粒”——
他很想这么说,但是,现在还不能。
秦咿加快脚步走到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济仁医院。”说完,又补了句,“快一点。”
做这些事情时,通话并未挂断,梁柯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轻笑了下,声音里有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质感。
秦咿觉得耳根和脸颊同时热起来,连忙将电话挂断了。她靠着椅背,眼睛没什么聚焦地看着窗外的街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
梁柯也始终没告诉她,他到底伤在哪里,又是为什么受伤。
故意让她悬着心。
这个混蛋!-
梁柯也不是在球场上受伤的。
秦咿没有来看比赛,这让梁柯也脸色发沉,中场休息时,他越想越气,直接摔了擦汗用的白毛巾。
明明已经允许他牵手了,也不讨厌他的接近,为什么突然又冷淡起来?
他实在想不通。
梁柯也在校内名气很大,他突然发火,队友面面相觑,都有些紧张。
竺音的校篮队长跟梁柯也私交不错,走过来在他手臂上拍了下,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对面有人手脚不干净?”
美院的球队里的确有人动作不干净,只有一个,那人穿8号球衣,叫薛楚唯。
在此之前梁柯也从未见过薛楚唯,名字都没听过,更谈不上有过节,比赛开始后,薛楚唯却盯他盯得很紧,甚至借着近距离断球的机会,用手肘关节往梁柯也肋骨上狠砸了下。
薛楚唯下手挺黑,也很隐秘,打球时大概经常玩阴的,已经成了熟练动作。这种校园友谊赛,裁判的水平有限,别说吹哨,甚至都不一定能注意到。梁柯也站在原地缓了会儿,被撞的地方从肉里泛着疼,但他没翻脸,甚至没多看对方一眼。
跟这种人较劲,算他自降身价。
面对队长的询问,梁柯也摇摇头,没说什么。
下半场比赛很快结束,竺音的球队客场作战,以微弱的分差输给了东道主。
一场友谊赛,打着玩的,即便输了也没觉得多懊丧,薛楚唯倒是很兴奋。他高举手臂,在音乐学院的球员看过来时,朝他们做了个拇指向下的动作。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竺音这边有人压不住火,背包一摔就要过去。
梁柯也将人拦住,没什么情绪地说:“刚比完赛,别闹得不好看。”
在球队梁柯也的影响力不比队长差,队友收了脾气,朝薛楚唯做了个竖中指的动作。
回到更衣室后,梁柯也不急着换衣服,他拿出手机看了看,秦咿再没发来新消息。这种抓不稳握不住飘忽不定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
到底该怎么做……
偏偏有人在这时嚷了句:“长得好有什么用,上了球场一样是废物,以后少出来丢人现眼了,回家钻女人□□吧!”
梁柯也侧过头,瞥去一眼,他还没洗澡,汗湿的黑色额发垂落几缕,在眉宇那儿,显得鼻梁高挺,眸色极深,仿佛酝酿着一场能砸碎船只的惊涛骇浪。
薛楚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离梁柯也几步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群上网像发情的女的知道你今天输球了吗?她们会不会再去给表白墙投个稿——宝宝不哭,妈妈抱抱……”
边说边笑,偌大的更衣室,只有薛楚唯一个人在笑,声音尖利。
同队的人过来拉了他一下,皱眉道:“你别没事找事。”
“开个玩笑嘛,”薛楚唯舔着牙尖,脸上也不知是出汗还是出了油,显得皮肤很糙,“怎么,千金少爷说不得?有能耐赛场上赢我啊!”
薛楚唯单方面跟梁柯也结仇很久了。
上学期他看中一个设计系的小学妹,追了几天,学妹对他理都不理。薛楚唯偷偷找到人家的微博小号,点开一看,学妹不仅是坏藤乐队的粉丝,还关注了梁柯也的个人超话,整天搞手绘剪视频,玩得不亦乐乎。
在薛楚唯看来,这群女的都有病,现实里装得冰清玉洁,摸不得碰不得,说句荤话也能上纲上线,却隔着网络给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做舔狗,又婊又贱!
竺音的球员自然看不过去,回敬了几句脏话,有的人甚至要冲到薛楚唯面前,被梁柯也压着肩膀按了回去。
他不看薛楚唯,不看周围的任何人,只是盯着秦咿的微信头像,指腹摸了摸对话框顶端那个“doux”的备注。
“嘴瘾过完了就走。”
梁柯也只回应了这么一句。
薛楚唯的脸色难看起来。
美院的球员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拽着薛楚唯朝外走,“算了算了,少说两句,晚上还要聚餐呢。”
薛楚唯看了眼梁柯也,颇为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痰。
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走到门口,不知谁说了句,“泡妹还是要泡绘院的,不信你问老薛,这学期刚开学他就看上一个,腰细还有胸,绝了!”
“我都搞清楚那女的叫什么了,宿舍那帮逼出主意,让我拿着妹子的照片去表白墙投稿,假装捞一捞。”薛楚唯的声音,“他们说小妹妹就吃这股偶遇感浪漫劲儿,准能把妹子钓到手!浪你妈个漫,那女的扭头就联系表白墙把我的捞人投稿给删了,她说不喜欢照片被挂出来。艹,平时朋友圈一串的自拍九宫格,骚得很,有人追了就开始拿乔,贱婊!”
“哪个院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秦咿,学油画的,”薛楚唯说,“这种女的,两腿中空,一看就不是处!二手烂货,白给老子,老子都不乐意上她……”
话没说完。
脑后风声乍起,木质条凳携着强劲的力道砸在薛楚唯的背上。这一下用劲儿极狠,薛楚唯被砸得快要吐血,踉跄着朝墙角扑过去,啃了好大一口墙皮。
攻击薛楚唯的人并未停手,那人丢下快被砸断的条凳,抓着薛楚唯头顶的头发往下一掼,同时,膝盖迎上去,对着鼻梁狠狠一撞——
“嘭”的一声。
鼻血滴滴答答地掉落,沿着人中和脖颈一路下滑,薛楚唯胸前湿红一片。别说还手,他惨叫都没发出一声,捂着鼻子倒在了地上。
比赛结束后大部分人都走了,更衣室里剩下九个球员,五个来自竺音,穿美院队服的只有四个。
竺音的队长叫李西袁,个高腿长,组织能力很强,脑子非常灵活。梁柯也起身的一瞬,李西袁就从里面锁住了更衣室的门,防止事情闹大,也防止外头的人涌进来帮忙。
五对四,美院的球员也不知是审时度势,还是被梁柯也身上那股匪气吓住,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围观了薛楚唯挨打的全过程。
梁柯也动作虽然凶,却不是毫无分寸,用膝盖狠撞了一下后,他停了下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收手时,梁柯也拎着薛楚唯的衣领,拖着他走了几步,将他以脸朝下的姿势按在了地上。
薛楚唯歪着头,侧脸贴地,鼻尖那儿有一小块青灰色的污渍,是他刚刚吐出来的脏东西。
“这里,”梁柯也站在薛楚唯面前,鞋尖隔空点了点那块污渍,“舔干净。”
这话一出,美院的球员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薛楚唯的确嘴巴不干净,”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球员说,“但是,梁柯也,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侮辱人吧,太过分了!”
“第一,是谁先惹事,”梁柯也看了冲锋衣一眼,“在我面前犯浑的?”
“第二,”不等那人反驳,梁柯也又说,“薛楚唯仅仅是嘴巴不干净吗?”
美院的球员互相看看,似乎想说什么。
“我提醒诸位一句——”李西袁忽然吹了声口哨,“想拍照拍视频的,最好把手机收一收。梁家雇佣的律师团时薪三万美金,无论价格还是实力,都是全球顶尖,落在他们手上,滋味会很难受,明明是件小事,别闹得收不了场。”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叫人,三哥四舅什么的都叫来,”李西袁笑了下,语气不疾不徐,“闹成一场群殴,然后,陪着薛楚唯一起进局子、背处分,甚至,延毕丢学籍。我劝你们仔细想想,这么做到底值不值。”
话说完,更衣室里静得针落可闻,美院的球员没做声,显然不愿意为了挑事的薛楚唯承担那么多风险。
梁柯也不看别人,只盯着薛楚唯,“我会教训你,不是因为你嘴贱,而是因为你心脏。‘婊’、‘骚’这种极尽侮辱的词汇,不该被当成日常口语来用,更不该用它去欺负女孩子,明白吗?”
薛楚唯已经从被打蒙的状态下缓了过来,他咳了一声,强撑着仅剩的那点胆子,哆嗦着骂了一句,“装你妈的……”
梁柯也一脚踹在薛楚唯肚子上,瞄着胃踹的,直接把他踹得吐出来。
“追女生追不到就在背后造谣、污蔑,甚至诋毁,”梁柯也语气平缓,“试图用语言把她变脏,以此来证明,得不到她不是你无能,而是她龌龊,她不好。”
“丢不丢人啊?”
到了这一步,美院的几个球员终于看出来,之前梁柯也不愿跟薛楚唯起争执,不是因为他不会打架,而是因为他手黑,脾气上头了容易收不住劲儿
打伤薛楚唯对梁柯也来说,比听两句废话更难受。
他嫌脏。
但梁柯也还是没能忍住脾气。
为什么呢?
几个球员偷偷对视一眼,同时想到——
学油画的那个女孩子,该不会是梁柯也的女朋友吧?
说他两句没什么,说到女朋友身上,梁柯也一点儿也忍不了……
我曹……
李西袁看出那几个人的神色变化,浅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要保密哦。
“除了脏话,你也骂不出别的什么,”梁柯也偏了偏头,手指捏了下脖子,这种动作由他做出来,显得匪气很重,“我教你一个词吧——贱命一条。意思是,我改装一辆车的钱,能买下你一条命。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根一根地踩碎你全身的骨头——就在这儿,当着这些人的面。”
这时候薛楚唯才明白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他哆嗦着,双眼通红,“哥,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
“舔干净,”梁柯也重复一遍,“我放你走。”
薛楚唯抬起头,梁柯也仪态好,站直时更显腿长,身段挺拔,逆光看去,如同石砌的雕像,每一寸线条都锋利。
短暂的静默过后,众人听到一声哭腔,薛楚唯边哭边完成了梁柯也的要求。
……
事情解决后,薛楚唯是被队友拖走的,他腿软得站不起来,也哭得停不下来,边哭边干呕,哭得李西袁都无奈了。
“又怂又贱又没品,”李西袁啧了声,“这种人最没意思。”
梁柯也没做声,修理完薛楚唯他脸色依然不好,手机上一大堆新消息,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人打电话过来,唯独没有秦咿。
他伸手将来电按掉,忽然觉得掌心刺痛,这时才发现手里破了皮,还有些出血,大概是抡条凳时剐蹭的。
李西袁看了眼,“去医务室涂点药吧,别感染。”
梁柯也垂眸看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女孩子都很心软吧?容易对弱者或伤患产生怜悯。”
李西袁摸不着头脑,“对啊,怎么了?”
条凳被梁柯也摔断条腿,断口处支起一根尖锐的木刺。梁柯也走过去,单手握住,用力一划,破皮的小伤口顿时变成横贯半个手掌的大口子,血液汹涌流出。
“我曹!”
“疯了吧!”
……
周围的人发出各种惊呼。
李西袁立即拿无菌纱布压住伤口,帮他止血,皱眉道:“心情不好玩自残?少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弦乐系的,以后不练琴不比赛了?”
血迹很快将纱布洇透,红得刺眼,梁柯也眉毛都没皱一下。他用另一只手打开微信,长按屏幕底端,录制语音消息——
“我受伤了,你会来看我吗?”
声音听上去有些哑,还有股疲惫虚弱的劲儿,语速也慢。
李西袁动作一顿,挑了挑眉,有点惊讶。
发完那条语音消息,梁柯也没锁屏,他一直盯着聊天框,等待什么。大概半分钟,嗡的一声震动,不是新消息,而是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与此同时,在场的人都看到那个“DOUX”的备注。
先前的惊呼声变成了起哄,一堆人七嘴八舌地说:“居然用苦肉计吓唬小姑娘,也哥,你也太坏了。”
还有人小声嘀咕:“网上说的竟然是真的……”
震动声一直在响,梁柯也却没接,他看了眼屏幕,又去看窗外半沉的日落,眼睛眯了下,好像在琢磨什么。
伤口还在流血,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儿,没有痛觉似的,那副模样,说不清是霸道还是匪气,特别带劲儿。
李西袁笑了声,“欲擒故纵啊?我真的有点好奇了,该是多厉害的小姑娘,让大少爷殚精竭虑到这种地步。”
除了一起打球的交情外,李西袁还是梁柯也的直系学长,经常一道去琴房。他知道梁柯也心里有人,但是,从未见过。梁柯也也从不主动跟人提,又藏着又护着。
说话时第一通来电因迟迟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几乎没有间隔,第二通跟着打进来,震动声继续响着。
梁柯也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甚至露出点笑,他看李西袁一眼,懒洋洋地回:“相当厉害呢。”
李西袁被他气笑了。
梁柯也听着第二通来电的震动音,一面计算着秒数一面朝外走。
“去哪?”李西袁问。
“医院,”梁柯也头也不回地说,“找医生理伤口。”
总不能叫秦咿到更衣室来找他。
从更衣室出来,体育馆的走廊幽长寂静,梁柯也掐着时间,在第二通来电被自动挂断前接了起来。周围空空荡荡,他故意拖慢脚步,故意讲伤口疼、在流血,声音中有股懒调,同时,又很柔和,存心吊着什么似的。
他听见秦咿说害怕,听见秦咿催促出租车司机快一点,她急着赶来见他。
小姑娘绵软的语气和声音,让梁柯也心软得近乎塌陷,像阳光直晒下的香草冰淇淋,甜腻腻地融化着。
与此同时,梁柯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是真的喜欢,喜欢秦咿,不是荷尔蒙作祟,不是一时兴起。
世界人声鼎沸,有落日有鲜花,梁柯也只想知道,来见他的路上,秦咿是不是跑着的,呼吸会不会变得有点急。
对他来说,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偷偷藏藏?喜欢就该暴烈沸腾,要冲上云霄。
盛大的爱意永不落败。
那天,梁柯也的心思都在秦咿身上,警惕性大打折扣,没留意有一道影子始终跟着他。
chapter 22
跟在梁柯也身后的那道影子, 是宁迩。
虽然表白墙删除了动态,但粉丝误拍到梁柯也微信列表的事,还是在美院小范围传开, 慢慢的, 宁迩的名字也出现在众人的讨论里, 成了主角之一。
真真假假, 蜚语流言,压不住的好奇和窥探,连空气都变得燥热。
宁迩的舍友发了几张截图给她, 语气里有好奇也有激动,“宁宁,‘doux’这个备注对应的人是你吧?谈了这么帅的男朋友也不跟我们讲,真不够意思!”
收到那些消息时, 球赛尚未结束, 宁迩坐在体育馆的看台上, 目光紧紧跟随着梁柯也。她看见他穿白色球衣,看见他捞起上衣的下摆擦汗, 露出腰腹处劲瘦紧实的肌肉线条。
明明隔得很远,隔着数不清的欢呼与喝彩,宁迩却觉得她好像能触摸到梁柯也的体温,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炙热和湿润。
不止是舍友, 宁迩的其他朋友也发来消息, 旁敲侧击地打听, 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宁迩扫了眼, 没回复, 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她脸上看不出太多变化,心里却浮起淡淡的苦味。
高中时, 宁迩班上的一个女同学不知从哪弄到了梁柯也的微信号,宁迩悄悄问同学要来,鼓起勇气发送了好友申请,却没得到任何回复。她从没出现在梁柯也的好友列表里,怎么会拥有他设置的特殊备注。
但是,面对好友的询问,宁迩没否认,也没有解释。
宁迩还记得那天晚上,她从图书馆出来,穿过小路往宿舍走,脑袋里正琢磨着一幅素描作业的构图,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影子——
那人高而瘦,衣品很好,半边身子匿在阴影里,正低头和人说着话,声音又低又轻,浑浊光线下,显得温存而暧昧。
宁迩猛地停下脚步——
梁柯也。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美院?还是女生宿舍楼下……
太过惊讶,宁迩手机险些掉在地上,她睁大眼睛,试图透过昏暗的光线看清梁柯也在跟谁说话。梁柯也似乎所有觉察,他挡了挡,将与他说话的人彻底藏住,同时,神色冰冷地回头扫了眼。
宁迩心跳倏地加快,她既想让梁柯也看见自己,又怕他看见,心思正矛盾着,梁柯也却转了回去,注意力都放在藏起来的那个人身上。
忽视比唾骂更让人难堪,宁迩有些狼狈,加快脚步跑过去,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梁柯也的声音——
“你害羞啊?”
他声音很低,还有点哑,透着股哄人的味道。
宁迩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故意跺了跺脚,发出声音,想给那两个人添点麻烦。直到进了宿舍楼的大门,宁迩心里依然留存着刚刚看到的画面
对待别人梁柯也总是眉目冷淡,一副耐心欠佳的样子,对待那个人,他却好像有用不完的缱绻温和。
真矛盾啊,但是,又莫名诱惑。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宁迩脑袋里闪过一个名字,她控制不住自己,多爬了两层楼梯,走到一间宿舍前,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大眼睛的女生,模样很精神,宁迩记得,她也是油画系的,叫章以佟。
宁迩朝屋子里看了眼,不太自然地问:“秦咿在吗?我有事找她。”
“不在,”章以佟说,“她刚出去了。”
宁迩脸色白了下。
章以佟说:“要进来等一会儿吗?”
宁迩摇摇头,没说话,失魂落魄地走了。
本以为秦咿和梁柯也的事很快会在院系里传开,宁迩一直留心观察着,结果毫无动静。秦咿的生活依旧平淡,她按时上课,从不缺勤,还通过学校的勤工助学办接了一份学生事务管理的工作。
这活儿钱少事儿多,摆明了把学生当成廉价劳动力,秦咿却格外认真,所有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是不是搞错了——
那晚跟梁柯也见面的人并不是秦咿。他感兴趣的劲儿已经过去,换了目标。
宁迩的心思有点散,甚至找到章以佟,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章以佟告诉宁迩,秦咿没有男朋友,是单身,宿舍女生聊天时,秦咿亲口说的。
篮球赛这天,宁迩很早就到了体育馆,她仔细找了找,秦咿没有出现在观众席上。紧接着,她收到室友发来的几张截图,备注事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秦咿的名字,反而将箭头指向宁迩。
误会越积越多,宁迩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可以借机跟梁柯也谈一谈。
比赛结束后,球员去了更衣室,宁迩也跟过去,然后,她就撞见了意料之外的情形。
梁柯也教训薛楚唯时,宁迩就在更衣室外,透过门板的缝隙,她清晰地看到整个过程——
条凳的摔砸,众人的话音,薛楚唯的哭求,以及梁柯也沉冷入骨的声线。
薛楚唯或许始终没有搞清他到底为什么挨打,宁迩却清楚——
秦咿。
薛楚唯不该打秦咿的主意,更不该用那种恶心的语气和字眼去谈论她。
龙有逆鳞,人也有,触碰不得。
意识到这一点,宁迩第一次有一种无力感。
即使在秦咿看不到的地方,梁柯也依然愿意为她拼命。他从不计较付出和回报是否对等,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她。
那是一份过于汹涌的感情,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大雨磅礴时,淋湿世间所有爱意,梁柯也想要守护一个人的决心,就像抖动翅膀的蝴蝶,乘风而起,驭风而归,从不迷失。
宁迩倚靠着墙壁,觉得头重脚轻——
原来,她真的搞错了,梁柯也从来没有转换过目标,他只要秦咿。
那秦咿呢?她没有出面澄清网络上那些误会,也没有来看梁柯也的比赛,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被保护着。
如果秦咿不喜欢梁柯也,如果,梁柯也只是一厢情愿……
宁迩握紧手指,心跳声震耳欲聋——
那么,就让她再勇敢一次吧,最后一次。
被梁柯也那种傲慢到要命的家伙喜欢,热烈地喜欢着,到底是什么感觉,她真的很想尝一尝-
宁迩早有准备,所以,很顺利地医院急诊大厅的入口处截住了秦咿。
秦咿匆匆赶来,她跑得急,半路险些滑倒,身形不受控制地摇摆了下,丸子头松松散落几缕碎发,贴在脖子上,显得肩颈单薄,皮肤又白又细。
她身上有种雪后晴光般的漂亮,清纯又自然。
宁迩这样想着,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叫了她一声:“秦咿。”
看到宁迩,秦咿有些惊讶,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你,”宁迩直接说,“我想知道,梁柯也是你男朋友吗?”
秦咿一怔,心里浮起几分微妙的不适,皱眉道:“这是我的私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之前,我跟你讲过,我喜欢一个男生快三年,那个人就是梁柯也。”宁迩目光坦荡,神色也是,“如果梁柯也是你男朋友,你可以给我一耳光,骂我不要脸,这是我该受的。如果不是,那你能不能先别去进去,别见他,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宁迩的直白完全在秦咿的意料之外,她有些招架不住,但很快又猜到什么,喃喃:“你想跟他表白。”
陈述的语气。
“对,”宁迩笑了下,“高中时我跟他表白过,他虽然拒绝了,但是,很照顾我的情绪,还叮嘱身边的朋友不要乱说话,以免影响到我。我觉得在他心里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想试一试。”
秦咿眨了下眼睛,重点有点歪,“你不是梁柯也的初恋?你们没有交往过?”
宁迩有一瞬的尴尬,她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没有,那是别人误传的。”
原来,是误会啊。
秦咿莫名松了口气,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DOUX”到底是谁的备注?
难道……
宁迩不愿给秦咿太多的思考空间,她又问了遍,“秦咿,梁柯也是你男朋友吗?”
当然不是。
秦咿抿着唇,不得不摇头,却又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该怎么形容呢,就像独自生活在花园里的小白兔,同类不仅擅自闯入她的领地,还拔走了她最喜欢的胡萝卜。
等等,最喜欢的胡萝卜——
“胡萝卜”指代的是谁?
她在喜欢谁……
秦咿闭了闭眼睛,脑袋乱作一团,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让她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她心动了,她喜欢梁柯也。
她喜欢上尤峥和梁慕织的孩子。
尤峥。
胸口一阵闷窒,寒意陡升。
恍惚间,秦咿似乎回到了过去,她最无助的时候——
方瀛去世、谢如潇坐牢、方恕则不知所踪,学校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议论她、打量她,目光中充斥着说不清的意味,流言四起,秦咿躲不掉也逃不过,度日如年。
她连哭都不敢哭,因为,哭得越是伤心,越容易被当成笑话。
那样艰难的日子,又那样漫长。
宁迩还想说什么,秦咿却不敢再听,落荒而逃。她动作太匆忙,没注意有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
直到秦咿的身影彻底消息,宁迩才走过去,将她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是一包薄荷糖。
糖果的包装有点眼熟,宁迩思考了会儿,突然想起来,她在梁柯也的微博上见过。
很久以前,梁柯也上传过一张照片,拍的是车内副驾上的玩偶,玩偶周围散落几样杂物,其中就有一包薄荷糖,和宁迩捡到的这包一模一样。
宁迩记得很清楚,发微博时,梁柯也编辑了文字——
“看起来挺乖,其实脾气一点都不好。”
他在那条动态下回复粉丝的评论——
“糖送给别人了。”
难道,这些细节背后,都有秦咿存在的痕迹?
他明明是那样冷淡的个性,耐心欠佳,为了秦咿,却可以细腻到这种地步。
宁迩觉得手脚发冷,同时,隐隐意识到,有些东西她注定永远得不到-
清创缝合后,医生开了些药,让梁柯也去输液室挂水。
宁迩进去时,梁柯也一只手的手背上埋着针,身形向后,靠着座椅的椅背。他姿态有些懒,腿很长,潮牌帽衫的兜帽带在头上,露出几缕额发,显得鼻梁而高挺,那股又帅又混的调调,特别招眼。
脚步声传来,梁柯也抬眸瞥了眼,他对宁迩毫无印象,于是,视线又垂下去,看向手机屏幕,情绪上不见半点波动。
宁迩心里再次涌起一股被忽视的滋味,酸涩得厉害,但她不愿放弃,咬着唇,又走了几步,离他更近。
也是在这时候,宁迩发现梁柯也不是在刷微博或其他什么软件,而是在看一个人的朋友圈。封面图的右下角显示出ID,一个让宁迩心口发紧的备注——
DOUX。
不止是备注,旁边的头像,宁迩也不陌生。
她和秦咿虽然没有加过好友,但两人有共同的课程群,所以,宁迩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咿的头像。
梁柯也在看秦咿的朋友圈。
三天可见的设置,让梁柯也只能看到一条内容,一幅水彩写生,秦咿画了养在玻璃杯中的红色金鱼、木质地板,以及面料顺直的浅色窗帘。
构图很精致,用色也干净,符合秦咿的气质。
梁柯也盯着那条动态看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包着纱布的手艰难移动,又点开秦咿的头像,好像与她有关的一切他都看不腻。
他在看秦咿,宁迩在看他,许是视线停留得太久,梁柯也有所觉察,抬了抬眸,微微皱眉,“有事儿吗?”
宁迩呼吸发紧,心跳也乱,不知怎么想的,她拿出那包薄荷糖,递给梁柯也,“这是秦咿的东西。”
梁柯也一顿。
之前通话时,他说他头晕,想吃甜的,于是,来见他的路上,秦咿特意买了一包对两人来说有特殊含义的糖?
心里闪过几个念头,梁柯也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是,宁迩敏锐地感觉到,他在发生变化,目光和气息都变得柔和。
“秦咿让你转交给我?”梁柯也往她身后看了眼,挑着眉,眼神很痞,嗓音很好听,“她人呢?怎么没进来?”
居然要借助秦咿,她才有机会跟梁柯也说几句话——
宁迩觉得讽刺,同时,那种不甘心的感觉更重了,她低声说:“我告诉秦咿,我喜欢你,喜欢了快三年,我问她能不能先别见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向你表白,她答应了。”
两人一站一座,姿态不同,高度差距却不大,梁柯也靠着椅背,翘着腿,视线没看向宁迩,不知落在哪里,慢悠悠地重复一遍——
“她答应了。”
宁迩不在乎梁柯也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们毕业自同一所高中,也不记得我曾经给你写过情书向你告白——这都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我叫宁迩,闻名遐迩的‘迩’,喜欢梁柯也,我希望梁柯也能永远自由。”
宁迩声音很轻,神色也温柔,梁柯也听着,情绪和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一只手挂着吊瓶,另一只手包着纱布,行动不便。输液软管里,水珠一滴一滴掉落,阳光的映射下,剔透如碎钻。
静默片刻,梁柯也忽然咬住输液针上的持针柄,将埋入皮肤的针头硬拽了下来。
透明贴黏得紧,撕扯时针尖在血肉里翻搅了下,梁柯也像是没有痛觉,他动作很凶,输液架和架子上的药水袋受到牵扯,乱七八糟地摇晃着。
宁迩被他身上的气势吓住,无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甚至有些踉跄。
强行拔针后,梁柯也没有按压棉球,出了不少血,他看都不看,起身的同时一把将帽衫的帽子从头上撩下去,露出深黑的发色,以及一双藏着狠劲儿的眼睛。
宁迩往再次后退,呼吸发紧,梁柯也不理她,低头解锁手机,似乎要拨某个人的号码。
血珠沿着手背滑落一滴,掉在浅色的大理石地砖上,触目惊心。梁柯也绕过宁迩,朝外走,擦肩而过的一瞬,宁迩大着胆子想拉住他。
“等等——”
梁柯也躲了下,没叫她碰到,语气淡漠地说:“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没意义。”
虽然早就预料到结果,但宁迩还是有些伤心,她点点头,“我知道,偏执地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没有意义的——那你呢,梁柯也,你有感受到秦咿对你的喜欢吗?”
“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有强烈的占有欲,秦咿却放任我接近你,向你告白,这足以证明她不在乎,同时,也代表她选择退出,不战而降,把你让给我。”
梁柯也脚步一顿,侧头,看过来。
宁迩接不住那样的眼神,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嘴上却不认输,“这是秦咿做出的选择——把你让给我。”
“让?”梁柯也眯了下眼睛,“我是你们手上的物件吗?要不要去咸鱼挂个链接?”
宁迩心里很慌,但那股不甘心的劲儿一直堵在那儿,让她涌起一股想要破坏的欲望。
既然她注定得不到,那么,就彻底砸碎吧。
这样想着,宁迩不受控制地说了句:“秦咿亲口告诉我——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
秦咿,你有喜欢的人吗——
宁迩的确问过这个问题,但是,当时,秦咿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面对梁柯也,宁迩却说:“秦咿不喜欢任何人,包括你。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是没有意义的,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
这间输液室面积不大,人也少,一排排蓝色座椅,摆放整齐。
梁柯也手背上的针孔还在冒血,逐渐汇聚成一滴,顺着指骨蜿蜒而下,无声滴落。
“有没有意义轮不到你来评价,”梁柯也低着头,看着手背上的血迹,眼神和声音都没有温度,“你知道我喜欢秦咿,也知道我在和她接触,却打着告白的旗号,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些话,宁——”
他似乎想不起来宁迩的名字,顿了下,继续说:“你在打什么主意,自己心里最清楚。得不到就砸碎,谁都别想拿——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想法。做人可以坏,可以奸诈,但不能自私,凡事只考虑利己,会变成一个不识好歹的怪物。”
梁柯也每说一句话,宁迩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她呼吸着,紧绷着,胸口起伏剧烈,眼角透出微弱而湿润的红。
“如果我是自私,”宁迩咬了咬唇,哽咽着强调,“那你就是强求,守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自欺欺人!”
“强求又如何?”梁柯也嗓音压低,目光黑沉如浓郁的夜,“在我这儿,秦咿有用不尽的偏爱。她做任何事、做任何选择,我都愿意纵容,甚至成为她的帮凶,懂吗?”
说完,梁柯也走了出去,他边走边点下拨号键,手机搁在耳边。
宁迩站在原地,咬唇咬得快要出血。
曾经她以讲故事的方式,在秦咿心里埋下一根刺,现在,她不确定能否在梁柯也身上达到同样的效果。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带着刺的人无法好好相爱。
一定有人会被刺伤。
梁柯也——
宁迩红着眼睛,默念着那个名字——
我希望受伤的人是你!
输液室外有条走廊,光线浮沉晦涩,梁柯也慢慢走着,手机贴在耳边。
“嘟——”
呼叫音响起,信号是通的,但无人接听。
一小时前,他故意拖延,不肯接秦咿的电话,现在情形对调,他变成了等待的一方。
仔细想想,好像有点讽刺。
“嘟——”
路过一扇窗,阳光斜照进来,洒在梁柯也的肩膀上,不知为何,竟显不出丝毫暖意。他握手机的力道也格外重,指骨关节颜色青白,好像正在压抑某些情绪。
“嘟——”
呼叫声响到到第三下,耳边骤然一空,紧接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清晰传来——
秦咿将他的来电挂断了。
她不肯接。
“秦咿放任我接近你,这足以证明她不在乎。”
……
“这是秦咿做出的选择,不战而降,把你让给我。”
……
梁柯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寂静无声,他静静站着,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站了很久。
周围人影往来,有护士,有病人和陪护的家属,像一条湍急的河,唯独梁柯也,是被抛弃在河底的恒久不变的石头。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呼吸,梁柯也忽然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偏偏在这时,手机屏幕上跳出AirPods的链接提示,弹窗显示出设备名称——
“12首歌与地下铁”。
那行字映入视线,梁柯也再度失笑,他闭着眼,用了狠劲儿扬手一摔,手机落地,顷刻粉碎——
秦咿,你真当我没脾气!
chapter 23
梁柯也, 我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
离开济仁医院,秦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头都痛了。
入秋之后气候干燥, 沙尘也大, 有些呛, 秦咿从口袋里拿出只口罩, 挂在耳朵上。
白色面料挡住她大半张脸,显得睫毛很密,黑漆漆的, 像柔软的芦苇。她试图琢磨些别的,将注意力从梁柯也身上移开,但是,几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不知不觉, 秦咿走到一处地铁站, 马路对面是即将进站的公交车, 无论哪一种交通工具,都能直达春知街。回到家, 关好门窗,就可以假装外头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
那部日剧的标题——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脑袋这样想着,脚步却停下,秦咿呆呆地站在入站口的台阶前。
阳光寂静, 风吹着她的长发, 裙摆和外套的衣角也在轻轻摇动。周围来来往往, 行人不断, 有人撞到她, 说了句对不起,有人觉得秦咿奇怪, 多看了她两眼。
秦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纷扰,好像成了湍急河流下的另一块石头。她想她还没有搞清楚梁柯也为什么受伤,也没看见他伤成什么样子,就这样转身跑掉,是不是有些太过可恶?
还有宁迩,告白的时候,她会对梁柯也说什么呢?
梁柯也又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好奇怪,完全想象不出来。
秦咿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事,高三时学校每周只放半天假,周日虽然也要上课,但管理相对松懈,经常有小情侣钻空子偷偷换位置。
课桌上规规矩矩地放着书本和笔记,课桌下,男生的小腿挨着女生的,手也牵着,一股甜甜的腻歪劲儿。
塔塔看到谁和谁牵手,就会戳一戳秦咿,递给她一个饱含深意的小眼神。秦咿手上的习题册翻过一页,顺势瞥了眼,目光里没有任何波动。
还有人胆子更大,逃掉晚自习跑到体育馆后的树林里接吻,有一次,秦咿肚子疼,请假去医务室买药,回来的路上刚好碰见。
树木繁茂的枝叶下,光线暗淡,秦咿看到女生仰着脸,被吻得脖子都红了。男生双手扶着女生的腰,两道身影紧密贴合,嘴唇相碰,含着也咬着,一个辗转,吮吸变得好深,不受控制地发出些许暧昧声响。
可能是情绪太投入,也可能是秦咿的脚步声太轻,小情侣并未察觉,继续纠缠。秦咿看了眼,径自走开,没什么脸红心跳的感觉。
如果将做这些事的人换成梁柯也和宁迩——
他们并肩坐着,小腿互相碰到,他们牵手、接吻,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阳光明明很温暖,秦咿却觉得冷,她半张脸都埋在口罩里,呼吸不畅,胃痉挛一般隐隐作痛。
不止是胃,心里也不舒服,难受的劲儿怎么熬都过不去。
双腿好像没了力气,站不稳,秦咿绕到路边的木质长椅上坐下,脑袋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心思很散。
“小妹妹——”耳边忽然传来道声音,“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秦咿抬起头,看见一个穿长风衣的漂亮姐姐。她想说我没事,却被呛住,躲在口罩后咳了几声。
漂亮姐姐心地很好,担忧地看着她,“生病了吗?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济仁医院,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秦咿勉强止住咳嗽,揉了下泛红的眼尾,哑声说:“谢谢姐姐,不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那你当心点哦。”
在漂亮姐姐的注视下,秦咿站起来,沿着人行路又走了回去。
街道上车流穿梭,鸣笛声不断,秦咿听着那些杂音,心里却在想,她生病了,要去看医生,不是去找梁柯也,真的不是-
再次回到医院,秦咿站在大厅里,脑袋有些空。挂在高处的电子屏显示着路线,直走是急诊诊区,左转通向输液厅和住院部。
那么,她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秦咿正踟蹰,眼角余光忽然瞄见一道影子,那人穿着宽松肥大的病号服,大概伤了脚踝,一手撑着腋拐,另一只手和脑袋都包着纱布,看上去惨兮兮的。
有人要进电梯,对秦咿说了声借过,拄着拐杖的人刚好在这时瞥来一眼。
视线骤然相交,最初的那几秒,谁都没有说话。
方恕则神情里快速闪过什么,说不清是阴鸷还是颓丧,不等秦咿看清楚,他已经整理好情绪,甚至笑了下。
“介不介意帮我个忙?”方恕则说-
方恕则住的病房在走廊最里侧,要走挺长一段路,他脚上和手臂都有伤,提不起劲儿,要秦咿扶他一把,送他回去。
看在方瀛的情分上,秦咿没有拒绝。
病房是个双人间,秦咿进去时,靠窗的床位是空的,另一张病床有使用过的痕迹,旁边的小桌柜上放着烟盒和拆空了的药品包装,显得病气颓靡。
方恕则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对秦咿说:“坐。”
秦咿脚步没动,声音很淡,“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方恕则笑了声,从烟盒里摸出支烟,没点,衔着滤嘴尝那股烟草味儿,“就不问问我是怎么伤的?”
他似乎猜到秦咿不会应声,顿了下,继续说:“我搭上一个制片人,女的,我陪她睡,她请我拍戏,开房的时候不小心被她老公抓住,挨了顿打。”
名副其实的腌臢事,秦咿越不想听,方恕则越要说出来。
自从方瀛去世,方恕则反骨越来越重,说好听些是叛逆,刻薄地说就是扭曲。他宁可被厌恶,被憎恨,也不愿被忽视,坐冷板凳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不出预料,话音一落,秦咿就皱起了眉。
方恕则要笑不笑的,漂亮的混血皮囊因此多了几分风尘气,眉目间欲色清晰。
“觉得恶心?”他说,“没错,确实恶心。要不是梁慕织放了话,让圈子里的人不给我留活路,我也犯不上贱卖这身皮肉,都是被逼的。”
秦咿怔了瞬,抬眼看过去。
方恕则外形优越,艺考成绩拔尖,高考时很顺利地进了京北市一所名校的表演系。他从小心气儿高,一门心思要做人上人,大一就开始拍戏拍广告,竭尽所能挖资源,后来,方瀛出事……
“你会退学,是因为梁慕织?”秦咿轻声说,“她故意砍断你的事业,让你出头无望,所以,你不再学表演?”
方恕则半觑着眼,身上充斥着浑浊的落拓感,像个迟暮的美人。
他说:“对梁慕织而言,我的野心和天赋就像泡泡纸上的一颗气泡,她随便捏一捏,甚至不需要用力,就能让我粉身碎骨。我尝试过做别的,换个职业,重新开始,所以,我离开竺州,离开学校,四处流浪。”
“可是,普通人的生活太苦了,拼死拼活也就赚个几万块。我不甘心,梁柯也一个偷情搞出来的的野种,都能变成目下无尘的贵公子,凭什么我要在底层挣扎,凭什么我不能做人上人!”
偷情?
秦咿耳边翁的一声,脱口而出:“梁柯也不是尤峥的孩子?”
方恕则抬眸看她,话音却一转,“小时候,每次谢如潇生病,你都会削个苹果给他,对他说平平安安,现在,能给我也削个苹果吗?”
秦咿知道方恕则在故意吊她胃口,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但她无法控制,梁柯也对她而言已经成了极特殊的存在。
在方恕则的目光下,秦咿没有拒绝,她先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再回到床边,拉开桌柜的抽屉找水果刀。
看着微光闪烁的刀刃,方恕则脸色发白,他拽着衣袖挡住手腕,哑声说:“那刀不干净,要好好洗一洗。”
秦咿一直在想梁柯也的事,心思很散,拿了水果刀就将手机忘在了桌柜上,再加上音量调得低,屏幕亮起时,她在卫生间内毫无觉察。
方恕则听到动静,循声看过去,伴随着轻弱的音乐,来电显示将一个名字送入他视线。
屏幕光映在他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粒火星,微焰灼灼,猩红滚烫。方恕则取下咬在唇间的烟,碾碎外皮,挑出烟丝放进嘴里。他两颊缓慢动作,嚼碎烟丝,又苦又辣的滋味充斥口腔。
做这些事情时,方恕则始终盯着屏幕,盯着那个名字,几秒钟后,他终于伸手,面无表情地挂断来电,又将手机静音,屏幕朝下反扣在桌柜上。
模模糊糊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串数字,是秦咿使用过的手机密码。
……
秦咿从卫生间出来时,病房里已经没了音乐声,她将苹果削皮切块,放在餐盒里,递到方恕则面前。方恕则没接,秦咿也不恼,转而放到一旁的桌柜上。
“你搬到春知街后,我去找过你。”方恕则瞥着苹果,笑了笑,声音却是冷的,显得很割裂,“那天下着雨,我看到一个男人送你回家,以为你交了男朋友,本想扭头走开不打扰你们,但是,离开时,我看到了那人的车——”
秦咿睫毛一颤。
方恕则浅笑着,继续说:“帕拉梅拉——梁柯也十六岁时收到的礼物,牌照的尾号是家里小狗的生日。同一款车型他还有辆银色的,但很少开出来,大部分时间丢在车库吃灰——买车像买玩具,这种堆金积玉的生活,你也喜欢吗?”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秦咿说,“重要的是,你和尤峥很喜欢。”
“我知道你看不起尤峥,也看不起我——”方恕则不紧不慢,“卑鄙的混蛋不配得到同情。那梁柯也呢?一个婚内出轨搞出来的杂种,就有权享受这一切吗?”
秦咿心脏猛地一跳,但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问,必须等方恕则主动说下去。
方恕则没让秦咿失望,很快说到重点——
“梁竞申做了半辈子生意,何其精明,他知道,如果有了血脉上的牵扯,梁慕织将永远无法摆脱尤峥,就像把一只贪婪的水蛭捧在手心里。所以,结婚前,梁竞申亲自挑选医生,给尤峥做了个小手术,让他无法有孩子——”
“为了入赘,尤峥放弃生育,但梁慕织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女人。她想知道做母亲是什么滋味,又不打算甩掉对她百般讨好的尤峥,就找了个才华横溢的指挥家做情人。”
秦咿心里没有太多震惊的情绪,只觉荒谬,这些人,这些事,都扭曲至极。
方恕则始终是要笑不笑的样子,神色模糊,他继续说——
“指挥家并非独身,也有结发多年的妻子,梁慕织骄纵成性,为了挑衅原配,故意选在原配和指挥家的结婚纪念日生下梁柯也,甚至寄送过满月宴的邀请函,逼得原配重度抑郁,疾病缠身。”
“即便无一家媒体敢白纸黑字地报出来,桥王千金偷情一事,也是港城上流圈子内人尽皆知的笑话。为避口舌,梁慕织常居国外,梁竞申厌恶尤峥,更加厌恶梁柯也,将他单独养在竺州,眼不见为净。梁柯也空有一副好皮囊,实际上,从出生起,他的每一寸肉每一段骨,都有着耻辱的烙印!”
秦咿呼吸阵阵发僵,同时,她也明白了,方恕则是尤峥唯一的孩子,也是仅有的退路,正因如此,方恕则找上门时,尤峥才会待他格外亲厚,甚至计划着送方恕则出国。
梁柯也的身世,恐怕也是尤峥讲给方恕则听的,一面控诉,一面卖惨,拉拢方恕则的同时,还能为自己赚几个同情分。
尤峥那点聪明劲儿,高不成低不就,都用来算计亲近的人了。
方恕则叫了声她的名字,“秦咿,你喜欢梁柯也吗?像方瀛那样被漂亮的外表所迷,还是像我和尤峥那样,贪恋梁家的权势?”
秦咿一顿,抬眸看他。
方恕则意味深长,“原来,我们是一类人!”
秦咿眼皮跳了下。
“论及无耻,梁慕织不输尤峥,甚至更胜一筹。”方恕则接着说,“同样出身难堪,凭什么梁柯也活得逍遥自在,我却饱受苛责,家没了,亲人没了,连事业都要被砸碎!”
“若行恶得恶,必遭恶报,那么,尤峥逃不过,梁慕织逃不过,我逃不过,梁柯也同样逃不过!”
最后一句话,方恕则是以一种咬牙切齿的状态说出来的。
话音落下,房间内空气近乎凝滞,格外安静。
过了很久,秦咿轻轻开口:“行恶得恶得意思是,做了坏事错事,就会收获恶果。你有错,却不是错在出身难堪。尤峥无耻,但方瀛阿姨是个好母亲,她努力工作照顾家庭,从未亏欠你一分一毫。”
“你错在贪婪,明知方瀛阿姨不愿再与故人牵扯,明知尤峥全靠梁家养着,还试图从他那里得到好处,成为趴在水蛭身上的另一只水蛭。阿姨劝过你的,要你回头,离尤峥远一点,你不肯听,甚至指责阿姨太过怯懦,一意孤行。”
方恕则目光一沉。
秦咿不看他,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那梁柯也呢?他错在哪里?何时出生,不是他能选择的,父母的所行所为,不受他控制。他从未害过人,凭什么认定他生而有罪?”
一念至此,仿佛有一扇窗悄然洞开,阳光拂面照耀,金色纹路里是冰雪消融的气息。
秦咿回想起一些细节,关于梁柯也——
他手上有薄茧,日复一日练琴留下的痕迹;他打鼓的技巧很好,姿态潇洒,意气风发。
面对舞台下的观众,他姿态真挚,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要好好读书,好好生活。
梁柯也送她回家,等她上楼进了家门才离开。他悄悄往她手心里塞糖,记得她的口味,因为她一时任性,就带着她喜欢的奶茶来看她。她心思别扭,不肯出门,他不但不生气,还说没关系,以后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得知林赛找她麻烦,他说,我的号码已经在你的通话记录里,那个痞子再缠你,你来找我,我帮你解决。
他还说,没父母没背景,不代表她就要被你这种人欺负。
看起来张扬无忌的家伙,傲得不行,其实,人很好,心很软,面对在乎的人,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向他要什么,他都给;让他做什么,他都肯。
……
恍惚中,秦咿忽然无法忍受病房里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她起身走向门口,想到忘记拿手机,又扭头回来。
方恕则不出声,目光沉沉,舌尖碾着烟丝,滋味辛辣。
秦咿不看他,拿起反扣在桌柜上的手机,装进口袋。
再次走到门口,她伸手开门,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声——
“秦咿,你比方瀛更好骗,也会比她更可怜。”
秦咿背对他,身形一滞,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声,她没看。
方恕则盯着她,仿佛轻笑又仿佛轻蔑,“我越来越期待谢如潇出狱了——到时候,你要如何向他解释你和梁柯也的关系?”
话音落下,秦咿倏然回头,流光迤逦的一双眼,隔着段距离看过来。
方恕则呼吸紧了下。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秦咿指尖勾起垂落的碎发,她皮肤白,肩背薄,嗓音也静,缓缓说,“你心里有很多恨,但你恨的不是尤峥或梁慕织,而是自己——”
“恨自己无法成为另一个梁柯也,更恨自己姓方不姓梁。”
方恕则仿佛被人迎面抽了一耳光,他冷笑着,挥手打翻装苹果的餐盒,果肉掉落一地,裹上尘土。
走出病房前,秦咿又对他说了几句话——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公平,永远不会有。我们每个人都在被不公折磨,一点点嫉妒是人之常情,而很多的嫉妒,会让人发生变化。方恕则,即使以后我们不再见面,我也希望你一直都好,别被坏情绪拖累。”-
走廊尽头有台自动售货机,亮着灯,各类饮料满目琳琅。
秦咿觉得累,没精神,她走过去,选了罐咖啡,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手指不小心碰到通话记录,页面弹出。
下一秒——
身形和呼吸同时僵住。
列表最顶端有一通来自梁柯也的未接。
时间是半小时前。
是静音了吗?
她为什么完全没听到!
秦咿没多纠结,立即回拨,听到的却是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内心有一丝说不清的躁,秦咿咖啡也不买了,她先去了急诊留观区,又去输液室,转了好大一圈,一无所获。
太迟了吧,他已经走了。
等电梯时,秦咿身后站着两个保洁阿姨,闲聊说现在的年轻人太能糟蹋东西,好好的手机说摔就摔,砸出好大一声动静。
“应该是碰见委屈事儿了,”阿姨说,“顶好看的一个小伙子,少见的那种好看,表情却很委屈,眼睛都红了,让人怪心疼的。”
聊天声很轻,秦咿没听到,她又拨了遍梁柯也的号码,依旧是已关机的提示。
他在休息吗?还是,生气了?
一定特别生气吧……
秦咿心跳愈发沉闷,不舒服。
她握着手机,怔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打开微博进入梁柯也的个人超话。
粉丝拍到梁柯也微信页面的事,已经成了超话内的热帖,挂在首页,不必刻意搜索,一眼就能看到。
有人将图片放大,还做了清晰度方面的处理,虽然“DOUX”这个备注对应的头像被手指挡住,但是,依稀能看到,梁柯也和这个人的最后一句对话是——
“谢谢夸奖。”
这句话——
结合时间地点。
秦咿脊背一阵发麻,手指软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DOUX——
真的是梁柯也给她的备注。
他说她是心上人。
有人质疑,这句“谢谢夸奖”太过客气,应该不是男女朋友,家人的可能性更大,毕竟那个单词有很多意思。
和梁柯也拍合照的那个粉丝出现在帖子里,用小号发了好长一段评论。
【也神看着高冷,实际性格很暖,很会关心人。演出结束后,他给粉丝拍合影、签名,还跟我们聊天,嘱咐我们快回家,一点架子都没有。那天也神开了一辆超级帅的黑色机车,帅得我腿都软了,我问他如果有了女朋友,会不会载女朋友一起玩。】
【你知道他怎么说——】
【她不害怕的话,我当然愿意载她啊——原话,一字未改,那股温柔劲儿,撩得我心跳爆炸,打这段字时手都是抖的。】
【不用质疑,备注对应的人肯定是女朋友,错不了。舞台上的梁柯也什么样?气势多强啊,一股谁都不服也谁都压不住他的调调。提到女朋友,他状态马上就变了,眼神又甜又软,棉花糖似的,藏都藏不住的欢喜劲儿。我一外人都能感受到,你说,这得喜欢成什么样!】
梁柯也粉丝都是他的歌迷乐迷,为他的琴他的歌而聚在一起,对于谈恋爱之类的私人社交,并没什么过激反应。
小妹妹们很可爱地表示,谈恋爱很正常,别做渣男,别劈腿,别让女生吃事后药,一心一意,好聚好散,我会溺爱。
秦咿认认真真地读完了那些评论,每一个字都看过,呼吸不受控制地变重,睫毛沾染水汽,微微濡湿。
梁柯也的号码一直关机,打不通,秦咿切换到微信,点开梁柯也的名字。
她在输入框里打了几个字,断断续续的,连不成句子,只能删除,进入他的朋友圈去看封面——
“12歌与地下铁”。
心口发软,微微鼻酸。
将封面截图保存,再将聊天置顶,做完这些事后,她终于发出去几条消息。
秦咿:【梁柯也。】
忽然觉得他的名字好听又好看,忍不住又叫一声。
秦咿:【梁柯也。】
手指慢慢输入——
秦咿:【你是“胡萝卜”。】
chapter 24
时间慢慢过去, 几秒钟后,秦咿长按屏幕,撤回了“胡萝卜”那句, 只剩她喊他名字的两条消息留在聊天框里。
外面天色黑下来, 温度降低, 风吹得身体发凉。秦咿裹紧外套, 觉得自己十分别扭,又说不清到底在别扭什么,情绪皱巴巴的, 像一张被团来团去的纸。
医院附近路况不好,等了将近十分钟,秦咿叫的那辆网约车才赶来。上车后,她靠在车窗上, 眼睛朝外看着, 街景飞速掠过, 她脑袋里闪过几个念头,忍不住又点开微博, 悄悄将粉丝发在超话里的几条长评复制下来,存进笔记软件上的专属文档里。
文档是新建的,要取名,秦咿翻了翻她和梁柯也的聊天记录, 目光看到什么, 顿了下。之后, 手指不受控制地切换界面, 回到笔记那儿, 给保存了粉丝评论的文档取名为——
“7:21”。
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下午7:21, 梁柯也对她说——
【不想接视频的话,见面可以吗?】-
直到车子开进春知街,梁柯也的手机依然打不通,微信自然也无人回复。
秦咿洗过澡,煮了碗面,可能是酱油放得太多,有点咸,她咬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拿起手机找到置顶的那个人。
秦咿:【你是不是生气了?】
发出去后,又有点想撤回,但这一次她忍住了,数着秒数捱过两分钟,消息被长久地留了下来。
心里有事,秦咿睡得不太安稳,第二天早早就醒了。手机没静音,就搁在枕边,铃声响起时,她马上拿过来看了眼,是塔塔。
塔塔约了朋友去海边看日出,给秦咿发来几张照片,还有段小视频。
秦咿跟塔塔聊了两句,置顶的那个人依旧毫无动静。
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吧——
秦咿模模糊糊地想着。
她关闭屏幕,翻了个身,睡裙的肩带顺势滑下去,垂在手臂那儿,显得皮肤莹白,肩颈线条又瘦又薄。黑色长发铺满半个枕头,香气微弱,像一幅构图精美的画。
躺了会儿,睡意回笼,秦咿做了个梦,梦到好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心口太闷,几分钟后她又被惊醒,抱着被子有些不安地想——
难道他答应了宁迩的告白?
这个问题在秦咿回校上课时有了答案。
黑色星期一,全天满课,午休时秦咿收到沈青许的消息,让她帮忙带份饭。沈青许上午没课,懒得出门。秦咿说好,和章以佟一起去了食堂。
正是饭点儿,食堂人多,排队买咖喱鸡肉饭时秦咿和宁迩刚好迎面撞上。
宁迩没化妆,有点憔悴,她同秦咿对视了眼,似乎要说什么,余光瞄到旁边的章以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提着打包的排骨汤匆匆离开。
人刚走,章以佟就勾住秦咿的手臂,跟她分享八卦:“上周末你不在,宁迩她们宿舍又哭又吵,闹出好大的动静!”
“哭?”秦咿眨了下眼睛,心跳微微发紧。
章以佟朋友多,消息很灵通,“之前一直有人传梁柯也是宁迩前男友,还说,梁柯也为了跟宁迩复合,特意跑来美院,在女生宿舍楼下站了半宿,态度挺真挚的。”
秦咿愣了愣,梁柯也来美院?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给她送奶茶那次?
怎么就变成要跟宁迩复合了……
不等秦咿理清头绪,章以佟点的餐做好了,她跟阿姨说了声谢,接过外卖袋提在手上,边走边聊。
“宁迩的室友把论坛和表白墙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爆料当真了,开玩笑说要宁迩男朋友请客吃大餐,还说要去坏藤乐队的粉丝群曝光他们。宁迩不知怎么回事,情绪突然崩了,跟室友吵了一架,埋怨她们不顾及她的感受,造谣传谣。”
“可能是气过了头,该说的不该说的,宁迩全说出来了——她跟梁柯也不是男女朋友,是她单方面追人没追到。她说,梁柯也的确看上一个美院的女生,铆足了力气在追人,但那个人不是她。她还警告几个舍友,不要再把她跟梁柯也往一起扯,她高攀不起!”
“依我看,宁迩就是恶人先告状!”章以佟嗤笑了声,“是她先说心里有个忘不掉的男神学长,之后又暗示男神就是梁柯也,如果没有这些前提,谁会把她和梁柯也扯在一起?自作自受还要倒打一耙,真不讲理!”
这一段话信息量多得离谱,秦咿脚步停下来,眼睛睁大了些,“宁迩说梁柯也在追人?”
章以佟正要回答,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什么,“秦咿,你可是油画系公认的第一仙女,颜值高气质好,顶级难泡,不会也对梁柯也那种公子哥感兴趣吧?”
她嗓门不小,午休时间学校里人又多,数到视线寻声看过来,落在秦咿身上。
秦咿有种被戳中了心事的窘迫感,又羞又急,脸都红了,“你别乱说!”
“反应这么大,”章以佟歪了歪头,声音低了点,“是不是心里有鬼啊,小姑娘?”
秦咿心里何止有鬼,简直藏了一整个阴司地府,她不安地握了握手指,轻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从章以佟的视角来看,秦咿和梁柯也,这两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玩笑了两句后,她也没多在意,顺着先前的话题往下说。
“宁迩没讲那女生的名字,倒是爆了个更大的料——篮球赛那天,梁柯也为了帮他喜欢的女生出头,把一个叫薛楚唯的球员堵在体育馆更衣室,狠揍了一顿,下手特别凶,木条凳都砸碎了!”
球赛——
秦咿皱了皱眉。
梁柯也之所以受伤,难道是因为和人打架?
秦咿问了句:“薛楚唯是谁?”
“视传系的一个猥琐男,”章以佟说,“以骚扰女生为乐,人烦嘴贱,说话特别难听,挨揍活该!。”
秦咿对薛楚唯毫无印象,她根本没见过这人,更别提有闹矛盾。
梁柯也到底为什么要跟人打架啊……
带着满心疑问,秦咿翻了翻学校的论坛和表白墙,没看到任何关于#球赛打架#这类话题的爆料或讨论,薛楚唯和他的队友们集体缄默。
是宁迩搞错了吧。 -
下午两节课结束,回到宿舍,秦咿看了会儿手机,觉得心情浮躁,她又翻了下表白墙,希望找到点什么,却意外地看到十多条写给她的匿名告白。
章以佟说秦咿是绘院第一仙女,这话不算夸张。秦咿皮肤白,眼睛好看,气质又纯又静,她不太爱说话,整天泡画室和图书馆,显得很有距离,不好接近。
私下里,男生都喜欢对女同学品头论足,经常提到秦咿,对她心生向往的人不在少数,却没人敢当面跟她告白。表白墙上她倒成了热门。
有人隔空喊话说想以男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还有人打听秦咿玩不玩游戏,喜欢哪一款皮肤,愿意买来送她。
秦咿很少刷校园论坛,消息也不够灵通,猛地看到这些,吓了一跳。
舍友祁诺从卫生间出来,见秦咿脸色不好,小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秦咿回过神,对祁诺笑了下,解释说昨晚没睡好,头有点沉。
章以佟和沈青许都不在,宿舍里很安静,手机的震动声格外清晰。秦咿连忙拿起来看了眼,是群消息,课代表在转达老师布置的作业。秦咿有点失落,回了句收到。
看完群消息,秦咿手指一滑,界面切换到列表页,她视线停了停,忍不住点开置顶的个人。
秦咿:【梁柯也。】
几天下来,聊天页面上积累了好几个“梁柯也”,却没收到任何回复,他号码也打不通,跟谁赌气似的。
秦咿和梁柯也没有共友,无处询问,但是,她在朋友圈刷到过周虔的动态。周虔容光焕发,和潘捷琨一块在山里过周末,泡温泉。
捷琨跟梁柯也关系近,捷琨看上去心情不错,那么,梁柯也应该一切都好,只是单纯地不想理她。
秦咿没什么哄人的经验,有点茫然,手指在键盘上滑了滑,下意识地又发去一句。
秦咿:【你想喝奶茶吗?】
绿色的对话气泡出现在屏幕上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秦咿连忙将手机反扣过去,心跳莫名发虚。
祁诺没发现异样,将一小罐蜂蜜递给秦咿,语速缓慢地说:“我奶奶说蜂蜜有补中益气的效果,你睡前喝一点,能安神助眠。”
祁诺是那种特别乖的女孩子,心思细腻善良,很会照顾人。
秦咿心头一暖,连连道谢。为了赶作业,她桌上的笔记本一直开着,屏幕停在浏览器的搜索页面那儿。
祁诺目光偏了下,不知看到什么,忽然怔忡起来,失魂落魄的。
秦咿有些莫名,顺着祁诺的视线看过去,她电脑上跳出一个新闻弹窗,其中,有个蓝色标题格外醒目——
“庄竞扬汪菡丽疑似恋情曝光。”
“怎么了?”秦咿握了握祁诺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冷,隐约猜到什么,“是不是喜欢庄竞扬?”
小女孩追星,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算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钻石,也不可能都有释放光芒的机会,大部分人注定是要被埋没的,消失于洪流。
将未能实现的梦想和希冀寄放在一个足够优秀的人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高处,变得更加绚丽夺目,也是一种美好的体验。
陪他从寂寂无名,走到灯火繁华处,成为被千万人仰望的那颗星。
秦咿只是随口一说,祁诺却像是秘密被曝光,整个人都绷紧了,语言障碍的毛病冒出来,“没,我,我没,我没有喜欢……”
小姑娘紧张而局促,眼睛都红了,有点可怜。
秦咿不忍心,忙说:“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你别生气。”
祁诺摇摇头,睫毛垂下去,低声说:“没,没事。”
不是你的错,祁诺想,是我太胆小,太懦弱,连一点心思都不敢露出来。
有些人生来命好,有些人注定蒙尘,就算祁诺涉世很浅,她也明白,庄竞扬与她相隔星河万里。薄薄的一道屏幕,犹如天堑,是她越不过去的阻拦。
祁诺明显有心事,没再说话,回到书桌前也开了电脑赶作业,房间里响起枯燥的键盘声,有点压抑。
秦咿看了祁诺几眼,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正对着电脑发呆,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屏幕上出现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怕吵到祁诺,让她心情更不好,秦咿离开宿舍,去了走廊。按下接听键后,她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捷琨。
潘捷琨一贯嬉皮笑脸,今天却很严肃,他叫了声秦咿的名字,说:“我想来想去,能让梁柯也落得一身狼狈的人,只有你了。”
秦咿愣了愣,反应不过来,“什么?”
捷琨深呼吸了下,“梁柯也手上有伤,缝了针,医生明确要求戒烟戒酒忌辛辣,好好修养,他却整天熬通宵喝得烂醉。这样下去,早晚伤口感染,整只手都烂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他他不说,也不肯听我劝,我只能传个消息给你。”
“秦咿,”捷琨的语气有些重,“梁柯也的死活,你要不要管?”
“我没有不管他,”秦咿脱口而出,转念想到什么,情绪低下去,“他手机一直关机,不让我联系他,微信消息也不回。”
“你不知道么,”捷琨挠了挠头,态度变了些,没那么凶,“梁柯也手机坏了,他又不肯换新的,闹别扭似的!”
秦咿眨了下眼睛,意识到什么,“他手机是什么时候坏掉的?”
“上周六吧,”捷琨回忆了下,“一直联系不上他,大家都挺急的,毕竟,家世背景摆在那儿,他弟弟当年就出过事。载东先去了他长住的那间酒店,找不到人,又去了小南山,最后,是在酒吧找到他的。”
“伤口刚缝线就跑去喝酒,”捷琨气得笑出来,“这不是摆明了要作死!”
上周六,球赛那天。
秦咿好似没站稳,手掌在走廊的窗台上撑了下。
她曾错过一通梁柯也的来电,等她发现再回拨时,号码就打不通了,难道梁柯也是因为跟她赌气故意弄坏手机的?
还跑去喝酒……
他是生气了,还是,伤心了?
秦咿有点怔愣,窗外的风吹进来,温度略低,她却觉得耳根很热。
“梁柯也现在在哪儿?”秦咿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发个定位给我?”
话音落下,隔了两秒,她更轻地说:“我要去找他。”
chapter 25
梁柯也在会所有个长期包厢, 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内部设计倒是有几分意思。
房间面积宽敞,做星空顶, 巨大的LED屏占据一整个墙面, 营造出神秘而空寂的深海感。DJ区的地面颜色暗蓝, 像步入太空, 踩上去会有磷光闪烁的脚印浮现,几秒钟后,痕迹消失, 了无踪影。
钟叔知道梁柯也受了伤,很惦记,梁柯也不肯回家,钟叔就带着家庭医生到会所来给他消毒换药, 劝他回去休息, 就算年轻, 身体也经不得这样糟蹋。
梁柯也咬着烟,懒懒笑了声, 对钟叔说:“没事儿,死不了。”
钟叔听不得这种话,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心里不断叹气。
医生走后, 梁柯也觉得头晕, 歪在沙发上睡了会儿。醒来时, 包厢里又多了几个人, 认识的, 不认识的,都是光鲜亮丽的漂亮面孔。这些人多半是朋友的朋友, 受人引荐凑到梁柯也身边,给他敬酒,与他攀谈,姿态十分殷切。
梁柯也困劲儿还没过,无心应酬,挥挥手,让他们自己去玩。
房间里不仅有音响设备,还有桌球台和麻将桌。球台上方亮着锥形灯,光线照着绿油油的台泥,有人握着球杆俯身开球,咚的一声撞击,格外清脆。
音乐在吵,光线在晃,烟雾缭绕。
梁柯也揉了揉脸,这个动作拉扯到掌心的伤口,丝丝缕缕的疼。他低头看了眼,新换的纱布洁白一片,像握着一捧雪。
纯净的颜色让梁柯也想到秦咿,小姑娘性格是真冷,胸膛里好像藏了颗暖不热的心脏。前一秒还在为他受伤而着急,下一秒,毫不犹豫地转身退场,如同抛弃一件闲置的旧物,将她丢给别人。
“这是秦咿做出的选择,把你让给我。”
……
有人点了首歌,婉转哀伤的嗓音唱着粤语歌词——
“如果可以恨你,全力痛恨你,连遇上亦要躲避。”
昏暗光线笼在四周,梁柯也点了根烟,拿在手上。他听着歌,好像有些出神,指腹绕着烟头处的红光似碰未碰。某一下动作略重,力道来不及收,指腹狠狠压住火苗,刺痛灼热袭来,梁柯也低着头,自嘲地笑了下。
他皮肤细白,垂落的黑色额发挡住眉眼时,会显出一种脆弱的易碎感。但他气势并不弱,冷厉犹存,高不可攀。
傲慢而孤独——
他这样子,比衣冠楚楚时更招人心动。
这一幕,包厢里的人都看在眼中,心跳加快,蠢蠢欲动,却无人敢上前。都知道梁柯也难泡,他又摆明了心情不好,万一弄巧成拙,就成了笑话。
有个叫沈榷的女孩子,不知是单纯过头,看不清形势,还是胆子特别大,走到沙发那儿坐下,给梁柯也倒了杯酒。
酒是烈酒,味道冲,梁柯也没接,也不看她,眼睛大致扫了圈,“捷琨呢?”
嗓音沙哑,擦过耳膜。
沈榷手心发热,她握了握手指,说:“在外面讲电话呢,要叫他进来吗?”
梁柯也没做声,摆了摆手。
一根烟抽到底,他打开烟盒,抽出里头的最后一根。手边的玻璃烟缸中铺着白色的灭烟沙,此刻,被烟头戳得像个刺猬。
常年练习乐器的人手指都长,梁柯也习惯带首饰,手上不止一枚素圈窄戒,冷冷的金属光泽凛然入目。
烟雾飘着,梁柯也微微吐气,烟灰积攒一截,他曲指弹了下,动作利落,手背青筋微凸,有种赏心悦目的味道。
沈榷看着他,心跳乱得厉害,忍不住说:“我能给你的手拍张照吗?”
音乐隆隆作响,盖住话音,梁柯也模糊地听到“我、你”两个字,扭头看过来:“什么?”
他眉骨立体,压着一双纯黑深邃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堪比带香气的毒,致命而诱惑。
沈榷手心出了汗,她稳住心态,解释说:“我是美术生,要练习素描,你的手非常好看,骨骼和筋脉的形状很清晰,适合做素材,可以让我拍下来吗?”
美术生——
梁柯也一顿,有片刻的出神。
他没有立即拒绝就意味着机会,沈榷抿了抿唇,近乎雀跃地想,她赌对了。
沈榷的确是学艺术的,同时,她也听说过,梁柯也对美院雕塑系的一个女生有好感,却一直追不到……
她拿起手机按亮屏幕,正要打开相机,梁柯也忽然瞥到她的壁纸——
一幅水彩写生,画了养在玻璃杯中的红色金鱼、木质地板,面料顺直的浅色窗帘。
这幅画——
梁柯也的目光停在那儿。
他在秦咿的朋友圈里见过。
沈榷察觉到什么,动作停下来,“怎么了?”
“壁纸,”梁柯也看着沈榷的手机,“哪找的?”
“是微博上一个小众画师的作品,”沈榷找到了推进话题的契机,眼睛发亮,兴致勃勃地说,“她基本功很棒,灵气也足,出过挺多蛮有意思的绘画tip,我学到不少技巧。”
“我还给她发过私信呢,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沈榷笑了笑,嗓音软了些,“挺幼稚的,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嫌我烦。”
梁柯也没出声,却一直在听,神色专注,似有无尽的意味藏在目光里。
沈榷愈发觉得她猜对了开启宝箱的密码,试探着说:“要不,我把画师的微博推给你吧,她主页上po了很多作品,每一幅都好看!”
梁柯也微微低头,不知是在看沈榷的手机,还是盯着地面,好一会儿,他说:“我手机坏了,收不到消息,你把画师的主页找出来,我看看。”
包厢里的人看似各忙各的,有的唱歌,有的打球打牌,实际上,都放了几分注意力在梁柯也那儿,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
沈榷与他挨得近,自然也受到众人的关注,她有点得意,还有点兴奋,心思更加活络。
在梁柯也的目光下,沈榷打开微博,她没有通过发现页去搜画师的名字,而是先点开自己的主页,露出ID和置顶的自拍照,再进入关注列表。
沈榷指腹轻敲键盘,输入一两个关键字,画师的账号自动关联,出现在搜索框下——
ID“果粒巡游-”,头像是一片用巧克力酱画出小表情的吐司面包。
果粒——
“一颗甜果粒”、“伤心的果粒”。
梁柯也呼吸很轻,手上的烟还在燃烧,白雾丝丝缕缕。
“这个就是画师的账号,”沈榷拿着手机,靠近了些,她微微侧身,裙摆下的膝盖几乎碰到梁柯也的腿,“粉丝都叫她YOYO,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画风也很棒。虽然她从没上传过照片,但是,我猜她一定很漂亮,精致感很重的那种漂亮!”
YOYO——
梁柯也摁灭烟头,包着纱布的那只手伸到沈榷面前,勾了勾手指,“我看看。”
沈榷觉得整个人都被他勾了下,口干舌燥的。她将手机放进梁柯也的掌心,顺势摸了下他手背的纱布,轻声问:“不疼吗?”
梁柯也好像没听见,注意力都在手机屏幕上。
“YOYO”的主页上没有置顶,最新的动态是一条粉丝可见。
【@果粒巡游-:遇到一个很可恶的人,该怎么办?】
发布时间在深夜。
而日期——
是坏藤乐队在live house演出那天。
除此之外,博主还赞了动态下的一条评论。
【真的“可恶”,是想打他;假的“可恶”,是要爱上他。YOYO,你说的“可恶”是哪一种?】
九十多条评论里,只有这条被作者赞过。
秦咿,你说的“可恶”是哪一种?
梁柯也眼睫低垂,看不清表情,但沈榷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在变化,如同细雨下的湖面,涟漪环绕,摇碎满目星屑似的微光。
沈榷搞不懂问题出在哪儿,一时有些茫然。
梁柯也只看了那条粉见,没再往下翻,他正要将手机还给沈榷,动作进行到一半,门口那儿忽然传来动静。
门从外面打开,漏进一缕走廊中的光线,暧昧的暗红色,如同舞女的裙摆。捷琨走在前头,像是在给谁引路。
房间内的音乐在这时进入一段间奏,音量变轻,沈榷听见捷琨说:“就是几个朋友一块玩会儿,唱唱歌,喝点酒,没有乱七八糟。也哥爱干净,从来不碰脏东西,你别害怕。”
这句介绍混了些解释的意味,众人或站或坐,纷纷朝门口那儿望了眼。
捷琨回身关门,跟在后面的人顺势向前迈了步,两人的位置对调。也是在这一瞬间,梁柯也抬眸看过来,秦咿的目光直接与他撞上。
她看见他眼眸漆黑,如同积压着整整一季的风雨,也看见他手上的纱布,雪白的颜色让秦咿心口疼了下,有点难熬。
“本事不小,能找到这来。”梁柯也语气冷淡,一面说话,一面瞥了眼捷琨。
捷琨低着头,把分散的台球用三角框套住,往开球点一推,压根不接梁柯也的眼神。
秦咿解释说:“你别生气,是我想见你,捷琨才给了我地址,带我进来。”
和捷琨通完电话后,秦咿立即打车从学校过来,她有些着急,没化妆,连身裙外罩了件针织开衫,馨香柔软。
她不仅皮肤白,发质也好,长发轻盈散开,铺满脊背,耳边一对细细的流苏耳线,末端坠着小巧的粉光澳白珠。
这副模样,乍看有些淡,仔细端详,能感觉到一股温婉恬静的书香气,非常养眼。
众人虽然搞不清秦咿的来路,却也知道她是捷琨亲自引进来的,而捷琨背后是梁柯也。所以,看过一眼后,目光纷纷收回,各玩各的,没人多嘴。
包厢里又恢复热闹,但是,这份闹与先前不同,刻意压低了些,显得雾气蒙蒙。
梁柯也还拿着沈榷的手机,眼睛却看向秦咿,神色晦暗不清。
秦咿并未躲闪,迎着他的目光朝他走近一点,轻声说:“梁柯也,我想见你。”
她态度温和,却也坚定。
梁柯也身形似乎有一瞬的僵,他掩饰性的向后靠了靠,挨着椅背,没应秦咿那句话,而是转向沈榷,故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榷有点跟不上思路,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报上姓名。
梁柯也又说:“哪个‘que’字?”
沈榷不认识秦咿,但是,看梁柯也的反应,猜也猜得出他们关系不寻常。这样一来,沈榷的位置就有些尴尬,她想拿回手机,梁柯也却不松手,她只得指尖沾水,写在桌面上。
木字旁,商榷的“榷”,不算常见的一个字。
梁柯也扫了眼,手机抵在指尖转了转,忽然说:“我记得有一种说法,‘榷’字形似鹤颈,有纤长优雅的意境。”
沈榷摸不准梁柯也的想法,也不敢得罪他,硬着头皮顺着聊下去:“‘榷’字拿掉木字旁是‘隺’字,‘隺’的确有长颈的含义,也指鸟雀飞往高处,而‘榷’字的本义是一种桥梁。”
“桥——”梁柯也似乎对这种咬文嚼字的话题很有兴趣,他目光移到秦咿那儿,看着她,话音倏地一转,“你说,是架桥的梁木硬,还是那颗暖不热的人心更硬一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榷被问懵了,答不上来,表情既尴尬又无措,求救似的朝秦咿瞥了眼。
秦咿知道梁柯也是故意晾着她,她没生气,也不觉得难堪,感受到沈榷的视线,还朝对方笑了笑。
她放软眉目,这一笑清甜乖巧,十分漂亮。
不仅沈榷看见了,梁柯也同样看得清清楚楚,他眼底光影发沉,喉结也跟着滚了滚,反手将手机丢还给沈榷,示意她到别处玩去。
沈榷连忙起身让位,一刻都不多留。
其他人都被赶走,长沙发这边显出几分空旷,无人说话,更显气氛静默。
桌面上放着好几盒烟,梁柯也这阵子烟瘾格外大,嗓子也不要了,他拿起一盒,发现是空的,随手揉皱,又去拿另一盒。
就在这时,秦咿绕过矮桌,走到他身边。
她靠近他,带着甜味的气息弥漫过来,散在梁柯也脸上,下一秒,她手心覆上梁柯也的手背,压住他拿烟的那只手。
完全出乎他预料的——
肌肤相触。
梁柯也明显一愣,手指和肩背同时僵住。
与梁柯也的僵硬相比,秦咿却是软的,皮肤细腻,体温带着浅浅的香味,暖热他冰冷的指尖。
包厢里没有窗,天光透不进来,深蓝的氛围灯幽幽覆盖。
晦涩迷离下,有人唱歌,有人举杯相碰,有人赢了游戏击掌庆贺。梁柯也却听不见那些,耳边只有潮水般起伏的呼吸,以及,节奏鲜明的心跳。
他看着秦咿的眼睛,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着。
一下,再一下。
“别抽烟,”秦咿声音很轻,与他对视时目光软得像绒布,“对伤口不好。”
两人离得近,说话时难免气息交融,一种近乎危险的状态。
梁柯也有种血液逆流的错觉,心跳也乱,他看了眼被秦咿按住的手,又去看她的眼睛,强撑着仅剩的那点气势,低声说:“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明明不喜欢他,还把他让出去,凭什么又要他听话?
说话时梁柯也的气息扑面拂来,秦咿抿了抿唇,舌尖隐约尝到点酒味,熏人欲醉。那味道让她有些分神,视线不受控制地滑下去,从他下颚到脖颈,再到——
喉结和锁骨。
梁柯也皮肤白,锁骨痕迹深刻,喉结的形状清晰凸显,十分适合咬一口。
重重咬下去,给他留一个红而鲜润的齿印……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秦咿脑中滚过一遭,却不能说出来。
她用力抿唇,目光凌乱晃动着,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一个理由:“不是要你听我的话,是不想看你糟蹋身体。”
说话时秦咿抬手拢了下耳边的碎发,露出薄薄的耳垂,同时,腕间的银质手链碎光一闪,衬着细白的皮肤,显得格外纯净。
梁柯也又想到那个词——
秀色可餐。
满室人影重重,不止梁柯也,其他人也被这抹颜色吸引,目光落过来,看向秦咿,好奇的窥探的嘲弄的……
梁柯也忽然觉得烦,很想挖掉那一双双眼睛,心里躁得厉害,想发火,面上却竭力克制着,甚至笑了下。
他微微探身,故意离秦咿更近,几乎贴在她耳边,哑声说:“今天才想起来关心我,是不是有点晚?”
顿了顿,他讽刺似的补一句,“伤口要快愈合了。”
随着梁柯也的贴近,秦咿目光更乱了点,胸口起伏明显,但她没有躲,如同默许。
梁柯也盯着她看了会儿,继续说:“秦咿,你那么聪明,感情方面绝不会钝感,更不会不懂。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把接近我的机会让给别人,允许别人向我告白,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对他没有任何占有欲。
失去他,错过他,对秦咿来说,没什么要紧。
这个认知让梁柯也觉得悲哀,也让他一身烈骨尽碎,如同陷入海底的沉船,被上涨的潮水泡胀泡烂,裹满斑驳的藤壶。
秦咿心跳有些沉,也有些酸楚。
她在梁柯也这番话里感受到一种委屈。
那是梁柯也啊,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满屋子人都要看他脸色,永远闪闪发光,他什么时候悲哀过,委屈过?
这些本不属于他的情绪,他偏偏在秦咿身上吃了个透。
秦咿看着梁柯也,脑袋里闪过一句不知打哪看来的话——
心动不好玩,先心动的人是要占下风的。
这些细腻的情绪盘根错节,似古榕树巨大的根系,缚住秦咿的心脏。长长的须根肆无忌惮地收紧,甚至向内生长,将她护身的铠甲切割得七零八落。
秦咿并非毫无觉察,但她没有办法,她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能告诉他啊,秦咿怅然地想,不能让他知道,她不是不在乎,而是怕自己太在乎。方瀛一条命,谢如潇毁掉的大半人生,都是压在她肩上的重量。
只不过,秦咿怎么也没有想到,梁柯也居然也是受害者。
他的出生饱受争议,他的存在即是讽刺。流言纷扰,时时刻刻绕在他周围,无论他多优秀,都有人能站在制高点上,戳他的脊梁。
原来,他们都是被亏欠的一方。
秦咿心口涩意更重,高高竖起的围墙几近崩塌。
梁柯也看到秦咿眼睛里的情绪,他指尖动了动,故意把包着纱布的手搁在膝盖上,搁在两人眼皮底下,像是要把这份情绪搅得更浓。
“过去的事暂且不提,”梁柯也说,“今天你又是为什么来找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梁柯也已经离她很近很近,比秦咿靠过来阻止他抽烟时更近。
相隔不过寸许,呼吸交融,说话时,嘴唇几乎要碰到对方。
环境很暗,体温很热,模糊的光线似乎放大了某些感知,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尝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高烈度的酒精,甜味的香水,在舌尖,在唇上,味蕾异常活跃。
秦咿甚至想过,只要梁柯也稍稍低头,他们之间就会形成一个吻。
偏偏无人敢有动作。
都在紧张,都在蠢动。
梁柯也紧盯秦咿时,秦咿也不受控制地回望过去,他们对视着,鼻尖似有若无地蹭到,温度似乎在升高,手心热,身体热,心烦意乱。
纱布雪白的颜色更是直刺秦咿心口,让她觉得疼。
心彻底软了,完全逃不过。
球台那儿似乎有人赢了彩头,爆出几声欢呼。
秦咿睫毛一颤,脑袋清醒了点,她说:“我今天来是想带你走的,但是,我知道你正生气,不会轻易答应我。那我们就比一场吧——”
她直视梁柯也,目光显得有些倔,语气也是,“如果我赢了,你要听我的话,跟我走。如果,我输了——”
许是秦咿身上太香,眼神太清透,也可能是梁柯也喝了太多酒,单单是一记眼神,就让他有点受不住,喉结滚动得更明显也更频繁。
他沉声重复:“如果你输了——”
秦咿手心潮湿,她用牙尖咬了下唇内的肉,顿了片刻,继续说:“如果我输了,你可以留在这儿,但是,明天我还来。你们在哪儿玩,我就去哪,重复跟你比,也重复今天的赌注,直到我能赢。”
换句话说——
“直到你肯跟我走。”
chapter 26
梁柯也手上有伤, 台球之类的游戏会牵扯到伤口,秦咿目光扫了扫,看到矮桌底层的隔断那儿放着两个黑色的骰盅。她弯腰去拿, 微卷的长发沿肩头滑落些许, 浮起一股柔软温暖的淡香气。
秦咿将其中一个骰盅推到梁柯也面前, 直起身, 手指勾着垂落的长发别到耳后。她脖颈修长,手链在闪光,腕部皮肤雪白, 精致得仿佛不容亵渎。
梁柯也看着她,目光里好像有很多情绪,似雪山将崩,到了隐藏不住的地步。
秦咿与他对视着, 说:“我们比骰子, 就比规则最简单的三公骰。”
“每人三粒骰子, 同时摇同时开,点数相加, 取尾数作比较,数字大的一方获胜,三个三是最大值,一局定胜负——怎么样?”
讲这些话时, 秦咿站得很直, 比梁柯也高出很多, 有种掌控了主动权的味道, 甚至罕见的带了些攻击性, 像个爪牙锋利的小野兽。
周围乌烟瘴气,酒精和烟草的味道充斥鼻腔, 她却自信、镇定、从容不迫,漂亮得难以形容。
梁柯也身形后靠,压着椅背。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无人知道,此刻,他的心跳成了什么样子。
其他人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闻言,有人嗤笑一声,说:“小妹妹,摇骰子这种小游戏,也哥不是一般的厉害,你真要跟他比啊?”
秦咿不理那些人,一双眼睛清透明亮,只看梁柯也,挑衅地问了句:“要不要比?”
或者说,你敢不敢比——
梁柯也挑了挑眉,姿态慵懒,片刻的静默后,他垂眸轻笑,用一种浪荡又纵容的语气对秦咿说:“好啊,我陪你玩。”
那副模样和姿态,简直能勾到人心里去。
沈榷一直离梁柯也很近,他的表情变化,每一份每一寸,她都看得分明,心口涩意也愈发明显。原来,梁柯也不是没有耐心,更不是感情淡漠,而是把温存的一面藏了起来。
一旦心动,他也会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沈榷低下头,指腹悄悄滑动手机屏幕,看着通过社交软件保存进相册的照片——
音乐节上的梁柯也,live house中的梁柯也,他张扬他傲慢,他汗如雨下光芒万丈,连偏爱一个人都明目张胆。
有点羡慕啊-
秦咿在小方凳上坐下,隔着矮桌和梁柯也面对面,她悄悄摸了两下骰盅,熟悉材质和重量,心里琢磨着计划。
有人跑过来看热闹,顺手点了根烟,打火机“嚓”的一声,烟草燃烧,秦咿似乎被呛到,咳了声,眼尾有点红。
梁柯也看她一眼,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忽然抓起一包纸巾,砸在抽烟的人身上,淡声说:“烟掐了。”
那人懵了下,心想,您一晚上两包烟,都快熏成腊肉了,这会儿矫情什么?他看了眼梁柯也,又去看摆手挥散烟味的秦咿,似乎明白什么,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他妈也太能护着了!
另一边。
秦咿从五粒骰子里挑出三粒,她低头瞄了眼,悄悄将特定的点数面朝自己,之后,中指和拇指夹住骰子,手腕平行一堆。看似做了个将骰子随意扔出的动作,实际上,点数一直被控制着,暗藏玄机。
骰子置于桌面上,秦咿看向梁柯也,眼眸清亮无尘。
梁柯也手上没烟,拇指指腹贴着食指磨了磨,表情不甚分明。秦咿恍惚有种被看透的错觉,牙齿轻轻咬唇,梁柯也扫了眼她唇上的牙印,眉梢抬了抬,要笑不笑的。
他这样子特别要命,秦咿愈发没底,梁柯也却不再有其他表情,将骰盅和骰子一左一右分别放在手边,供秦咿用视线检查。
准备无误,两人对视了眼,简单的目光交汇后,几乎同时动作。
秦咿单手拿着骰盅,边沿捋着桌面轻盈滑过,叮当几声脆响,三粒骰子悉数落入,不飞不掉。之后,她拿捏着幅度和力道,手腕用劲儿一勾一绕,骰盅转了个圈,啪的一声,扣回到桌面上。
干脆利落。
小姑娘纯得要命,透着股书卷气,看上去不是爱玩的那一类,动作却异常纯熟,甚至带了点野劲儿。
两种极致,反差鲜明。
捷琨在桌球台那边远远看见这一幕,带头吹了声口哨,其他人跟着起哄,拖长音调“wow”了一声。
秦咿不理那些人,一双眼睛看向梁柯也,心里琢磨着,三个三是最大值,而她有信心让手里的骰子都是三点,这一局,她稳赢不输,就算梁柯也有本事摇出同样的点数,也是平局。
这手摇骰子控点数的小花招,是谢如潇教她的,秦咿练过很久,算得上驾轻就熟。
谢如潇从小混街头,玩什么精什么,江湖气很足,聪明却不狡诈。初中开始,每次寒暑假,他都浪荡在酒吧、KTV,甚至是街边的大排档,事先跟领班打好招呼,靠赌牌赌骰子之类的小花招卖酒赚提成,生意好时一个月能赚出一年的学费。
他不仅教秦咿玩骰子,还把赚来的钱交给秦咿保管。谢如潇让秦咿专心画画,无论艺考还是集训,所有费用,他都能搞定,不会拖累方瀛。
谢如潇啊……
秦咿心上滑过一抹叹息,忍不住有些走神。
梁柯也的骰盅被他单手压着,并不急着开,他看了秦咿一眼,忽然说:“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秦咿被这一声惊了下,脑袋一乱,不知怎么就接了句:“我要加码!”
捷琨又要起哄,被梁柯也一记眼神压回去,他喝了口酒,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包厢里,光线是暗的,但他眼睛很亮。
秦咿恍惚觉得心上有火苗在烧,热热烫烫,不受控制地说:“我赢了,你要跟我走,伤好之前,还要戒酒戒烟。”
语气有点娇纵,透出有恃无恐的味道。
梁柯也不答,追问:“要是输了呢?”
秦咿眨了下眼睛,手指紧握骰盅:“如果输了,我不仅天天都来,还会请客——只请你一个人,吃薄荷糖、喝奶茶。”
挺幼稚的一个赌注,只有梁柯也知道这两样小东西意味着什么。
旁边有人嘘了声,笑着说你俩小孩子过家家呢。
梁柯也没做声,手指在骰盅上轻敲了两下,指间的几枚窄戒冷光一晃,有种森然的金属感。嗒嗒的声音好像在呼应秦咿的心跳,她正别扭,下一秒,梁柯也站了起来。
他突然动作,秦咿一个激灵,来不及说话,梁柯也已经走到她身后,朝她覆过来,胸膛半贴不贴地挨着秦咿的背。
两人都穿得精细而单薄,布料挡不住体温,有种皮肤相贴的亲密劲儿。
滋味实在微妙,也实在磨人。
秦咿脑袋发晕,不等她缓过来,梁柯也身形向前一压,两人愈发贴近的同时,他的手盖住了秦咿扶着骰盅的那只手——
这动作,与秦咿阻止他抽烟时一模一样。
风水轮流转。
时间好像静止了。
这几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秦咿半个身子都陷在他怀里。
她有点喘不过气,忍不住挣扎,“你别……”
话没说完,她手肘不知碰到哪里,梁柯也一声闷哼。
那声音就在她耳边,紧贴耳根,热热烫烫的呼吸扫过她颈侧的皮肤。
秦咿脊背一僵,不敢动了。
梁柯也觉察到她的变化,得寸进尺地将五指嵌到她的指缝里,牢牢扣紧。
“从哪学来的小动作,既花哨又不实用,”梁柯也的下巴抵着秦咿的颈窝,用气音说,“就那么想赢?”
他说话时的气息比呼吸更热,秦咿几乎不能思考,更说不出话。
“那你是为了赢而赢,”梁柯也声音有些哑,“还是为了带我走而赢啊?”
秦咿后颈在出汗,手心也是,她咬住唇,怕泄露太多秘密,一个字都不肯说。
梁柯也笑了声,好像离她更近了,“之前的事,我真的很生气,但是,你今天肯来哄我,我又很开心,情绪全被你掌握了,怎么办啊……”
他故意叹了声,与此同时,秦咿觉得耳垂那儿触感有点奇怪,湿湿润润的,有点烫。
好像被——
被咬了一下!
这混蛋!
秦咿也彻底慌了,更用劲儿地挣扎,“放开我!会被看见……”
包厢里不止他们两个人,雾蒙蒙的光线能藏住细小的动作,可藏不住贴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梁柯也,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他们。
“别害怕,”梁柯也索性圈着秦咿的腰将她往怀里搂,“没人敢乱看,更没人敢出去乱说。”
秦咿想到什么,心口火苗一跳,“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吧……”
这股游刃有余的劲儿,分明就是惯犯!
“吃醋啊?”梁柯也笑了声,“允许其他人向我表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情绪?万一,我答应了,你要怎么办呢?”
怎么会没情绪呢,只是不能让他知道——
秦咿眨了下眼睛,声音很轻地问:“那你有没有答应?”
“这几天我喝了十几瓶酒,抽了数不清的烟,”梁柯也收拢手臂,将她搂得更紧,“如果我能答应别人,能选择别人,你说,我还会是这种状态吗?”
音落的一瞬,秦咿莫名觉得舌尖尝到了甜味,就像终于吃到最喜欢的甜品,淡奶油与果酱的气息充斥味蕾,再坚硬的心肠也能被这滋味融化。
秦咿沉在那股甜腻里,有些走神,梁柯也又说:“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咚咚、咚咚——很快,也很好听。”
他说话时全是气音,秦咿被磨得快要受不了。
“我的心跳呢,你能听见吗?”梁柯也说,“和你一样,也很快,很好听……”
周围明明一片嘈杂,有音乐声有玩闹声,秦咿好像真的听见了咚咚作响的心跳,是他的,也是她的,两个人的节奏与频率,混在一起。
她正觉得无措,梁柯也的声音再度响起——
“秦咿,你相信么——互相听过心跳的人,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秦咿手指一颤,手心汗湿,她有点接不住这样的招数,皱眉道:“你放开我,我认输,不要和你比了……”
“不需要认输——”梁柯也覆在她耳边,“秦咿,有我在,你永远不会输。”
“但是,想赢我,也没那么容易。”
转变来得突兀,秦咿的心猛地揪起来。
“记住这一次——”梁柯也依旧埋在她肩窝那儿,声音含糊,“以后再不许把我让给别人,永远不许!”
话音落下,梁柯也忽然侧头,咬住秦咿脖子上的一小块皮肤,齿尖深深埋入,几乎破皮见血。
秦咿猝不及防,疼得哆嗦,梁柯也却在这时扣紧她的手,故意将骰盅打翻。哗啦几声碎响,里头的骰子掉出来,秦咿闻声看过去。
她的点数是——
1、4、6。
按照规则将点数相加,尾数是“1”。
相当于——
只有一点。
她只有一点!
必输无疑!
脖颈上被咬过的地方跳痛不止,秦咿愣了会儿,突然明白过来——
是梁柯也的杰作,难怪他要特意绕过来动她的骰盅!
亲昵是假的,心跳是假的,什么情绪被她掌控全是假的,全是谎话!
他摆了半天姿态,等的就是这一刻,将她那点小心思小手段全部打碎,然后,统统踩在脚下——
一种高高在上的无声的嘲笑。
秦咿疼懵了,也气懵了,脸颊发烫,脑袋嗡嗡作响。她想都不想,回身扬起巴掌就要往梁柯也脸上招呼!
“天呐——”
“我曹,来真的——”
周围一片惊呼声,还有人在抽气,连捷琨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但是,这记耳光并没有真的落在梁柯也脸上。
秦咿的动作僵在了半路。
因为她视线上移,看到了梁柯也的眼睛。
他的眼睛本该是漂亮的,颜色纯黑,一股子张扬无畏的调调,此刻,却和她一样红。
确切地说,比她的更红,就好像他比她更疼。
目光相对,秦咿满肚子的火气忽然就散了,再也提不起半点儿,高举的手臂逐渐落回到身侧,像失去牵引的风筝。
也是在这个时候,秦咿发现记恨梁柯也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个狡猾的家伙,双刃剑使用得炉火纯青,伤人的同时也不会放过自己。
对待旁人,他偏执阴鸷;对自己,他同样狭隘,不留慈悲。
被咬过的地方依然在痛,火辣辣的滋味勾着秦咿的神经,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则像棉花一样堵在她胸口,吐不出,咽不下,格外憋闷。
她不想面对梁柯也,更不想理会包厢里的其他人,快步走到门口,要开门出去。梁柯也却跟过来,他站在秦咿背后,仗着个子高单手抵住门板,将秦咿拢进身体和手臂之间。
“怎么不打?”梁柯也平静地说,“手都举起来了为什么不干脆给我一耳光?”
秦咿不想说话,她憋着劲儿,用力去拽门上的把手。
梁柯也稍稍垂眼就能看到秦咿脖子上的牙印,凹陷处微微泛红,衬着她光洁的皮肤,那股暧昧劲儿让梁柯也心跳软了下。
顺着秦咿拽门的力道,他退到一边,倚着墙站着。
“你舍不得。”梁柯也看着她,勾唇浅笑。
过了两秒,他还重复一遍,万分笃定:“秦咿,你舍不得我。”
秦咿不理,也不看他,终于打开房门从包厢出来。
电梯上方的小屏幕显示着楼层数字,由大到小,缓慢变化。秦咿抬头看过去,微弱的光亮落在她眼中,像小小的火苗。浑噩中,她脑袋里好像闪过一个短促的念头,又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秦咿深吸口气,突然扭头折返。
她再次推门走进会所包厢时,梁柯也单手拎着外套正朝外走,一出一进,两个人都毫无防备,秦咿险些撞进梁柯也怀里。
梁柯也愣了下,“我正要去找你,怎么……”
秦咿面无表情,推开他,径自走到矮桌前,抢在其他人有反应前,伸手开了另一只骰盅。
梁柯也的骰盅。
底下三粒骰子,点数“2、3、5”,按照取尾数的计算方法——
梁柯也的点数是“0”。
除非平局,否则秦咿一定会赢。
秦咿咬了咬唇,心跳忽然变得毫无章法——
她以为梁柯也喜欢看她输,喜欢让她挫败,所以,故意弄乱她设计好的点数,留给她一个几乎赢不了的局。实际上,梁柯也一直在保她稳赢。
秦咿,有我在,你永远不会输。
chapter 27
两只骰盅都被掀开, 输赢胜负一目了然。
其他人摸不清状况,不敢随意置喙梁柯也的私事,没做声, 捷琨却没那么多顾忌。
他拎着球杆走过来, 探头看了眼, 哎呦一声, 要笑不笑地说:“稀罕,也哥居然输了!愿赌服输,哥, 今晚你得听话,乖乖跟人家走。”
“听话”这两个字,粗听平平无奇,细品起来, 就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
话音落地, 包厢里立即响起一阵暧昧的起哄声, 喧闹了不少。
秦咿身上好像安装了某种屏蔽机制,隔绝了众人的笑闹,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睛却抬起来,看向倚靠在墙边的梁柯也。
那时候光线晦涩如雾气弥漫的深林,丝丝缕缕的痕迹下, 两人的视线直接碰上。
梁柯也侧脸冷白, 玻璃似的眸子里碎光缭绕, 他轻轻开口:“你说过, 今天来是想带我走的, 现在,还愿意带我走吗?”
这话一出少不得有人要起哄, 梁柯也早有预料,先落了记眼神在捷琨那儿。捷琨收敛,其他人也就不敢造次,一室的浮躁都被压住,不会让秦咿觉得难堪。
这一晚,秦咿经历过太多情绪上的起伏,已经很累,手脚疲软。
她垂下眼眸,没回答那个提问,却说:“酒和烟要暂时戒掉,伤好之前,这两样东西,你都不能碰。”
话一出口,秦咿就有点后悔,好像暴露了太多情绪,她正要再说点什么加以遮掩,余光瞥到梁柯也轻笑了下。
他一直在看她,目光似乎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半点,神色温和,笑得也温和,让秦咿有一瞬的晃神。
就在最恍惚的时候,她听见他的声音——
“秦咿,我是个贪婪的人,你越关心我,我越想得到更多。”
悸动的感觉太鲜明,秦咿只能靠默读秒数来熬过那一阵,数到第三秒时,心跳才没那么失衡,她逃避似的开门走了出去。
没走多远,身后的包厢门好像再次被拉开。
秦咿听到捷琨的声音,追问:“也哥,你去哪儿?”
“买手机。”另一道声音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顿了顿,又说,“总不能一直失联,有人会担心的。”
秦咿觉得后面那句话意有所指,她没回头,脚步变快,抢在梁柯也追上来前进了电梯,快速按下关门键。
厢门缓慢闭合,秦咿抬起眼睛,隔着门板缝隙,与梁柯也有一瞬的对视。
梁柯也眼神在她这儿,跟迎面走来的值班经理说了句什么,经理点头应下,他又去看另一部电梯的运行状况,脑袋歪了歪,神色有点无奈。
秦咿觉得他那表情挺有意思,目光软了点。
梁柯也似乎捕捉到她这抹神色,忽然说:“门口等我,我送你回去。”
回应他的是紧紧闭合的淡金色厢门。
走到会所门口扑面一阵冷风,秦咿拢了下被吹乱的头发,大厅里传来一声电梯响,她故意不回头,坐进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说:“小姑娘,后面那个人是你朋友么,要不要等一等?”
“不用等,”秦咿说,“开车吧,师傅。”
出租车绕过一座喷泉池,又拐了几道才开进主路。秦咿没有去看后视镜,不确定梁柯也会不会跟上来,她只是想再去试一次,去看看,面对她的任性、别扭,甚至是恣意妄为,梁柯也到底能拿出多少包容。
如若他成为坠落的月亮,会不会染上人间烟火的温度。
晚高峰的时段已过,出租车一路畅行,不到二十分钟就抵达美院。社会车辆不许进校园,秦咿在校门口下车,她回身关门时,梁柯也从另一辆出租车上走下来。
长街寂静,秦咿看过去时,梁柯也刚好也回望过来,两人无声对视,光影深深浅浅地跌落着,那幅画面,像极了配色浓丽的定格镜头。
只这一眼,秦咿就明白,梁柯也在她身上有执念,她是真的能牵动他。
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命好得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招来厌烦。
时间挺晚了,学校的小路上只有灰蒙蒙的树影,瞧不见人。周围太安静,秦咿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也听得见梁柯也的脚步。无论她走快还是走慢,他一直是慢悠悠的步调,不急、不慌,却也没有掉头离开。
两人始终没说话,一直到宿舍楼下,秦咿终于回头,站在一级台阶上垂眸看过去,“你是小狗么,为什么要跟着我?”
话虽然这样问,但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梁柯也的习惯,每次送她,他都要看着她平安进了家门。
梁柯也单手抄在口袋里,朝她走近一步,递过来个东西,“留个凭证吧——这东西在你这儿放一天,我就要戒一天的烟酒。”
秦咿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质感略沉,银色的,流光微弱。
是个打火机。
奇怪的是,到她手里时打火机的盖子居然是弹开的。
不等秦咿细看,梁柯也的手心落在她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快上去吧,外面冷。”
秦咿被这个小动作搅得耳根一热,没再看他,慌忙跳上台阶。
门禁的时间早就过了,通往宿舍楼大厅的那道栅栏门已经落锁。秦咿做学生事务管理工作时跟宿管阿姨走得近,关系不错,阿姨拿钥匙给她开门,叮嘱她下次早点回来,秦咿抱歉地笑了笑。
阿姨朝外头看了眼,“门口那个是你男朋友吧,小伙子气质蛮好啊,身材也不错。”
秦咿怔了下,正要否认,偏偏在这时有冷风呛进喉咙,一句“不是”她不但没能说出来,反而咳得面红耳赤。
阿姨笑了声,“都是大学生了,谈个恋爱有什么稀奇,怎么还脸红起来?”
这误会简直越描越黑,秦咿解释不清,低头逃走了。
本科宿舍楼是栋老建筑,没电梯,秦咿踩着台阶往上走,脑袋里回放着今晚发生过的事,简直像做梦。
脖子上被咬过的地方已经不疼了,但痕迹仍在,秦咿忍不住抬手抓了下,顿了顿,她打开手机微信找到置顶的那个人。
秦咿:【小狗才喜欢咬人!】
过了两秒,点击撤回。
看着撤回成功的提示,秦咿眨了下眼睛,再次打字。
秦咿:【乱咬人的暴躁小狗都应该抓起来做绝育!】
消息发出去,她又撤回,就像找到了一款不会占用内存的解压小游戏,玩得上了瘾。
偏偏这一次,手机震了下,出现条新消息。
梁柯也:【我看到了。】
秦咿一愣——
他手机不是坏掉了么,还没来得及换新的,怎么会……
秦咿以为自己看错,再三确认后,崩溃地发现真是梁柯也。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
梁柯也:【之前的那些,我也看到了。】
手机摔坏的那几天,她反复叫他的名字,问他是不是生气了,他都有看到。
秦咿手指抚了抚额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快步走到走廊的窗边,推开窗,一眼就看到站在楼下的梁柯也。
外面天色黑透,风声吹得树枝不断摇晃,梁柯身形高瘦,路灯的光影雕琢他的侧脸,轮廓清晰分明,在暗淡的色调中有种锋利的质地。
他怎么还不走啊——
秦咿心口有点软,手指伸进口袋摸向那支打火机时,有什么东西从打火机未合拢的扣盖里掉出来,丝丝凉凉的触感。
抽出手来,借着窗外的天光,秦咿看到——
一枚银色尾戒。
她有些愣,下一秒,手机上收到几条消息。
梁柯也:【我戒指掉了。】
梁柯也:【也不知道捡到的人愿不愿意还给我。】
梁柯也:【要是能还我,我请她吃饭。】
梁柯也:【越南菜怎么样?】
频繁震动搞得秦咿手心发麻,她一时紧张,也说不清到底紧张什么,竟然将手机关机了。楼下的人似乎有所感应,仰头朝楼上看过来,秦咿躲避着那人的视线,从窗边退开,头重脚轻地进了宿舍。
离开会所前,梁柯也跟值班经理借了部备用的手机,到了美院,目送秦咿走进宿舍楼,他也没急着离开。
站在宿舍楼下的树影里,冷风一阵阵吹,梁柯也虽然穿得单薄,却好像天生不怕冷。他装上SIM卡,将手机开机,微信列表上长长的红色未读,让系统卡顿了好一阵,梁柯也略过其他人只看置顶。
备注是“doux”的人在他关机的这段时间里也发来不少消息。
【梁柯也】
【梁柯也】
……
【你是不是生气了?】
……
【梁柯也】
【你想喝奶茶吗?】
……
零零碎碎的留言,几乎每天都有。
他翻看着,心软得不行。
梁柯也觉得他真的越来越没出息,小姑娘只是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他就觉得很美好,像是在风铃的轻响声里撞见一树盛开的粉色樱花。
还有,秦咿赞过的那条微博评论——
“真的‘可恶’,是想打他;假的‘可恶’,是要爱上他。”
就算被欺负,被咬得很疼,她也没舍得给他一巴掌。
秦咿,我好像知道我是哪一种“可恶”了……
梁柯也正胡思乱想,手机屏幕亮了下,秦咿虽然撤回得很快,但他还是看到了,气得笑出来——
说他是小狗就算了,绝育又是什么东西!
笑过之后,梁柯也的眼神和心跳都变得更软。
她真的很可爱。
风冷冰冰地吹着,温度更低了,梁柯也不觉得冷,甚至有点舍不得离开。他抓了抓头发,衣袖上的味道涌入呼吸,一种淡淡的清爽的甜。
是秦咿惯用的香水。
今晚,他不止一次贴近她,抱过她,所以,他沾了满身秦咿的味道。
夜风很静,梁柯也心里却乱得不成样子。
他在树下站了会儿,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又去看一扇挨着一扇的宿舍窗户。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秦咿住的房间,但是,只要想到她就在那儿,离他不过几层楼的距离,梁柯也就觉得很安稳。
安稳——
他很轻地笑了下。
这个听上去和浪漫毫不沾边的词,读起来也不够漂亮,他却格外喜欢。
路灯的光芒落下来,颜色很浅,像一场微弱的雪,梁柯也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他很喜欢的句子——
“愿上天眷顾我所念之人,余生安稳。”
今夜温度虽低,但是,月色很好,梁柯也仰头看了会儿。凉柔的月光让他想起秦咿耳边那颗澳白珠,薄薄一层粉色光晕,细腻干净,很衬她。
梁柯也一面回忆着今晚的所有事,每一处细节,一面按了几下手机,他先发了条微博,接着,长草很久的朋友圈里,他也发了条动态。
chapter 28
秦咿关机关了整整一夜, 可能是之前折腾得太厉害,有点累,她倒是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早, 要不是祁诺拍了拍床边的围栏, 轻声叫醒她, 秦咿能一直睡到中午。
洗漱时秦咿凑近镜子仔细看了看, 脖子上的牙印已经消失,残留些许微弱的红,像过敏, 看不出什么。她松了口气,打开水龙头,脑袋里忽然闪过几帧昨夜的画面——
梁柯也的手臂搂在她腰腹那儿,低头咬住她, 牙尖陷入皮肤, 磨了磨, 似乎还有舌尖的温度,湿润的……
镜子里的女生突然耳根红透, 连锁骨那儿都浮起胭脂似的粉,秦咿草草冲洗了下,手都没擦干,湿哒哒地走出了卫生间。她将换下来的衣服扔进脏衣篓, 叮当两声脆响, 打火机和尾戒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
淡淡的流光滑过眼瞳, 秦咿再度想起梁柯也, 递东西给她时他的表情和语气, 呼吸顿了顿,整个人愈发不自然。
沈青许今天手感不错, 化妆化得十分顺畅,她合上镜子,循声瞥了眼,随口问了句:“秦咿,你带支打火机干什么?”
秦咿耳根还红着,她拉开抽屉将东西收起来,含糊道:“是朋友落在我这儿的。”
全宿舍都有早课,一起出了门,快走到食堂时,秦咿她们碰见另一间宿舍的两个女生,隔着好几步远仍能听见她们的说话声,语气不善地抱怨着——
“大清早的,宁迩跟谁摆脸色呢,看着就烦!”
“你别多想,她好像真的不舒服,昨晚起来好几次。”
“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别在我面前装死人,晦气!”
章以佟勾着秦咿的胳膊,低声对她说:“自从上次吵过一架,她们宿舍就一直僵着,关系很不好。公主病遇上急脾气,两看相厌。”
对于宁迩,秦咿的态度有些复杂,说不上喜欢,可也没有多讨厌。听了章以佟的话,秦咿没做声,走到卖早餐的窗口,要了份蔬菜面。
两勺热汤下肚,秦咿清醒不少,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沈青许只买了杯豆浆,也没喝,手指按着手机屏幕滑来滑去,忽然嘀咕一句:“梁柯也怎么又上热搜了……”
秦咿被一口面汤呛住,咳得停不下来,祁诺动作轻柔地拍着秦咿的背,帮她顺气。
章以佟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沈青许将手机放在桌面上,露出屏幕给大家看。她在刷微博,今天文娱榜前排有个#天选白月光#的热搜话题,话题下的热门微博中出现了梁柯也的ID。
几小时前,梁柯也的个人主页上传了一段拉小提琴的视频,沈青许调低手机的音量,点击播放,《月光曲》的旋律悠扬而出,唯美动人。
视频是在一处半开放的小阳台上录制的,围栏之外,夜空似涂抹了碎金的绸缎。
梁柯也衬衫雪白,腰很细,持弓的手指根根修长。他侧头压住腮托时,下颚弧线流畅分明,脖颈上几纵筋脉优雅延伸,清瘦俊逸。
曲子极美,他技艺也好,再加上那身堪称惊艳的皮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勾走,目不转睛。
视频不到一分钟,播放结束后,章以佟脸都红了,拍着桌子说:“我的天,不愧是‘天选白月光’,真帅啊,有颜有才华!他要是出道当爱豆,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他打投,应援周边出几款我买几款!”
沈青许啧了声,“能不能有点出息!”
秦咿没说话,眼睛盯着碗里的汤面,却没怎么吃,好像在走神。
沈青许低头研究了会儿,指着随视频一并发布的文字文案,对章以佟说:“你看他发的这句——‘与你同在月光里’,有点暧昧啊,他不会真的跟宁迩在谈吧?宁迩好手段啊,搞到这么带劲儿的一个帅哥!”
“不可能,”章以佟咬了口包子,一锤定音,“我昨天还见过宁迩,她看上去心情挺糟,整个人灰蒙蒙的,不是谈恋爱那种发射粉红气泡的状态。”
沈青许还是觉得奇怪,“女为悦己者容,男孔雀不会无缘无故开屏。梁柯也搞这一出,肯定有问题!”
话音落地,秦咿再次呛住,捂着嘴巴咳得眼角泛红。
祁诺默默将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纯净水递到秦咿手边,神色里透出几分若有所思。
聊完八卦,早餐也吃得差不多,章以佟要秦咿把新一周的授课计划表发她一份。秦咿一直在走神,冷丁被叫到名字,反应有些钝,过了两秒才慢吞吞的啊了声。
章以佟捏捏她的脸,“妖精把你的魂勾走啦?想什么呢?”
秦咿没说话,表情却有点不自然,她擦干净手指去拿手机,见屏幕一直黑着,才想起来还没开机。
至于关机的原因——
与梁柯也有关的记忆再度涌入脑海,秦咿掐了下手心,低头藏住神色。
开机后,秦咿登陆微信,将表格发给章以佟,又顺手刷了下朋友圈。梁柯也昨晚发布的新动态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秦咿全无防备,眼睛睁大了些,不知是呼吸还是心跳,倏地热起来,温温烫烫。
沈青许刚好在这时翻看完梁柯也的微博,感慨了句:“我真有点好奇了,什么样的女生能搞定梁柯也这种男的。”
秦咿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手指僵硬得险些弄掉手机,祁诺悄悄扶了她一下。
章以佟看着秦咿,有点纳闷,“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秦咿呼吸发烧的那个劲儿还没过,支吾着说不出话,斜前方忽然传来阵动静。
宁迩不知什么时候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大概是手不稳,打翻了放在盘子上的半盒牛奶,离她最近的一对正腻歪着的小情侣遭了殃。宁迩道了歉,也愿意赔钱,小情侣有点不依不饶,说话也难听,吵吵嚷嚷的。
早课前来食堂吃饭的人不少,有人循声看过来,还有人举着手机要拍照。宁迩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看上去特别无助。
秦咿瞥见和宁迩同寝室的那两个女生,她们也在看热闹,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秦咿想起先前听到的几句对话,皱了皱眉,不顾章以佟和沈青许的阻拦,起身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秦咿站在宁迩身边,她看到宁迩额角有汗,脸色也白得厉害,对情侣说,“我朋友今天不太舒服,给你们添麻烦了。”
女生冷哼了下,眼睛翻了翻。
“先留个联系方式吧,”秦咿又说,“赔偿的问题可以慢慢聊。我先送我朋友去医务室,她真的不舒服。”
情侣里的那个男生有点不老实,之前一直在打量宁迩,后来,又开始盯着秦咿,眼珠骨碌碌地转。
秦咿说要留联系方式,男生立即点开个人名片,“我们加一下微信吧,你们两个都要加我,不然,我怕找不到人。”
女生眼睛眯了下,忽然说:“等等,你们该不会是计划好的,想借机和我男朋友搭讪吧?要不要脸啊!”
说这话时,女生嗓门更大,一副想要闹到全校皆知的样子。
秦咿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宁迩在这时有了反应,她眼眸抬了点,看向那女生,平静道:“你别误会,我朋友不是单身。她男朋友是竺音的学生,篮球校队的,和我们学校的球队打过比赛。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把他叫过来,让你见见。”
秦咿一愣,女生的脸色则变了下,有点僵。
男生连忙和稀泥,拉着女朋友往外走,边走边说:“算了算了,上课去,迟到是要扣学分的。”
摆脱掉那对小情侣,宁迩像是耗光了全部力气,额角汗珠叠着汗珠,身体也有些抖。
秦咿扶了她一下,“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务室。”仔细看了看她,又有点不放心,“还是去医院吧,做个检查。”
宁迩小声说:“是生理期提前了,疼得有点过。”-
美院的医务室在一栋独立的二层建筑里,挨着小凉亭和人工湖,秦咿扶着宁迩走进去,在隔帘后的病床上坐下。
校医看了看,量过体温后开了个止疼的吊针,又说宁迩穿得太少,要注意保暖。
护士过来给宁迩打针时,上课铃响了,透过半开的窗子能听到动静。秦咿让章以佟帮忙请了假,这会儿并不着急,她碰到宁迩的手指,冰块一样冷,又跟护士借了个小热水袋。
注射室虽然面积不大,只有她们两个人时,还是显得有些空。
宁迩背倚着床头,眼睛看向那只浅粉色的热水袋,忽然笑了下,“秦咿,我在背后挖坑,阴你阴了两次,你却上赶着帮我,照顾我,傻不傻啊?”
这话不算好听,但是,宁迩的语气里更多的是自嘲。
秦咿歪了歪头,没太懂。
宁迩深吸口气,“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教学楼的连廊里,你还记得吧,我假装捡到东西,追上来问是不是你掉的,其实,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假装——
秦咿抿着唇,有点明白了,“你早就认识我?”
“对,”一缕长发越过肩膀垂下来,宁迩抬手绾了下,露出细白的侧脸和耳垂,“高中时我开始喜欢梁柯也,迄今为止快三年,我表白过,但他拒绝了,前男友之类的都是误传。美院刚开学时,我跟着朋友参加潘捷琨的生日轰趴,派对上,我听到了你的名字。”
“潘捷琨知道我喜欢梁柯也,却让我别惦记,他说我追不上,因为梁柯也心里有人,喜欢得不得了。女生说开学后会很忙,梁柯也就不敢打扰,女生在画廊做兼职,梁柯也就把排练室租在画廊隔壁,为了换取一次能拉近距离的偶遇。”
“捷琨问我,这样的梁柯也,我见过吗?”
“我没见过,甚至想都不敢想,所以,才特别不服气。既然总会有人被偏爱,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画廊——排练室——
秦咿晕眩了下。
原来,他早早就开始准备了,慢慢的,用最温和的方式铺成一条向她走来的路。
“我知道你们还没在一起,处于暧昧阶段,很不稳定,也知道有人传我和梁柯也是彼此的初恋,”宁迩眸底微光清浅,继续说,“所以,我故意在你面前讲,我喜欢一个学小提琴的学长。我不怕你猜到那个人是梁柯也,就怕你猜不到。”
众生百态,万象千姿,看似千差万别,剥开来细瞧,其实,大同小异,无非皮囊包裹骨相,薄薄的一层肉,底下一旦藏了刺,早晚伤人伤己。
秦咿听着,没露出什么情绪,缓缓点头,“这是你第一次算计我?”
“至于第二次,你应该也能猜到,”宁迩唇色发白,她无意识地抿了抿,“是球赛那天。”
秦咿起身走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小半杯温水,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
宁迩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笑了声,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秦咿。
“有粉丝拍到梁柯也的微信列表,上面有个暧昧的备注,好多人都以为那是我,连我舍友都这么想,我没有否认,也舍不得否认。球赛结束后,我去了球员更衣室,本想借机跟梁柯也说几句话,却看到他在为你打架。”
秦咿虽然疑惑,但是,并没出声,只等着宁迩说下去。
宁迩看一眼窗外的好风景,浅浅吐气——
“那个男生叫薛楚唯,比赛的时候他频频挑衅梁柯也,撞人、打手、恶意进攻,梁柯也看都不看他,摆明了瞧不上,可是,薛楚唯招惹了你。”
“薛楚唯曾拿着你的照片给表白墙投稿,你没理,还联系表白墙将投稿删了。薛楚唯嘴贱,私下里说了几句难听话,梁柯也听见,拎起条凳就往薛楚唯身上砸,下手特别狠。”
“当时,我既惊讶又震撼,梁柯也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愿你为你拼命。”
原来如此——
秦咿睫毛颤了颤,心口处情绪堆积得密不透风。
梁柯也明明做了这么多事,在她面前,却一字不提。
傻不傻啊。
“他手上的伤,”秦咿终于忍不住,问了句,“是薛楚唯弄的?”
那道伤啊——
宁迩眼珠酸到刺痛,眼眶也红,特别想把秦咿赶出去,永远永远不要再和她见面。
但是——
宁迩看着床边纸杯里的温水,又看着扣在掌心下暖着皮肤的热水袋,满盘皆输已经足够难堪,她不能继续耍赖。
筹码和勇气都已经耗尽,到了欠债还钱的时候。
“薛楚唯根本碰不到他,”宁迩低声说,“伤是梁柯也自己弄的,他想让你心软。”
秦咿愣住,眼睛抬起来。
她记得,球赛那天她收到过一条梁柯也发来的语音消息——
“我受伤了,你会来看我吗?”
为了让她来看他,他不惜弄伤自己。
从小练习弦乐器的人,敢弄伤自己的手。
不计代价,不顾后果。
这就是梁柯也爱一个人的方式么……
秦咿有点生气,又觉得心疼。
太多情绪堆积在她心口,就像添加了过量柠檬酸的水果软糖,浓郁的酸涩滋味由内而外地腐蚀着她,融化她的骨骼,打碎她的防备,让她软得拼不成形状。
呼吸断断续续,铠甲七零八落——
这是全线溃败的征兆,势不可挡。
宁迩将秦咿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她有些嫉妒,有些自嘲,还有些自暴自弃,心境一片哀凉。
“那天,我偷偷跟在梁柯也身后,听到了你们之间的通话,后来,我在医院拦住了你,阻止你去见他。我又一次跟梁柯也表白,他拒绝了,我不甘心,故意在他面前说了一些破坏感情的话。”
宁迩图吞咽了下,喉咙有些涩,在外人面前脱去衣服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她必须这样做,这是她欠下的债。
“我告诉梁柯也,秦咿亲口对我说,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我还说,是秦咿选择把他让给我。这些话很伤人,也是我第二次尝试,在你们之间埋下阻碍感情的刺。”
秦咿缓缓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梁柯也的愤怒、消沉、微红的眼眶,落在她颈侧的齿印。
“以后再不许把我让给别人。”
会所的包厢里,摆着骰子的赌桌前,梁柯也紧贴在她耳边说出这句话。
当时,秦咿只觉得他在生气,如今看来,他应该是觉得委屈。
梁柯也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桩桩件件,细腻的,温和的,暴烈的,偏执的,得到的回馈却是被“让”给了别人。
他所付出的,他捧在手心里的,被一个“让”字糟蹋得不成样子。
这是梁柯也最不能释怀的地方,但他还是原谅了。
他说,秦咿能来哄他,他很开心。
只要她愿意哄一哄,他就丢盔弃甲既往不咎,什么都原谅了。
那么骄傲的梁柯也,那么耀眼,从小红尘打转,见惯了纸醉金迷万户侯,却甘愿在秦咿身上折断每一寸硬骨。
“我不愿意认输,憋着股劲儿,试图让梁柯也明白,你不爱他,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没有意义的。”宁迩语气有些潮湿,“但是,他对我说了句话,打碎了我所有不能见光的小心思。”
当时,梁柯也说——
“在我这儿,秦咿有用不尽的偏爱。她做任何事、做任何选择,我都愿意纵容,甚至成为她的帮凶。”
宁迩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秦咿。
自此,所有纠缠与因果全部讲清,她的偿还也可以告一段落。
房间里寂静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
宁迩垂着眼睛,忽然说:“直到今日,我依然不愿承认梁柯也很喜欢你,他那样的人,就该冷漠浪荡,一生自由,一生被爱。可是,见过他为你付出的,我已经无法想象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
就好像被钉了烙印,梁柯也这个人,就该是秦咿的,也永远是秦咿的。
这句说完,宁迩如同血液彻底被抽干,脸颊全无颜色,眼睛也暗淡。
秦咿抬眸看见输液瓶快空了,转身出去,叫来了护士。
手背上的针头被拔掉,贴上止血的无菌棉,宁迩强撑出一点笑,跟护士道谢。
余光瞥见秦咿还在,宁迩不太自然地说:“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麻烦你了。”顿了顿,她小声补了句,“谢谢。”
秦咿什么都没说,没说没关系,没说不客气,转身要走。
宁迩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不甘,还是在别扭,眼睛看着秦咿的背影,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秦咿脚步稍顿。
“我知道你一定很嫌弃我,嫌我心思窄、小手段多,搞出一堆麻烦和误会。”宁迩语气有点倔,“但是,秦咿,我希望你能明白——被偏爱是一种资本,手握资本的人,没资格嫌弃努力的人。”
这话有点带刺儿,不舒服。
秦咿没回头,背对着宁迩,轻声说:“你好像搞错了一个概念——努力是指用尽全力来完成一件事,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为了从别人手里抢东西,什么招数都用,这叫‘不择手段’,是个贬义词。”
宁迩怔了下,咬着唇,脸色更白。
秦咿浅浅呼出口气,继续说:“我从来没有嫌弃你,甚至谈不上讨厌,否则,今天也不会帮你。你的确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现在也都已经说清楚,我不想多做纠缠,以后,我们两清。”
种种纠葛,就此结清。
说完这些,不等宁迩有所反应,秦咿离开了医务室。
—
今天天气好,阳光金灿灿的,人工湖上落了几只水鸟,波光柔和。
秦咿不太想回教室上课,她在小凉亭中坐下,细白手腕搭在涂了朱漆的木质围栏上,吹着风,看着校园里的风景,脑袋里零零碎碎,好像思考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坐了会儿,她打开手机,直接进入梁柯也的朋友圈,去看最新的那条动态。
昨夜,送秦咿回宿舍之后,梁柯也在朋友圈上传了一张照片。
他拍下自己没缠布的那只手,中指和无名指上都带着戒指,显得指骨形状纤长细直,肤色如瓷冷白。五指微微舒展,迎向天空,好像要去触摸那弯半圆的月。
照片上方,能输入文字的地方,梁柯也写下——
【留了一枚戒指给我的月亮。】
chapter 29
和宁迩聊过一次后, 秦咿身上的别扭劲儿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
她不是一个擅长挑起话题的人,梁柯也又过于特殊, 秦咿点开他的微信头像,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 停了好一会儿, 也没能发出一条消息。
宿舍里安安静静,秦咿心里却有点乱,也提不起精神做作业, 她合上笔记本的屏幕,盯着书桌对面的墙壁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章以佟推门进来,兴冲冲地说:“你们都看到了么看到了么, 好大一束红玫瑰啊, 浪漫死了!”
隔壁宿舍的一个女生和男朋友是异地恋, 今天傍晚,她男朋友跨越一千多公里, 带着玫瑰花和满满一行李箱的礼物出现在宿舍楼下。
女生事先毫不知情,又惊又喜,跳起来给了男朋友一个考拉抱,当时周围很多人, 都看到那一幕, 表白墙上投稿多到刷屏, 整个宿舍楼都热闹了起来。
那股沸腾劲儿直到现在都没过, 依稀能听见从隔壁房间传来的笑闹和打趣声。
章以佟扔下背包, 长叹一声:“好想谈恋爱啊!”
秦咿拉开抽屉,看了眼收在小盒子里的打火机和尾戒, 不知怎么的,心跳忽然有些热。她进入梁柯也的朋友圈,将最顶端的那条动态截图,保存在名为“7:21”的专属文档里。
做完这些,秦咿听见章以佟说:“除了沈青许,我们宿舍找不出第二个在谈恋爱的,实在太无聊了!”顿了顿,她话音一转,“你们有过暗恋的经历吗?默默喜欢一个人,对方却什么都不知道。”
秦咿眨了下眼睛,摇摇头。
章以佟继续叹气:“也对,秦咿这种灵气型的美女加学霸,怎么可能暗恋,去食堂吃个饭,都能碰见要微信的。”
秦咿脸皮薄,不习惯被调侃,正要说点什么,将话题岔开,一向寡言的祁诺忽然开口,声音小小的——
“有。”
“我暗恋过。”
祁诺太乖了,性子温吞,平时除了上课就是做兼职赚钱,从不出去玩,在四人间的宿舍里存在感都很弱,更别说班级或学校,很难把她和感情的事联系在一起。
章以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是高中同学吗?”
祁诺摇摇头,可能是受隔壁女生的影响,她罕见地有了些倾诉欲,语速缓慢地说:“不是同学,学校外认识的。他比我大几岁,眼睛好看,爱笑,但又很有距离感,不太容易接近。”
“有一次我不小心看到他的手机,他在玩一款社交软件,那时候我见识少,不认识那是什么,也不敢随便问,就每天抽出十分钟,躲在被子里偷偷搜索同类型的软件,挨个下载。折腾了好久才搞清楚,他玩的是Instagram。”
“然后呢?”章以佟睁大眼睛,“你们通过ins成为网友了吗?”
祁诺还是摇头,眼神中有种疏朗而温柔的味道,像飘过一片云:“合格的暗恋是不能随便打扰对方的。”
章以佟有些失望,拖长音调,“你怎么连暗恋都恋得这么没劲啊!”
祁诺没生气,她抿着唇,浅浅笑了下。
她不会告诉章以佟,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和那个人是有过交流的。
祁诺偷偷注册过一个ins小号,关注那个人,陪他聊天,说一些鼓励的话。后来,那个人走出低谷,成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星光斐然,高不可攀,祁诺又偷偷注销了小号。
她消失得很平静,也很突然,甚至,没有跟对方好好道别。
他已经有了很好的未来,一个她无法抵达的世界,再打扰,就不礼貌了。
秦咿一直很认真地在听祁诺说话,故事讲完,过了会儿,她抬眸朝祁诺看了眼。
隔着段距离,两个人的视线刚好碰上,祁诺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情绪,有眷恋,有体贴,还有浓郁得仿佛永远不会融化的温柔。
秦咿与祁诺对视着,慢慢的,她明白什么,表情有些惊讶。祁诺笑眯眯的,背着章以佟对秦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要替我保密啊。
那晚,直到宿管阿姨来查寝,女生宿舍才安静下来。秦咿躺在床上有些失眠,翻来覆去了会儿,她拿起手机登录微博,受祁诺启发,用一个三无小号关注了梁柯也。
因为上过热搜,那条练琴视频热度很高,转发近七万,评论也有一万多条。秦咿带着耳机,躲在小号后,将视频看了好多遍。
越看越喜欢,心动得无法掩藏,她索性起床开了电脑,将视频转码成音频,导入音乐软件长久保存。
折腾到快两点,秦咿才勉强睡着,昏昏沉沉中,她做了个梦。
先是梦到梁柯也在练琴,碎钻似的月光落在他肩膀,显得皮肤很白,鼻梁俊挺,满身凛然不可犯的清冷气息。
画面一转,她又梦到梁柯也在敲架子鼓。战马嘶鸣般的激昂节奏里,他勾唇浅笑,眸若星子,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紧鼓棒,扬起、下落,敲击吊镲、军鼓,张狂恣意的气息震慑心神,浑然忘我。
他衬衫领口松了,露出一小片细白的皮肤,以及线条深刻的锁骨,梁柯也无知无觉,汗如雨下。黑发微微遮眸,他忽然抬眼,目光越过凌乱纵横的光线,笔直地朝秦咿看来。
他目光那样深,有热烈的欲,也有不羁和嚣张,叫人难以招架。下一秒,梁柯也大步朝她走来,秦咿想躲,脊背却撞在墙壁上。她被他抱起,他膝盖强行抵住她双腿,叫她分开,缠在他腰身两侧。
一种亲密到过分地贴合。
空气很热,秦咿说不出话,呼吸却重,梁柯也同样胸口剧烈起伏。
他带着戒指的纤长手指扯动秦咿的T恤下摆,探进去,手心贴在她背上,贴着她白软细腻的皮肤,揉着脊椎单薄纤弱的弧度。
太热了,不知是温度在升,还是他手心滚烫,简直难以忍耐。
秦咿小腹紧绷着,甚至有些痉挛,她听到小提琴的旋律,是那首《月光曲》,也梁柯也唱过的《moonquake》,两种旋律,两道音轨,在她耳边重叠、覆盖,融合纠缠。
她看见梁柯也轻笑了下,很温柔,他低头,作势要吻过来,吻在她唇上……
唇瓣贴合的前一秒,秦咿猝然惊醒,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呼吸潮湿温热,乱得不行。
早上有课,章以佟刚被闹钟叫醒,她抓了抓头发,睡眼惺忪地瞅了秦咿一眼,有点纳闷,“脸红就算了,你怎么连脖子都红?”
因为那个梦,秦咿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期期艾艾地说:“热,我觉得好热……”
章以佟啊了声,拿起手机看天气状况——
近一周都在降温,热什么热!
上午满课,下午有个著名艺术家的讲座要听,出门前,秦咿将手机关机,压在背包最底下。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想保持专注,不被打扰,实际上,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才是她逃避的诱因。
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呢——-
课间休息时,画室里的几个女生闲聊,说起最近热播的一部偶像剧,男主角宽肩长腿,就是个会走路的衣服架子,正装一穿,性张力满格。
一个脸颊圆圆的女孩子插了句嘴:“我觉得‘性张力’就是一种心动滤镜,在感情里,欲望是最直观的东西——你喜欢一个人,肯定想睡他,自然觉得他身上充满张力,他眼神是热的,他出汗很诱惑,做梦都在跟他酱酱酿酿。等到不心动了,滤镜没了,再去看他汗津津的样子,只会觉得好臭好脏。”
秦咿含了口水在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像个睡迷糊了的小河豚。
她睫毛缓慢地眨了下,又一下。
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梦到吗?
梦到被他抱,甚至被亲。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睡他……
秦咿咳了一声,手指抽紧,将纯净水的瓶子捏得起了皱。
那天以后,秦咿心里又多了个秘密。
小姑娘性格安静,灵气也足,处理事情沉稳可靠,但是,感情方面哪有那么多无师自通,更何况,又涉及到模糊的青涩的欲。她茫然得厉害,有些慌,一门心思想逃。
逃避问题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自己忙一点,秦咿给自己安排了一堆事,上课、看展、听讲座、日常练习,她还找了份兼职,在业余兴趣班给小朋友上素描课。
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到宿舍,秦咿通常洗个澡倒头就睡,没力气也没时间做奇奇怪怪的梦,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乡写生。
这次主任只带了本科班的十几个学生下乡,人不多,他们没去商业化程度较高的热门艺术基地,乘坐大巴车,直奔一个名叫响水村的地方。
小村子名不见经传,位置偏僻,常住人口不多,也没什么热门景点,但是,依山傍水,四季如春,非常漂亮。
村子里有间民宿,接待不过不少采风写生的艺术团体,既能提供食宿,还能帮忙运输画材。秦咿他们在民宿里租了几个房间当宿舍,白天拎着画具箱到处取景,晚上聚在民宿的大堂听老师点评或分享心得。
在河边写生时,秦咿遇见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抱着一只圆头圆脑的黄毛小狗。
小姑娘有点害羞,走过来,怯生生地和秦咿说:“姐姐,你能把我的小狗也画到画里吗?它好乖的。”
小狗很可爱,小女孩也特别可爱,秦咿笑了笑,答应下来。她用钢笔在本子涂了三张速写,一张是奔跑的小狗,一张画了小女孩,还有一张是她们两个在做游戏。
速写本是新的,上面只有那三张画,秦咿直接把本子送给她,留个纪念。
小姑娘弯着眼睛,笑得很甜。
工作室里有个叫蒋驿臣的男生,今天过生日,小村庄没什么像样的饭店,去临近的县城又太麻烦,大家商量着,弄点吃吃喝喝,傍晚时在河边野餐烧烤
村子里看不见车流霓虹,但是,夜空很美,星星也漂亮,是个露营的好地方。
一群年轻人,不论玩什么都兴致高昂,他们在河边的空地上摆了木桌和椅子,还挂了几张户外专用的照明灯,暖色的光线下,有种别样的温馨。
夜风凉柔而细腻,带着花草和河流的气息,吹过皮肤,整个人浸在其中,像是被浮力托举着,轻盈得快要飘起来。
除了饮料和零食,还买了不少水果,其他人忙着拍照玩游戏,秦咿找到一把干净的小刀,将西瓜和芒果去皮切块,放进餐盒里,有个穿黑色热裤的女生主动走过来帮忙。
女生名叫涂映,也是本科基础班的,之前秦咿和她接触不多,这次外出写生住进同一间宿舍,两人才慢慢熟悉。
为了做事方便,秦咿将长发拢在脑后,用小皮筋扎起来,露出一截白嫩修长的脖颈,她没化妆,唇上沾了些水汽,像天然的粉色晶石。
涂映歪头看了看,忽然说:“难怪梁柯也喜欢你,你真好看!”
秦咿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手腕一抖,对半切开的芒果险些掉在地上。
涂映伸手拦了下,又说:“你别紧张,我男朋友叫李西袁,是竺音的校篮队长,经常跟梁柯也一块打球,他们那一圈儿人都认识你。”
秦咿眨了下眼睛,有点困惑:“认识我?”
“梁柯也招女孩,他长得好,还是个玩乐队的,”涂映笑着说,“追他的人多到数不清,但是,从没见过他主动追人,你是第一个。”
话音落下,涂映觉得表述不太对,手指在额头上敲了敲,她组织语言,又重复一遍,“你是唯一一个让梁柯也心动到受不了的女人。”
秦咿微微怔愣,切了不少水果,她手心里沾着果汁,又湿又黏,还有点软,一如她此刻的心跳。
静了会儿,秦咿垂下视线,没什么底气地说:“他没有追我,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涂映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误会!竺音校篮的球员全都知道——梁柯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小木桌那边,有人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高举着,左右摇晃,用光束营造氛围,秦咿听见他们在唱那首《乱世情侣》——
“在这乱世爱定你,已是人生仅有大志。”
……
那晚的后来,涂映又跟秦咿说了很多话,生活里的、学业上的,秦咿很努力地去听,却什么都没记住。她脑袋好像锈住了,有些钝,几乎没法思考,翻来覆去,只有三个字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梁柯也。
她听见涂映说,秦咿,梁柯也真的好喜欢你。
手心好像更软了,像握着一颗去皮的水蜜桃,秦咿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好像有点想他了,想见一见他。
黄毛小狗循着味道跑过来讨吃的,秦咿撕了一块面包给它。小狗亲人,哼哼唧唧地把脑袋往秦咿手心里凑,秦咿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想了想,打开朋友圈发了条动态。
涂映很喜欢秦咿身上那股从容温柔的劲儿,跟秦咿拍了好多张自拍,习惯性地将照片分享给男朋友。
涂映:【老公,快来看你可爱的老婆!】
底下好几个不同样式的小猫比心表情包。
收到消息时,李西袁也在和朋友一块玩。
刚开业的主题club,请了几个红人rapper来热场,包厢内外都是吵闹的音乐声,桌面上一大堆酒瓶,流光四溢。
李西袁滑动屏幕,逐张翻过去,看到某一张时,他动作一顿,笑着抵了抵某个正犯困的家伙——
“少爷,你看,这是谁?”
chapter 30
秦咿给同学过生日这天, 也是梁柯也拆线的日子,他伤口愈合得不错,但饮食方面还需忌口, 仔细调养。
钟叔不放心, 联系了港城的养和医院, 要梁柯也去做个全面检查, 梁柯也懒得动弹,拒绝了。钟叔又担心市面上的祛疤药效果不好,特意买了梅奥诊所的自研药, 装在生物冰袋里,从明尼达州一路空运到竺州。
药物本身的价格暂且不提,单是人工和航空费用就是个吓人的数字。东西送到梁柯也那儿,他看都没看, 随手扔在酒店浴室的抽屉里, 钟叔急得叹气, 却毫无办法。
篮球队那票人闲着无聊,以“庆祝梁柯也恢复健康”为由, 把他叫出来开趴,中环南路新开业的一家主题club,广告铺天盖地,炒得火热。
梁柯也最近禁烟戒酒, 对泡夜店之类的活动兴致不高, 但是, 秦咿又开始躲他, 这让梁柯也一阵烦闷, 为了散心,他还是去了。
这种场合少不得递烟敬酒, 甚至有其他私厢的客人听说梁柯也在,托club的老板引荐,也要过来陪他喝一杯,梁柯也一概不接,摆手说伤没好透,暂时戒了。
李西袁和捷琨关系不错,早就听捷琨转述了那晚在会所发生的事,他神色暧昧地睨了梁柯也一眼,要笑不笑的。
梁柯也嚼着糖,腮帮子缓慢动作,懒洋洋地抬眸回看过去,意思是,你有事儿?
李西袁笑了声,想起什么,“前几天你练琴的视频怎么突然上热搜了?”
这种不痛不痒的热搜词条,想撤掉,就是梁柯也一句话的事儿,平台方面都会配合。
梁柯也喝了口水,不答反问:“好不好看?”
李西袁愣了下,“好看啊。”
涂映兼职做自媒体,加了几个群聊,里面都是些半红不红的博主,抱团取暖。有个经营穿搭账号的小博主把视频链接转到群里,询问有没有人认识这个小提琴手,把微信推她,她愿意支付感谢费。
简而言之,花钱买。
涂映差点笑死,截图给李西袁,问他想不想赚个外快。
正好聊到这儿,李西袁就把花钱买微信的事儿跟梁柯也说了。
梁柯也手上转啊转地玩着一只打火机,没什么情绪地说:“好看就行。”
李西袁琢磨了下,有点明白过来,“你故意的吧,勾小姑娘上瘾,是不是?”
这家店灯光效果一绝,立体的环绕光在眼前拼凑出宇宙繁星,梁柯也抬眸看过去,薄冥般的雾蓝色光线落在他眼中,有一种冰透而浓艳的反差感,鼻梁到眉梢,迂折出一条深刻的线,漂亮得过了头。
梁柯也坐姿有些散,衬衫领口被扯得微微松开,露出一小片白到晃眼的皮肤。打火机在他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盖子弹开,再合拢,响声清脆。
过了几秒,他淡淡说了句:“对好看的人上瘾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那语气和那股劲儿——
“我真是……”李西袁形容不出来,但是,又特别服气,咬牙骂了句,“活该你被女人缠住,烂桃花一堆!”
都是自己招来的。
说完,李西袁继续看女朋友传来的自拍照,过了会儿,他忽然抵了抵梁柯也——
“少爷,你看,这是谁?”
梁柯也垂眸看过去,顿了顿,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一收——
那是张氛围很好的双人自拍,胶片感,两个容貌精致的女孩肩挨着肩,一个拿着红色的可乐罐贴向脸颊,笑颜清新甜美,另一个眼睛亮亮地看向镜头,双手比V。
梁柯也的目光停在那个拿可乐女孩身上,目光有点沉——
回他消息回得慢吞吞,和别人拍照倒是笑得挺好看。
他打开手机,翻出秦咿的微信,聊天记录停在两天前,秦咿跟他报平安说已经抵达响水村,简单收拾下就出去写生。
赌骰子那事儿过后,不知怎么的,小姑娘又有点躲他,不接视频通话的邀请,不肯见面,他早上发去的消息,往往要等到中午或傍晚才收到回复。
她总说好忙,有好多事情要做,不等梁柯也抱怨,她又好乖地哄他,说:“梁柯也,你好好养伤,不要生气。”
梁柯也、梁柯也——
她声音那么温柔,语气软得要命,即便是连名带姓地叫他,他也觉得好甜,满腔火气顷刻消散。
梁柯也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没出息,就像一只甘心受驯的野兽,身形匍匐着,脖子上套着锁链,爪子被折断尖利的锋芒,丧失一切攻击性。
但,那是秦咿啊。
唯一一个让他心动又心软的人。
他愿意被喜欢的人驯服。
梁柯也盯着秦咿的微信头像看了会儿,指腹贴在上面碰了下,之后,又点开她的朋友圈,原本只有一道横线,显示“仅展示最近三天朋友圈”的地方,忽然出现一条动态,是半小时前发布的。
秦咿给一只黄毛小土狗拍了几张照片,她说——
【拒绝不了小狗。】
她还在动态下留了一条所有人可见的评论——
【暴躁小狗。】
梁柯也心跳漏了一拍,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
他忽然发现李西袁犯了个错,有一个地方,李西袁说的不对——
不是他勾着秦咿上瘾,而是他控制不住地在对秦咿上瘾,她做一切事,他都觉得可爱。
简直无药可救。
怔愣的功夫,球队的人过来给梁柯也递烟,梁柯也摆手说戒了。他手机没关,屏幕大咧咧地敞在那儿,队友发现他在看一个女生的微信主页,眼神立即变得暧昧起来。
“眼珠子快把屏幕烧穿了,”队友笑了笑,“光盯着看有什么用,叫出来一块玩呗!”
梁柯也微微抬眼,淡声说:“叫出来给你们参观?想都别想!”
队友啧了声,“护得也太紧了,小气吧啦的。”
梁柯也没否认,手指“哒”的一声弹开打火机的盖子,语气懒懒散散,“就护着。”
队友叫他这股浪荡劲儿给气笑了,喝了口酒,忽然想起什么,“这姑娘是美院雕塑系的吧?听说你俩高中就认识,是彼此初恋,最近才复合,还挺长情……”
话没说完,梁柯也皱了皱眉,不悦道:“你从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对么,”队友愣了下,“美院早就传遍了,你喜欢姓宁的一个小姑娘……”
姓宁——
梁柯也摆弄打火机的动作一顿,逐渐琢磨过来。
秦咿允许宁迩向他告白,该不会是信了这些没谱的谣言吧……
队友打开美院的校内论坛,找出个帖子拿给梁柯也看。
那是个汇总贴,里头一长串的截图,都是关于梁柯也和前女友的爆料,因为回帖太多,帖子被顶成了热门,长期飘在首页,格外显眼。
梁柯也大概翻看了下,越看越上火,这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事儿,居然传得有鼻子有眼,拍他微信主页就罢了,还说“Doux”是他写个前女友的备注。
他哪来的前女友?!
情绪不稳,梁柯也错手滑了下,从帖子里切出去,退回到论坛首页,他视线被另一篇热帖吸引住——
“写给秦咿的99封信:想和你坐在岩石上看海。”
有个暗恋秦咿的男生,可能比较胆小内向,不敢当面跟她表白,就在论坛上写匿名贴。酸唧唧的情话小作文一篇又一篇,还复制了不少歌词,比如“一声不发在你身边,不许你注定一人。”
梁柯也只看了两眼就要炸,火气不受控制地往上顶。
看个烂番茄的海,家里的镜子都哑光的么,贴了磨砂层,照不出来自己什么德行?
梁柯也猛地起身,单手拎着外套,往包厢外走。
李西袁一直在和女朋友视频通话,忽然叫他一声,支支吾吾的,“也哥,我跟你说件事,你别急。”
梁柯也皱着眉,没耐心听,却被李西袁的下一句话叫住。
“关于秦咿妹妹——”-
秦咿那边,露营生日趴开到很晚,章以佟喝了点酒,晕乎乎的,她看中溪流边一片碎石嶙峋的地方,闹着要去拍照,秦咿怕她摔了,扶着她的手臂陪她过去。
章以佟在自拍方面有强迫症,一会觉得腿不够长,一会儿嫌脸太圆,拍了十多张,始终不满意。秦咿耐心很好,拿着补光灯帮她照明。
快拍完时,不知怎么回事,补光灯忽然灭了,营地的照明灯覆盖不过来,周围乌漆嘛黑,溪流里偏又传来几声异响,好像有东西正往这边游。章以佟吓了一跳,突然拉住秦咿的手臂,秦咿没防备,被拽得摔下去,补光灯掉进水里,膝盖结结实实磕在那堆乱石上。
秦咿疼得脑袋发懵,章以佟也懵了,酒劲儿散得干干净净。秦咿站不起来,章以佟又急着拉她,跌撞间,她小腿在碎石蹭过去,疼得更厉害。
蒋驿臣最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鞋都没脱,直接跳进水里,一手托着秦咿的背,一手搭在她腿弯那儿,将她横抱起来。
那会儿,涂映还在和李西袁视频通话,两边的摄像头都开着,蒋驿臣抱着秦咿回到营地时,李西袁刚好看见,他愣了下,扭头叫来梁柯也。
这边,众人看见秦咿挂着血迹的小腿和膝盖,都吓坏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天,怎么搞成这样?”
“有人带医药包吗?”
“送医院吧,万一伤到骨头呢。”
……
章以佟脸色发白,用哭腔说:“都怪我,秦咿,你骂我吧。”
秦咿被蒋驿臣抱着,两条腿都湿漉漉的,有水也有血,她也搞不清自己到底伤成什么样,忍着疼,安慰章以佟说:“别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村里有个卫生所,先去那儿包扎一下吧。”涂映说。
小村庄面积小,卫生所离河边不远,秦咿不习惯被异性抱着,让蒋驿臣放她下来,她可以走过去。
这话说完,她双脚刚落地,脚踝就疼了下,不受控制地踉跄半步。
蒋驿臣反应快,重新将秦咿拦腰抱起,说:“别逞强了,我送你过去。为了给我庆生才闹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章以佟和另外一个女生陪他们去卫生所,其余人留下来收拾东西。
等人走了涂映才想起来视频通话没关,她拿起手机匆匆挂断,没注意到左上角的小屏幕里,梁柯也的影子一晃而过-
卫生所只有一位医生,是个老爷爷,他帮秦咿仔细检查了下,没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章以佟松了口气,一脸愧疚地摸了摸秦咿的手背。
秦咿脸色发白,打起精神对章以佟笑了下,说:“我没事,你别害怕。”
伤口沾了灰,要用生理盐水反复冲洗,再消毒上药,整个过程挺疼的,秦咿抿着唇,一声没吭。
蒋驿臣垂眸看过去,日光灯下,小姑娘侧脸细腻,耳垂白得仿佛透明,坠一颗造型精巧的耳钉。她手指拢着衣摆,露出的手腕同样晶莹无瑕,像风铃花雪白的蓓蕾,有股温婉恬雅的气息。
也不知是走了神,还是看得入迷,蒋驿臣脱口说了句:“秦咿,你看着乖,其实,脾气挺倔的。”
话音出口才觉突兀,蒋驿臣有些尴尬。
秦咿没说什么,浅笑了下。
这一笑,却让蒋驿臣愈发晃神。
处理好伤口,秦咿没再让蒋驿臣帮忙,由章以佟和另一名女同学扶她走了回去。到了住的地方,秦咿手机响了声,她以为是梁柯也,立即拿起来,却是蒋驿臣发送的好友申请。
秦咿有点失落,肩膀塌下去,她通过验证,将蒋驿臣拖进校友的分组里,再没理会。
第二天,画室主任知道搞生日趴居然搞到有人挂彩,挺生气,章以佟脸色发白,支吾着不敢说话,蒋驿臣见状,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被主任骂了一顿。
主任发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直到午休时间,气氛依然凝固着。
秦咿先去卫生所换药,来有些得晚,走进民宿餐厅时,四周只剩蒋驿臣旁边还有空位。秦咿挨着他坐下,蒋驿臣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水,顺势低头说了句话。
一个叫罗溪兮的女生忽然说:“你们看啊,有人在说悄悄话呢,真腻歪!”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周围气氛一静,秦咿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往她这边聚过来。
“我问秦咿换药花了多少钱,”蒋驿臣说,“我跟主任说过会承担医药费。”
蒋驿臣语气有些硬,让罗溪兮觉得没面子,更不痛快了,她又说:“明明是秦咿自己不小心,却连累我们集体挨骂,什么事儿啊!”
章以佟立即说:“是我把秦咿拽倒的,都怪我,你别埋怨秦咿。”
“干什么啊,都冲我摆脸色!是我惹主任生气,连累大家挨骂吗?”罗溪兮下不来台,直接急了,“蒋驿臣,秦咿是你女朋友么,你那么护她?我可从没听说你们在谈……”
正一团糟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横插进来,语调又淡又冷,像覆着初冬的雪——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不等其他人反应,秦咿猛地起身。
她动作有点凶,撞翻了身后的塑料椅。
日光薄雾似的落下来,人间氤氲成一团胭脂色。梁柯也穿黑衣,腿长,肩线挺拔,装饰陈旧的乡间民宿硬是叫他衬托出几分贵气
圆桌旁坐满了人,有十多个,他谁都不看,目光笔直地落在秦咿那儿,将她打量一圈,再开口时声音听上去有点无奈,还有点宠,拿她全无办法似的——
“怎么照顾自己的啊?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