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是的,她的隐瞒仅仅是针对李继杨。”
纪洛宸挑眉。
“看这里。”周淮屿用笔指了指画像中刘若梅的眼晴。“灵长类动物中,人类最早通过眼白表达情绪。”
纪洛宸挠了挠头,“有什么联系吗?”
“刘若梅眨眼的频率很快,但不敢直视你。”周淮屿顿了顿,“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的行为不是因为她心虚,而是因为她的不自信?”
纪洛宸回想起她与刘若梅之间的对话,表情越发疑惑,“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五十多了吧,有什么不自信的?”
姜乐悠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我知道了!纪队,你还记得上次开大会的时候,谈局在说我们报告出得太慢时,你回答的是什么吗?”
周淮屿看着纪洛宸的五官都快纠结得拧巴到一块儿了,轻轻笑出声,“他说,下次一定。”
“去去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纪洛宸死不承认,看着周淮屿的弯弯的眉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他突然意识到刘若梅的古怪体现在哪儿了。
她的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对李继杨的尊重,远远超过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她在审讯过程中,明知道李继杨已经没有办法再对她的行为作出任何影响,但她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反省,以及不敢对李继杨进行评价。”周淮屿分析道,“不是因为她不敢,而是她从心底对李继杨的尊重。”
“一种病态的,被训练得刻骨铭心的尊重。”纪洛宸盯着画像豁然开朗,如果说刘若梅的不自信源于李继杨,那么她的行为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么说来,刘若梅的古怪有可能是来自于李继杨的精神控制?”
“可以这么,简单来说,就是PUA。”
“周淮屿,你这也太厉害了!”姜乐悠被他们的分析虎得一愣一愣的。
看着周淮屿的目光崇拜得简直要眼里冒星星。
他们在小会议室正讨论着,苏明带着另一份笔录从二号审讯室匆匆赶来。
他的神情看上去与纪洛宸刚从一号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如出一辙,要不是周淮屿对刘若梅已经有了些许推断,几乎要以为这对难兄难弟遇到了审讯史上最大挫折。
“纪队!福利院的这两个老师太奇怪了!”苏明把笔录递给纪洛宸。“我问她们什么都说,但涉及到李继杨的事情,她们全都闭口不谈,这合理吗?”
纪洛宸翻了翻那几页记着他们对话的笔录,仿佛看到了几分钟前面对刘若梅的自己,明明有无数的疑惑,却只能硬生生跳过关于李继杨的问题。
苏明的审讯笔录里记得很简单,大致是两位老师的日常工作和一些福利院的开放时间,涉及到李继杨的个人品行,她们不约而同出现了一种尊重却又逃避的态度。
纪洛宸和周淮屿对视了一眼,看来他们的推断八九不离十。
那两位老师分别叫赵付蓉和徐丽,她们与刘若梅的来历差不多,都是李继杨从偏远山村找过来的。
学历不高,家里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低保户。
她们在这里都也没什么朋友,平时的吃穿用度全靠李继杨发的一点微薄的工资。
可惜审讯的这三个福利院的员工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夜莺的贴纸是从哪儿来的,它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突然东一张、西一张,贴遍了福利院少有人注意的角落。
这个案子似乎又进入了死胡同,物证科的报告还没有出来,他们只能根据李继杨死之后的形体状态推断出他不是正常死亡。
笔录翻到倒数第二页的时候,纪洛宸的动作停了下来,终于发现了新的线索。
“一楼有一间禁闭室,不听话的孩子会被关进去。”
“我们没有做好工作的时候也会被关进去,李校都是一视同仁的。”
“里面很黑,很黑,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这份笔录是赵付蓉的?”纪洛宸问苏明,“你没有问她禁闭室在哪个房间?”
“她不是说了吗,在一楼。”苏明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
“一楼的几个房间我们都看过,宿舍和医务室都有窗,不可能有完全黑暗的环境。”
周淮屿想到了什么,“不,有一间我们没进去。”
纪洛宸与他对视,他们之间的默契让他足以通过周淮屿的眼神明白接下来他想说的话,“是上锁的那一间。”
周淮屿点点头。
“不会吧,楼梯间一般不是都放杂物的吗?”苏明提出质疑,但没有人回答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控制这些人啊?”姜乐悠有些不解。
周淮屿捏着画笔的手紧了紧,“权利熏心的人,就算只是管理着一家小小的福利院,也能把自己当成国王。”
纪洛宸抓起车钥匙正想出发去福利院,还没出门就被沈知许拦了下来,他抱着一沓厚厚的检验报告,状态不太好,看起来相当疲惫。
不过也是,从早上六点多值班室熬了一宿的同事接到报案开始。
他们就一直在福利院和实验室忙碌,现在都快大中午了,连一口热水都没喝上又急急忙忙把报告送过来。
——李继杨,男,46岁。
——成年男性尸体,发育正常,营养状况正常。
——尸僵、尸斑存在,尸斑集中在腹部,呈暗红色。
——口、鼻腔课件明显血性泡沫状分泌物。
——循环系统:右心室内见有纤维素样凝血块,左室前壁急性心肌梗死伴出血。
——呼吸系统:肺膜灰褐色,双肺淤血,可见多数凝血块。
——消化系统:胃粘膜固有层受炎症细胞浸润,存在大量乙醛残留物。
——初步判断,系服用头孢菌素或甲巯咪唑药物后饮酒过量,发生双硫仑反应,错过最佳抢救时间致死亡。
——死亡时间系2022年3月20日凌晨1时至3时之间。
“我去,李继杨这是被整个解剖了?”苏明看着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检验数据目瞪口呆,以往的检验报告充其量只有几页纸,这次的报告却需要票尾夹来固定,足以见得管理局对这起案件的重视。
“部分。”沈知许瞥了一眼苏明,分析道,“简而言之,喝酒之前服用过药物,在身体里起了化学反应,导致体内乙醛大量积聚。”
“这不就是头孢配酒吗?”苏明摸出手机,迅速搜索了一番,“心率加快,血压下降,心力衰竭,怪不得他的表情这么狰狞。”
“你又知道了?”姜乐悠一把拿过他的手机,苏明赶紧去抢。
“这家福利院这么偏僻,药物来源应该只有医务室吧。”周淮屿看着报告上加粗的“头孢菌素或甲巯咪唑药物”若有所思。
“是的,刘若梅刚才说了,早上她是找过医生的。”纪洛宸拿起了他自己的那份审讯笔录,“就他们福利院的,叫周延。”
“周延现在在候审室吗?”
“周延?”苏明抢手机的动作顿住,一时语塞。“他早上大概受了点惊吓,下楼的时候踩空崴了脚,过来路上在大巴车里直接痛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呢。”
纪洛宸瞪大了眼。“这么重要的证人你不提前和我说?”
“这不是没来得及……”苏明心虚,“哦哦对有一个护工和他在一起,我让小赵在那边盯着呢!”
“行,一会过去一趟。”
苏明嘟嘟囔囔,“不是,不会是他自己误食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误食后能把酒瓶子藏起来?”纪洛宸吼他。
周淮屿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贴纸上有提取到什么吗?”
沈知许把检验报告往后翻了几页。
“有。但是数据库里没有找到对应的人,极有可能还没有录入到系统。”
“没有录入系统?”
“是的,青唐山福利院这地方比较偏僻。人口普查如果不是地毯式的,加上护工和教职人员都不是专业人员,难免会有遗漏。”姜乐悠解释道,“我们的系统已经尽力在完善了。”
沈知许点了点头,“我们共提取了三组来自不同贴纸的脱氧核糖核酸,都来自同一个人的指纹,鉴于指纹很小,是小孩子的没错。”
“候审室还有这么多小孩子,这得问到什么时候去……”苏明抓狂,刚才他在审讯赵付蓉和徐丽的时候,几乎要被她们的欲言又止整崩溃了。
他不是老姚,并没有这么多的工作经验,如果让他一个一个和小孩子谈,估计能一头撞在审讯桌上。
“谁能一下子搞定这么多小孩子呢…”纪洛宸想了想,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周淮屿,随后他很快发现,不光是他,苏明和姜乐悠,甚至沈知许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周淮屿身上。
“我……?”周淮屿被他们盯得心里发毛。不自在地站了站正。
“周淮屿,你一定可以的!”姜乐悠笑嘻嘻,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也没带过这么多小孩”周淮屿咽了咽口水,直打退堂鼓。
第62章
拜托,虽然说他长得很是面善,但也不代表他能跟小孩子打成一片啊,尤其还是年龄上下波动那么多的小孩子。
现在让他面对这么多孩子,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这样吧,周淮屿先和我回趟福利院,路上我们讨论一下具体方案。”纪洛宸看出了周淮屿的为难,出声帮他解围。
周淮屿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烫手山芋是跑不掉了。
“姜乐悠,你跟着我们一起,带上实习生。我记得福利院门口时有监控的,你们想办法把数据拷下来。”
“好的纪队。”
“苏明,你去找周延问清楚,问不清楚别回来了。
“收到!”
“那这边候审室……”纪洛宸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候审室里的孩子待了一上午,好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开始哇哇大哭。
“我去联系一下后勤,先把盒饭给他们拿过去吧。”沈知许主动接下这个活,还没等纪洛宸同意,就戴上口罩匆匆离开。
苏明偷偷给沈知许的背影比了个大拇指。
之前敢这么在纪队面前直接走人的,可只有周淮屿。
然后,他被姜乐悠狠狠地掐了一把。
“行动!”
正午的时候开了太阳,虽然下了一早上的雨地上湿漉漉的,多少还是有些暖意。
只不过青唐山福利院刚好处于一个背阴的位置,这份暖意与它无关。
周淮屿跳下车的时候扫了一眼,不远处有一个垃圾箱,堆得满满当当的,看起来村里的环卫还没有过来处理。
他甩了甩脑袋赶走瞌睡虫,跟在纪洛宸后面。
姜乐悠是第一次走进这家福利院,她绕过门口的封条,走进大厅时突然有些抗拒。
房子里面的窗很小,加上本身也没有什么阳光,整个氛围就显得十分昏暗。
姜乐悠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这里的布置完全不像是孩子们其乐融融待着的地方。
这里处处透露着冰冷和压抑。
“乐悠姐乐悠姐,你怎么了?”实习生小叶注意到姜乐悠的异常,贴心问她。
姜乐悠深呼吸平缓了一下心情,“没事,跟上他们吧。”
他们走到楼梯间的那把锁前面才发现,这扇门只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上。
只是门里面很黑。
透过窄窄的门缝完全看不出来里面有些什么。
“去找找钥匙。”纪洛宸拎起铁锁瞧了瞧。
现在他注意到周淮屿早上提过的铁锁上的贴纸了,它的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可能是贴纸本身的质量就不太好。
也可能是铁锁经常被人触碰,贴纸被手汗浸湿后掉了色。
“钥匙可能会在刘若梅那里,如果她的口供没问题,她像是帮李继杨盯梢人员进出的。”周淮屿提醒,“员工宿舍就在一楼。”
“好。”姜乐悠带着小叶向走廊的另一边走。
“我们先去医务室看看。”纪洛宸抓着周淮屿的手腕把他往另一边带,周淮屿倒也没有拒绝,就跟着他走了。
这里的医务室显然也不太正规,并不算大的空间划分成了办公区和住院区,病床是折叠躺椅搭的。
上面还能看出有人躺过的痕迹,大概是周延平时会在上面午睡,从而导致毯子的颜色偏深,像是汗渍留在上面洗不干净。
办公桌上的东西摆得很凌乱。
镊子和体温计胡乱地用酒精棉包裹着,不知道是什么药膏粘在桌上还没有处理掉,纱布从抽屉里露出了一个角,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医生形象。
“在这里!”纪洛宸从一堆没翻过几页的医学读物里面翻出一本封面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得意地翻到最后一页有记录的地方,“再邋遢的医生,总得记着自己配出去过什么药吧。这办公室没电脑,肯定只能手——”
纪洛宸自信满满的话语突然踩了个急刹车,周淮屿探过头去想看看他到底发现了些什么,却在看到笔记本的一瞬间差点笑出声。
“证据没错,可以看出来是医生写的了。”周淮屿拍了拍纪洛宸的胳膊表示安慰。
他们能认出来的只有“2022年3月14日”这个日期,后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像一堆扭来扭曲的蚯蚓,纵是纪洛宸这种字迹抽象的抽象家家也看不懂写的是些什么。
这种鬼画符一样的记录,大概只有周延自己看得明白。
“算了,先带回去吧……”纪洛宸被迫妥协。
众人拾柴火焰高,管理局这么多人在,总能分辨出来吧,他想。
“周淮屿!找到钥匙了!”医务室外面传来姜乐悠的声音,周淮屿径直走了出去,纪洛宸只能将笔记本扔进随手顺来的物证袋里匆匆跟上。
果然如周淮屿所言。
姜乐悠和小叶翻箱倒柜没多久,在刘若梅的床头柜里找到了一把铁皮钥匙,看大小和禁闭室门上的铁锁正好能对上。
“周淮屿说的可真是准啊。”姜乐悠感叹。
“把门打开吧。”
纪洛宸看了一眼钥匙指挥着人去开门。
铁锁很快被打开了,纪洛宸打开手电筒照了照,这似乎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楼梯间,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股潮湿的、木头浸水的味道。
“这是什么?”纪洛宸按了按门内贴着的海绵一样的东西,“还挺厚实。”
姜乐悠凑过来,“关禁闭的时候防止小孩子自残?”
“是隔音棉。”周淮屿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隔音棉?”纪洛宸只知道房子里装上隔音棉是为了过滤掉房间内的吵杂声,完全不理解在楼梯间这么狭小的空间安装隔音棉有什么必要。
“我进去看看。”周淮屿疑惑地看了一眼门上厚厚的隔音棉,还没等纪洛宸阻拦,就弓着腰钻进了乌漆嘛黑的楼梯间。
周淮屿顺手带上门,随着“滴”的一下电子关门声,纪洛宸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想去扒开那扇门,可它纹丝不动,完美地契合在门框里。
“它不是用门锁锁上的吗?钥匙呢?”纪洛宸心下一沉,转过头问,突然带上情绪的声音让两个本身在这个压抑环境里就觉得不舒服的女孩子都吓了一跳。
“纪,纪队,钥匙只是这把铁锁的钥匙,”姜乐悠快速运转着大脑,“这扇门最开始虚掩着,用铁锁来锁住,可能只是为了不让人靠近……”
“可是这上面也没有密码锁啊…”小叶上去摸了摸被锁住的门,这扇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既不是实木,也不是铁皮,摸上去感觉很厚重,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淮屿?周淮屿你听得见吗?”纪洛宸用力拍打了几下,里面的人并没有回应他。
“周淮屿!”姜乐悠灵机一动,跑到楼梯上用力跳了跳,可是也没有人回应她。
“周淮屿!!”纪洛宸把脸贴在门框上。提高了声音又喊,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在楼里横冲直撞,周淮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纪洛宸摸出手机拨通电话,熟悉的铃声从地上传来,周淮屿的手机在刚才弯腰的时候从口袋里滑出来了,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完全无法联系上周淮屿。
“周淮屿不会出什么事吧……”小叶还是第一次出外勤,恐惧油然而生。
“电子门一定会有控制器,”纪洛宸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控制器啊!”
门外面的人急得团团转,门里面的人也不知所措。
楼梯间的空间很狭窄,周淮屿尝试着站起来,可是会磕到头,他曲着膝盖坐下,想要摸出手机打个光,却发现手机并不在身上。
“纪洛宸?”
周淮屿尝试着把门推开,他拍了拍最开始进来的地方,那扇门明明就在那儿,可现在他只能摸到隔音棉,无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往外推,最后都会被厚实的隔音棉退回来。
“纪洛宸,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周淮屿半蹲着伸手去摸索,四面八方的触感都一样,全是那种软软的隔音棉。
他在转了个身后直接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甚至连最开始进来的门都找不到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
太安静了,安静到他似乎产生了幻觉,滴答,滴答,他听见水滴从缝隙里落下的声音,可是他想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有。
“纪洛宸?”周淮屿又拍了拍隔音棉,他的声音很快消逝在黑暗里。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只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水会滴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将他淹没在这里。
渐渐的,周淮屿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他开始想起那个惨无人道的房间,血腥气混合着霉味冲进鼻腔,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呐喊,没有人听得到他的无助。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恐惧逐渐在黑暗中滋生。
“嘴巴这么硬,不知道骨头是不是也这么硬!”他听见小喽啰的叫骂于嬉笑,回过神来又意识到这里不是那个可怕的房间,这里没有刑具,也没有打手。
第63章
他像是黑暗中渺小的尘埃,被锁在永夜中磕磕碰碰,逃离不了黑暗,也看不到光明。
“没有人会要你们,没有人会记得你们,你们被抛弃了,只有我会大发慈悲收留你们。”他听见李继杨傲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睥睨着无助的孩童,伸手去触碰却什么也没有。
“救救我”、“救救我”,他听见黑暗里传来的呼救,不确定是自己的声音,还是萦绕在黑暗中那些孩子的声音。
“纪洛宸!!”周淮屿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用力地拍打着隔音棉。
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害怕纪洛宸发生了什么危险,个中恐惧的情绪几乎要将周淮屿的心理防线压垮。
周淮屿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无力地靠在隔音棉上。
寸步难移的空间里是一个人的沸反盈天,他的恐惧在这里无限蔓延……
纪洛宸在李继杨的办公室翻箱倒柜,最后在抽屉的夹层里找到那个控制器的时候,已经快急得发疯了,他拼命地摁着那颗开锁的按钮,几节台阶连着往下跳,差点直接从扶手上滑下去。好在这个控制器没有找错,楼梯间的门发出了“滴”的一声,电子锁松开了。
纪洛宸火急火燎上去扒开门,“周淮屿!”
终于看到光亮的周淮屿怔了怔,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长时间待在黑暗中的眼睛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周淮屿眯着眼睛从楼梯间虚弱地爬出来,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惨白,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周淮屿?周淮屿!你怎么样!”纪洛宸扶住他,周淮屿的样子看起来太糟糕了,即使是面对着歹徒以刀相逼的时候。
周淮屿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害怕的神情,而现在的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甚至需要纪洛宸借力才能勉强站起来。
“周淮屿,你还好吗?”姜乐悠递过去一瓶矿泉水。纪洛宸探头想去看看,却被周淮屿紧张地抓住了手臂,“别去……里面什么也没有。”
里面什么也没有,又什么都有。
周淮屿喝下半瓶水,抓着纪洛宸的手这才松了松。
他不说话,纪洛宸也不敢追问,就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周淮屿竭尽全力压下自己的情绪,目光开始变得清明。
他看着门锁上贴着的夜莺,侧写的画面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李继杨拎着他认为不服从管教的人,就像拎着一件物品一样扔到楼梯间的铁门前。
他确信平时不会有人靠近禁闭室,也就不用来来回回用控制器来开门,只需要一把铁锁,就能将虚掩着的门完全锁上。
被拎过来的人坐在地上哭着恳求李继杨,我乖乖的,我一定乖乖的,我听话,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把我关进去。
或许她的手不住地颤抖,试图捏住铁锁让李继杨没有办法开门,手汗模糊了贴纸的图案,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被关进去的命运。
没有安全感的人在黑暗里失去了视觉,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心里的恐惧就会无限放大。
他们努力缩成小小的一团,将自己藏在角落里。
他们的眼睛瞎了,嗓音哑了,她们在黑暗中呼救。
可是没有人能听到她们声音,也没有人敢出面救他们。
李继杨咧开一口大黄牙,以一副成功者的姿态在汪国发面前沾沾自喜,看啊,我管理得多好啊,每个人都服服帖帖的。
那一刻,周淮屿终于明白了那些孩子、护工和老师。
长久以来是在怎么样的环境里生活的。
“不听话的人会被关进禁闭室,他们该有多害怕啊。”他看向纪洛宸,眼眶有些湿润。
“会好的,都会好的。”纪洛宸一只手被周淮屿抓着动不了,只能用另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从姜乐悠的角度看起来,他们就像是在拥抱。
可是现在没有人有心思开这个玩笑。
这是纪洛宸第一次看到周淮屿表现出这样悲恸的状态,委实也吓坏了。
明明从小失去家庭和背井离乡的他们都是需要关爱的人,李继杨却把他们当成他的俘虏,当成作他威作福的工具。
他的皇冠上编织着他们的恐惧与臣服,呜咽与绝望,他以此为自己加冕,引以为傲。
周淮屿突然意识到,那些偷偷贴起来的夜莺,或许根本不是孩子的恶作剧,而是在求救。
心怀自由的孩子渴望着像夜莺一样拥有翅膀,离开它的王国,可是就连受到迫害的护工也在禁闭室的威胁下成为了李继杨的帮凶。
那些孩子只能生活在恐惧里,一个都逃不掉。
周淮屿抓着纪洛宸的手臂,红着眼睛一字一顿,“李继杨,他是个人渣。”
“他不配在福利院接受褒奖。”
“他就是个人渣。”
在周淮屿的指挥下,他们把福利院门口的垃圾箱也一并带了回去,纪洛宸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他们携带的装备不足,不能直接对垃圾箱下手,以免留下别的痕迹混淆了证据。
整个车里弥漫着一股残羹冷炙的酸臭味,纪洛宸把外循环开到最大,依旧没有多少用,他简直想把自己从车里扔出去,但看了看周淮屿苍白的脸色,还是忍了下来。
叮叮咚咚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车上的安静,纪洛宸瞄了一眼来电显示,顺手点开免提。
“纪队!”苏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你可算接电话了,刚才一直提示正在通话中,我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
“福利院的信号不太好。”纪洛宸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刚才他明知道周淮屿的手机也在他手上,还是下意识在拨打着周淮屿的号码,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心安。
即使周淮屿就在与他一门相隔的地方,他却觉得天旋地转,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眼睁睁看着周淮屿消失他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已经无力看着父亲消失,他不想在亲眼看着另一个在意的人也消失了。
“纪队?纪队!”苏明又喊他,纪洛宸这才回过神来,惊讶于自己差点又陷进刚才的噩梦里。
纪洛宸轻咳了一声,“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周延都交代了!”
“长话短说。”
“是这样的,3月19日晚上周延有不在场证明,当天他告假去村里喝喜酒了,凌晨才回去,我问了他们村长的确有这件事,”苏明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听上去刚从医院离开不久,“他就是个村里的赤脚医生,到福利院帮帮忙的,每周撑死就一两天待在福利院,这边这个护工也是,她是给福利院做饭的,顺便帮菜农卖点菜进来,其他的什么也不清楚。”
苏明那边絮絮叨叨的,听得纪洛宸都没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路上,“你问过他最近给谁看诊过吗?”
“问了问了,”苏明说得口干舌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周延说周一坐班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感冒了,他就把一盒头孢拉定给人家了,让她自己过水喝。”
“叫什么名字?”周淮屿忽然插进来一句话。
“叫……什么鹤,周延说记不清了,就记得人家叫小鹤,就那鸟,白色的那鸟!”苏明那边又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对了,周延说他有个笔记本,都记在上面。”
“他那狗爬字,正常人谁看得懂!”
苏明被纪洛宸吼得一愣,不明所以,“你们这边情况怎么样?”
纪洛宸冷笑一声,在转弯处微微放慢了速度,“威胁恐吓、非法拘禁,李继杨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卧槽!他不是管福利院的吗,还干这种事啊?”“回去再说。”纪洛宸偏过头看了一眼周淮屿,他在问完那句话之后又开始闭目养神了。
他的状态已经缓和了不少,但脸色依旧有些难看。
周淮屿并没有睡着。
他闭上眼时,眼前全是禁闭室里的漆黑场景。
他现在有了一些猜测,如果嫌疑人排除掉福利院的职工,那么真相也即将浮出水面。
他突然不是那么想继续追查这个案子了,可是身为一名人民探长,他又不得不为这个案子负责,为生命负责。
苏明回到管理局正好赶上纪洛宸捏着鼻子面对后备箱发愣。
周淮屿一下车就跑了没影,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姜乐悠带着小叶去分析拷下来的监控录像,留下纪洛宸和后备箱的垃圾面面相觑,刚想打电话叫人呢,就看到苏明打招呼,“纪队,你不上去吗?”
“过来过来,一起把这堆东西抬上去。”纪洛宸冲他招招手。
苏明以为找到了什么重要资料,兴致盎然地跑过去,随后发现自己似乎被纪队坑了。
但他不敢说,只能屏住呼吸和纪洛宸一人抬着垃圾箱的一角,在众人嫌弃的目光中把这堆散发着恶臭的东西抬到物证科去。
没过几天,浦西镇的村子里最显眼的地方贴上了大字报,大致意思谴责偷盗垃圾箱,主动归还既往不咎,劝诫窃贼好好做人之类的,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这是后话。
第64章
周淮屿推着移动小黑板来到候审室,这里的孩子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待在这儿。
他们熟悉的老师和护工被来来回回叫去审讯,留下实习的女警在这里陪伴着他们。
有孩子哭得累了趴在桌子上,有孩子低着头剥手指迷茫为什么他们还不能走,还有孩子注意到了周淮屿,好奇地打量着他。
“大家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累了吧。”周淮屿戴上一副平光眼镜,敲了敲黑板,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又不失威信。
“你是谁呀?”坐在最前面的孩子抬起头。疑惑地问他。
“我叫周淮屿,是这里的……”周淮屿想了想,露出一个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微笑,“是可以保护你们的探长叔叔。”
底下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坐好,奇怪地看着这位穿着不算正式,却散发着满满亲和力的探长叔叔。
“大家都听过夜莺的故事吗?”周淮屿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进入正题。
“听过!”
“有哪位小朋友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周淮屿微微俯下身子,尽量保持到一个与孩子们的视线持平的位置。
纪洛宸从物证科搬完东西,甩了甩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的手,透过玻璃看到周淮屿笑吟吟地和小孩子们相处,完全没有一丝刚从禁闭室里狼狈出来的状态,不由自主地停驻在原地看着他们。
“皇帝的花园里有一只唱歌很好听的小鸟,是一只夜莺……”讲故事的男孩小心翼翼的,看起来七八岁大,奶声奶气地把故事讲述出来。
“有一天,一个外国人送来一只人造小鸟,唱歌和夜莺一样好听。”
“夜莺就离开了皇宫,回到森林里去了。”男孩的声音顿了顿,仔细回想着后面的故事,“可是后来国王生病了,想要听夜莺唱歌。可是那只人造小鸟坏了,唱不了歌…”
“后来……”男孩的声音小了下去,有些害怕地看向周淮屿。
像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忘记了后面的故事而受到惩罚。
但周淮屿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鼓励地看着他,并没有像他们在福利院犯错时那样突然变得严厉。
“前面的故事讲得很棒,”周淮屿带着赞赏的笑意,“后面的故事还能想起来吗?”
男孩咬着下唇摇摇头,努力地隐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我知道!”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举起了手,“阿水姐姐和我说过!后来……国王快病死的时候,回到森林的夜莺又飞了回来,为国王带来了歌声。”
女孩比前一个孩子要活泼不少,但她像是病着还没有痊愈,说话的时候夹杂着一些鼻音。“然后国王的病就好啦。国王想要报答夜莺,可是夜莺只想要回到森林里。”
“探长叔叔……我说对了吗……”讲完故事的女孩满眼写着期待,同时又带着些许害怕,仿佛在他们的世界里黑与白划分得明明白白,如果得不到表扬,那就是做错了事,会被关进小黑屋里面。
“你们讲的内容都对,”周淮屿点了点头,“但是你们都遗漏了一点。夜莺第一次离开皇宫的时候,国王的朝臣都说它忘恩负义。”
讲完故事的女孩懵懵懂懂,“忘恩负义是什么意思?”
“忘恩负义,指的是不知道感恩,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注意到好几个孩子的神色明显带上了慌张,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糟糕的经历,周淮屿话锋一转,“但故事里的夜莺并没有忘恩负义,是那些人在诋毁它。”
周淮屿站直了身体,目光认真地扫过每一张孩子的脸,“夜莺最开始来到皇宫的时候,它与国王是平等的。只是后来,国王和他的朝臣们都把夜莺当成了私人所有物,他们想要占有它,宣告所有权,这是错误的,是他们对不起夜莺。”
“他们把夜莺关在金丝笼里,想让它做一只被豢养的乖乖的小鸟。这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私欲,这样的行为才是罪大恶极,夜莺从来没有做错些什么。”
周淮屿的话语掷地有声,坐在那儿的孩子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但是他们脸上的恐惧消退了不少,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把走神的孩子们招呼回来,将一幅打印出来的画卷贴到黑板上。
“时间有些紧,只能给大家准备了这个,”周淮屿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这幅作品的名字叫《夜莺威胁着两个孩子》,是德国画家恩斯特创作的一幅拼贴画。”
“在这幅画里,你们看到了哪些内容呢?”
整个候审室里鸦雀无声,他们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一时还没有从安徒生童话里的故事走出来,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位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探长叔叔想做些什么。
纪洛宸从侧门悄悄地绕进去,站在候审室的最后。
他听着周淮屿给那些孩子们讲故事,只觉得周淮屿简直是无所不能,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缓解这些孩子的诚惶诚恐,或者说,创伤后应激障碍。
在周淮屿几乎要以为是不是选错询问方式的时候,最后一排传来了怯生生的声音。
“画里……有两个落荒而逃的人。”
出声的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孩子,看起来是他们之间年纪最大的,她的声音很轻,周淮屿甚至不能确认是不是她说的话。
“还有吗?”周淮屿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夜莺怎么会吓到他们呢,它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只……”女孩的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道是在回答周淮屿的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
“探长叔叔,她好像还拿着刀哎?”讲述完故事的那个小女孩回过神来,歪着头提问。
候审室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毕竟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几岁的孩子,在他们眼里,能看到的顶多是造型古怪的房子和色彩鲜明的天空,能注意到画面里有只小鸟已然不易。
周淮屿看了一眼最后的女孩,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解,“我们可以看到,在这幅画里,拎着孩子的男人跑上了屋顶无法下来,而挥着刀的女孩正在往夜莺的方向跑。
但同时,女孩奔跑的方向也是远离房屋的方向。”
“那么,她手里的刀,到底是为了屠杀,还是为了防身?”
“真的是夜莺在威胁他们吗?”
周淮屿留下两个意味不明的问题,注意到站在最后的纪洛宸,摆了摆手让他过来帮忙。
纪洛宸接收到讯息,稍息立正做了一个接到命令的动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最前面去,表现得像一个乖巧的小队员等待上司接下来的指示。
孩子们面面相觑,在候审室里交头接耳,这是他们一如既往被训练着的事,即使讨论也不敢太大声。
还没等他们的小脑瓜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又看见那位探长叔叔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十几罐色彩不同的颜料,而新来的那位高个子探长正在将颜料分发给他们。
周淮屿往黑板上重新贴了一张A3大小的白纸。“听你们的小赵老师说,你们在福利院也会有美术课,大家做过手工画吗?”
那些孩子停下了窃窃私语,看着周淮屿的动作茫然地摇摇头。
“你们愿意为逃离皇宫的夜莺画一幅森林吗?”周淮屿用食指蘸了蘸墨绿色的颜料,率先在纸上留下一个手印,“像这样,用你们手上的颜料,摁在这里。
只要数量够多,它就能变成森林。”
孩子们来了兴致,排着队一个一个走到黑板前。将手上的颜色摁上去。
那张纸上很快被一堆五颜六色的手印覆盖,在周淮屿的调整下,变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小森林。
纪洛宸瞬间明白了周淮屿在做些什么。
他在用这个办法收集所有孩子的指纹,一旦物证科的报告做出来,真相也就近在咫尺。
最后一个矮小的男孩手上蘸了些红色的颜料,纪洛宸想了想,上前把他抱起来,引导着他在白纸的最顶上摁下了一个红红的手印,“这是太阳,小夜莺一定会喜欢森林里的阳光。”
画完小森林的孩子们被女警带去洗掉手上的颜料,周淮屿把涂得花里胡哨的纸从黑板上取下来,正想和纪洛宸一起送到物证科去,转过身却发现那个最为年长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正犹豫地看着他俩。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周淮屿温和地问她。女孩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才敢上前来和周淮屿对话,她的声音小小的,“探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
周淮屿一愣,“你想回福利院吗?”
女孩抿了抿嘴,偷偷看了一眼其他孩子的方向,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我…我可以和您单独聊一聊吗……”
纪洛宸与他对视一眼,主动从周淮屿手里拿过手工画。
“你们聊着,我带上小森林去找找夜莺在哪。”
第65章
周淮屿带着女孩来到办公室本想关上门。
想起他们在福利院的遭遇,周淮屿的动作顿了顿。
还是将门开在那儿。
跟在他身边的女孩环顾四周,只觉得新奇。
这和她在书上看到的探长办公室不一样,比起摆放得中规中矩的办公室和文件柜,这里更像是一个艺术展览馆。
墙上杂七杂八地贴了不少周淮屿用来办公所用的肖像画,女孩的目光扫过刘若梅的画像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去视线,一瞬间表情有些僵硬。
“你叫什么名字?”周淮屿从画架边拖过来一张椅子。
“张淼淼。”女孩说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又沉默了,好在周淮屿足够有耐心去和这些孩子相处,并从他们口中获得自己想要的线索。
“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周淮屿微微一笑,递过去一支削好的铅笔,“或者你有什么想要写下来、画下来告诉我的吗?”
“我……”张淼淼没有接过周淮屿的画笔,她的目光又扫到了刘若梅的画像,那张脸看上去在帮李继杨监视她一样,让她在周淮屿面前难以启齿,“我的妹妹失踪了。”
周淮屿显然意识到了这件事,他过去把刘若梅的画像撕下来倒扣在桌上。
回来坐下后认真地看着张淼淼,“不用担心,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张淼淼这才放松下来。
“她是在李校出事的那天晚上失踪的,就在福利院里,我找不到她了。”
“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周淮屿拿过一边的笔记本,在上面记了几笔。
他不太确定这是一起新的失踪案还是需要和李继杨的谋杀案并案调查,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福利院的职工告诉过他们还有孩子失踪。
“她叫张佳佳。”
周淮屿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他们在档案室翻到的材料。虽然他还不能把每个孩子的名字和脸对起来,但他清楚地记得。
在他们目前掌握的资料里,并没有哪个孩子有什么双胞胎兄弟姐妹。
“她和你一起长大吗?”
张淼淼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避开与周淮屿对视。
周淮屿干脆利落地抽出一张速写纸。
“可以描述一下你妹妹的样子吗,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张淼淼想了想,“佳佳有一双杏仁眼,她眼睛大大的,右边的眉尾有痣……下巴尖尖的,脸上有雀斑,她不喜欢那些雀斑。她的鼻子很挺,笑起来还有梨涡,我最喜欢佳佳笑了……”
周淮屿的画笔在纸上刷刷响。
他的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将一个女孩的肖像呈现在了纸上。
他拿下速写纸递给张淼淼,画上的女孩与张淼淼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单看五官,每一部分又都与张淼淼长得不太一样。
“对,佳佳就长这样!”
“你们是亲姐妹吗?”周淮屿又问。
张淼淼还是点点头,“佳佳和我只差几分钟生日。我是前一天,她是后一天。如果李校还在,今天应该是我们一起离开福利院的日子。可是我找不到她了,佳佳不见了…”
周淮屿的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他还是抓住了张淼淼话里的重点,“按照现有的规定而言,未满十八岁并不会被福利院主动要求离开。所以,你已经成年了?”
“我……昨天刚成年,”张淼淼看着手中的肖像画喃喃,眼看着又要陷入某些不太好的回忆里,“没有人会记得我,更没有人会记得我的生日…李校说的对,我们早就被人家抛弃了,也不会有人领养我们……”
“生日快乐,”周淮屿打断了她的回忆,环顾了一下四周,顺手拿起办公桌上纪洛宸带过来留着当甜点的起司蛋糕,“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这个送你。”
张淼淼瞪大了眼睛,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真的是给我的吗?”
周淮屿把蛋糕递给她,“佳佳也一样。”
“谢谢你……谢谢你周探员,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
“你妹妹没有和你一起过生日吗?你们只相差一小会儿。”
“没有,”张淼淼的情绪低落了回去,想了想又补充,“李校不允许我们在福利院过生日……好孩子应该安安静静的。”
“他不会再要求你们了。”周淮屿肯定地说。
周淮屿看着张淼淼的目光中带着关心,但在张淼淼看来,她并没有那么自在。明明只是视线的碰撞,她却觉得这位探员似乎能看进自己的灵魂一般。
她捏着画像的手无意识地摩擦了一下速写纸,不自觉地开口,“周探员,你刚才讲的故事里说,夜莺没有不知道感恩。如果夜莺问心有愧呢?”
大概是这句话与他们所在的场景过于格格不入,又或者张淼淼的话题跳转得太快,周淮屿突然忍俊不禁,“你很喜欢看书?”
张淼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有人会去看武侠小说,”周淮屿想了想,解释道,“青唐山福利院没有电视机,你只能在书里看到这些话。”
“福利院的书我大部分都看过,周医生的书我也看过一些,可惜看不懂……”张淼淼也没有打算瞒着掖着,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些骄傲。
“热爱阅读”是福利院里向领养人介绍时惯用的词汇,在张淼淼眼里,这是个更好地包装自己能够让她早日找到新家的筹码。
周淮屿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审视,“那位女侠说这句话的前提,是因为她心中有愧。但是我们故事里的夜莺,真的有忘恩负义吗?”
张淼淼意识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找到我的妹妹……我怕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
“我们会帮你找到妹妹。”
“法律真的会保护未成年人吗?”
“会。”周淮屿笃定地说。
张淼淼没有说话,周淮屿也没有再逼问她。
尽管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奇怪,但是他知道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不能把一个孩子直接当成嫌疑犯。“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了最开头的位置。
抱着起司蛋糕的女孩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姜乐悠抱着平板敲了敲406的门,周淮屿还看着张佳佳的画像出神。
这看起来不太符合遗传学的逻辑,张淼淼一口咬定这就是她妹妹,甚至没有让周淮屿加以修改,她们长得很像,又不太像,这本身没有什么好疑惑的,问题就出在张淼淼说她们是孪生姐妹。
“周淮屿,福利院3月20日凌晨的监控剪切出来了,”姜乐悠挪到周淮屿的工作台前,“但是有一点问题。”
周淮屿回过神来,心中了然,“画面是被遮挡的?”姜乐悠满脸为难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呀?”
“我看到过那边的监控,至少有半个摄像头是被叶子遮住的。”
姜乐悠这才把平板递给他,虽然在她心里淮屿无所不能,甚至能看穿口罩的遮挡画出面目全非的脸,但这次的监控不仅模糊,像素也很低,如果不是为了破案,她都不好意思拿给淮屿。
“目前我们只能根据身高判断出这个拎着东西从福利院出来的是个小孩。”
姜乐悠开了倍速播放,在福利院的大铁门打开的一瞬间按了暂停,“只有这几秒能看到人,这个摄像头的覆盖角度不太好。”
监控画面里的身影戴着帽子,眼睛只能看见一半,剩下部分都被生长到镜头前的爬山虎遮挡住了,留下大片大片的阴影,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孩子手中还提了一个黑色的袋子。
“好,我知道了。”周淮屿快速进入工作状态,拿起笔比划着监控画面中那个身影的比例。
他打算通过这种对比测量起型法先确定半夜溜出门的孩子的身高,再根据画面里出现的眼睛推断出这个孩子的样貌。
随后,周淮屿在纸上留下了几个黑点作为大致的轮廓。
这种定点画像法对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他在候审室讲故事的时候细细观察过每个孩子的脸,虽然固有的形象多少会影响到对画像的判断,但只要监控里的人没有戴上面具把整张脸遮住,他总有办法能还原出来。
“周—”纪洛宸带着苏明过来。
周淮屿正全神贯注投入在工作台前,他立马转过身捂住了苏明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地绕到周淮屿身后去,看着他笔走龙蛇,几番比对之后将一个一个黑点连接起来。
没过多久,半张清晰的脸很快从周淮屿的笔下浮现出来,他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这才注意到身边两个大活人像金刚罗汉一样一左一右正看着他。
“这小鬼看起来年纪不大啊。”苏明惊讶地指着画像,“这……能弄得死李继杨这么大个成年人?”
“有点眼熟。”纪洛宸细细思考了一下,他好像在不久前刚见过这张脸。
周淮屿放下画笔,这张肖像画是他根据监控画面摸索出来的,他有足够的自信确认自己没有画错。
第66章
这个孩子他印象很深,他们在不久前还对话过,只是作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能做出这件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周淮屿把画放到一边,“物证科的报告出来了吗?”
苏明一拍脑袋,“出来了出来了,我们这不就是为了把报告拿过来。
这么多指纹呢,催得物证科那边都快把我们扫地出门了!”
“那张画里除掉你摁的那个,一共16份样本,我对比了一下沈知许之前出的数据,有一个样本和贴纸上提取到的指纹完全吻合,”纪洛宸把检验报告翻到标记好的那一页,指着手机里拍下来的手工画,“是这个棕色的手印。”
苏明看着那幅画有些迷糊。
那张画里乱七八糟地摁了许多手印,乍一看只能看见大大小小的椭圆,“我们需要再去问一遍这些手印都是谁摁的吗?”周淮屿摇摇头,“是补充完夜莺故事的那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
“每个人使用的的颜色、摁上去的顺序,我都记着。”周淮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苏明还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沈知许气急败坏的声音。
“苏明!还有一份报告呢,你们跑得这么快做什么?”
纪洛宸心虚地挪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过。
沈知许拿出另一份检验报告,瞪了一眼周淮屿身边站着的两个人,“就是你们上午搬过来的垃圾,我们在里面翻到了空酒瓶。不确定是不是李继杨办公室缺失的物证,所以对每一个瓶子都进行了化验。”
“根据酒瓶上提取到的数据。瓶口的唾沫残留物经过核验的确是李继杨的,”沈知许停顿了几秒,“我们在瓶身上提取到了两种指纹,一种还是李继杨的,但另一种与棕色手印中提取到的脱氧核糖核酸数据比对一致。”沈知许想了想,又补充,“和之前贴纸上的数据比对也一致。”
周淮屿心下一惊,转过头,“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纪洛宸仔细想了想着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档案,“贺之星。”
种种迹象都将嫌疑引到了那位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身上,不光是苏明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就连纪洛宸也一脸不可置信。
当他想让候审室的工作人员把贺之星带到审讯室问话时,周淮屿制止了他,“封闭空间只会让她更害怕,如果你想要听到实话的话,不要用对待成年人的方式对一个小孩子。”
苏明点头如捣蒜,“淮屿说得对,我们要这么审,被关工委知道了又得被他们发通报批评,到时候还得写情况说明上去。”
“我也没审过这种年纪的小孩·····”纪洛宸噎住,“我猜老姚也没这经验。”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还是把周淮屿的办公室当成临时的“未成年人审讯室”。
贺之星被带进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惧意,也许是警局的环境让她很有安全感,她甚至在看到周淮屿的时候开心地跑了过去,“周叔叔!”
纪洛宸挑了挑眉,双手抱臂站在一边。
周淮屿冲着她笑了笑,把工作台推到一边,毫不顾忌地邀请贺之星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周叔叔问你几个问题哦,说假话的小朋友鼻子会变长。”
贺之星一听,立马用手捂住鼻子,声音嗡嗡的,“我才不说假话呢!”
“你最近感冒了吗?”周淮屿看着面前的小女孩,这个孩子出乎意料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就像是在和好朋友聊天。
“嗯嗯嗯!周叔叔给我配了一大盒药,我都吃不完。”贺之星用力地点了点头。
纪洛宸一听,也走过来蹲下,尽量把语气变得友好,“那剩下的药去哪里了?”
贺之星看了一眼这个刚才给她发颜料的叔叔,指了指自己头顶的方向,“佳佳姐姐带走啦!”
周淮屿停顿了片刻,他想起不久前张淼淼也在办公室里和他说过同样的人,有些好奇。“谁是佳佳姐姐?”
“佳佳姐姐就是小神仙!阿水说的!”
“阿水是……张淼淼吗?”
“是的,阿水不喜欢我们叫她淼淼。因为李校也这么叫她。”说到李继杨,贺之星突然打了个哆嗦。
“好的,”周淮屿点点头,引导贺之星避开了关于李继杨的话题,“那么,小神仙去哪了?”
“变成夜莺飞走啦!”贺之星做了一个翅膀扑打的动作,她的表情看上去很自然,完全没有一点撒谎的样子。
只不过孩子的话语太抽象了。
不光周淮屿有些头疼,蹲在一边听着他们对话的纪洛宸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出于职业素养,周淮屿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你看到小神仙飞走的吗?”
贺之星摇摇头,“是阿水说的,阿水说佳佳小神仙变成了夜莺。”
“你没见过佳佳吗?”
“没有……”贺之星撅起嘴,有些不高兴。
“张……阿水还和你说过什么吗?”纪洛宸又问。
“阿水还说,只要小神仙看到夜莺,就会来救我,我就不用再去小黑屋了……”贺之星低下头,情绪开始变得低落,“小黑屋里真的很可怕,那里面有妖怪……我不想进去。”
周淮屿注意到了,试图将话题重新绕开,“夜莺的贴纸都是你贴的吗?”
“嗯嗯嗯,是阿水送给我的。”贺之星的情绪变化得很快,“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贺之星看着面前的两位探长,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的嘴一瘪,“我以为只要我贴得够多,佳佳小神仙就会来救我了。可是她为什么还不来…”
纪洛宸没有接收到周淮屿的讯号,脱口而出,“昨天晚上你去过李校办公室吗?”
贺之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小神仙告诉他的。”周淮屿补充道,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纪洛宸。
纪洛宸显然意识到了面对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不该用过于严苛的态度,赶紧把谈话的主场还给周淮屿。
“我避开了刘姨,帮他扔掉了酒瓶……阿水说,只要那些瓶子消失,佳佳很快就会来了。”贺之星不解地掰了掰手指,像是在数什么时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阿水要这么说,我猜肯定是李校会把飞回来的夜莺关进瓶子里!”
然后,贺之星在两位探长叔叔的注视下,第一次鼓起勇气表达出了对李继杨的厌恶。
“他是个大坏蛋!”
“药物来源是贺之星,但是李继杨的案子不可能是她做的。”周淮屿目送着被姜乐悠带出去的贺之星,从地毯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只能是张佳佳了。”苏明按下结束通话,刚才他们审讯的时候他就在隔壁办公室,开着和纪队的通话听他们询问贺之星,不得不佩服于周淮屿能思路清晰地能跟上小女孩的无比跳跃的思维。
“杀完人之后再畏罪潜逃,这个假设如果成立,李继杨的谋杀案就可以告破了。”苏明分析得头头是道,简直要为自己无比顺畅的推理鼓掌。
纪洛宸很快提出质疑,“青唐山福利院在册的一共16个小孩,不仅是档案册上这么写的,就连宿舍安排也是四人一间。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人,又凭空消失?”
苏明一愣,“说不准李继杨还干些贩卖人口的勾当呢?”
“不可能,”周淮屿否定了苏明的假设,“李继杨的智商仅存于让他通过精神打压的方式控制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人,不足以支撑一个关系错综复杂的买卖。”
“再加上汪国发呢?”
周淮屿摇摇头,“汪国发是个极其势利的人,他可以和李继杨一起喝酒,称他是同乡要多照顾。但在他心里,李继杨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与他站在平等位置上谈生意的人。审讯的视频你们也看到了,他把李继杨称为他的员工。仅此而已。”
“会不会是学校的档案一直少了一个人,”苏明挠了挠脑袋,想方设法想要让自己的推论得到某些证实,“赵付蓉和徐丽,甚至是刘若梅,这些人都对李继杨言听计从得很,在整理档案的时候做些手脚应该也容易吧?”
“学校的档案室是有可能会作假。”纪洛宸话锋一转,“但是这么多孩子朝夕相处,小孩子的观察力是很敏锐的。”
纪洛宸脑子里闪过些什么,“而张佳佳,只存在于她们的口述中。”
周淮屿突然想起来,在张淼淼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她的手腕上有被什么利器划过的痕迹,粉色的疤痕在她的手腕上很狰狞,注意到周淮屿的视线时,她不自觉地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我们可以换种假设,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呢?”周淮屿看向纪洛宸。他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苏明只觉得这两个人中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磁场,他俩是互相吸引,而他则是被排斥在磁场之外。
不然怎么会讨论着讨论着,他突然就听不懂这两个人说的话了呢。
第67章
“青少年在长期处于被虐待的环境时,创伤后应激障碍有一定几率会为他们创造出一套全新的自我防御模式,来应对他们不想面对的困难。”
周淮屿敲了敲桌子,“他们在这种抑郁的心境下,会做出一些违反常态的行为。”
“你是说,有可能是张淼淼有抑郁症?”苏明恍然大悟。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什么理由都能扯上抑郁症?”纪洛宸反驳他,“周淮屿说的那是人格分裂。”
“也不一定,”周淮屿拿起张佳佳的画像,现在在他看来,这对孪生姐妹怎么看都长得不太一样了,张佳佳看上去就像是经过图片美化过的张淼淼,“她对张佳佳了解得太详细了,理论上而言,人格与人格之间并不互通。”
纪洛宸没有再考虑会不会因为审讯室里进了个孩子而被其他部门指责,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姜乐悠,其他小孩安顿好了吗?让人把张淼淼带回来,带到审讯室。”
临南的三月正赶上乍暖还寒,福利院过来的孩子们都还穿着单薄的外套,在候审室里待了一天本就心里不安,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了,不少孩子都开始打喷嚏。
谈局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让人把与案件无关的人员先送到附近的酒店安置起来。一来可以把候审室空出来,留给其他需要的证人,二来,没有人想担上一个虐待祖国花朵的骂名。
张淼淼被实习的小探长带回来的时候,看着手上的房卡发呆,她甚至连酒店的门把手都还没有摸到,也没来得及看看福利院之外的居所长什么样子。
“沈探员……是我妹妹有什么线索了吗?”张淼淼被带到审讯室里,这个光线不太明亮的房间让她喘不上气来。
就像她无数次被关过的那间禁闭室,如果不是刚才和她温和交谈的探员正坐在对面,张淼淼甚至想要钻到审讯室的角落藏起来。
“有一些。”周淮屿只身留在审讯室里,不让任何人进来。
他不太确定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张淼淼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性格,担心人一多张淼淼出现情绪不稳定,发生自残行为。
“她去哪儿了?”张淼淼急切地问,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想让别人知道佳佳的下落。
“在我们找到佳佳在哪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周淮屿还是戴着那副平光眼镜,但气场已经和刚才授课时的完全不一样了。
纪洛宸隔着镀膜单反玻璃看到周淮屿坐直了身体,知道他已经进入状态了。
张淼淼懵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开始萌生出退意,但她还是努力遏制着让自己的表情保持镇定,像她无数次在福利院做的那样。
周淮屿微微笑了笑。
他能感受到女孩的紧张,“贺之星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张淼淼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犹豫,“我和小贺是好朋友,福利院的人都知道。”纪洛宸在耳机里听到这个称呼时瞪了一眼苏明,这倒是和周延的口供对上了,不是小鹤,而是小贺。
“你没有想过,你把贴纸给了贺之星,她会因为被抓到而受到惩罚?”
“是佳佳给的吧…”张淼淼一时口快,在说完这句话时又赶紧补充,“什么贴纸,我不知道……”
“夜莺。”周淮屿把笔记本竖起来,上面赫然贴着一张小小的贴纸,是刚才与贺之星谈话的时候那个小姑娘送给他的。
张淼淼只是看了一眼,移开了视线。
“我不知道佳佳给她了这个,要是知道的话我会阻止她的。”张淼淼低下头,手上还捏着那张没有用过的酒店房卡,不自觉地把卡片向手腕上划去。
“周淮屿,她手上有东西。”
纪洛宸见状,迅速打开耳麦提醒,心里把送张淼淼进审讯室的实习生教训了个百八十遍。
在审讯室这种地方,连放一杯水都怕嫌疑人会用来噎死自己,竟然还有实习生不经过检查就让人家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带进来,看来有必要在下次培训会的时候好好说道说道。
“可以给我看看这张卡片吗?”周淮屿看着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向张淼淼伸出手。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张淼淼不由自主地把手上的房卡递了过去。
周淮屿前后翻转看了看卡片上的信息,“这是你们的新家?”
“我……还没有进去。”张淼淼有些委屈。“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就被带回来了。”
“会有机会的,”周淮屿把卡片放到一边,“如果我们能找到佳佳,你们也可以住在一起。”
张淼淼抿了抿嘴,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你们真的能找到佳佳吗?”
“我想,也许她就在这儿。”
“你是说,在探长局里吗?你们已经把她找回来了?”张淼淼的表情里出现了一些兴奋,但是在周淮屿看来,这份兴奋表达得过于刻意了,刻意得好像她在此之前已经表演过无数次,并且能够准确预设什么样的场景该展现出什么样的情绪。
“是啊,用贺之星的话来说,佳佳变成了夜莺,变成了小神仙,”周淮屿看着张淼淼的眼神带上了些许笑意,“举头三尺有神明,她不就在我们身边吗?”
周淮屿没有按照张淼淼预设好的话语往下问,她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个话茬。
就连苏明在听审室里也直皱眉,“周淮屿疯了吧,他怎么还开起玩笑了?”
“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纪洛宸瞪了一眼苏明。
张淼淼没有再说话,她的眼里夹杂着莫名的情绪,像是一种竭力隐瞒的心虚。
她也不敢和周淮屿有过多的对视,尽管她的表情中已经流露出太多的东西了。
一时间审讯室里陷入了沉默。
周淮屿正想再套些什么话,他的耳机中传来听审室里纪洛宸和沈知许的声音,纪洛宸在刚才提醒他张淼淼试图用卡片伤害自己后,一直没有把耳麦关上,现在他正压低声和沈知许交谈。
“以后再把垃圾箱扔到实验室来,我就向谈局举报你滥用职权。”
“不会了不会了,有什么发现吗,周淮屿还在审呢。”
“我们又翻了一遍垃圾箱,找到了这个保温杯,在里面提取到了大量头孢菌素的残留物。”“我知道啊,李继杨就是这东西混酒喝没的。”
“杯盖上提取到了两种指纹,一种是李继杨的,还有一种——”
“张淼淼的。”纪洛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镀膜单反玻璃那边,心下了然。
纪洛宸的目光冷了下来,敲了敲耳麦,“周淮屿,证据确凿。”
周淮屿接收到耳机里传来的讯息,一改刚才温吞的模样。
他摘下了眼睛,连带着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张淼淼,李继杨的保温杯,是你接的水。”“是是我”张淼淼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
生怕哪句话又出现漏洞,“应该算是刘姨打的水……他让刘姨打水,刘姨每次都会让我去。”周淮屿没有留给她过多思考的机会,下一个问题又抛了出去,“贺之星的感冒药在你手上吧。让我想想,你的说辞应该,是‘小神仙需要’。”
张淼淼震惊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淮屿,“你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是你把头孢拉定胶囊溶进李继杨的保温杯里的吧。”
“不是,不是的,我没有做过!”张淼淼猛地摇头,似乎又进入了她预演过的场景,只要她否定的速度够快,那些人就没有办法定她的罪。
“那么,是张佳佳做的吗?”
张淼淼紧咬着下唇,努力维持住镇定,她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我不知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和佳佳在一起,有时候佳佳会突然消失,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张淼淼!”周淮屿干脆地打断了她,“你在询问未成年人是否会得到法律保护的时候,就已经漏洞百出了。你提出年龄的问题,因为在你的知识储备里,未成年人违法犯罪行为大部分都是轻拿轻放。”
“从来都没有张佳佳这个人,她甚至不属于你的人格。她只是你杜撰出来的,用来逃避现实的形象。你在强调她消失的时候还是未成年,即使是未成年也不能逃脱法律的审判。”
“贺之星把你的话奉为圣旨,她把你当成无话不谈的姐姐。所有人都认为你们是朋友,可是,你真的把贺之星当成朋友了吗?”
“不,你只是在利用她帮你达成目的,你在用故事来麻痹一个孩子。”
“李继杨把你们当成沾沾自喜的工具,你把她当成捅向李继杨的刀。”
“你的伸张正义,只是在成为另一种形式的李继杨。”
张淼淼被几句话惊得一下子松了手上的动作,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弹。
在周淮屿以为她要认罪的时候,张淼淼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沈探员,我告诉你佳佳在哪……她死了,被李继杨杀死了。”
第68章
“我来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十一岁了,我叫爸爸的那个人新找的女人不许我待在家里,对我又打又骂。
可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后来,他二话不说把我送来了这里……为了不让我跑回去,他们蒙住我的眼睛,绑住我的手,不让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真的以为到了这里,会有新的家人,不用再遭受那些了……”
“要是我能长成佳佳那样就好了,是不是就不用被抛弃了……”
张淼淼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才是她的故事,是她一直压抑在心里,永远没办法释怀的故事。
她在贺之星面前带着笑靥讲述着温馨美好的童话时,心中早已经千疮百孔。
她不信了,也不爱了。
因为她已经认定,能拯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我们在禁闭室里一遍遍乞求哭喊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刘玉梅狐假虎威指使我们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帮我们?”
“李继杨杀死了张佳佳,张佳佳也杀死了李继杨。”
“这不是两清了吗?”
张淼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嘴角难看地往上扯,“由我们自己来决定的正义。就不该被认可吗?你说过,法律会保护未成年人的,你说过的……”
“你只是在偷换概念,”周淮屿看着歇斯底里的张淼淼,实在不忍心说出最后的定论,“李继杨的罪行,会有人来审判他,但那个人,不该是你。”
“还有一点,就算是你想要杀了李继杨,但是有些东西他们根本没有教过你们,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一系列看起来毫无破绽的作案手法,哪别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说破天也只是孩子,支撑不起来这么庞大的手法。”
张淼淼最后的笑容也消失了,她无助地看着周淮屿的,满脸泪痕哼哼唧唧的说出了一个黑衣人,包括黑衣人要的东西,还有他教自己这么动手怎么给这群孩子洗脑。
“嫌疑人认罪,审讯结束。”周淮屿打开了耳麦,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张淼淼被闻讯而来的工作人员戴上手铐的时候,突然觉得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放松。
她曾经在黑暗中预演过很多遍,当她这些肮脏龌龊的心思被挑明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又要以怎样的情绪去逃脱处罚。
只是她从没有想过,真的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夜莺问心有愧吗?张淼淼看着手腕上银色的镣铐发呆,脑子里满是下午周淮屿在候审室里说的话,“被夜莺吓到的女孩手中的刀,到底是为了屠杀,还是为了防身?”
“走吧。”身边押送的工作人员催促她。
张淼淼戴着手铐怔怔的,正要离开审讯室。突然回过头,带着哭腔,“周探员,我真的有把小贺当成朋友的。”
周淮屿看着她,没有说话。
“可以帮我给小贺带一幅画吗?”
过了好久,周淮屿微微点了点头,“好。”
部门协作的办公效率很高,没过几天,青唐山福利院的孩子们被安排到了新的福利院。
地址在临南的市区,无论是护工配备还是教师资源,都是在市里排得上号的。
周淮屿坐在纪洛宸的车上。
听着他一路絮絮叨叨地讲一些局里发生的小闹剧,甚至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糗事,试图让周淮屿分散掉注意力。
周淮屿知道纪洛宸想让他心情好一点,但他心里依旧梗得慌,仿佛是自己亲手把张淼淼推入另一个囚笼一般。
他的目光扫过放在腿上的速写本,突然觉得这个本子就像是他们的福利院。
最开始来到福利院的孩子,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有人带着褶皱,有人带着缺口。
抚平的褶皱会留下纹路,修补好的缺口也会留有痕迹,但至少都是完整的。
懵懂的孩子在纸上留下了色彩,留下了森林、草地、蓝天白云和所有的欢声笑语。
然后,天马行空的幻想被硬生生撕裂、被毫不留情地揉搓。
他们的纸上多出了新的裂缝,他们用心填补上去的色彩变得黯淡无光。
那些反反复复遭到摧残的纸张,或许有一天还可以被折成纸鹤、折成星星,在经年之后以另外一种形式变成耀眼的光,可是内里的那些伤痕累累,却永远无法再消除了。
困在福利院的孩子得到了解救,可是,困在禁闭室的夜莺呢。
周淮屿叹了口气,“逃离安徒生的夜莺,还是没能飞回森林里。”
“不是的,”纪洛宸将车停到路边,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周淮屿,“至少她已经逃离了。”
两个人回到调查局的时候,周淮屿立马就要跑,还是纪洛宸在其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跑,我都听到了,张淼淼嘴里的那个黑衣人不就是黑狐吗?你们都觉得我一遇见黑狐的事情就会变的毫无理智,可我现在并不会了。”
他遇见了周淮屿,他现在也怕死也会有软肋。
他怕死,他怕他死了就再也看不见周淮屿了。
入夜,周淮屿独自坐在床边望向外面的街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早就看不见任何灯光。
他好像又掉进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耳边是各种辱骂嘶喊声和永远消散不掉的鲜血味。
脑袋里面还未疼起来,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怕,一切有我在呢。”
临南进入了深秋,十一月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十足的凛冽。满大街都是簌簌落下的梧桐叶,踩上去能听到沙沙响,遛弯的小柯基趁主人不注意,一个饿虎扑食跳进环卫工人清理好的落叶堆里,肆无忌惮地打上几个滚,然后被主人骂骂咧咧地拎出来。甩用脑袋又准备向下一个落叶堆进攻。
周淮屿看了觉得好笑,蹬着自行车也往落叶上碾着骑,发出一路咔嚓咔嚓的声响。一个不慎撞上了被落叶覆盖住的翘起的窨井盖,自行车左右摇摆了几下差点没把住,周淮屿慌忙刹住车,这才避免了一场丢脸的车祸。
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赶着去上班,机动车道上已经开始早高峰的例行堵车,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周淮屿把自行车的方向往外扶了扶,老老实实地骑到柏油马路去。
半个小时后,周淮屿已经衣冠楚楚地站在讲台上,仿佛清晨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发生过。
“在前面的课上我们曾说过。画家在没有相机的年代里,一直担当着存留现场、还原瞬间的使命,”周淮屿不紧不慢将一块巨大的画板搬到前面的画架上,“现在请大家仔细观察这幅油画,然后告诉我这个瞬间,画家抓住的现场是什么。”
摆上画架的油画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位置都是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瓣,赤红与粉白交相呼应的花瓣似看破天光倾泻而下,隔着画布仿佛都能闻到馥郁芬芳,乍一看就像是风俗场里纸醉金迷的权贵们与玫瑰共舞。
原本早八的学生们或多或少还有人在打瞌睡,看到周淮屿展示出来的油画后不由地挺直腰背,交头接耳试图从画面的震撼中找到蛛丝马迹。
“趴在最后的那几个人应该是这幅画里最位高权重的,他们看向玫瑰的眼神带着蔑视,就像在观看一场表演。”有学生举起手,还没等周淮屿示意他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开口,生怕自己的思路被别人抢答。
周淮屿赞许地点了点头:“是的,居高位者在绝对中心的地方漠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另一位学生举起手。周淮屿让她回答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疑惑:“周老师,花瓣里的人看上去好像是在求救,从下半幅油画中心偏右的人表情来看。他很痛苦。”
“画面左边的人也是,他们的动作像承受不住玫瑰的重量,被硬生生压弯腰,”又有学生提出疑问。“可是玫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呢,它只是那么小的花瓣。”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一问大家,一公斤棉花和一公斤铁,到底哪个物件比较重?”周淮屿笑了笑,略一提点之后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知道了!”一个学生兴奋地跳起来,发现周围的同学都奇怪地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激动了,他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在周淮屿的示意下才继续说,“这幅画里的玫瑰并不是一片两片,当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玫瑰也是也可以杀人的。”“好比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周淮屿解答道,“不管是棉花,还是玫瑰,积累到一定的时候,个体再微小的物件也可能成为杀人的利器。”
“周老师!我查到了,”最开始回答问题的学生甩了甩手机,这一次他在周淮屿的微微颔首后才急切地站起来,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一边念,“根据《罗马帝王纪》记载,埃拉加巴卢斯在举办宴会的时候把成吨的紫罗兰藏在宴会厅屋顶,骤然放下,以至于现场有宾客因为无法爬出花丛,窒息而亡。”
第69章
周淮屿侧过身子,将手上的红外线笔点到画面中的玫瑰上,“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把这幅油画命名为《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但是作为记录现场的重要证据,画家为什么要把紫罗兰画成玫瑰?”
讲台下的学生们又陷入了思考,周淮屿抬起左手正想看时间,裤兜里的手机就这么突如其来震动起来。他低下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纪洛宸”两个字忽闪忽闪的。周淮屿挑了挑眉,一般这种时候谈局找他肯定是有什么重要案件,纪洛宸找他就说不准了,毕竟这段时间纪洛宸找他找得频繁得很,有事没事都会来招呼他一下 跟逗小猫似的。
想了想。周淮屿还是背过身去,按下蓝牙耳机接通电话。
“你下课没,我到你学校了。”纪洛宸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周淮屿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六分钟,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纪洛宸有些气喘吁吁的,大概是在跑楼梯,“就是有个惊喜给你,你先上课吧。”“什么惊喜?”周淮屿压低声音问。
“等下你出来就知道了。”纪洛宸怕打扰到他上课。还没等周淮屿继续追问就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周淮屿的好奇被耳机里嘟嘟的挂断声勾足了劲儿,扫视了一圈还在窃窃私语的学生们,干脆拍了拍手:“好了,画家为什么偷梁换柱,这个问题就留作下节课的彩蛋。”
差几分钟,应该不算翘课吧。周淮屿想。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后门离开了阶梯教室,周淮屿收拾好画架从前门走出去,正好看到纪洛宸伸长脖子在张望,试图从鱼贯而出的学生们中间找到看起来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周老师。他的棉质衬衣没扣好。一路跑上来热得冒汗,就脱下了皮衣外套随意地搭在一边肩膀上,看上去特别像高中后门等着小女友放学的混小子。
“在这呢,你在看什么。”周淮屿绕到他面前去挥了挥。
纪洛宸收回视线,看到周淮屿放大的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由地一顿:“你从哪里出来的?”
周淮屿下巴抬了抬示意了前门的方向,又向他伸出手:“惊喜呢?”
“哦哦,这呢。”纪洛宸变魔术似的把靠在墙边的柱状物拿起来,拆开松垮的结抖了抖,唰的一下展开一块布——应该说是一面锦旗。中间赫然编织着十六个大字“丹青妙手匡扶正义,智勇双全情系人民”。
走廊上的学生还没有走远,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他们的周老师瞪着锦旗嘴角抽了抽。
“怎么样,惊不惊喜,”纪洛宸伸手在锦旗上掸了掸。指着‘丹青妙手’几个字,“人民群众认证的智勇双全神探。”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周淮屿的目光从锦旗转到纪洛宸,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纪洛宸嘿嘿:“亲自给你送来,不够惊喜吗。”周淮屿指着右上角的一行小字:“这里写的不是赠临南市局吗,怎么是给我的?”
“还不是郑远清送来的,那小孩家长点名了锦旗要给帮助他们的画像师,”提起郑远清的时候,纪洛宸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说要不是你的画,他们还找不到失散多年的儿子。”
这一提醒,周淮屿倒是想起来了。前段时间郑队找了谈局,希望他可以去市局救个急。大致案情是孩子还小的时候父母迫于生计,把他卖给了村里的富商。十来年后那对小夫妻终于得以发家,又想把儿子赎回来,却怎么也找不着人,连续几个月又是报警又是上访的,搅得市局不得安宁,不得不找了周淮屿帮忙。
三岁画老对周淮屿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根据那对夫妻提供的一张婴幼儿时期的照片,把那个孩子从八岁到十六岁的模样都画了个遍,信息多了找到人自然也不在话下,他们很快在郊外的一个排屋小区锁定了目标。
那个孩子被富商教育得颇有涵养,秉着养育之恩无以为报的原则,最后他们还是遵循了孩子的意愿。孩子依旧住在养父母那里,亲生父母可以随时去养父母家看他,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毕竟十几年的恩情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这是郑队送来的?”周淮屿问,不确信地想去窗口张望。
“别看了,他就送到局里,”纪洛宸摆了摆手,“我给你带过来的。”
周淮屿收回视线:“我还以为他也过来了。”
纪洛宸只觉得心里梗得慌:“你不会想和他去市局吧?”
“哪能呢。”周淮屿一愣。嘴角微微上扬。“人家大老远从市局送过来,不得感谢一下他。”
“怎么不见得你谢我。”纪洛宸没底气地说。
“自己人不用客气。”周淮屿咧嘴笑。
纪洛宸吃瘪,把锦旗卷回去:“走啊,还没吃早饭吧。”
周淮屿刚想说还不饿,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下,索性在帆布包里翻了翻找出饭卡:“为了感谢纪大队长千里迢迢送锦旗,礼轻情意重,请你吃早饭去。”。
“这可真是礼轻情意重啊。”纪洛宸嘟嘟囔囔,动作自然地拿过周淮屿的帆布包背上。
自从纪洛宸和周淮屿搭档以来,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也不能这么说,反正每当周淮屿没有在办公室的时候,队里的同事们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纪洛宸问他们“周淮屿呢”,频繁到苏泱甚至觉得应该给他们纪大队长单独开一档节目。叫《周淮屿去哪儿》。用沈知黎的话来说,从纪洛宸最近对周淮屿的态度来看,就算周淮屿临时决定报个驾校去学车。纪洛宸都可能连夜搞出一张教练证来,第二天在周淮屿上车的时候说,嗨,好巧。
这个时间点,校园的露天场所大部分还没有完全苏醒,上完早八的学生要么抱着课本赶去下一节大课,要么揉着惺忪的眼睛回宿舍睡个回笼觉,篮球场上只有寥寥数人,篮球砸在塑胶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时不时传来几声互相喝彩。
出乎意料,食堂里倒是闹哄哄地坐满了人,纪洛宸去窗口拿个烧麦的工夫就被占座的学生挤走了位置,周淮屿站在一边面色尴尬,这里的学生大多数都认识他,他也不好意思和学生们抢座位。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奈打包了几个小吃到外面去。
丹桂飘香的秋色里是疾步行走的学生,纪洛宸和周淮屿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林荫道上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偶尔走过几个女生和周淮屿打完招呼后 走出好远又回过头看了他们几眼。
纪洛宸拎着一袋热腾腾的小笼包和两个烧麦满脸写着不解:“我看起来不像学生家长什么的?怎么都看着我?”
周淮屿轻笑,指了指自己:“大学老师。”
纪洛宸刚想问有什么联系,周淮屿又指了指他:“留级了好几年的大四学长。”
“净瞎说,赶紧吃你的吧。”纪洛宸气急败坏,把早餐袋子拎到周淮屿面前试图用食物堵住他的嘴。周淮屿拿走那袋烧麦,又把小笼包给他推了回去。
“今天局里这么空吗,你是来送锦旗还是来监——”周淮屿一边问一边咬下一口烧麦,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被烫得直吐舌头,抬起手在嘴边不断地扇风。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纪洛宸皱了皱眉,看到不远处有个自动贩卖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几个钢镚儿换出一瓶可乐后急忙冲回来,拧开递给周淮屿,“空腹少喝两口冰的。”
一口冰可乐灌下去,舌尖的灼痛感减缓了不少,周淮屿这才口齿不清地把话说完:“…还是来监我工的?”
“昨天才把上个案子的扫尾报告交上去,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生产队的驴也得歇一歇。”纪洛宸拿过周淮屿的烧麦吹了吹,搭了两下感觉表皮差不多凉下来之后又给他递回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奇怪。
周淮屿不动声色地接过来,烧麦的表皮已经凉得不再那么软塌塌了,内里的糯米还冒着热气,咬下一口,咸香的味道顺着喉咙直达心底,汩汩地冒着暧昧不明的小气泡,在十一月的寒风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
本来他自己觉得会自己一个人过下去,继续孑然一身,可自从和纪洛宸一起奔波在临南的大街小巷忙前忙后,和纪洛宸一起深更半夜加班对着蛛丝马迹较劲,和纪洛宸一起在审讯室里或严厉或使坏地与嫌疑人交战,甚至和纪洛宸一起出勤的时候打开牧马人的车门坐上副驾驶假寐,点点滴滴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令人心安的习惯。
这种不经意间的习惯像是掌心的线,情愫也一样。乍一看只是显眼的三道痕迹,可是命运线早已在冥冥之中贯穿整个手掌,错综复杂地连接到一起,再想要割舍只剩下无尽的死结。
第70章
“能帮助更多人”只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天气会变,借口也会变。
就好比洋葱剥下层层皮肉,摒除辛辣,越往里面越是甘甜,明明每一层都有它的意义,到达最中心的时候,却再也装不下其他。
纪洛宸把最后一个小笼包子塞进嘴里,正想问问周淮屿学校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参观,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周淮屿顺势递给他一张纸巾把手上的油渍擦掉,纪洛宸摸出手机一看,赶紧按下接听。
“人呢?大早上人去哪了?以前出去还知会一声,现在一声不吭翘班了是吧!”谈局质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听起来似乎在气头上。
纪洛宸把手机拿远了些,囫囵嚼了两口小笼包咽下去,口齿不清地解释:“这不是把郑清远的锦旗给周淮屿送过来……”
“送什么锦旗,放在办公室锦旗还能长腿跑了?”谈局怒道,“借口也不找得好一点,周淮屿上午有课我可知道啊,谁有空搭理你。”
“不是,我真在周淮屿这儿……”纪洛宸眼看解释不清,连忙把手机塞给周淮屿,“快帮我给谈局说两句。”
周淮屿差点笑出声,接过手机后清了清嗓子:“谈局,他是真的在我这儿,我刚下课。”
“纪洛宸怎么又跑你学校去了,”谈局那边听到周淮屿的声音,态度缓了缓,“那行,你俩现在赶紧过去。接到群众报案。建江西路23号的天宝便利店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受害人叫来何杰。身上连中好几刀,现场全是血,已经封控了。”
“都快年底了还发生这么恶劣的事件,一定要抓紧时间查出来!”
谈局的电话挂断,周淮屿看了一眼纪洛宸差点被小笼包噎住的表情摊了摊手:“看,透气完了,生产队的驴也不能歇。”
纪洛宸拍了拍喉咙呛了两声:“走吧,生产队的两个驴子。”
“我就自己过去吧,自行车还扔在教学楼呢。”周淮屿伸手准备去拿回自己的帆布包。
“就你那两个轮子蹬到什么时候去。”纪洛宸把他的包往肩膀上提了提,“开车过去,回头再来拿。”
建江西路的位置不算太偏,但距离周淮屿上课的学校也不算近,总之差不多是在临南市城乡接合部的位置。九点多刚好赶上早高峰结束没多久,路上该堵的路段依旧排着长队,纪洛宸摁了两下喇叭也不见得前面有什么动静,只能跟着车流慢吞吞往前挪。“我就说吧,还不如骑车去,至少不会堵车。”周淮屿侧过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的车也排着长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红绿灯的设置有问题,百无聊赖地往后一靠。
“意外,意外。”纪洛宸笑得有些勉强。他倒是想在车顶加装个旋翼,遇到堵车就能像直升机一样直接飞过去,违规改装要罚款也就罚款了。主要是先前放出狠话周淮屿的两个轮子蹬得慢,这会儿在他面前怪没面子的。
不过他也没敢提把车子改装成直升车的事,他怕说了谈局先得拍着桌子把他训得找不着北然后让他去写检讨,太艰苦了,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做文字报告。
没多久周淮屿就打起了瞌睡,他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会儿从椅背上滑下来,一会儿又磕在窗玻璃上。纪洛宸几次不厌其烦地伸出于把他的脑袋扶正。过了一会儿周淮屿又开始无意识地东倒西晃。
纪洛宸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手机在购物平台下单了两个车载颈枕,又把空调的出风口往下拨了拨,避免风向直吹。几个动作下来前面的车已经开出了有段距离,后面的车也开始摁喇叭催促,纪洛宸这才轻踩了一脚油门继续跟上车流。
他们堵到建江西路的时候物证科已经差不多做完地面了,介于便利店前面是条每次只能通过一辆车的单行道,纪洛宸不得不把车停得远远的。下了车看到苏泱一边招手一边跑过来,风吹进外套灌得鼓鼓囊囊的,像个大皮球。
“老大,你们怎么才来啊!”
“堵车,早高峰你又不是不知道。”纪洛宸说着,眼疾手快扶了周淮屿一把。他把车停在了人行道上,几块地砖凹凸不平没铺好,周淮屿下了车迷迷糊糊的。差点一脚踏空:“看着点路。你要是还困就在车上待着。”
周淮屿揉了揉眼睛,被绊得清醒了不少。
苏泱指着手机:“谈局都给我打了两通电话问你到没到了!”
“你没告诉谈局我去送锦旗了?”纪洛宸顺着人行道快步往前走。
“说了,谈局不信我,”苏泱有些委屈,“郑队刚过来你就出去,谈局还以为你和郑队怄气来着。”
纪洛宸把车钥匙扔进口袋,转过头看到周淮屿跟在后面,放慢了些脚步有点心虚:“我不送,他不就亲自给周淮屿送去了吗。”
“啊?”苏泱愣了愣,“你真在和郑队怄气啊?”“我和他能怄什么气,他挖我们墙角找周淮屿去市局我还没找他算账呢,”纪洛宸快速否认,趁苏泱还没反应过来又转移话题,“对了,周淮屿帮市局提升的破案率不算我们的吧?”
“怎么可能,市局计分的时候抠门得很,去年评优差点和他们吵起来。”苏泱抱怨。看了看跟在他们后面的周淮屿,“你让周淮屿翘课过来的?”
“他下课了,”纪洛宸瞪他,心说这小子怎么和谈局问得一样一样的,“再说周淮屿的第一身份是警察,当然得一起过来。”
周淮屿倒是没有理会他们的扯皮,小跑两步到与他们并排的位置问:“这家便利店什么情况,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吗?”
“这地方又不是旺铺,要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不得大半夜守着个空店吗,”苏泱摆了摆手,“不过周淮屿,你来分局到现在应该还没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吧,一会儿可别吓破胆。”
纪洛宸把外套拉链拉上:“你就少操这心吧,周淮屿见过的骷髅比你破过的案子还多。”
苏泱被怼得没了声,小脑瓜子实在想不明白大早上老大怎么跟吃了火药桶似的。
“受害人被大卸八块了?”周淮屿好奇地问。
“那倒不至于,就是作案手法不大厚道,”苏泱老老实实答道,“物证科画固定线的时候废了老大劲.到处都是血。”
他们走了几百米才到建江西路32号,还没进门,一股味道扑鼻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味道,混杂在便利店里关东煮的香气之间有些奇怪,如果不是场面过于严肃,苏泱差点脱口而出像不像火锅里没来得及涮的鲜鸭血。
周淮屿皱了皱眉。没等苏泱继续介绍,撩起警戒线走进店里。
天宝便利店说白了只是两个沿街车库拼起来的,中间的墙体打通,然后用集成板隔断成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空间大一点,整整齐齐矗了几个矮柜用来摆放商品。后半部分则是要穿过一扇木板门,里面是个封闭空间,安置了四个高货架存放备货,角落里杂七杂八地堆了些没来得及处理的硬纸板。现在这家店铺已经被完全封锁起来,受害人就仰面躺在后面封闭储藏室的血泊中。好在这块区域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是很多,疏散现场群众还是比较容易。
报案人是给便利店送货的司机赵条忠,早上过来发现便利店门没锁,他想着早上也没什么事。出于热心顺手就把几箱货物帮他们放到储藏室去。五十多岁的汉子一推开储藏室的门,腿一软吓得差点一屁股坐下,只见穿着店员工作服的人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硬纸板箱上、货架上、白墙上到处都是溅起来的血迹。
“出去几个人,别影响到取证。”沈知黎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新进来的几个人,语气有些不善。二十平不到的封闭空间里除掉四个货架,再加上七八个人着实太过拥挤了,苏泱带了两个实习队员也不敢跟沈知黎顶嘴,灰溜溜地到外面去等着。
受害人身上的伤口很深,从胸口涌出来的血液把宝蓝色的员工制服浸得透透的,在地上又溢开一大滩,时间久了边缘的血液已经干涸。物证科的痕迹固定线为了避开血迹,断断续续留下不少缺口。周淮屿蹲下去盯了一会儿受害人血肉模糊的胸口和身上好几处伤,忍不住有些反胃,那具尸体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看起来满是不可置信。
“根据尸冷和尸僵,大致可以推断死亡时间在十到十五个小时之间,”沈知黎把基本信息告诉周淮屿,“差不多就是昨天晚上六七点到凌晨之间发生的事。”
“便利店还有隐藏空间吗?”周淮屿问,抽了一张纸正准备蹲下去测试一下空气流动。
“两个空间我们都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其他出口,”沈知黎肯定地说,在文件上记了几笔,“墙面是水泥砌的,不可能有别的隐藏空间,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这两扇门。”
第71章
“密室杀人?”纪洛宸扫视了一圈,储藏室的满屋狼藉尽收眼底。
这条街上车库的布局大致都差不多,要说有隐藏空间,有一种可能是把左右两个车库也一并租下来,但显然不存在这个可能。左右两边都是正儿八经的车库,卷闸门没有放下来,两辆车都好端端地停在里面。
另一种可能就是再往下挖个地下库出来,纪洛宸贴着墙边走了一圈,一寸一寸仔细检查了水泥地面,把这个可能也排除掉。这边城乡接合部的消防检查得比较频繁,民政部门也不会允许这种影响房屋承重的改造。
“密室杀人的十三种类型,总有一种能够符合吧。”苏泱在门口听着,探进头来晃了晃手机。“卡尔著作《密室讲义》里分析得明明白白的。”不出所料成功收获沈知黎的一记白眼。
“你到外面再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纪洛宸嘱咐他。
“这里的生物痕迹有很多,一一甄别需要大量的时间。”周淮屿站起来,走到货架边上打开手机灯,强光之下可以看到铁皮货架表面有不少指纹,“储藏室不算隐蔽空间,无论送货还是搬运过程中都有可能留下痕迹。”
纪洛宸凑过去跟着一起看,溅到货架上的血迹基本上都已经凝固成黑红色,看起来就像碎碎点点的铁锈,一刮就能掉下来。最靠近尸体的这个货架连带着放在上面的货物都被血迹溅得到处都是。
长时间的低头让纪洛宸的脖子有些酸痛,抬起头想捏一捏后颈,视线注意到了货架高一点的位置:“这里的痕迹提取过了吗?”
“什么?”周淮屿抬起头正好撞上纪洛宸的手掌,从沈知黎的角度看过来像是在摸头。
周淮屿不解地看向他,纪洛宸讪讪地挪开手:“怕你撞铁架子上。”
沈知黎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决定暂时无视掉纪洛宸奇怪的举动,绕过后面的货架走到他们身边:“还有什么发现吗?”
“这一处血液很新鲜。”周淮屿抬起头,指着货架顶端的两点。要不是纪洛宸的身高在这里,高处的线索的确很难察觉。
沈知黎拿出相机拍下两张留证,又让另一个同事过来把这处痕迹带回去一并痕检。
“便利店应该有监控吧。”纪洛宸搜寻了一圈没有再发现什么,径直走出储藏室。
“有的,但是老板在外地,让我们联系店里另一个员工,”苏泱点头如捣蒜,“那小子说马上给我们发过来。”
纪洛宸点点头,看了眼坐在落地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赵条忠,对苏泱说:“一会儿回去跟姜乐悠把监控过一遍,我再找报案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周淮屿。你可以先回——”
“我等你一起。”
赵条忠拖着步子跟纪洛宸来到便利店外面,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好在走出了便利店呼吸到外面的空气,让他多少还是缓过一口气来。他在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哆哆嗦嗦抽出一根递给纪洛宸。
纪洛宸直接拒绝了他:“我不抽烟。”
赵条忠又递给周淮屿,周淮屿同样也做了个拒绝的动作。
见两边都不讨好,赵条忠索性拿出打火机想给自己点上。小火苗被风吹得直晃,加上赵条忠的手微微颤抖,打火机摁了几次都没把烟点着。赵条忠低声咒骂了一句,手上动作一用力,把那根没点着的烟**了扔到地上,泄愤般地一脚踏上去。
“我都开货运二十多年了,一直都平平稳稳的,谁能想到今天会遇到这种事。”赵条忠叹了口气,踩着地上的烟碾了碾。
纪洛宸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这家店的进货一直是你在送吗?”
“一直是我送的。”赵条忠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台阶上。他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大风大浪年轻的时候该经历的都经历得差不多。到了这个年纪也就求个安稳。且不论什么迷信的说法,单说他一大早受到的惊吓,就够他的睡眠吃好几天苦头。“早上你是几点过来送货的?”纪洛宸见状也坐到他边上,周淮屿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坐下。
“今天吗?八点半吧,”赵条忠拧开矿泉水瓶盖猛灌了一口,像受到创伤的人买醉似的,“我每天送货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七点多出发先送城里的货,再一路开过来,九点之前都能到。”
“到这里的时间都差不多吗?”周淮屿歪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赵条忠没理解他们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啊,有时候会迟一点。像今天这样的。这条破路只要出个车祸就会很堵。没个一时半刻疏散不了。”
“怪不得,我开过来的时候都还在堵车,”纪洛宸对此表示理解,“早上你过来的时候现场是怎么样的?”
“就你们看到的这样啊,地上全是血,到处是血,”赵条忠眉头紧锁,对这个问题非常不满,他一点也不想去回忆一大早推开门看到的画面,“我现在眼睛一闭上都是血淋淋的一片,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这扇门是你开的?”纪洛宸指了指身后的玻璃门。赵条忠摇摇头:“外面这个门压根没锁,我还以为会有人在储藏室整理东西,想着搬来搬去怪麻烦的,就帮他们送进去算了,没想到储藏室的门一推开就看到这幅鬼样子。”
“储藏室的门也没锁?”纪洛宸有些疑惑。
“没有,我是直接推开的。”赵条忠搓了搓手,只觉得一寒意从心底一阵阵袭来。
纪洛宸微微颔首,又把手机递给赵条忠,屏幕上是刚从收银台后面的墙上拍下来的值班照片,不太清晰的证件照下对应着“来何杰”这个名字:“之前认识这个受害人吗?”
赵条忠接过手机看了几眼,还是摇摇头:“没怎么见过,可能是新来的吧。这家店生意不咋的。小年轻都做不了多久就离职了,换人换得挺快的。”
“确定是这人?”周淮屿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刚才他在储藏室里近距离观察过受害人,虽然那时候来何杰的五官已经僵硬得有些狰狞,但凭借他多年来对人体面部结构的了解,总觉得和证件照上的人脸有些出入。
具体奇怪在哪儿周淮屿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乍一看倒是真的一模一样。
“脸大致能对上,应该是他吧,”赵条忠没有注意到周淮屿的疑惑,他还是叹着气,“年纪轻轻能有什么苦大仇深的,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家里人知道该多难过啊……”
“好的,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你先去忙工作吧。”纪洛宸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后摆的灰,伸出手又把周淮屿一并拉了起来。
赵条忠微微示意,还是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动作没有动弹,情绪里是止不住的低落:“我再坐一会儿,腿软了,站不起来……”
周淮屿想了想。转身回到店里扫码付款,在关东煮被烧干之前拿了几串出来递给赵条忠:“别太放在心上,谁都不容易。”
“谢谢,谢谢你啊!”赵条忠怔了怔,从周淮屿手里拿过关东煮的时候鼻子一酸,一米八几的汉子差点在两个年轻人面前哭出来。
纪洛宸正想再安慰些什么,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之后是姜乐悠慌慌张张的声音。
“老大,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家属过来局里闹事了!哎阿姨你别……东西不能砸!周进,周进!你快拦住她……”
纪洛宸急匆匆赶回局里,隔着走廊大老远就听到候审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准确来说应该是尖细的女声单方面叫骂。纪洛宸眉头蹙了蹙,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明显扰乱日常工作的行为没有被制止。也没有被带去询问室。他刚准备去候审室一探究竟,被姜乐悠叫住了。
“老大,等一等,闫老师刚过去安抚她。”姜乐悠欲言又止,轻轻拍了拍身边实习生小赵的后背。
“老闫?”纪洛宸停下脚步,“家属什么情况,我们回来路上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在闹?”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在她面前说来何杰可能是自杀……”跟在姜乐悠身边的小赵耷拉着脑袋小声地说,加上纪洛宸问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她的眼眶很快又红了。
纪洛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对着两个小姑娘又不好说重话,整得好像自己欺负了人家一样。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组织了一下措辞宽慰小赵:“下次注意,受害人家属面前尤其要谨言慎行。我们的身份特殊,在这里一言一行的表态都不仅仅代表个人。”
周淮屿看了一眼候审室的方向:“为什么会推断是自杀?”
“是那份监控,发过来的监控在来何杰遇害的时间段里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姜乐悠解释道。
“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
第72章
姜乐悠点点头,把他们带到自己的电脑前:“苏泱他们检查过了,店里就这一个监控,只能看到便利店的公共区域,储藏室里没有安装。”
“但在画面里可以看到储藏室的门。”小赵补充道。
“开始放吧。”纪洛宸捏了捏眉心,意识到这又是个棘手的案子。
『左上角的时间是从2021年11月15日零点开始的,一开始完全是黑暗的环境,监控设备比较落后,夜视功能很差,画面里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出便利店里空无一人。姜乐悠按下十六倍速快进。他们盯着画面里的光影从暗到明,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快到早上八点的时候,玻璃门外的U形锁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制服的店员,戴着口罩和配套的棒球帽,看不清脸,只能从一米七左右的身高推断这个人可能是当天轮班的来何杰。
差不多八点一刻送货的司机到了,监控里可以辨认出送货人是赵条忠,他穿着和16日一样的军绿色棉外套,热心地帮店员把箱子搬到矮柜之间的空地上,然后把送货单留在收银台。店员来来回回往储藏室搬了几箱货物,又回到了收银台前。
熊宝便利店的生意的确不怎么好,即使是白天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顾客。商品上都有价格标签,顾客可以扫码自助结账,基本上不用店员操心什么事。这一天里卖出最大的单子大概是五箱桶装泡面。
没有顾客的时候店员会站起来伸个懒腰,绕着各个矮柜走一圈,有缺少的商品就去里面的储藏室拿出来补上。大部分时间店员还是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优哉游哉地过了一整天。倍速播放的画面里,储藏室除了店员,并没有其他人进出。
下午五点半左右监控画面的光线开始暗了下来,七点不到天已经完全黑了。日光灯的电压不太稳定,忽闪忽闪的,入夜之后顾客就更少了,只进来过一两个买烟的人。
店员在晚上八点差十来分的时候又进了一趟储藏室,大概在里面整理了几分钟后把灯关掉。出来的时候检查了一遍收银台,把该上锁的地方都锁好。随后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跳到整点,店员准时熄了便利店的灯离开。满打满算刚好上班十二个小时。熄灯之后监控里陷入了一片昏暗,除了外面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和隐隐约约的虫鸣,其他什么动静也没有。
左上角的时间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原本已经锁上的玻璃门又一次打开了,这一次进来的人依旧是几个小时前刚离开的店员。只不过这会儿他的步伐有些奇怪,跌跌撞撞的,深一脚浅一脚,胳膊肘撞到了左边的柜子碰掉几包薯片,他也没有去管。
他在收银台前停顿片刻,像是酒醉的人留存着为数不多的清醒,四下看了看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然后把手放进了口袋,状态不是特别好。
监控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闪过一道寒光,大小和长度与他们早上发现的水果刀差不多。几秒后他推开了储藏室的门,监控里能听到几声闷哼,又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大概是他倒下的时候碰到了门,储藏室的门又往外关了关,呈一个虚掩的状态,监控画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根据监控,案发时间是在11月15日晚上11时58分至11月16日凌晨0时3分之间,”姜乐悠指着左上角跳动的时间。
接下来的画面里没有任何动静,夜已经很深了,即使便利店的门没有锁,也没有任何人再走进来,同样也没有人从储藏室走出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时间快进到凌晨一点半,外面传来摩托车炸街过去的刺耳声音,轰鸣过后又恢复了宁静。一直到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赵条忠过来送货,后面的情况就像他描述的那样,搬着几箱货物走进店里,看了看没人索性把箱子抱起来往储藏室走,推开门吓得差点把箱子砸到地上。他把箱子放下之后战战兢兢报了警,十来分钟之后有同事到达了现场,再之后的情景就是他们早上都经历过的了。
“下班之后过了几个小时又一个人回到店里,然后走到储藏室干这事?”纪洛宸看着监控上显示的时间,“这也太诡异了。”
“我……我刚才看过监控想着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然后在家属面前提了一嘴……”小赵抿了抿嘴,很是自责。
“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监控记录的只是时间段里发生的事。记录不了深层的因果。”周淮屿眨了眨眼睛,“没关系,我刚来的时候犯的错也不少。”纪洛宸一愣:“你还好意思说,第一次办案就去动人家标好的物证,还是我帮你背的锅。”
周淮屿勾起嘴角,指着纪洛宸对小赵说:“你看,有什么问题你们老大会扛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小赵抽了抽鼻子,心情舒缓了不少。
纪洛宸刚想反驳。看着周淮屿笑得一脸无辜只能作罢:“监控数据检查讨了吗?”姜乐悠摇摇头:“还没有,我们只是开倍速过了一遍,监控时间太长了,还没来得及细查。”
“监控没问题,报案人没问题,受害人也没问题,”周淮屿收起了笑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不可能存在完美犯罪。”
“可是周老师,为什么这个人不可能是自杀……”小赵提问的声音嗡嗡的,几乎要听不见。她的心里依旧在为之前戳到了家属痛处而内疚,实在不确定该不该继续提出这个问题。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周淮屿分析道,“他知道这里有监控。选择一个打烊的时间点,从监控下经过再自杀的动作太顺畅了,就像是刻意为了让监控证明他是自杀的。”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纪洛宸鼓励小赵。“在自己人面前提出质疑没有关系。”
小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收到!”
“姜乐悠,你带着她把监控再过一遍,”纪洛宸拍了拍周淮屿的肩膀。“我们去看看家属。”
如果说临南分局有什么人能制得住纪洛宸,一个是谈局,另一个是老闫,现在又多了一个周淮屿。
纪洛宸刚来分局那会儿有一股蛮劲,这股劲儿用在查案时打破砂锅问到底刚刚好,用在追踪时不放过蛛丝马迹也不赖,但用在审讯中就显得鲁莽了。
因为这事纪洛宸被家属举报过不少次态度恶劣,检讨变着花样写了一张又一张,后面审讯的时候依旧我行我素。周淮屿对此深有体会,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完全被愧疚淹没,也顾不上让纪洛宸再多写一张检讨。
老闫对纪洛宸而言,是除老纪队之外最像父亲的存在。论审讯经验,分局没有人能比得过闫盛杰经验丰富。纪冯源离开后一直是老闫在审讯的时候带着纪洛宸,教他察言观色的技巧,也教他怎么在合法的范围内给予嫌疑人最大程度的心理压力。
条条框框的东西纪洛宸向来不喜欢,但老闫指导的实战经验他是依样画葫芦学了个明白。虽然后来他还是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总归来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久而久之,纪洛宸也摸索出一套自己的审讯方法。
“赵璐这小丫头,嘴太快,把人家刺激到了。”老闫看两个年轻人要往询问室的方向走,赶紧拦下他们交代几句。
“我的错!培训的时候我没讲到位,”纪洛宸举起手做投降状,“可别告诉谈局啊,刚来实习本来就没多少工资,要扣就扣我的。”
“对,可以扣他的。”周淮屿煞有其事地帮腔,“资本家不差钱。”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闫盛杰拧开杯盖喝了口热茶,“得亏你们谈局早上接待了一下上面的就出去开会了,不然这家属闹出这么大动静有你们受的。”
纪洛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示意询问室的方向:“她是怎么同意过去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闫点了两下太阳穴的位置,“靠这。”
“发生了这样的事,难以控制情绪也可以理解。”
周淮屿抿了抿嘴。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老闫沉思了一会儿。“我大致问了她几个问题。她一直在重复说要我们赔她儿子。”
“遭受重大打击的后遗症?”纪洛宸问,“不过她真砸东西了啊?”
老闫把杯盖拧上,有些忿忿:“砸了!周进那小子避嫌又不好跟她动手,几个小姑娘怎么拦得住。”
“没伤到人吧?”纪洛宸的表情僵了僵。
“那倒没有,一开始在候审室发疯,把拿给她辨认的平板抡起来就想往地上砸。还是小李聪明,说砸坏了要赔钱。后面她贵的东西不敢砸,一个接一个拆纸杯往地上扔。抽纸也是,撕一张扔一张,我们也就随她去了,”老闫一口气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会儿你们问她的时候悠着点啊,别刺激人家了。”
第73章
纪洛宸干巴巴地说:“她倒是挺会制造垃圾的。”
“能体谅能体谅,家里的独子就这么没了,以后养老的人都没有……”老闫摇了摇头很是惋惜。周淮屿没有说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许意多。他把来何杰的情况代入,想着父母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这么一共情也就理解朱春玲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突然有一日天人永隔,处理后事的时候只觉得荒谬,之后这种荒谬却会渗透骨髓,侵蚀每一处早已习惯的记忆。就像他捏着画笔的时候会想起以前他们说过要带着画笔一起玩耍,出去点餐的时候又会想起母亲总是喜欢做红烧肉,明明知道他们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可潜意识里依旧觉得两个老人家还在家里晒着太阳种着花。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纪洛宸点点头,注意到周淮屿的状态不太对,不动声色地戳了戳他,“想什么呢,一会儿你可不能拖我后腿啊。”
周淮屿回过神来,没等老闫再说些什么,径直走向询问室。
“小周怎么先过去了!”老闫愣住,又提醒一遍,“算了算了。你也赶紧进去。这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别和人家正面起冲突啊。”
纪洛宸连声答应,快步跟上周淮屿。
朱春玲在询问室里坐了十来分钟,依旧只有最开始陪在候审室的两名实习警察站在角落看着她,负面情绪不免又开始翻涌,整个人充满了戾气。
周淮屿一开门只听见她不耐烦地破口大骂,两个实习生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想要出声安慰又被她打断。
“你们什么意思啊,怎么还不去调查,在这盯着我干什么!”朱春玲的声音尖而细,加上她的语调比较高,整个人就显得极其刻薄,“我儿子难道白白死掉吗?”
“阿姨您消消气……”一个实习生想要说什么,立刻就被朱春玲打断。
“消什么气消气!”朱春玲捂着胸口,悲愤交加的情绪使得她说出来的话夹枪带炮,“把我弄进来又什么都不说!你们是警察哎,怎么好调查都不调查就这么说的,我儿子怎么可能会自杀啊!”
“要是你妈没了你也能冷静啊!”朱春玲口无遮拦,把气全撒在了站在边上的实习生身上。两个年轻人刚来分局没多久,委屈巴巴的,他们的知识储备更多的还是理论那一套东西,实践的机会并不多,贸然又不敢发表什么想法,只能忍气吞声地站在那儿。
纪洛宸跟进来后示意了一下那两个实习生去听审室学习,两个孩子得到首肯,逃也是的离开了询问室,留纪洛宸和周淮屿拉开椅子坐在朱春玲对面。朱春玲打量着新进来的这两个人,看起来倒是比刚才那两个要成熟一些,她也摸不透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索性扯着嗓门嚷嚷:“换着人来监视我是吧,你们人这么多,就没个干事的去查查我儿子被谁杀的吗!怎么会说没就没的!”
“这位家属,请你安静一点!”纪洛宸用力一拍桌子,连周淮屿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要站起来和朱春玲指着鼻子对峙。
朱春玲被吓得呆了呆,刚才那几个小姑娘一直都是好言好语和她讲话,突然换了一个硬茬。她的气势不免弱了几分:“干什么?我又不是犯人,你们拿我当什么在审啊?”
“你是家属,我们找你来了解一下情况,并不是审问。”周淮屿在纪洛宸发作前解释。
老闫在镀膜单反玻璃那边看得直皱眉,心说错付了真是错付了,这臭小子门口还答应得好好的,一进审讯室就照着自己的想法来,把他的提醒连标点符号都忘得干干净净,非得和家属对着干。可别把家属惹毛了动起手来。
朱春玲瞟了一眼周淮屿,大概觉得这小伙子是个好拿捏的,底气又足了起来:“刚才那个姓闫的呢,我和他谈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人,把他叫过来,我要和他谈!”
纪洛宸直接进入正题:“来何杰是你的儿子?”
“什么意思?他不是我儿子难道你是我儿子?”朱春玲心生警觉,周淮屿凝视着她的脸,一时没理解这种警惕从何而来。
“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们工作,那么我们也没办法开展调查,”纪洛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既然你坚持自己的说法,涉及刑事案件,我想你也不希望他一直耽搁在这儿。”
朱春玲张了张嘴想再骂些什么,衡量了一下纪洛宸的话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说实话,她在警局已经闹腾了一上午,该发泄的都发泄得差不多了,突然沉寂下来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悲伤,无论她的行为有多乖张,她依旧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周淮屿见状趁热打铁:“朱阿姨,你看起来还很年轻,来何杰的年纪也不大吧。”
“何杰才刚成年……”朱春玲哽咽了一句,很快又竖起了身上的刺,“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我必须要个说法,不把儿子赔给我这事没完!”
“我们现在没有提到他的死因,具体情况会在调查之后再作说明,”纪洛宸的语气没有变化,甚至没有带上太多的情绪,这让听审室里的老闫勉强放下心,“作为受害人的家属,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现在需要你配合工作,对你自己有个交代,对来何杰也有个交代。”
“你要问什么?”朱春玲的态度软下来,但依旧保持着十足的警惕,“何杰是个好孩子。他是我的儿子,你们就去调查好了,有什么好问的!”
“他的学校在哪里?”纪洛宸问,以来何杰的年龄推断应该是高中与大学交接的阶段,可来何杰的样子又不像是什么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早上他们检查尸体的时候,来何杰露在外面的手臂有块刺青一直延伸到袖子里,大概还是个花臂。
“学校?上学有什么用,”朱春玲轻哼,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来何杰又觉得求助无门,“前两年出去跟人打过工,我多少欣慰啊,还以为可以等着他给我养老了……”
“那他在哪里工作呢,”周淮屿看着朱春玲的脸,她的小动作不算多,并且把喜怒哀乐都会写在脸上,他们甚至可以容易地通过朱春玲的微表情来辨别她话语的可信度,“很少有地方敢用童工吧。”
“他和我说在外面跟着人家打工,我也没多问。他有这份心就好了,赚不赚得到钱无所谓,反正生活费我也没亏待过他,”朱春玲说着叹了口气,语气又变得尖锐起来,“怎么会这样,他就是个孩子!我都把他养这么大了!怎么会有人对他下手啊!”
“社会关系呢?他平时都和什么人在来往?”纪洛宸的声音盖过朱春玲的歇斯底里。
“就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咯,”朱春玲想了想,猛地抬起头,“我晓得了!前段时间他是和人家起过冲突!那也不是他的错啊,肯定是是那个小瘪三气不过弄他的!”
“前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纪洛宸追问。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不就打架打输了,我们何杰厉害呗!那个小鬼头还带着他们家死老太婆上门告状!”朱春玲捶了一下桌面恨恨地说。
“我们何杰从小就没受过欺负,”朱春玲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几分骄傲,很快又被悲伤与恨意交杂着的情绪淹没,“我看就是他们搞的!你们去查他!让他们赔我儿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朱春玲反反复复的几句话开始痛骂邻里的矛盾,从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到来何杰平日里的张扬跋扈。周淮屿微微皱眉,心中有些疑惑,面前这个中年女人的痛心疾首是真的,怒目切齿也是真的,可是她表现出来的悲伤又不像那么回事,就像失去的是一个捧在心尖的物件,而不是她的孩子。
纪洛宸见问不出什么了,与周淮屿对视一眼准备结束询问,刚想站起来,被突然撑着桌子凑上来的朱春玲逼停了动作:“你们会给我公道的对不对,何杰不能就这么白死!”
“我们会依法调查。”纪洛宸的答话很官方。
对于这样的人,用情理只能暂时稳定她的情绪。就像闫谈声在候审室明明已经将她安抚得差不多了,换了个地方询问她却又开始自说自话,说明她从本质上只是想找人发泄,他人的建议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以干脆用明文规定来答复她的无理取闹。
根据朱春玲提供的地址,他们到燕新北村已经是下午了。车上暖气开得足倒没什么感觉,推开车门跟进了冰窖似的,周淮屿缩了缩脖子,一下车连打两个喷嚏。还没等他往前走,头上笼罩过来一片阴影。“没看到下着雨呢,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第74章
纪洛宸打着伞举过他头顶。
“小雨不用撑伞。”周淮屿把车门关上。
“回头感冒了不算工伤,”纪洛宸振振有词,“这天气不好说,一会下大了躲都没地方躲。”
周淮屿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教育,嘀嘀咕咕反驳:“小孩子才会一淋雨就感冒。”
纪洛宸不依不饶,拎着周淮屿试图往前走的后领给他拽回来。其实纪洛宸有那么一瞬间是直接揽过他,想了想觉得这是上班时间不合适,伸长的手臂犹豫了几秒又缩回来,只是搭在周淮屿的肩膀上。
周淮屿拗不过他,老老实实跟在纪洛宸身边。纪洛宸的伞有意无意往他这边倾斜,完全不在意自己被雨淋湿了半边袖子。
燕回新村是临南有名的迷宫村,里面的小路弯弯绕绕的,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前两年道路改造到一半村里没钱了,申请提交上去迟迟没有批下来,只有村口附近的位置铺上了水泥路,再往里面走都是掘开了还没铺上的石子路,一到雨天全是水坑,村民只能在泥泞中扔上几块砖头踩着通行。
村里的路面不宽,在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的情况下,纪洛宸的伞就完全没办法把前后走的两个人都遮住,最后只能认命地把伞收起来,顶着愈下愈密的毛毛雨往前走。腿长的优势在这里就明显体现了出来,砖头之间有几块间隔很大。周淮屿在前面几块砖头间跳着走,驼色的裤子上没多久就全是斑点,浅色的帆布鞋上就更不用说了。
“你是在跳水坑吗?”纪洛宸忍不住喊他。
“腿长了不起啊。”周淮屿回过头来怒道。
“实在不行走边上呗,贴着墙壁走,衣服上有泥总比鞋子里全是水好吧。”
“以前也不是没走这种路,经验多着呢。”周淮屿又避开一个水坑。
“那你每次回去不都像在锅里滚了个圈儿,”纪洛宸笑出声,又提醒他,“换块砖,前面那个只有半块。”
两个人在细雨中斗嘴,绕了好久才看到锈迹斑斑的2组7号门牌,窗玻璃上挂了个破破烂烂的房屋出租的牌子,左右两边都空着,看起来边上的房子并没有租出去。
“资料里显示来何杰他父亲已经退休了,大白天家里怎么都没人。”纪洛宸从砖头上跨过来,透过窗户往里面瞅了几眼,房间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倒是有一股木头发霉的气味,可能是雨天的缘故。
“你们是什么人呐?”
周淮屿正想过去拨弄一下门锁,听到声音动作一颤,莫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两个人转过身,后面弄堂里走过来一个披着雨衣的老太太,正奇怪地看着他们。
周淮屿灵机一动:“我们外地过来打工的,想在附近租个房子,看到这里挂了个牌子就想来问问,没看到人。”纪洛宸听到这话,把刚想掏出的证件又放了回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村里的老太太喜欢凑热闹,每次他们到村里走访的时候总有一堆村民探头探脑想看看别人家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第一个探听到完整八卦的人能得到嘉奖。
“租房啊?”老太太眼前一亮,踩着雨靴走过来,看了一眼门牌带上了几分嫌恶,“哎哟,你们要租这家吗?”
“这家怎么了吗?”周淮屿表现得完全像一个傻乎乎的外地人。
纪洛宸别过头忍住笑,心说艺术和表演真是一脉相传,当周淮屿想当一个演员的时候,脸上就明晃晃地写了两个字——好骗。
老太太也不见外,抓着周淮屿的手把他往外面带:“过来过来,俺跟你们说!”
周淮屿被她热情地一扯差点一脚踏进水坑,得亏纪洛宸反应快,在腰上托了他一把。老太太拉着周淮屿一直走到3组12号门前,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
“俺们家也租房子,”老太太精明得很,“可以看看俺们家的!”
纪洛宸哭笑不得,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邻居要不好相处我们也不敢租啊,刚才那户怎么不能租了。”周淮屿一脸好奇。又把话题绕回朱春玲家。
“哦哟,那户的人手脚不干净,你们住那儿得丢东西!”老太太压低声音,把他们拉到自家屋檐下。雨下得有点大了,顺着屋檐落下连续的水珠。
“啊?是房东拿的?”纪洛宸问。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在衣兜里悄悄按下执法记录仪。在村里,了解一户人家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询问他们的邻居。
“前段时间那户儿子偷俺们家的东西,俺孙子刚好逮到他,二话不说把俺孙子打了顿!”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比划着,看起来有些喜感,“俺带着俺孙子上门让他们道歉,还抄着扫帚给俺们赶出来,你说说,你评评理,是不是脑子有病!”
輕土垵 周淮屿点点头附和:“那是有点过分。”
“他老子前两天刚被警察带走,好像是欠债不还还和人家打架来着,”老太太八卦道,“还是看看俺们家吧。里里外外都干净。租俺们这儿不亏。”
纪洛宸问她:“你这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没有证据吧?”
“那户人家就是有病!”老太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男的女的,脑子都有病!”
见两人像是被她唬住了,老太太有些得意,又继续说:“正常人谁会把亲生女儿卖掉,买个别人家的儿子回来啊,花钱帮别人养儿子。”
“啊?他家儿子不是亲生的?”周淮屿听得认真,像捧哏似的。
“是啊,那户的小子,据说前两年还去少管所蹲过,”老太太侃侃而谈,“朱婶儿说是出去跟人打工了,俺们才不信嘞,谁家孩子十来岁就出去打工啊!”
“那她女儿呢,女儿卖去哪了?”
“卖不掉,给人家起名叫招娣,七八岁的小姑娘都养这么大了哪里卖得掉,”老太太颇有些正义地跺了跺脚,“朱婶儿不让她回去,也不给她饭吃。小姑娘东一顿西一顿的都是俺们给她留点剩饭,后来村里有家人好心收养过去了。”
纪洛宸捕捉到有用的信息:“那家人还在吗?”
“老早搬走了,不知道去哪了,”老太太想了想,“不过那家好心是真好心,后面自己有了两个小孩儿也没把收养的那个扔掉。”
老太太又神神叨叨地说:“要俺说啊,这边一家子神经病!招娣招娣,俺看是招来个恶鬼,来报复他们的!谁家会老子儿子挨个蹲局子啊!”
“不过没关系啊,你们进来看看俺们家啊。俺们家可以租的!”
周淮屿眼看着要被她强买强卖,嘴巴一张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惊恐地看向纪洛宸:“老纪!我怕鬼!要不还是别在这租房子了吧!”
纪洛宸被这一声叫得有点蒙,差点没控制好表情管理,迫于周淮屿的压力,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看也不行,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老太太急了:“哎,哎,你们还租不租房子啊?”
“不租了!你们这村里关系太复杂了,不敢租!”周淮屿摆摆手,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慌慌张张跑进雨里。
“不复杂不复杂,俺们其他人关系都好的,”老太太追出去,可是两个年轻人跑得太快了,根本不是她这身老胳膊老腿跟得上的,只能气得悔不当初,“哎!跑什么!俺这破嘴,吓唬人家干什么,真是的,房子还没租出去……”
周淮屿也不是非得换身衣服再去工作,他没那么矫情,以往待在画室里全神贯注一整天,累极了就把满是颜料的衣服随便一扒拉倒头就睡,没人管他,他也乐得清闲。
现在他被纪洛宸拿捏得死死的,什么早上不能喝冰可乐,什么下雨天要撑伞,什么打瞌睡就放好清凉油,都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以致于周淮屿冒出荒谬的想法,事无巨细的支队长是真的想要当他男朋友,还是想要当他的爹爹,这件事情他真的要好生想一想了。周淮屿不由得在心里画圈圈。
除非他把自己当儿子了,周淮屿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自己。
淋过雨踩过泥回到单位的后果就是两个人从进门开始就被嫌弃了个彻底,谈局差点把他俩打包扔出去,说一楼的保洁冲上来投诉了,推着让他们去淋浴室换身衣服再来工作。
周淮屿顶着一头半干半湿的头发出来,纪洛宸早就不见了踪影,想了想去帮姜乐悠看监控。
此时纪洛宸正窝在解剖室,这个案子看似到处都是线索,可这些线索像洋葱的麟茎似的一片一片全裹在了一块儿,他们不得不把每一片线索都扒开来细细琢磨。
“来何杰身上有四处伤口,颈部一处,左胸一处,腹部一处,右小臂一处。”沈知黎指着来何杰身上血块已经完全凝结的几个部位,“致命伤主要是颈部和左胸,符合失血性休克死亡的特征。”
第75章
“这小子得下多大的狠心往自己身上扎这么多刀啊,”纪洛宸打量着来何杰惨白的皮肤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刺青,纹理复杂也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唯一能分辨出来的是手臂上纹着的青龙,“再叛逆的小孩自虐,顶多是在手腕上划几下吓唬吓唬家长。”“嚯,叛逆青少年你好像很了解啊。”沈知黎看了他一眼。
“我那时候……”纪洛宸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哪会自残啊,都是和人家打架来着。”
“谁问你光荣事迹了,”沈知黎轻哼一声,“送检的水果刀形状大小和他身上的伤痕大部分一致。”
“还有不一致的?”
“左胸和腹部的伤口深约7厘米,宽2.5厘米,符合水果刀的形状特征。但是小臂上这一处,伤口深约6厘米。宽1.5厘米,更像是什么尖锐物扎进去的。”
纪洛宸低下头看,狰狞的伤疤下是翻起的血肉,凝固起来的伤口只剩下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僵硬:“剪刀?电钻?螺丝刀?”
“还有这两处,腹部和左胸的伤口准确来说应该算四处。不一定是水果刀扎进去的,”沈知黎拿着手上的标尺对着纪洛宸做了一个捅的动作,吓得纪洛宸连忙后退两步,“伤口里面有分叉,看起来更像是先有一个伤口,后面沿着那个伤口的位置又捅了一刀造成二次伤害。”
“颈部呢,颈部的伤口有分叉吗?”纪洛宸怕沈知黎又吓唬他,索性待在一边。
“很难检测,颈部的伤口是动脉和气管一并割破了,不确定用的是哪个凶器。”
“所以凶器不可能只有水果刀。”纪洛宸嘶了一声。“另一个凶器也不在便利店,”沈知黎补充道,“现场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其他可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尖锐物。”
“照这么说监控一定存在问题。有人清理过现场。”
沈知黎绕到尸体头部的位置,把标尺比在后脑勺:“颅骨部分并没有骨折,按照我们发现他时仰躺的姿势,颅内硬膜外下至少会出现血肿,但是没有发现。”
纪洛宸怔了怔:“也有一种可能,便利店不是第一现场。”
沈知黎点点,又说:“他的关节处存在淤血,尸体应该是被人硬生生**又摆成仰躺的姿势。”纪洛宸越听越凝重:“痕检怎么说,结果出来了没有?”
“你当物证科是文印室啊,东西扔进去马上就能输出。”沈知黎把标尺放到一边瞪他。
“我这不是急吗,”纪洛宸一看沈知黎把“凶器”放下了,又挪到尸体边上来,“凶手作案手法这么嚣张,和挑衅有什么区别。”
“急也没用,我们目前能检验出的东西只有这些,”沈知黎看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你呢,你怎么说?”
纪洛宸没反应过来:“什么我怎么说?”
“你和周淮屿啊,你俩什么情况?”
“我俩什么情况,你们不是都知道吗?”纪洛宸脱口而出。
“那可真是亲密无间的好搭档啊,”沈知黎词不达意,“菲姐给你介绍不少对象了吧。”
纪洛宸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是不是我妈找过你了?”
沈知黎笑了笑,不置可否。
纪洛宸的母亲前段时间确实找过沈知黎,说她给纪洛宸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见见面,结果纪洛宸直接爽约,一整天都没见着人,还回消息说是忘记时间,陪周淮屿去了画展。那个姑娘气不过就找家里告状,第二天对方家长找到李媛,李媛面子上过不去气得直接到局里兴师问罪,结果又没找着人,问到沈知黎才知道,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又去学校找周淮屿了。“我看你姐只有告诉你相亲对象是周淮屿的时候你才会老老实实去。”沈知黎总结道。
“我那是怕耽误人家姑娘!”纪洛宸反驳,“我们工作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知黎冷笑:“周淮屿好好地在学校上课你怎么不怕耽误人家。”
“周淮屿是周淮屿,”纪洛宸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你不要瞎说啊,我和周淮屿那是——”
还没等纪洛宸找到个合适的词,苏泱砰的一下破门而入:“老大!有新发现!监控录像有问题!”“说啊是什么?”沈知黎追问。
“去看监控!”纪洛宸拉上苏泱落荒而逃。
监控里的端倪是周淮屿发现的,这份时长三十多个小时的监控他们实在没法在短时间内逐帧逐帧播放一遍,周淮屿干脆又让姜乐悠调来了路口的监控,尽管隔了几百米的距离,但只是用来比对一下光线倒也无妨。
“这几天晚上都没有下过雨,光线比对不出太大的差异,”周淮屿对着屏幕分析道,“白天的监控没有动过手脚,就是一个正常上班的员工。”
姜乐悠接着说:“第一遍快进的时候我们只对比了光线,变化不大,所以沈老师提议对比一下声音。”“出问题的是声音?”纪洛宸马上领会到他们的意思。
“便利店的监控在11月16日凌晨1时30分左右,有过摩托车炸街的声音。但是同一时间的另一份监控里没有出现,”周淮屿的笔指着屏幕上左右两个监控,“相差几百米的距离,露天的监控里不至于一点噪音都没有。”
“作为参考,我们把近七天街上同一时间的监控都调出来作了比对,发现摩托车这段声音和11月13日凌晨同一时间的环境声出现了重合。”姜乐悠点开软件,上面是两段拖进去的音频文件,在声音跳动频率与分贝上保持了高度一致。
“就是说,11月16日凌晨的监控是11月13日剪切过来的?”苏泱问。
姜乐悠点点头:“之后我们对11月15日晚上来贵杰出现在监控里到储藏室的门关上这段监控做了具体分析,正常监控每秒的帧数会在20至25之间,低于20就会影响到流畅度。”
“这份监控整体设置是24帧每秒,但是在这里,储藏室门合上的瞬间,出现了一个25帧的数值。”周淮屿把笔点到进度条上,“两处证据,都能证实这份监控被人为剪辑过。”
“无缘无故多出一帧,极有可能是嫌疑人在更替视频时为了流畅度弄巧成拙,”纪洛宸沉思了两秒,“提供人呢,是谁在对接?”
苏泱尴尬地举起手:“提供人叫倪佳凯,提供完监控想着应该没他什么事了我就没管他。”
“他人呢?”
苏泱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编辑完消息忽然垮下脸:“卧槽,他把我拉黑了!”
“你干脆也拉黑回去得了!”纪洛宸损他,看着监控视频突然说:“周淮屿,这两个时间段监控里的人—一”
“能。”周淮屿回答。
纪洛宸愣了愣:“我还没问呢。”
“问没问结果都一样,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我可以直接回答,”周淮屿手上的笔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微微晃动,肯定地说,“能画出来。”
纪洛宸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但是他眼里的认真看起来又像是一门心思地投入在工作上,甚至没等他们开完短会,就站起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周进,你现在马上去批个条子把倪佳凯手机定位上,掘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找出来。”纪洛宸清空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分配工作。
“啊,倪佳凯不用我来联系了吗?”苏泱问。纪洛宸挑眉:“你都被拉黑了你怎么联系!你去找他们老板,问清楚员工到底什么情况。”
“好的好的。”苏泱急忙答应。
“法医那里尸检发现来贵杰存在关节被掰扯过的痕迹,合理推测便利店不是第一现场,”纪洛宸把解剖结果告诉他们,“尸体极有可能是后来被运过来的。”
赵璐小声地说:“便利店前面这条路是单行道。我们调过来的路口监控能拍到经过的车辆。”上午被队长教育过之后,她的胆子显然大了不少。
纪洛宸微微笑了笑表示赞许:“扩大核查范围,把当天经过的车辆都排查一遍。”
“对了老大,朱春玲怎么办,”姜乐悠问,“她还在候审室待着呢,实习生被她骂哭了两个,现在闫老师还守着她。”
“我现在去找她。”纪洛宸从兜里拿出执法记录仪,他倒是想听听朱春玲的说法。
老闫一听纪洛宸要把朱春玲带去二审,愁眉苦脸一下子就舒展开来。这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女人可把他折磨得够呛。他态度强硬,朱春玲哭哭啼啼,他态度态度放软,朱春玲满口赔钱,一下午的时候,老闫来来回回灌了好几壶水。
实习生都不肯再靠近候审室,转正之前谁也不想因为得罪人民群众吃个处罚,更何况他们谁都没见过这架势,朱春玲骂起人来简直是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进去。
局中众人皆是摇摇头。
第76章
“这小子得下多大的狠心往自己身上扎这么多刀啊,”纪洛宸打量着来何杰惨白的皮肤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刺青,纹理复杂也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唯一能分辨出来的是手臂上纹着的青龙,“再叛逆的小孩自虐,顶多是在手腕上划几下吓唬吓唬家长。”“嚯,叛逆青少年你好像很了解啊。”沈知黎看了他一眼。
“我那时候……”纪洛宸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哪会自残啊,都是和人家打架来着。”
“谁问你光荣事迹了,”沈知黎轻哼一声,“送检的水果刀形状大小和他身上的伤痕大部分一致。”
“还有不一致的?”
“左胸和腹部的伤口深约7厘米,宽2.5厘米,符合水果刀的形状特征。但是小臂上这一处,伤口深约6厘米。宽1.5厘米,更像是什么尖锐物扎进去的。”
纪洛宸低下头看,狰狞的伤疤下是翻起的血肉,凝固起来的伤口只剩下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僵硬:“剪刀?电钻?螺丝刀?”
“还有这两处,腹部和左胸的伤口准确来说应该算四处。不一定是水果刀扎进去的,”沈知黎拿着手上的标尺对着纪洛宸做了一个捅的动作,吓得纪洛宸连忙后退两步,“伤口里面有分叉,看起来更像是先有一个伤口,后面沿着那个伤口的位置又捅了一刀造成二次伤害。”
“颈部呢,颈部的伤口有分叉吗?”纪洛宸怕沈知黎又吓唬他,索性待在一边。
“很难检测,颈部的伤口是动脉和气管一并割破了,不确定用的是哪个凶器。”
“所以凶器不可能只有水果刀。”纪洛宸嘶了一声。“另一个凶器也不在便利店,”沈知黎补充道,“现场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其他可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尖锐物。”
“照这么说监控一定存在问题。有人清理过现场。”
沈知黎绕到尸体头部的位置,把标尺比在后脑勺:“颅骨部分并没有骨折,按照我们发现他时仰躺的姿势,颅内硬膜外下至少会出现血肿,但是没有发现。”
纪洛宸怔了怔:“也有一种可能,便利店不是第一现场。”
沈知黎点点,又说:“他的关节处存在淤血,尸体应该是被人硬生生**又摆成仰躺的姿势。”纪洛宸越听越凝重:“痕检怎么说,结果出来了没有?”
“你当物证科是文印室啊,东西扔进去马上就能输出。”沈知黎把标尺放到一边瞪他。
“我这不是急吗,”纪洛宸一看沈知黎把“凶器”放下了,又挪到尸体边上来,“凶手作案手法这么嚣张,和挑衅有什么区别。”
“急也没用,我们目前能检验出的东西只有这些,”沈知黎看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你呢,你怎么说?”
纪洛宸没反应过来:“什么我怎么说?”
“你和周淮屿啊,你俩什么情况?”
“我俩什么情况,你们不是都知道吗?”纪洛宸脱口而出。
“那可真是亲密无间的好搭档啊,”沈知黎词不达意,“菲姐给你介绍不少对象了吧。”
纪洛宸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是不是我妈找过你了?”
沈知黎笑了笑,不置可否。
纪洛宸的母亲前段时间确实找过沈知黎,说她给纪洛宸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见见面,结果纪洛宸直接爽约,一整天都没见着人,还回消息说是忘记时间,陪周淮屿去了画展。那个姑娘气不过就找家里告状,第二天对方家长找到李媛,李媛面子上过不去气得直接到局里兴师问罪,结果又没找着人,问到沈知黎才知道,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又去学校找周淮屿了。“我看你姐只有告诉你相亲对象是周淮屿的时候你才会老老实实去。”沈知黎总结道。
“我那是怕耽误人家姑娘!”纪洛宸反驳,“我们工作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知黎冷笑:“周淮屿好好地在学校上课你怎么不怕耽误人家。”
“周淮屿是周淮屿,”纪洛宸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你不要瞎说啊,我和周淮屿那是——”
还没等纪洛宸找到个合适的词,苏泱砰的一下破门而入:“老大!有新发现!监控录像有问题!”“说啊是什么?”沈知黎追问。
“去看监控!”纪洛宸拉上苏泱落荒而逃。
监控里的端倪是周淮屿发现的,这份时长三十多个小时的监控他们实在没法在短时间内逐帧逐帧播放一遍,周淮屿干脆又让姜乐悠调来了路口的监控,尽管隔了几百米的距离,但只是用来比对一下光线倒也无妨。
“这几天晚上都没有下过雨,光线比对不出太大的差异,”周淮屿对着屏幕分析道,“白天的监控没有动过手脚,就是一个正常上班的员工。”
姜乐悠接着说:“第一遍快进的时候我们只对比了光线,变化不大,所以沈老师提议对比一下声音。”“出问题的是声音?”纪洛宸马上领会到他们的意思。
“便利店的监控在11月16日凌晨1时30分左右,有过摩托车炸街的声音。但是同一时间的另一份监控里没有出现,”周淮屿的笔指着屏幕上左右两个监控,“相差几百米的距离,露天的监控里不至于一点噪音都没有。”
“作为参考,我们把近七天街上同一时间的监控都调出来作了比对,发现摩托车这段声音和11月13日凌晨同一时间的环境声出现了重合。”姜乐悠点开软件,上面是两段拖进去的音频文件,在声音跳动频率与分贝上保持了高度一致。
“就是说,11月16日凌晨的监控是11月13日剪切过来的?”苏泱问。
姜乐悠点点头:“之后我们对11月15日晚上来贵杰出现在监控里到储藏室的门关上这段监控做了具体分析,正常监控每秒的帧数会在20至25之间,低于20就会影响到流畅度。”
“这份监控整体设置是24帧每秒,但是在这里,储藏室门合上的瞬间,出现了一个25帧的数值。”周淮屿把笔点到进度条上,“两处证据,都能证实这份监控被人为剪辑过。”
“无缘无故多出一帧,极有可能是嫌疑人在更替视频时为了流畅度弄巧成拙,”纪洛宸沉思了两秒,“提供人呢,是谁在对接?”
苏泱尴尬地举起手:“提供人叫倪佳凯,提供完监控想着应该没他什么事了我就没管他。”
“他人呢?”
苏泱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编辑完消息忽然垮下脸:“卧槽,他把我拉黑了!”
“你干脆也拉黑回去得了!”纪洛宸损他,看着监控视频突然说:“周淮屿,这两个时间段监控里的人—一”
“能。”周淮屿回答。
纪洛宸愣了愣:“我还没问呢。”
“问没问结果都一样,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我可以直接回答,”周淮屿手上的笔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微微晃动,肯定地说,“能画出来。”
纪洛宸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但是他眼里的认真看起来又像是一门心思地投入在工作上,甚至没等他们开完短会,就站起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周进,你现在马上去批个条子把倪佳凯手机定位上,掘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找出来。”纪洛宸清空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分配工作。
“啊,倪佳凯不用我来联系了吗?”苏泱问。纪洛宸挑眉:“你都被拉黑了你怎么联系!你去找他们老板,问清楚员工到底什么情况。”
“好的好的。”苏泱急忙答应。
“法医那里尸检发现来贵杰存在关节被掰扯过的痕迹,合理推测便利店不是第一现场,”纪洛宸把解剖结果告诉他们,“尸体极有可能是后来被运过来的。”
赵璐小声地说:“便利店前面这条路是单行道。我们调过来的路口监控能拍到经过的车辆。”上午被队长教育过之后,她的胆子显然大了不少。
纪洛宸微微笑了笑表示赞许:“扩大核查范围,把当天经过的车辆都排查一遍。”
“对了老大,朱春玲怎么办,”姜乐悠问,“她还在候审室待着呢,实习生被她骂哭了两个,现在闫老师还守着她。”
“我现在去找她。”纪洛宸从兜里拿出执法记录仪,他倒是想听听朱春玲的说法。
老闫一听纪洛宸要把朱春玲带去二审,愁眉苦脸一下子就舒展开来。这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女人可把他折磨得够呛。他态度强硬,朱春玲哭哭啼啼,他态度态度放软,朱春玲满口赔钱,一下午的时候,老闫来来回回灌了好几壶水。
实习生都不肯再靠近候审室,转正之前谁也不想因为得罪人民群众吃个处罚,更何况他们谁都没见过这架势,朱春玲骂起人来简直是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进去。
第77章
朱春玲第二次进询问室。态度和之前差不多。只不过刚才进来的是两个警官。现在只进来了一个,还是那个看上去就脾气不大好的,朱春玲换了个坐,神情有些不自在。
“你们不去抓凶手,老盯着我干嘛,我也是受害方哎!”朱春玲翻了个白眼,想跷二郎腿,但是纪洛宸看着她的眼神过于冷冽了,她心里开始没底起来。“我们去过燕新北村了。”纪洛宸冷不丁冒出一句。“人呢,人抓回来了吗?”朱春玲瞳孔放大,像是看到了希望,“是那户小瘪三搞的吗?我儿子能赔给我了吗?”
纪洛宸扯了扯嘴角,在朱春玲的注视下把执法记录仪放到桌上:“来何杰真的是你儿子吗?”
“这问题你不是问过了吗,贵杰当然是我儿子!”朱春玲很是有些不耐烦。
“来招娣是谁?”
朱春玲噎住:“我哪个知道这是谁,不知道,不认识!”
纪洛宸冷哼一声,打开执法记录仪,小小的屏幕里面传来燕新北村的老太太断断续续的话。
『“卖不掉,给人家起名叫招娣,七八岁的小姑娘都养这么大了哪里卖得掉……”』
『“…朱婶儿不让她回去,也不给她饭
吃……”』
『“小姑娘东一顿西一顿的都是俺们给她留点剩饭,后来村里有家人好心收养过去了……”“行了行了,”朱春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个死老太婆乱说!这和招娣有什么关系,我是儿子没有了,儿子!搞不搞得灵清啊!”
“来招娣是谁?”纪洛宸又逐字问了一遍。
“我生下来的赔钱货呗!”朱春玲满不在乎,一手拍在桌子上,“能不能不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我问的是我儿子,谁来赔我的儿子!”
“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丈夫呢。”纪洛宸无视掉她的问题。
朱春玲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你很闲吗,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儿子没了为什么调查我的户口?”
“简单问一问,”纪洛宸把执法记录仪收回来,“你需要我们调查,我们也需要你配合调查,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缺一不可。”
“来早生不也是你们抓走了吗!”朱春玲恼怒地看着那个执法记录仪,仿佛在看某个多嘴的老太太,“赌博咯,钱还不出来又把人家打了一顿。要我说打得好,都说了还不出还不出还催,这不是催命吗!”
纪洛宸屈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咚咚咚的声音听得朱春玲心里一阵又一阵紧张:“来何杰不是也有工作吗,怎么会还不出钱?”
“贵杰是贵杰,死老头子是死老头子!”朱春玲咬牙切齿,“催债的都比你们拎得清,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找我们贵杰,不然我就砍他们了!”
纪洛宸的眼皮子跳了跳。没想到朱春玲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你们没有人联系过来招娣?”
“反正我没联系过,”朱春玲又翻了个白眼,“贵杰倒是知道他有个姐姐。关系还行吧。”
“关系还行?”
“我没钱么他只能找他姐姐要去了咯。”朱春玲理所当然地说。
“所以来何杰的生活费不是你给的。是你抛弃的女儿给的?”纪洛宸表情一滞。显然没料到面前这个人厚颜无耻至此。
朱春玲嗤笑一声:“毕竟是我生的,给贵杰点生活费不过分吧。”
“来招娣在哪里?”纪洛宸停下手上的动作。
“城西那边,筒子楼,”朱春玲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警觉起来,“干什么!问自己女儿要钱不违法吧!”
纪洛宸盯了她一会儿:“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买别人的孩子。”
“养儿防老啊,这都不清楚,女儿有什么用!”朱春玲不屑道,“现在儿子也没了,卖我儿子的人也找不到,我还没报警呢,你们把我抓进来审一遍又一遍!”
“买卖人口是违法的!”
“我给钱了啊!我的损失谁来赔啊,我的儿子啊!”朱春玲大喊。
纪洛宸瞪了她一会儿,只觉得不可理喻,把她留在询问室里摔门而出。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距离下班时间早就过去不知道几个小时,刑侦支队整层楼依旧灯火通明,这是他们的加班常态。
周淮屿坐在工作台前,左边是两个时间段里的监控截图,白天的那个截图还比较好画,晚上戴着口罩又戴着帽子的画像就有难度了。尽管对着监控画人像可以说是周淮屿的拿手绝活,但在硬件设施跟不上的时候,就算是小画家也犯了难。所以他就临时抓了个壮丁,干脆把提前完成任务的苏泱拉过来当模特。
苏泱戴着口罩屈膝站在那儿浑身不得劲,刑侦支队这几个人平时风里来雨里去的,除非是专门在分局做文职,不然很少有安安静静待在这儿的时候。“周淮屿,你这方法能行吗,要不行你跟城队说画不出认个错得了。”苏泱嘟囔着,隔着口罩的声音听起来怪憋屈的。
“可以画出来,”周淮屿轻笑,拿起铅笔在苏泱脸上比划了两下,又往速写纸上标注了几个点,“必修课。
“这都是些什么啊,”苏泱好奇地探过头去,只看到速写纸上五颜六色的一堆圆点。根本就没个人形。
“你别动,保持刚才那个姿势。”周淮屿把他的脑袋推回去,顺手给他扣上一顶棒球帽。苏泱瘪瘪嘴,又学着监控里的那个身影向偻着背站好。
“下巴再低下来一点,”周淮屿敲了敲他的肩胛骨。“这里也低一点,不然没法算比例。”
苏泱被东戳一下西点一下苦不堪言,保持一个诡异的姿势站在原地不敢动。
“你在干什么?”猝不及防门口传来纪洛宸的声音。周淮屿侧过头看了看他:“画监控啊。”
“我问苏泱呢。”
苏泱一把摘掉口罩:“城队!周淮屿说晚上的监控太模糊,要我当模板。”
纪洛宸上下打量了他:“便利店老板联系上了吗?”苏泱连连点头:“联系上了,说明天早上能到,今天连夜从外地赶回来的。”
“加班上瘾是吧,这宗案子的材料都整理好了?”纪洛宸又问。
“整理好了。”苏泱琢磨不过味来,五官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
纪洛宸挥了挥手:“行,那就把这宗案子的线索再去捋一遍。”
苏泱得令赶紧开溜,留下周淮屿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纪洛宸。
“你把我的模特赶走了,我怎么画。”
纪洛宸看了一眼苏泱离开的身影,估摸着这会儿编排他应该听不到:“他那上蹿下跳静不下来的性子,回头你画得差不多了他跑了。看你怎么画下去。”周淮屿歪着头看他:“那你呢,你会跑吗?”
“啊?”
“总得还我一个模特吧,”周淮屿咧开嘴,拍了拍一边的椅子,“坐。”
纪洛宸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周淮屿,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坐下,被迫戴上了嫌疑人同款口罩。
周淮屿凑过来细细观察他的五官时,他能看到周淮屿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睛上扑闪扑闪的像把小扇子,也能隔着口罩感受到周淮屿温热的吐息扑到他的脸上,下午淋雨回来刚洗过澡,周淮屿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
纪洛宸坐在那儿只觉得心猿意马,比划在自己鼻梁边上的铅笔是周淮屿的,环绕在他身边的身影是周淮屿的,使劲钻进他鼻腔的气息也是周淮屿的。
这一整天过得过于饱和,他好像听到有好个小人在他脑子里嘀嘀咕咕。
“我可是某人的底牌啊,自己人不用客气……”“…我等你一起。”
“…我看你姐只有告诉你相亲对象是周淮屿的时候你才会老老实实去。”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我可以直接回答……”
“……那你呢。”
纪洛宸索性闭上了眼睛,可是闭上眼萦绕在心间的依旧是周淮屿。
“别闭眼,”周淮屿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样我没法画。”
纪洛宸无奈,只能睁开眼睛,又对上周淮屿近在咫尺的脸。如果不是戴着口罩,周淮屿一定能发现他脸上涨得通红。
“好了,三庭五眼基本能确定位置了。”周淮屿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甩了甩笔。
纪洛宸如获大赦,装作若无其事地搬着凳子挪到办公桌边上去,远离周淮屿的工作台。
“你不回去休息吗?”周淮屿将几张半透明的纸覆盖到标注好五点定位的速写纸上,准备开始最后的奋战。
“你不也没下班,”纪洛宸点开电脑桌面的文件,“哪有队员还在加班。队长先走的道理。”
“画像画到一半怎么能走。”周淮屿拿出一个小夹子把几张纸固定到一起。
“没事,我在这把线索再捋一遍。”
周淮屿笑着摇摇头,不再管他,又埋头苦干。
画出那两张人像时已经天光大亮,纪洛宸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睡着了。
第78章
“你不也没下班,”纪洛宸点开电脑桌面的文件,“哪有队员还在加班。队长先走的道理。”
“画像画到一半怎么能走。”周淮屿拿出一个小夹子把几张纸固定到一起。
“没事,我在这把线索再捋一遍。”
周淮屿笑着摇摇头,不再管他,又埋头苦干。
画出那两张人像时已经天光大亮,纪洛宸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睡着了。
电脑显示屏早就进入了屏保待机状态。周淮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到办公桌上亮盈盈的,这才注意到纪洛宸的手机屏幕没有关,看样子还开了一晚上,现在已经开始闪烁着低电量提醒。
周淮屿怕一会儿没电了张局又找不着人,走过去想帮他充个电,拿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屏幕的搜索记录“看到同事心跳加速正常吗”。
周淮屿愣了愣,摁下锁屏,把他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
便利店老板早上七点多就在分局门口候着了,穿着一身呢子大衣背着手在门口踱步,早上刚过来的同事不明所以,以为是暗访的领导。
纪洛宸到淋浴室简单地冲了个凉剃掉胡茬,手机里是低电量提醒混杂着叮叮咚咚的一堆消息。他解开锁屏瞄了一眼,各个小群里在传有领导暗访,让大家伙们都打起精神来。纪洛宸拿起毛巾的动作一顿,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担心队里的同事熬了一个大夜这会儿昏昏沉沉的。他把毛巾往脸上随便抹了把。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就急急地冲了出去,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便利店老板连声道歉,“请问候审室在哪里?”
“你有什么事吗?”纪洛宸捋了一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注意到后面几个拼命暗示他这是暗访领导的同事,不由地挑了挑眉。
“哦昨天有个警官让我今天过来报到!”老板声音洪亮,“这不是我的便利店出事了吗,说有几个问题要问我。”
“你就是便利店老板?”纪洛宸试探着问。
“对对对!”来人揣着手,笑起来有些憨憨的,这下倒一点也不像领导了。
纪洛宸松了口气,瞪了身后几个挤眉弄眼的同事一眼,趁手机还没有自动关机,默默把“警报解除,没有暗访”几个字丢进刑侦支队的小群里,心里把苏泱痛骂一顿,叫人过来也不约好时间,一大早闹得办公室鸡飞狗跳。
闹剧过去,便利店老板坐在询问室里有些局促,尤其是这个封闭空间没有窗户,他只能在隔膜单向玻璃上看到自己布满沧桑的脸,却看不到外面的白天与黑夜。
“姓名?”纪洛宸把笔记本摊开,直直地看向面前的中年人。
“熊健。”便利店老板配合地回答。
“年龄?”
“48。”
纪洛宸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开始进入正题:“和受害人什么关系?”
熊健愣住:“受害人?我···…我不认识他呀。”纪洛宸的笔顿了顿:“来何杰不是你店里的员工吗?”
“可能是……”熊健有些为难,“是这样的警官,便利店我不怎么打理,新员工来来往往都是店里的一个老员工在帮忙看着。”
“你自己的便利店你不打理吗。”
“我是真没空啊。”熊健解释道,“我做纺织生意的,看原料看市场,每天来来回回各地在跑,根本没空管便利店呀。”
纪洛宸把笔记本上的字划掉:“你把便利店给谁在管?”
“原本是给我爸妈的,老两口在家里待着闲得慌,就想找点事做,”熊健说话的时候注视着纪洛宸,表情没有任何不自然,“后来我爸妈年纪大了,就让小凯帮忙看着了。”
“倪佳凯?”
熊健点点头。
纪洛宸疑惑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放心把店交给他?”
“也没什么关系,他和我爸妈住一个楼的,”熊健摆了摆手,“那小孩儿什么都会,又能吃苦。我听我爸妈这么一说,想着正好便利店缺个帮手。”“他住在哪?”纪洛宸问,心里想着周进昨天跑去定位倪佳凯到现在都还没消息,这会儿的住址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城西那片有个筒子楼,三个孩子相依为命,怪可怜的。”
纪洛宸脸上闪过茫然:“他们父母到哪去了?”“出车祸了,货车司机肇事逃逸,抓着人了也赔不出钱,那对夫妻当场宣告的死亡,”熊健同情地叹了口气,“三个小孩儿是我爸妈看着长大的,都是邻居。逢年过节还给他们拿点东西去。”
“三个小孩都是那对夫妻的吗?”
熊健努力想了想:“好像有一个不是,我不太清楚。”
“你怎么知道?”
“我妈道听途说的,她帮社区去人口普查,说好像有一个小孩不姓倪,名字登记上去数据库是空的,”熊健摊了摊手,“后面社区自己找人去查了,我就不知道了。”
“倪佳凯现在到便利店的刑事案件。”纪洛宸把话挑明。
“你说他涉及到便利店的谋杀?”熊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小凯挺老实一小孩儿啊!”“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哎,这个我倒是不记得了,但是他每天会把店里的营业额告诉我,”熊健摸出手机,“你看,这个是15号发给我的。”
纪洛宸看了一眼消息发送的时间,差不多是在晚上八点一刻左右,刚下班没多久。
“昨天不是出事了吗,我还让你们找小凯要监控来着,”熊健把手机放下,“这两天也没法营业,小凯就去做别的兼职了。”
“他还有什么兼职在做?”
“那我不太清楚,快递或者外卖吧。”熊健思考了几秒还是摇摇头,“我真想不起来了。”
纪洛宸合上笔记本:“询问结束,谢谢你配合工作。”
“应该的应该的,”熊健站起来露出礼貌的笑容,想了想问,“警官,小凯真的是个好孩子,你们会不会弄错了呀。”
“错与对。我们决定不了。这是法院的事。”
周进顶着黑眼圈在会议室差点睡过去,看到纪洛宸终于过来了,简直热泪盈眶。昨天晚上他们跟着倪佳凯的定位手机追踪了一宿,从城南跑到城北,他的定位一直在动,导致周进和另一个同事盯梢了一晚上。后来定位终于停下来了,周进瞪着快递车上那个屏幕都划花了的手机咬牙切齿,他们跟的根本不是倪佳凯,大概是这小子把手机落在了车上。“所以倪佳凯的兼职可能是快递员,不然手机怎么会在副驾驶上。”纪洛宸结合熊健给的线索总结道。“现在基本可以判断这个人是嫌疑犯,”周淮屿把连夜画出来的两张肖像贴到透明板上,“我们昨天收到的监控,不管白天和晚上出现的店员都是倪佳凯,因为监控被动过手脚,且他们身高都差不多,所以我们先入为主以为画面里的人是来何杰。”纪洛宸看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肖像,心思不免又飞到了昨天晚上画像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来何杰极有可能和便利店没有关系,我们被监控带偏了。”
还有一个问题,姜乐悠举起手:“技术部的同事还原了来何杰的证件照,发现底图的也是用倪佳凯的证件照合成的。”
“这小子,又是P图又是表演又是改监控,会的挺多啊!”苏泱吐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一定,”周淮屿一本正经地指着纪洛宸,“你们城队当家也挺早。”
纪洛宸只觉得脸上烧得慌,心想好啊你周淮屿都敢在开会的时候调侃上司了,真能耐。
“城队,你就没从朱春玲口中撬出点什么吗,她都进去两次询问室了。”苏泱为被骂哭的实习生打抱不平。
“有啊,至少证明了不是催债的干的,”纪洛宸回过神来,“等一等。朱春玲的口供里也提到过城西的筒子楼,她亲生女儿在那里,刚才熊健也提到过这个地方!”
“这么巧?”苏泱跳起来。
“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周淮屿看着透明板上的画像,“人为与巧合只在一念之差。”
“如果我们能知道被替换的那段监控里发生了什么,那么这个案子就破了,”纪洛宸拍拍手,拿起记号笔,“我们再梳理一遍线索。”
“受害人来何杰,19岁,根据朱春玲的口供及我们走访得知的信息,他是在3岁左右被买来的,非朱春玲亲生,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纪洛宸把失血性休克几个字写在来何杰的名字上。
“朱春玲亲生女儿居住地为城西筒子楼,根据其口供,目前尚有经济往来,或者说是单向经济。”纪洛宸在来招娣与来何杰名字中间画了一个箭头,又在来招娣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小问号,“目前不知道来招娣与本案有什么联系。”
“熊健,嫌疑人倪佳凯的老板。”
第79章
“根据他的口供,倪佳凯同样居住于城西筒子楼,不排除倪佳凯与来招娣有关联的可能。”纪洛宸在这两个名字中间打上一个问号。
“嫌疑人倪佳凯,篡改监控录像及工作证,伪造案发现场,我们手头上的证据可以对他进行批捕。”纪洛宸又把倪佳凯的名字整个圈了出来。
简单明了的线条将几个人连到一块儿,周进听到倪佳凯住址的时候简直眼冒绿光,苏泱太能理解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受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乐悠,你再到大数据库查一下来招娣这个人。本地的数据库找不到就跑全国的,有任何线索直接发给我。”纪洛宸指着透明板上的名字。
“好。”姜乐悠对着身边的小赵做了一个“一起”的口型。
“周进,你带两个人去查那家物流。有员工花名册最好,没有的话找附近快递柜的人问问,有没有面熟的。”
“收到!”
“对了,小宋你再去催一下物证科,问他们痕检报告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收到!”
“苏泱,你先去找张局批个搜查令过来,”纪洛宸点了一下人数,想了想又把周淮屿也点进去,“我们现在出发去筒子楼,做好扫楼的准备。”
“行动行动,都打起精神来,把你们早上以为上面来人暗访的精神状态拿出来!”
城西的筒子楼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造在这里的,居民以本地人巨多,吵起架来整幢楼都能抖三抖,也就一直都没有拆。这里的居民很多,但是楼梯特别狭窄,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他们走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逼仄。
七八层的楼房没有电梯,纪洛宸只能留下两个人守在底层的出入口,剩下的人跟拉练似的一层一层往上跑。
走廊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晾衣服晾床单司空见惯的东西,晒咸鱼晒干菜也很常见,东一堆西一堆乱七八糟摆在那儿,甚至还有人把没清理干净的痰盂也扔在门口。他们经过狭长的走廊时尽可能往墙壁的那一面靠,铁栏杆看起来摇摇欲坠不是很牢固,上面锈迹斑斑的,像是一旦承受了什么重量就有可能整个碎掉。
几个人根据熊健提供的地址,最后停在六层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门口。窗户上糊了报纸,看不见里面,纪洛宸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谁啊?”
“临南分局,倪佳凯是住在这里吗?”纪洛宸问。
开门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她打开一条门缝,又朝往屋里喊:“姐!”
几秒后门开了,出来的是另一个女孩,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倪佳凯涉及一起刑事案件,我们现在依法对他进行传唤,并对你们的住所进行搜查。”纪洛宸出示证件,“这是搜查令。”
女孩抿了抿嘴,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衣摆:“他不在家。”
“你叫什么名字?”纪洛宸示意苏泱抵住房门,让它没法关上。
“倪昭昭,”女孩小声地说,“这是我妹妹倪佳琪。”
纪洛宸了然:“倪佳凯什么时候回来?”
倪昭昭低下头:“不知道,他出去的时候没有和我们说。”
“他是出去工作吗?”周淮屿换了个问法。
“啊,是的,工作去了。”倪昭昭看了一眼门外。心不在焉地回答,又把倪佳琪往自己身后拢了拢。“你们两个,先进去搜查。”纪洛宸蹙眉,侧过身让另外两个同事进去。
空间很小,二十平不到的房子分成了两间,大概一间是倪佳凯的,另外一间是这对姐妹的。周淮屿大致打量了一下,屋子里乱糟糟的,窗台上放着三瓶空的川贝枇杷膏还没来得及扔,可能是一直开盖放着,整个房间里都是枇杷膏的甜腻味道。房子虽然小,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该放收纳盒的放收纳盒,该摆在架子上的摆在架子上,就连床底也干干净净的,像是刚做过大扫除,没有一点凌乱的感觉。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趁着其他几个人在搜查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物,周淮屿微微弯腰将视线保持到一个与倪昭昭平视的位置。
“十几年吧,”倪昭昭小声说,“这里是爸妈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了。”
“你们要出远门?”周淮屿指了指墙角的行李箱。“不是,没有要出去,”倪昭昭快速否认。“房间里东西多放不下,多出来的就放在箱子里了。”周淮屿注意到她的视线又往外瞟:“多出来的东西都在里面是吗?”
“什么……”倪昭昭没有意识到周淮屿话里有话,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对,都在。”
“认识来招娣吗?”周淮屿突然转移话题。
倪佳琪抓着倪昭昭的衣角,看起来非常不喜欢这群闯进家里的陌生人,倪昭昭拍着妹妹的后背,不敢与周淮屿对视:“不认识。”
周淮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站直身体:“我以为你们差不多同龄,可能会认识呢。”
“楼里住了这么多人,哪能个个都认识。”倪昭昭看着屋里翻箱倒柜的几个人,“佳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我没有说来招娣住在这里。”周淮屿盯着倪昭昭的眼睛,女孩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
纪洛宸靠在门框上,盯了一会儿走廊的方向,看向倪昭昭:“不麻烦。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他。”
倪昭昭的脸色变了变:“你们可以自己留在这儿吗,一会我要送我妹妹去学校。”
“你们今天应该是去不了。”纪洛宸又看了一眼走廊。
“什么意思?”倪昭昭有些生气,但她尽力不让情绪表露出来。
“倪佳凯涉嫌一起刑事案件,你们真的毫不知情吗?”纪洛宸不再靠着门框,他站正后的身高在女孩们面前颇有压迫感,吓得倪佳琪又往倪昭昭身后躲了躲。
倪昭昭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怕自己再说错什么。纪洛宸的叹了口气,走到床脚的位置蹲下,在那边的铁架与地面交接的地方抹了一把,手上出现了星星点点铁锈般的痕迹:“这是什么?”
“这是……”倪昭昭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的房间里没有柜子,可是摆出来的东西里也没有毛巾,没有衣服,甚至没有水杯,我猜这些东西都在行李箱里,因为你们准备走了。”纪洛宸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只是暂时放在里面而已!”倪昭昭不承认。“床底下太干净了。可是你们的窗台上又全是灰,”纪洛宸站起来,“这不是洁癖能做出来的事。除非是故意为之。”
“老大,抽屉里有今天下午三点的车票,三张。”苏泱从里面那间屋子喊出来。
倪昭昭还想解释,走廊上由远到近传来一个声音。“姐!东西都买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倪昭昭一改刚才的故作镇定,什么也不顾地冲门口大喊:“快走!!”
“都带走!”纪洛宸反应过来,留下话给苏泱一个箭步往外跑。
周淮屿一惊,急急地跟出去。
走廊上只剩下一个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和扔在地上的两大袋超市买回来的东西。纪洛宸紧紧跟着那个身影,从走廊尽头一直跑到楼梯口。有居民从楼梯走上来堵了路。纪洛宸见状在扶手上撑了撑,小臂上一用力直接从扶手上翻身到下一层。
“倪佳凯!你现在逃跑就是畏罪逃逸!”纪洛宸边跑边喊,那孩子对这幢楼太过熟悉了,从六层往下,七拐八拐完美避开居民们放在门边的杂物和横在走廊上的晾衣绳,纪洛宸就没这么好运了,不仅要追人,还要提防着别被杂物绊倒。
周淮屿那边已经径直往另一个楼梯跑下去,显然这幢楼有另一个出口,不然守在一楼的同事不可能不闻不问直接把倪佳凯放上来,他们所有人都看过倪佳凯的画像。
“倪佳凯!”纪洛宸又吼他,那男孩像是为了延长逃跑路线似的,跑一层台阶就往走廊上钻,以为这样就能甩掉身后的尾巴。
他一边跑一边还把居民放在边上的杂物都拨到走廊上,试图减缓纪洛宸的速度。纪洛宸气急败坏,在三层楼梯干净利落地又完成一个撑着扶手的翻身跳,多争取了几秒的时间。
倪佳凯没料到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他正在试图搬动二层走廊上居民换下来的防盗窗,防盗窗带着铁架子有些重,等他搬起来的时候纪洛宸已经离他已经只有三四步之遥了,他神色慌张,快速把保笼扔向纪洛宸。
纪洛宸想也没想,抬手一挡又直直地迎了上去,估量了一下距离趁倪佳凯还没来得及继续逃跑,一个助跑直接扑向了他,将倪佳凯压在身后的铁栏杆上。铁栏杆完全承受不住两个人压上去的重量,发出了恐怖的断裂声。
第80章
“根据他的口供,倪佳凯同样居住于城西筒子楼,不排除倪佳凯与来招娣有关联的可能。”纪洛宸在这两个名字中间打上一个问号。
“嫌疑人倪佳凯,篡改监控录像及工作证,伪造案发现场,我们手头上的证据可以对他进行批捕。”纪洛宸又把倪佳凯的名字整个圈了出来。
简单明了的线条将几个人连到一块儿,周进听到倪佳凯住址的时候简直眼冒绿光,苏泱太能理解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受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乐悠,你再到大数据库查一下来招娣这个人。本地的数据库找不到就跑全国的,有任何线索直接发给我。”纪洛宸指着透明板上的名字。
“好。”姜乐悠对着身边的小赵做了一个“一起”的口型。
“周进,你带两个人去查那家物流。有员工花名册最好,没有的话找附近快递柜的人问问,有没有面熟的。”
“收到!”
“对了,小宋你再去催一下物证科,问他们痕检报告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收到!”
“苏泱,你先去找张局批个搜查令过来,”纪洛宸点了一下人数,想了想又把周淮屿也点进去,“我们现在出发去筒子楼,做好扫楼的准备。”
“行动行动,都打起精神来,把你们早上以为上面来人暗访的精神状态拿出来!”
城西的筒子楼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造在这里的,居民以本地人巨多,吵起架来整幢楼都能抖三抖,也就一直都没有拆。这里的居民很多,但是楼梯特别狭窄,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他们走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逼仄。
七八层的楼房没有电梯,纪洛宸只能留下两个人守在底层的出入口,剩下的人跟拉练似的一层一层往上跑。
走廊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晾衣服晾床单司空见惯的东西,晒咸鱼晒干菜也很常见,东一堆西一堆乱七八糟摆在那儿,甚至还有人把没清理干净的痰盂也扔在门口。他们经过狭长的走廊时尽可能往墙壁的那一面靠,铁栏杆看起来摇摇欲坠不是很牢固,上面锈迹斑斑的,像是一旦承受了什么重量就有可能整个碎掉。
几个人根据熊健提供的地址,最后停在六层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门口。窗户上糊了报纸,看不见里面,纪洛宸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谁啊?”
“临南分局,倪佳凯是住在这里吗?”纪洛宸问。
开门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她打开一条门缝,又朝往屋里喊:“姐!”
几秒后门开了,出来的是另一个女孩,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倪佳凯涉及一起刑事案件,我们现在依法对他进行传唤,并对你们的住所进行搜查。”纪洛宸出示证件,“这是搜查令。”
女孩抿了抿嘴,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衣摆:“他不在家。”
“你叫什么名字?”纪洛宸示意苏泱抵住房门,让它没法关上。
“倪昭昭,”女孩小声地说,“这是我妹妹倪佳琪。”
纪洛宸了然:“倪佳凯什么时候回来?”
倪昭昭低下头:“不知道,他出去的时候没有和我们说。”
“他是出去工作吗?”周淮屿换了个问法。
“啊,是的,工作去了。”倪昭昭看了一眼门外。心不在焉地回答,又把倪佳琪往自己身后拢了拢。“你们两个,先进去搜查。”纪洛宸蹙眉,侧过身让另外两个同事进去。
空间很小,二十平不到的房子分成了两间,大概一间是倪佳凯的,另外一间是这对姐妹的。周淮屿大致打量了一下,屋子里乱糟糟的,窗台上放着三瓶空的川贝枇杷膏还没来得及扔,可能是一直开盖放着,整个房间里都是枇杷膏的甜腻味道。房子虽然小,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该放收纳盒的放收纳盒,该摆在架子上的摆在架子上,就连床底也干干净净的,像是刚做过大扫除,没有一点凌乱的感觉。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趁着其他几个人在搜查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物,周淮屿微微弯腰将视线保持到一个与倪昭昭平视的位置。
“十几年吧,”倪昭昭小声说,“这里是爸妈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了。”
“你们要出远门?”周淮屿指了指墙角的行李箱。“不是,没有要出去,”倪昭昭快速否认。“房间里东西多放不下,多出来的就放在箱子里了。”周淮屿注意到她的视线又往外瞟:“多出来的东西都在里面是吗?”
“什么……”倪昭昭没有意识到周淮屿话里有话,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对,都在。”
“认识来招娣吗?”周淮屿突然转移话题。
倪佳琪抓着倪昭昭的衣角,看起来非常不喜欢这群闯进家里的陌生人,倪昭昭拍着妹妹的后背,不敢与周淮屿对视:“不认识。”
周淮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站直身体:“我以为你们差不多同龄,可能会认识呢。”
“楼里住了这么多人,哪能个个都认识。”倪昭昭看着屋里翻箱倒柜的几个人,“佳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我没有说来招娣住在这里。”周淮屿盯着倪昭昭的眼睛,女孩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
纪洛宸靠在门框上,盯了一会儿走廊的方向,看向倪昭昭:“不麻烦。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他。”
倪昭昭的脸色变了变:“你们可以自己留在这儿吗,一会我要送我妹妹去学校。”
“你们今天应该是去不了。”纪洛宸又看了一眼走廊。
“什么意思?”倪昭昭有些生气,但她尽力不让情绪表露出来。
“倪佳凯涉嫌一起刑事案件,你们真的毫不知情吗?”纪洛宸不再靠着门框,他站正后的身高在女孩们面前颇有压迫感,吓得倪佳琪又往倪昭昭身后躲了躲。
倪昭昭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怕自己再说错什么。纪洛宸的叹了口气,走到床脚的位置蹲下,在那边的铁架与地面交接的地方抹了一把,手上出现了星星点点铁锈般的痕迹:“这是什么?”
“这是……”倪昭昭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的房间里没有柜子,可是摆出来的东西里也没有毛巾,没有衣服,甚至没有水杯,我猜这些东西都在行李箱里,因为你们准备走了。”纪洛宸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只是暂时放在里面而已!”倪昭昭不承认。“床底下太干净了。可是你们的窗台上又全是灰,”纪洛宸站起来,“这不是洁癖能做出来的事。除非是故意为之。”
“老大,抽屉里有今天下午三点的车票,三张。”苏泱从里面那间屋子喊出来。
倪昭昭还想解释,走廊上由远到近传来一个声音。“姐!东西都买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倪昭昭一改刚才的故作镇定,什么也不顾地冲门口大喊:“快走!!”
“都带走!”纪洛宸反应过来,留下话给苏泱一个箭步往外跑。
周淮屿一惊,急急地跟出去。
走廊上只剩下一个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和扔在地上的两大袋超市买回来的东西。纪洛宸紧紧跟着那个身影,从走廊尽头一直跑到楼梯口。有居民从楼梯走上来堵了路。纪洛宸见状在扶手上撑了撑,小臂上一用力直接从扶手上翻身到下一层。
“倪佳凯!你现在逃跑就是畏罪逃逸!”纪洛宸边跑边喊,那孩子对这幢楼太过熟悉了,从六层往下,七拐八拐完美避开居民们放在门边的杂物和横在走廊上的晾衣绳,纪洛宸就没这么好运了,不仅要追人,还要提防着别被杂物绊倒。
周淮屿那边已经径直往另一个楼梯跑下去,显然这幢楼有另一个出口,不然守在一楼的同事不可能不闻不问直接把倪佳凯放上来,他们所有人都看过倪佳凯的画像。
“倪佳凯!”纪洛宸又吼他,那男孩像是为了延长逃跑路线似的,跑一层台阶就往走廊上钻,以为这样就能甩掉身后的尾巴。
他一边跑一边还把居民放在边上的杂物都拨到走廊上,试图减缓纪洛宸的速度。纪洛宸气急败坏,在三层楼梯干净利落地又完成一个撑着扶手的翻身跳,多争取了几秒的时间。
倪佳凯没料到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他正在试图搬动二层走廊上居民换下来的防盗窗,防盗窗带着铁架子有些重,等他搬起来的时候纪洛宸已经离他已经只有三四步之遥了,他神色慌张,快速把保笼扔向纪洛宸。
纪洛宸想也没想,抬手一挡又直直地迎了上去,估量了一下距离趁倪佳凯还没来得及继续逃跑,一个助跑直接扑向了他,将倪佳凯压在身后的铁栏杆上。铁栏杆完全承受不住两个人压上去的重量,发出了恐怖的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