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卓木着脸,缓慢地眨眼睛。

    他当然是记得自己死了——在苦逼地做数据开会加班熬夜哭喊“我好怕猝死啊”然后接着做数据开会加班熬夜,最终喜提【大礼包:胰腺癌晚期】一份,病床上挣扎三个月,昨天晚上眼一闭一睁,来到了这。

    身上的长袍飘飘忽忽,脚下的白色地砖泛着柔和的光。

    人群熙熙攘攘,俊男美女们在他的面前穿梭。

    就在刚刚,一位少年在元卓眼皮子底下“扑棱”一下飞走了。

    注意看,眼前这个小伙飞走了。

    元卓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些天使,金发碧眼白肤,典型到像从油画里蹦下来的一样。

    再看看自己。

    《震惊!天i朝好青年红旗下长大,26年人生从不信教死后竟上天堂!》

    “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搜索脑海中贫瘠的英语词库,向离自己最近的棕色小卷毛打招呼:“excuseme,doyouknowhow…”

    棕色小卷毛回头:“什么?”

    元卓迎来了今天的第二次震撼:这位说的不是英语但他居然听得懂,原来死后语言能互通!

    元卓:“……兄弟,你知道地府那边怎么走吗,我觉得这是给我分错地方了。”

    棕色小卷毛个子虽高,却是个大眼睛娃娃脸:“地上?没有战争的时候我们不会去那里。”

    元卓:“就是按理说我该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去阎王爷那报道,阎王爷你听说过?”

    棕色小卷毛一歪头:“那是谁?是新上任的权天使吗?”

    “兄弟,你看看我,你看?”元卓隐隐有些崩溃,他将胳膊举给对面这位小伙,让他看清自己的肤色,“我们不一样啊!如果有别的黄种人也就算了,但没发现吗只有我一个亚洲人在这里啊?这是不是接收灵魂的时候出岔子了我还能投胎吗?”

    “你在说什么?”卷发少年似乎对这番话感到十分迷惑,他脚尖像跳舞一样点着地面,绕元卓轻巧地转了一圈,然后用手锁住元卓的胳膊,脸上因为婴儿肥笑出两个肉涡,“我明白了,你是刚刚被出生的天使吧,你知道自己的位阶吗?”

    他拉着元卓开始助跑,背上抽芽似的长出两对蜷曲的羽翼,呼地一下扇开,竟然有五六米之长,

    元卓抽了两下手发现挣脱不开,隐隐有些不安,没想到这弟弟长得很萌但力气奇大,“什么位阶,不是,你没看出来吗,我不是天使我不会——我靠——”

    少年像炮弹一样冲到天上,天空中传来元卓的惨叫:“我不会飞———啊——————”

    头顶传来带着笑意声音:“没关系!我带你找能回答你的问题的人!”

    这里的天空与元卓记忆中的不同,像是浅蓝色的细雾做成的穹盖,玫金色和粉色的薄云缱绻地藏在这片雾气中。地面的哥特式建筑群房顶尖尖,闪烁着微光,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可是要飞不能提前说吗大哥——我恐高啊!

    元卓双脚蜷着,瑟瑟发抖,这少年的速度非常快,风狠狠地在他的脸上刮,把袍子吹得一鼓一鼓,元卓含泪夹紧大腿,闭上了双眼:“我说……你们是不是……都不穿内裤……”

    转瞬间少年将他放到一座古朴典雅的建筑前,洁白的罗马门上面缠绕着蔓藤,星星点点开了淡黄色的小花,门前的石桌十分华美,雕刻着玫瑰与星月,散发梦幻的光。

    一些同元卓一样深着白袍的人在桌前排队。石桌后坐着一位使者,像月亮一般笼罩在柔柔的光晕中,戴着一只挂耳单边镜,金亚麻色的长发泻在肩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如同蝴蝶的翅膀。

    “神会解答你的疑惑。”那少年道。

    元卓有点懵:“那是耶和华吗?”

    棕发少年露出看白痴的表情,“这位是大天使沙利叶。神虽然无处不在,但我们天使见不到他在九重天外的本体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把元卓放在队末,向那位长发天使行了一礼。

    沙利叶向他颔首:“阿斯莫杜,怎么今天在送新生儿?”

    新生儿元卓:“……”

    沙利叶娴熟地拽过面前新生天使的食指,怼进桌子上盛着亮闪闪液体的盆里,那根手指再被拿出来的时候便神奇地套上了一个戒指印章。

    他行云流水地将这根手指“当”地在本子上一戳,把盖了纹的那页扯下一抛,身份文书便化为闪雾飘进了新生天使的身体里。

    天使的身体马上便发生了变化,似乎有一阵风绕着他,吹起衣摆,将他缓缓托起;皮肤开始闪烁起微光,那光芒越来越耀眼,直到后背上陡然张开了四只羽翼。

    “恭喜你,四翼,”沙利叶头也不抬地道喜,然后一巴掌把那个欣喜若狂的天使扇进了门内,“快进去吧下一位来。”探头看了看队尾,表情很脱力,“怎么还排着这么多,这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啊?”

    元卓揉揉眼,这一刻沙利叶的天使光芒缓缓褪去,天i朝办事窗口公务员疲惫的身影浮上来……怎么做天使也要当社畜啊?

    不会吧,每天在公司九九六到死,死了还要上天堂九九六……?

    难道说在这领了身份证就要跑去打工了吗?

    元卓抱住头,什么阎王爷孟婆汤全被抛到脑后,整个人陷入到上班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他以前周日躺床上玩着手机,只要到明天要上班,就会爬出被窝干嚎两声“我不想上班呜呜呜”,然后再像尸体一样接着躺回去焦虑地玩手机…

    上班四年,钱没看见,头发越来越少,元卓慌乱地抬手摸自己的头毛,果然吓得头发都掉了两根……当人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秃就死了,难道死了后还要继续加班谢顶吗?!他的命运就是做秃子吗!

    阿斯莫杜看着元卓自顾自面目扭曲,便抬手戳了一下元卓的腰子。

    元卓悲愤道:“怎么了!看不起秃子吗!”

    沙利叶死鱼眼地看着这位耽误他时间的新生:“还领不,不领换后面的来。”

    “...我只是想提醒,排到你了。”阿斯莫杜无辜道。

    十分钟后,元卓举着自己光秃秃的右手食指站在桌边,旁边是振奋写信找人替班的沙利叶。

    他转头对站在身边的阿斯莫杜诚恳道:“你觉不觉得咱们三个与其研究我为什么没有这个身份印章,不如真的替我好好找找地府在哪里。”

    阿斯莫杜担忧地看着他:“你是说地狱吗?还是地面?地面大多是荒芜的,贫瘠的土地满是风沙,幽暗的森林中满是凶残的猛兽或沼泽,还有恶魔出没。你只是一个新生天使,没经过圣玛赫德的训练,去那里很危险。”

    元卓也不明白自己哪里看起来像天使,难道是加班加多了会攒功德吗,直接飞升成天使了?那也说不通啊,就不能飞进天庭做个星君吗怎么还跨国了呢。

    “你见过其他像我这样的新生天使吗?”

    阿斯莫杜摇摇头。

    元卓给他分析道:“在你们这我也没看到像我一样的亚洲人,所以我进不了你们天使的系统就很好解释了吧?我觉得我不属于你们这嘎达,不知道哪里出错了,总之我从哪来的给我扔哪去就行。”

    阿斯莫杜安静地消化他所说的话,最终还是问出了自己最疑惑的一点:“人是什么?”

    “人是什么”!

    元卓倒吸一口凉气,问了一个所有穿越者——在这之前他不认为自己是穿越——都会问的问题:“今年是哪年?”

    阿斯莫杜:“创世第11012年。”

    好,出现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元卓安静了三秒,又缓缓开口:“人就是……来自地面上的和你们不同的生物……”

    阿斯莫杜浅色的眼瞳安静地注视他片刻,微微一笑:“你在说你是恶魔吗?”他凑近元卓,在他耳边愉悦地低声说:“那我现在就会绞杀你喔。”

    元卓:“…………………”

    我艸你们天使都这么凶残的吗!

    元卓断然道:“我只是个自我认知失调的天使,就在刚刚我的病已经好了,谁敢说我不是天使我和他不共戴天!”

    阿斯莫杜开朗地笑了起来:“你真有意思!”

    元卓眼泪流进嘴里:你也很有意思,一句话说不对付就要不明不白把命搭进去了有没有!

    阿斯莫杜嘎嘎乐完瞬间收起笑容:“但是你的头发是黑色,皮肤也比我们要深一些,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呢……”

    神经病啊!这时候又提起这一码了!

    “……”元卓谆谆教导:“你要允许上帝有误差啊,比如说创造我的时候可能手一抖……他就多加了些黑色素呢!”

    他开始运用一些久经职场的社畜刻在dna里的话术,“小杜啊,我们天堂这么富强,这么繁荣,我们要相信上帝的领导啊,他怎么可能让一个恶魔混进来呢,是不是?我们那个守门的…什么天使这么恪守职责,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怎么能怀疑他们的工作成果呢,对不对?”

    或许是顶头老大的魅力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元卓紧张比划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够聪明,阿斯莫杜似信非信地看着他一顿白活,总算没再追问,当然他也没空再追问了,因为附近的天使们发生了骚动,从窃窃私语到激动地叽叽喳喳,依稀听到“拉斐尔殿下……”的字眼。

    元卓顺着大家的视线抬头,一辆由四匹双翼飞马拉着的豪华马车自天边轰然飞来。飞马白色皮毛像绸缎一样明亮细腻,长长的鬃毛编成辫子,垂在胸前。而这辆马车甚至是白玉车身,镶金嵌宝,刻满天使浮雕壁画,层层的绉纱像云一样缀下来。飞马优雅地浅踏四蹄,缓缓降落在他们面前的广场上。

    随后这豪华马车上又冲下来了四位天使,均是面容肃穆,一位开车门,一位拿着雕花长杆将云纱窗帘撩开,剩下两位拿着一卷地毯,一抹一推,绣着金丝的毛毯便“骨碌碌碌”向前滚去,直到末端“啪叽”拍在元卓脚边的地上。

    元卓看着自己朴素的光脚:“…………”

    马车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那手上至少套了五条闪闪的金链,随后马车主人撑着车门优雅地走下来。发丝长若流水,由红宝石点缀的流苏发链末端垂着金叶,褶裥细巧的礼服,紧身贴体的裤子,修长的小腿上套了一双卷草纹样的系带长靴。

    当他开始向前迈步,那两位铺毯工不知道从哪里“嗖”地掏出两把竖琴,面容陈静、旁若无人地叮叮咚咚开始演奏。

    元卓:“…………………………”

    哪里来的浮夸男啊!你们天使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沙利叶似乎已经对此麻木了,只是面容沧桑地道:“说了多少次,你如果真的不想弄脏鞋可以用飞的。”

    拉斐尔高高扬起他精巧的下颌,将柔顺的及腰长发拨到肩后,用他含情脉脉、令人迷醉的眼睛对着沙利叶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元卓:……呔!华妃娘娘驾到!还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