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修
老天爷,给她一点?怜悯心,别让她笑出声来。
最傲慢的王爷,落到如此地步,一定难受极了。
贱人。她的贱人如今彻底成?了废人。
瑾王不?见人,房门紧闭。青蘅直接拿刀砍门。
砍门太累只好破窗。
屋内黑漆漆的,外面?的光线递进来不?够明亮。
青蘅拿刀护身,生怕瑾王变态了,要拿她殉葬。
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吓得青蘅一激灵。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青蘅扔了刀,喊:“夫君。”
“王爷,你在哪,青蘅好想你。”
青蘅摸索着到了床边,见到床上一个?靠坐的人形,她被吓得心砰砰跳。
她微颤着伸出手去,被瑾王攥住了。
“走。”他道?,声音嘶哑,“离我远些。”
青蘅如蒙大赦,她正想走来着,这就走,不?打扰。
见到青蘅转身就要跑,瑾王却又不?肯放她走了。
他扑上来,揽住了青蘅的腰。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青蘅喘气,吓的,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灰暗里真的好吓人:“王爷,我乖。”
生怕背后的王爷成?了故事?里的妖怪,要把她一口吞了。
她本?是来笑话?他的,如今没了那个?胆,都怪侍从不?点?灯,黑漆漆的干什么。
“乖?”瑾王笑,“你也会乖?”
青蘅不?乐意,骂他:“你要装神弄鬼吗,我的王爷去哪了。”
瑾王的手往下探,钻过她衣衫:“现在是不?是你的王爷了,只有欢愉的王爷。”
青蘅不?想要。
她挣扎、推嚷,王爷真好推,比以前衰败多?了。
她站在床榻边,离他有一段距离:“你快好起来。”
说得太生硬,没感情,仗着灰暗看不?见,青蘅掐自己一把,要动情啊,要哭,掉几滴泪,感人肺腑,当个?不?离不?弃的好妻子啊,青蘅,唱戏,再唱一曲。
可是太没趣了。
违心之举,太过乏味。
青蘅把幽觉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
“我的丈夫回?来了。”青蘅道?,“他是我头一个?丈夫,也是我今后的丈夫。王爷,我和?你,就此别过。”
青蘅说完就要走。
瑾王问她:“是因为我残疾了,还是因着什么。”
青蘅舒了口气,突然不?想说谎,老老实实道?:“因为他是大将军,货真价值的大将军。而你,只是名?头上的王爷了。”
“被困京城挨饿,好不?舒服的。肚子火烧火燎,好想吃饭。马肉吃得想吐了,什么都没有,我的头发都要枯掉了。”背对着王爷的青蘅,落下泪来,她不?会因为他落泪,却因着自己吃苦落泪好几滴。
“我怕死,怕被乱军泠辱,怕被虐杀,怕真成?了军妓,听到外面?的刀剑声,我怕得睡不?着。陛下捂住我的耳朵,掩耳盗铃罢了。”青蘅擦擦泪,“我和?你之间,本?就是我给你欢愉,你给我安稳,如今你什么都做不?到,却还要拘着我,这不?公平。”
青蘅转过身,看着他,灰暗里看不?清他,仍然看着:“你要死,就去死。我要活,我得活。”
青蘅说罢,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灰暗里,她似乎听到他说,他会活着。
她活,他得活着。
是恨,是怨,还是交融的情,青蘅都不?在乎。
她推开殿门,大步走出去,看见阳光。
她微笑起来,世界迎接她,就该用?暖光。
夜晚,沐浴过后。骓给她擦头发。
这般长了,她没有变得高?大,只是头发更长。
她蜷在骓的怀里,闻到他令人安心的气息,诚实地对他讲:“我喜欢你。”
她选择了他,她喜欢自己的选择。
骓那粗大的手,抚过她头发却那般温柔、细致,恍若这世上的宝玉,只在他手中。
青蘅依恋地将头靠在他肩上,要他抱她。
像抱宝宝一样。
他们不?会有孩子:“我也不?许你跟别的女?人有孩子。”
这世上孩子那般多?,为何非得从他和?她身下诞生。
每一个?孩子,都该是天地的宠儿。
“你可以抱我,爱我,珍惜我,疼我,”青蘅吻他的鬓角,“不?能是别人。”
“否则我就杀了你。”青蘅霸道?,说到做到。
骓当真像抱孩子一样将青蘅抱到怀里。
青蘅脸红扑扑的,羞意和?说不?出的暖意叫她埋下脸。
骓道?:“你和?我,一家人。不?需要别的闯进来。”
单手就能抱起的女?孩,他用两只手学着抱婴孩那样,哄她,轻轻摇晃。
可她毕竟不是小女孩,他也不?是她的大人。
摇晃啊,哄着啊,擦枪走火啦。
青蘅打了一下枪,真是不?听话?,温情时刻冒什么头。
她指指点点,骓脸红彤彤。
指点?着,指点?着,就碰了上去。
孩子是当不?成?了,骓奴吻上来时,她想,她还是喜欢当个?恣意妄为的大人。
在夜里快乐,自在,欢愉到广阔的原野上,赤.身.裸.体,玩火。
火烧到心里去,烧着他,烧了她,雪融化、汗滴下、极致的泪水滚落,掉珍珠了,一颗颗,他捧着,他吻着,他饮鸩止渴,吞了下去。
泪是咸的。
血是咸的。
杀人心里堆起冰。
尝泪却暖了,融了,化作一江春水,洗净骓心中压抑的戾气。
那些人头、那些内脏,杀人到最后,也跟杀猪宰牛一样。
可若是毫无敬意,终将成?头疯子。
人,他的同类,不?该相食。
种种杀戮,种种贪婪、暴行?,永世存在。
骓只愿,他拿起的刀,永远是守护的刀。
他的妻。
他唯一的理由。
青蘅翻越巅峰,去到更高?的地方,她只能喘、落下受不?住的泪来。
他愈发高?大,怎么处处都高?大了。
她攀上他的背,受不?住了,啊,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要摔下去了——
浴池里。
青蘅已?经?失掉所有力气。
只能任由骓奴轻柔洗过。
她想怨他,又没理由怨他,难道?还能怨他太厉害了,给她的快乐太满了,溢出来了,她受不?了了。
怪他。都怪他。
青蘅软在他怀里,真如这浴池的水一般了。
他捧起,他拂过,都溅起她的涟漪来。
太坏了。
坏蛋。
她的夫君变成?坏蛋了。
好大好大的坏蛋。
青蘅渴,骓奴身边只有酒,他取过浴池边的酒囊,喂她。
滴滴酒液入了口。
青蘅唇瓣湿乎乎的。
骓奴问,能不?能在今夜再吻一次。
青蘅不?肯。
若是又擦枪走火,不?要活了。
她眼泪要往下掉。
骓奴哄她,不?了,不?了,不?吻,只哄她睡觉,给她唱童谣,给她讲故事?。
曾经?的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
青蘅渐渐睡着了。
他替她穿衣裳,他替她擦头发。
他的妻。
他永生永世的妻。
爱。
他无法对她说出口的话?,填满了心间。
第42章 她要的自由
大雍四处战火,霍骓以京都为中心,四处平叛。
青蘅无法跟随,留在了都城。
霍骓走后,青蘅一下?子怏怏的了。幽觉养着病,自是?病态模样,她没病,也打不起精神来。
幽觉让太医给她瞧,讥嘲:“看看是?不是?怀了。”
怀了?
青蘅一下?子嗅闻到其中的机妙,唇角微微扬起来,精神头也好了些。
“对?,”青蘅道,“我怀了。”
还不等?幽觉恼,青蘅就上前抱住他:“哥哥,我怀了你的孩子。”
从去年冬末侍疾到如今,差不多也快十?月,她在这期间?跟皇帝发生了什么,怀了孩子也很正常啊。
青蘅越想越觉得好:“哥哥。”
她攥起他手?抚上小腹:“我就是?怀上你的孩子了,都快生了。”
京都原先的人?都快死绝了,谁能?反驳她?
只要消息传出去,大雍皇帝并未绝后,骓奴的平叛自是?顺利很多。
况且,等?哥哥死了,她不就成新皇帝的亲娘了!
她高?兴地把打算给幽觉讲:“反正王爷废了,你也没孩子,好哥哥,你就让我当一回皇帝的亲娘,好不好哥哥,我要。”
幽觉笑:“乱.伦?那?时你可?是?王妃。”
青蘅道:“你背个强取豪夺的名头怎么了,儿媳都能?变贵妃,弟媳也还好啦。”
青蘅又笑:“反正我生不了,不会给你带绿帽子的,哥哥。”
“与其让骓奴成为新皇帝,跟你不沾边,王爷的待遇可?就不好说?了。我,你让我去当新皇帝,这天下?还是?大雍的天下?。”青蘅越想越觉得这事能?成,“骓奴手?下?的兵将有一部分都是?前大将军的人?马,心中忠君为国的理念不至于完全消减。”
“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摆在那?里,不少人?自要摇摆;至于剩下?的,抱来个孩子年龄小,骓奴做摄政王不也挺好。”
青蘅搂住幽觉:“哥哥,你就送我这份礼物,对?大家都好。”
“对?,”青蘅补充,“抱两个来,一男一女,我要女孩。”
幽觉抚上她脸庞:“贪心。”
“他救了你,你却要背刺他么。”
“背刺?”青蘅不解,“胡言乱语。他既然要做我丈夫,就该给我,他不给我,就不配做我丈夫。”
幽觉笑:“像个被惯坏的孩子。”
青蘅打他,锤他:“都怪你,让我吃尽苦头,我被吓到了,能?抓住的我都要抓住。”
幽觉搂住她,安抚她:“罢了。”
“青蘅,你想要的人?人?都想要,若功败垂成,你也得受着。”
青蘅眼泪掉了两滴下?来:“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
幽觉擦擦泪:“别装。”
青蘅转瞬笑起来,脱离幽觉的怀抱,转了一圈裙摆飘逸:“他要是?做了皇帝,我不能?生啊。”
“总有不长眼的给他送女子,再坚固的一颗心,也总会被不得已、苦衷、大局消磨。”
“我要在他最爱我的时候,叫他这份爱变得更有价值。”青蘅抚上自己的脸,“哪怕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也终究会老的。皱纹会爬满我的脸,他现?在把我当孩子一样宠,当妻子一样疼,等?时间?流逝,我老了,他看见说?不定只会作呕。那?时候,你早就被黄土埋了,我——”
“哥哥,”她的眼泪无辜地落下?,“我只能?到你墓碑前,一头撞死,好过被这些人?欺负。”
“我不要再受苦了,哥哥,我不要再做一个被施舍的女人?。”她奔跑上前紧紧抱住他,“我想像曾经的你一样,说?什么都有人?听,他们不得不听。”
“哥哥,幽觉,陛下?,你不喜欢我么。”青蘅笑眼含泪,“可?我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他身下?的位置。
幽觉抚上她的泪:“为什么总是?哭。”
她说?,他在听。
“我不哭,不跟你诉苦,不说?几句看起来很动人?的话,哥哥,”青蘅收起了乞怜的神情,面上呈现?出一种薄冰般的冷漠,“我担心你担心错了人?。”
“大将军是?你的敌人?,我,”青蘅攥住幽觉的手?,抚上自己胸膛,叫他听听她的心跳,她的鲜活,她的欲望,“才是?你的亲人?。”
太医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青蘅微微喘着,她解开衣衫,叫他感受得更真切些。
“我会哺育我们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你的儿女。”
“哥哥,”青蘅笑,“只有你,只有你值得我如此优待。”
掌心的柔软、蓬勃的心跳,幽觉替她系好了衣衫。
当皇帝不是唱戏看戏,这条路免不了血腥。
幽觉抱住她,抱得很紧。
“青蘅,”他唤她,“别怕。”
她心中的焦急、忧虑、担惊受怕,不该被说?一句杞人?忧天。
世事变幻,物是?人?非,谁能?说?清。
青蘅静静地依靠着他,唱念做打,说?说?笑笑闹闹掉泪珠剖真心……青蘅发现?,常规的情爱没办法令她一直满足了。
吃好喝好床上玩好,都挺好,可?是?不够,永远不够。
穿堂的风穿透了她的心。
她需要更多、更多,更美妙的事物将自己填满。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衰败下?去。
需得足够的养分。都做她的养分吧,哥哥,丈夫,孩子,都来成全她。
曾经的王妃,如今的贵妃娘娘生下?了两个孩子。
消息传出京都之时,一封青蘅亲手?写下?的信也送到了霍骓手?里。
青蘅没有遮遮掩掩,跟聪明人?说?话太多的矫饰只会反噬。
她亲昵地依赖地唤他夫君,也清楚明白?地展现?不信任。
要她,就给她。
若不爱她了,她也认。
战事紧急,霍骓只回了五字:“吾妻,吾从之。”
他做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当皇帝。
他也从来都明白?,他的妻子不良善、不忠贞、不乖巧……世俗要求女子的,青蘅通通没有。
可?他所爱的,青蘅全都是?。
她不需要活成男人?规训的模样。
青蘅,永远只是?青蘅。
青蘅收到霍骓的回信,饶是?她再无情,也不由怔了许久。
没有怪她,毫无质问,一次次包容她。
青蘅阖上眼,她不可?以心软。爱她,爱她的皮囊,爱美丽之物,是?人?的本能?。
爱一把锋利的剑,爱明月,爱带刺的花朵淤泥里的荷……能?做到的人?太多。
但爱残剑、爱污渠里的倒影、爱枯萎腐败的残枝……顶多怜悯罢了。
她现?在的资本——美丽的皮囊和男人?的些许爱意,让她能?上这台桌。
等?她手?里什么都没有了,天平失衡,即使不被一脚踢下?,也只能?蜷缩在他的脚边,乞求他念着过去的情分,保有她的荣华。
可?怜可?怜她。
像打发一个乞丐。
她不要站在被衡量的天平上。
她才该是?评判的那?一个。
生杀予夺,放浪形骸,她要的自由。
第43章 欲壑
暗卫抱来的两个孩子在哭闹。
活生?生?的两个孩子,嗓门太大了。
叶公好龙的青蘅捂住耳朵,让奶娘抱走抱走。
幽觉不让抱走:“不是说要哺育你我的孩子,后悔了?”
青蘅道?:“我怎么可?能真的喂养它们。”她不能生?,她没奶水。
有也不可?能牺牲她自己?去喂养两个小屁孩。
“它们为什么要哭,也没有饿着它们,比不上猫狗,猫狗都不会这么叫。”
青蘅死死捂着耳朵,才不要听?鬼哭狼嚎。
幽觉拿起拨浪鼓,哄两个孩子玩,叮叮咚咚,孩子竟然不哭了。
男婴的母亲是泉城老了的妓女?。
当初年轻时候也算名妓,兜兜转转还是没能跳出泥潭,老了老了还生?下个孽种来,扔到?雪地里了事。
暗卫不忍,就把男婴抱了回来。
女?婴是农妇的女?儿,养不活了,当家的男人背到?山上去,自生?自灭。
撞上到?处找合适婴孩的暗卫们,也算命大。
京城的人都快死绝了,也不好掩人耳目,幽觉便叫暗卫们去周边寻。
见着孩子不哭了,青蘅好奇地凑近。
夺过?幽觉手中的拨浪鼓,她也咚咚咚,可?孩子又哭了。
青蘅恼了,把拨浪鼓扔到?地下,使劲踩踩踩。
“它们跟我作对。它们不认我当娘!”
幽觉搂住她:“你厌恶他们,他们能感受到?。青蘅,安静。”
青蘅不服气,幽觉轻轻捧起她的脸蛋:“呼吸,别急,呼吸。”
青蘅眼?眶微红:“养孩子好烦。他们不是玩偶,不听?话。”
幽觉轻柔地笑:“人,就没有听?话的。青蘅,给他们一些时间习惯你。”
青蘅道?:“我才不习惯他们。好丑好丑,长得好丑。”
“小孩子都这样。”幽觉把女?童抱到?怀里,轻轻摇晃,还没长牙的女?童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看起来没那么丑了。
青蘅舒了口气。这是她要的女?儿,她还是不把女?儿当玩偶了。
但也别妄想她会有母爱。
除了锦衣玉食,别的都不会有。
幽觉让奶娘抱走了孩子。
青蘅道?:“怎么不哄他们了。”
幽觉牵起青蘅的手,很自然就牵起了她的。
“陪你吃饭。”他说。
哄完了小的,该哄大的了。
青蘅细嚼慢咽,被?困京城数月后,她珍惜食粮,吃得很香。
无论心情好不好,都要好好吃饭,吃得香香的,才对得起碗中的饭。
“哥哥,有时候我也反思,我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只是想要走出一亩三分地,走出赵家的院子。
可?现在,欲壑难填。
濒死的时候,想活;能活的时候,想活得好;能活好又想活得漂亮;活得漂亮还要自由;有了自由又想要剥夺别人的自由,想要他人的命,想要世?界围着她转,想一声令下血流漂杵,没有人敢违抗她。
哪怕真到?了那地步,她还是会不满的。想长生?,想成神,想走到?极致,直到?毁灭。
青蘅的眼?泪无声地落:“我是不是真的太坏了。”
“我不会成为一个好娘亲的。”青蘅道?,“若有必要,我甚至会杀了他们。”
青蘅搁下碗筷:“他们还是离我远点,安全。”
幽觉说,青蘅不需要成为一个好娘亲。
甚至不需要成为一个好皇帝。
只是所有选择带来的后果?,她都得自己?担。
民众活不下去,她的位置就不会稳当。太过?无能则架空,太过?暴虐被?推翻。
“青蘅,此时的你哪怕真走上那个位置,也只会成为傀儡。你要的,想得到?的,不能是别人施舍给你。”
幽觉道?:“无能者失权,暴虐者丧命,驾驭不了的江山,把你压得粉身碎骨,很疼的。”
“那你呢?”青蘅问,“你是无能,还是暴虐。”
幽觉笑:“朕,苟延残喘而已?。”
青蘅思索:“可?我不会的太多了,我要怎么坐稳。”
制衡?知人善用??
她看向他:“哥哥,你总会点什么,你教我。我好好学。”
她的年纪太轻,还把自己?当孩子看,哭着闹着要着发脾气,但真要得到?什么,小孩的手可?握不住权柄,天下势力?也不会因?为她发发脾气就让着她。
她露出的破绽越多,就有越多的人循着破绽将她啃噬。
重感情,就会被?利用?感情。
性软弱,必有刚强者得寸进尺。
走上那条路,要么成,要么粉身碎骨。
幽觉常年多病,情绪寡淡,只喜看些乐子调养,唯独对青蘅多了几分柔情。
或是因着这一年的朝夕相处,或是他潜藏心底的欲望,他牵起青蘅的手,带她翻起种种秘卷。
他道?,天下大乱,重新洗牌,权势富贵的位置,有能力?者得而居之。
看似大雍天下,实则旧的勋贵被一洗而空。
通往上层的通道?被?新的势力?占据。
在各种势力?之间,帝王,拉一批打一批,君王始终要握着分糖果?的权力?。
“在这片江山里,只有你一棵大树。必得攀附于你,他们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不要让第二?棵大树出现,萌芽之时便扼死。猢狲、鸟类、蛇虫……挂在你身上的兽类,为你做事,得到?相应的赏赐。也得小心不轨者钻空了你,取而代之。”
“你身上挂满了兽,没有额外的位置、糖果?分给其他的。兽类越发贪婪,伸长了手遮天蔽日,资源越来越集中,你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江山贫瘠,唯独喂饱了你以?及树上的兽。你周遭活不下去以?及没能上位的生?灵便指望着你倒下,无数双手推倒了你,它们在尸体之上,重新发芽、崛起,长出一棵新的大树来。”
“闯出重围发芽崛起的树上,腾出来的位置新的生?灵一跃而上,轮回开始了。”
幽觉非常贴心地用?讲故事的方式告诉青蘅。
青蘅听?了,问:“那改革就是修剪臃肿的枝丫,赶下去一批太过?贪婪手伸太长的兽,留出一部分资源,留给其他生?灵喘息的空间?”
幽觉笑:“枝丫可?修,树根却是无法修剪的。最根本的,永远改不了。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树还能活,动了根基,树可?就活不了了。”
“根基?”青蘅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树的枝丫一层又一层,有的在上有的在下,更有的只是在这勃然大物的阴影下求存。
所有人都习惯了江山里有一棵大树,所有人都攀附着大树指望得到?树叶上的雨露。
哪怕旧的树倒了,发出无数的小树芽,群雄争霸逐鹿中原乱世?百年,也最终只会有一棵大树的根长满江山。
或者,江山分裂,各自为政。
总之,一片天地里,好像永远有那么一棵大树。
它稳居中心,它的树根却蔓延天下。
除非连根拔起彻底铲除,否则永远都在轮回。
但这跟青蘅没有关系,她要的是发展、壮大、操持权柄,而不是想着铲除这权力?。
青蘅另起了一个故事:“如今骓奴就像一艘大船,即将抵达金光闪闪的权势金库。上面站满了人。”
“骓奴想停下,他们也不会停下。除非我就站在金库里,由我分给他们,将人吸附到?我这条船上?”
“可?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异心,骓奴至少从我,他们或许要钻空我。”
幽觉笑着抚过?青蘅的长发,将她略微凌乱的一缕发理顺:“分而击之,有用?的留下,无用?的剪除。况且想要上位的太多了,何必从霍骓的船上挑。先用?他稳住局势,再分解他、拆除他。将不肯归顺于你的——”
幽觉的笑意幽深了几分:“通通杀了。”
青蘅感触到?幽觉的杀意,也跟着笑了:“哥哥真坏。”
如今朝堂上都是骓奴手下的人,没办法撕出条口子来。只能等待时机,一点点啃噬,直至将班底换成自己?的。
记得大少爷说,要帮她?
大少爷,或许就是那艘船的破绽。
船有了破洞,也没人发现没人修补,直到?洞越来越大,水势不可?挡,船将沉之际……死了人骓奴一定会伤心,她会好好安慰骓奴的。她最爱的丈夫。
江山里若不能同时长起两棵大树,她最爱的夫君就做她怀中的鸟好了。
她会爱他的。深爱,最爱,无与伦比的爱。
在杀意与爱意交杂的落差里,青蘅竟起了性玉。
她抚上哥哥的面庞,恨他是个病秧子。
她想夫君了,好想好想。
她只能化性玉为爱玉,将一番情意写下,鼓励夫君荡清天下,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
她从前不爱骓奴,现在真的好像,要爱上他了。
一无所有的她无情无爱,逐渐拥有的她,爱意泛滥成灾。
一年来皇宫剧变,青蘅走出帝王寝宫,扫雪的却仍是赵元白。
他命大,宫里死去的人里没有他。
真要成个扫雪僧了。
青蘅咬唇,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把赵元白牵到?了暂住的宫殿里。
赵元白静静地任她施为。
青蘅问他是不是傻了:“还是痴了?”
赵元白道?:“你需要我了。”陈述的语气。
青蘅恼:“你可?真乖,我不主动找你,你就不会主动找我。”
赵元白眉眼?弯弯:“讨人嫌的事,我以?前做得太多,现在安静多了。”
青蘅咬唇,她不想跟他叙旧,她只是心痒。
他是个太监,她跟他发生?些什么,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青蘅直接将一箱子情爱工具推到?了赵元白面前,冷漠道?:“伺候我。”
赵元白道?:“若我不呢。”
青蘅道?:“那就换人。”
假手他人的事,赵元白不做。
热水洗净,赵元白如同侍奉佛祖,一双手捧着香插进了香炉。
烟从青蘅的口中呼出,她红醉的脸比夕阳迷人。
她是这天地唯一的神像。赵元白抚过?她身躯,拂去尘埃。
他虔诚地侍奉她,却在绝望的边缘垂下身,试图吻她。
得到?的不是亲昵与缱绻。
青蘅厌弃的一眼?,逼停了赵元白。
青蘅喘着:“你不是我夫君,你只是工具,少爷,不得越界。”
“这就是你的报应。”青蘅笑,谁叫他关着她,不给她,如今主次颠倒,她也不会给他的。
赵元白的手终究是带上了怒意,青蘅快乐得快接近痛苦的边界。
她身躯不由自已?往后逃,却被?攥住了七寸,进不得退不得,只能一江春水泪流。
说不清到?底是乐是苦,青蘅流下的泪,赵元白舔舐而过?。
青蘅灵魂出窍,管不得他了。
沐浴过?后,青蘅倦倦地躺在赵元白身边。
赵元白擦拭着她湿哒哒的头发。
青蘅道?:“我好像突然,没那么爱我的夫君了。”
工具也能满足她的性玉,夫君也能成为她的工具。
那夫君与工具……青蘅痴哀地笑:“我好像……”
她伸出手去:“在改变。”
她说不上好或不好,但她确实痛快多了。
心里面,好安静,好安静。
庞杂的都成了尘埃,只在炽热的光芒里,有现形的机会。
她伸出手去,攥住虚无。
皇后宫中。
有妃子忧心地劝皇后早做打算。
“前头的王妃,如今的贵妃娘娘,连孩子都有了。”妃子道?,“眼?见着是要做摄政的皇太后。”
“可?如今您才是皇后,将来您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您是孩子的嫡母,她若想掌权,必然会除掉你。”
妃子叹:“当初陛下召她进宫里侍疾,我就隐隐察觉到?陛下对她的情意。这一年,大雍混乱,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道?她那边已?珠胎暗结。”
皇后道?:“好不容易从前头的浩劫里活下来,哪能顾得了以?后,能活一时算一时罢。”
皇后的母家在京城的屠杀里,死得干干净净。
她整日素面朝天,穿着丧服,死气沉沉。
“我啊,包括陛下,”皇后笑,“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妃子劝:“娘娘,此时若不想法子,难道?坐等毒酒送上门来。我只怕那人心肠狠辣,这后宫诸姐妹,都沦为她刀下亡魂。”
妃子放轻了声音:“我听?说那大将军是她头一任丈夫,而那两个孩子,算算时间,也根本说不清到?底是王爷的还是陛下的。”
皇后眼?神冷厉了些,妃子噤了声。
皇后道?:“无论那孩子是谁的,总比大雍绝后,让旁人坐上皇位强。如今你我还能安稳活着,也得感谢大将军,感谢她。”
妃子心道?,皇后娘娘真是慈悲心肠,可?惜贵妃娘娘贪婪之心淋漓尽致,嫁马奴不甘攀上王爷,进宫来又勾引陛下,指不定将来要走到?何等田地。
只希望看在后宫姐妹只是摆设的情况下,能放她们一马,荣养到?老。
妃子走后,皇后娘娘麻木地流下泪来。
她妹妹走得早,娘亲也走了,本以?为她对乔家没什么感情了,谁知这场剧变里,把她的亲人通通都带走。
外祖母去了,舅舅去了,父亲走了,异母的兄弟姐妹全都死绝。
她在这个世?上,彻底没了根儿。
无根浮萍,死又有何可?怕。
夫君不是夫君,孩子,永远不可?能有个孩子。
如果?陛下不爱女?子,为何要娶她们。
她们的家族明知陛下不喜,还要把她们送到?宫里来,难道?指望着谁能成为陛下的那个例外。
难道?指望着做外戚风风光光,踩着女?儿的幸福富贵堂皇。
她想见见活的生?命,幼小的、新生?的,谁都好。
带走死亡的气息吧,她已?经厌倦看见无数的死亡。
宫中缺粮,最先饿死的自然是最低贱的奴婢太监,有反抗的就一刀杀了,正好节约口粮。
渐渐的连伺候她的大宫女?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眼?巴巴望着她盘中的兽肉。
陛下御兽园里的猛兽也被?剥皮抽筋做成肉食,御花园里的花早就吃尽了。
压抑、绝望、饥饿蔓延,哪怕再迟那么几天,说不定宫中都会发生?哗变。
更有的,皇后明白,皇宫最底层得不到?食物的,吃人肉也不足为奇。
从春到?秋,死掉的人实在太多了。
活下来的,也早就没了人样。
患上疫病的,烧光了。她看见大火,烧空了天。
如今入了冬,白花花的雪覆盖住曾经的红,看起来好像干净了。
只是皇后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场反反复复的噩梦。
皇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两个孩子在的皇子所。
她听?见孩子们在哭。
她走进去,要抱抱他们。
从京城附近城池寻来的奶娘们,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又害怕皇后对孩子不轨,一时之间直梗梗拦在皇后面前。
皇后道?:“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她没有说尽。
她绕过?奶娘,来到?摇篮旁,温暖的笑意还未浮现,就看见了两个孩子。
皇后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根本不是青蘅的孩子啊。
青蘅的孩子,不会长着如此模样。
男童还好些,能勉强说得过?去,可?这女?童……
她实在找不到?一处跟青蘅、跟陛下、跟王爷相似的五官。
女?童呜呜呀呀哭了起来。
皇后竟觉肝肠寸断。
她抱起孩子,一瞬间找到?活下去的支撑。
她要保护这孩子,护着她。
曾经没能给妹妹的,她都给她,都给她。
别哭。
别哭。
小孩子都这样,没长开,谁能说不是,谁能反抗大将军、皇帝皇后、贵妃娘娘……
谁就得拿出自己?的头颅来。
皇后娘娘轻柔地哄着女?童:“你就是皇家的公主,你是陛下的孩子,别怕,你要享尽一切的荣华。”
最爱美丽,最会打扮,刺绣脂粉样样精通的皇后娘娘,抱着怀中并不好看的孩子,生?出无限的暖意与牵挂。
公主若爱美,她就给公主缝好多好多漂亮的衣衫。
公主若爱剑,她就给公主铸一把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她能做到?。
第44章 新芽
在青蘅悉心学习的日子里,霍骓平叛一路大胜,却在峄城之战里重伤未醒,军心震动。
青蘅得知消息后,骤然发?现她规划的美梦里最重要的一环,是她的夫君活着支持她。
倘若他?死了,她再多的筹谋又能如何。
不顾幽觉反对,青蘅带着暗卫昼夜奔驰,跑到军营照顾霍骓。
数日疾驰青蘅吃足了苦头,见到霍骓时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扑倒在霍骓病榻,期望他?醒过来,好起来,仍做无敌的大将军。
“我太贪心了是不是,骓奴,”青蘅道,“要你活,还要你有用。我怎么变得面目可憎了。”
她握住他?的手:“我们拜天地?,做夫妻,从一开始或许就?太匆忙了。”
“匆匆忙忙为了我的目的,匆匆忙忙你到了边疆,匆匆忙忙大雍乱了。从不给喘息的时间。也好,也好,你休养生息,你太累了。”青蘅泪水润湿霍骓的手心,他?似乎感?受到她,眼睫颤了颤。
生死面前,青蘅也不由得悲戚。
“如果在汤城,我和你驭马离开,天大地?大,难道当真?没有一处桃花源。男耕女织,平凡生活,白头到老,谁又能说那样的一生不够痛快。”
“可骓奴,我们都没办法回头了。”青蘅擦干净泪,唤军医询问病情?。
接连一月,青蘅都陪在霍骓身边。
战事反扑,好在大局已稳,善谋能断的军师、能攻善战的将军们带领士兵镇压住局势。
她也在这军营里见到了李氏姐妹,不,李氏兄弟。
玉喑未死她惊讶半晌,也就?抛到了脑后。
师父去世,无名山塌,两兄弟离了山,带着父亲远走。玉喑本是要做山大王,却在混战中入了霍骓的军营。
月溶所在的寺庙被战乱波及,一个人持着剑走到了这里。
如果时间能倒退,青蘅一定很开心。她曾经动过心思的女人是个男人。
可现在,她的心已经空掉了,没有多余的情?绪应对曾经的人。
她见到他?,却只是路过他?。
月溶攥住她的手,青蘅抚上去,轻柔挣脱了。
男男女女,她不在意。
月溶是真?女子也好,是真?男子也好,她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都过去了。
月溶说:“我来迟了。”
青蘅道:“不,我从来就?没等过你。”
他?的迟或早,跟她没有关联。
玉喑倒是千方百计要打扰青蘅,都被月溶拦下了。
霍骓渐渐痊愈,青蘅等到他?没了大碍才回到京城。
又是一年过去,赵元白仍然扫着雪。
京城里的雪是落不尽的。
白昼时有它,夜晚时有它,砖瓦都白了,城也老了。
青蘅走到他?身边,靠在他?怀里。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两人只是静静地?紧挨着,像回到了幼年之时。
许久她才开口?:“我记得小时候,我说喜欢花,你就?把满宅子的花都摘了,堆在我房间,都堆满了,虫也爬进来。香得我干呕。”
“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青蘅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花是香的,堆满了却无异于?恶臭。”
“少爷,我不太舒服。”她跟着幽觉学了好些权术,她应该更痛快更自由才是。
为什么却觉得被新的看似光鲜的缠住了。
“我在军营里看到好些士兵,在一场战后伤的伤,死的死,我跟着军医去给他?们包扎,给他?们上药,我希望他?们不要太痛苦,他?们的痛苦被我看见了。”
“我是铁石心肠之人,我不心疼,我回来这一路,看见路边冻死的尸骨,看见瘦得不成?人样的灾民,有小孩子在这么冷的天里甚至没有一件御寒的衣,裹着的树皮还被人抢走。”
“暗卫们刀特别亮,那些人离我远远的,只睁着眼,憧憬、绝望、渴求。”
“我没有解下我的大氅,给小孩他?也留不住,我没有留下我的食物,喂饱我的喂不饱这天下的人。”
“少爷,当皇帝不应该只是掌握权柄,至少至少,也让要供养皇帝的子民,填饱肚子,有衣服穿。我心里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根本不是我会?有的念头。他?们去死啊,跟我没关系。可少爷,”青蘅落下泪来,“我为什么会?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感?到很少很少的,只有浅浅一层,拂开就?会?消失的,心疼。”
“我想阿娘了。”
青蘅抱住赵元白。
如果她只是个相貌平平的丫鬟,长大了配平平的家?奴,生下一串串小奴隶。
哪天惹恼了主人,被主人随意地打死。
如果她是养不活的女童,被爹娘卖进了青楼,十二三岁就?开始接客,她能活到现在的年龄吗。
如果她是普通的农妇,每天干活从早到晚,依旧交不起租子,她要怎么才能活啊。
如果……
曾经的青蘅太贫瘠了。
贫瘠得只为了自己的活命都要精疲力?尽。
她看不见其他?人,她只能想着法子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吃好喝好玩好活好。
而如今,她得到了曾经最想要的。
心却空了。
吃喝、情?爱、权力?,溢满,她不舒服。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初学字时,学到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那时候骂说这话的人是大笨蛋,穷要凶恶,达更要凶恶。
说着说着就?和少爷笑作一团。
如今她搂着曾经的少爷如今的扫雪奴,蓦然回首,曾经不能明白的,到如今隐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江山里的大树,也该结果子,瓜熟蒂落。
与?生灵共生。
若生灵涂炭,皇帝也将迎来死亡。
最壮大的树,也抵不过无数的蝼蚁。
这片天地?从来不属于?一棵树。
天地?滋养万物。
江山归于?万民。
青蘅空空荡荡的心长出了一颗新芽。
她退后一步,脱离与?赵元白的怀抱。
她仰头,看见这无数的飞雪。
风声、雪声、远处的脚步声,她张开手,望向这无垠的天穹。
从未有过的真?实的爱意,她感?受到了。
爱意,只能自己生长。
贫瘠者,恨绵长;有充分的养料,才能生出爱来。
赵元白站在原地?,却未看雪、听风。
他?注目着她,眼神里没有恨。
他?只是注目着她,一直一直。
直到她离开他?,路过他?,走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他?才收回目光,拾起扫帚,重新扫这天地?降下的白花。
他?终于?学会?了等待,学会?了放手。
迟了吗。
不迟。
赵元白很惜命,青蘅活着的年岁里,他?也用力?活着。
熬过了饥饿,躲过了疫病,在她风光时他?在,落魄时也在。
在她想起他?的时候,他?总是在。
一直在。
不会?找不着。
第45章 “别趴着,地上凉。”……
青蘅跟他不一样。
自从青蘅从战地里回来,跟他的不一样越发明显了。
她本来在?靠近他,成为他,变成他的影子。他心疼也畅快。
快死的人,留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在?世上,最后的落幕。
他教她,耐心地、温柔地、细致地,从树粗糙的皮、无数的枝丫、折断的年?轮,教她抚上去,不要怕。
台面之下的隐晦、阴暗、残酷,甚至是傲慢,他都教给她。
除了这副病躯,其余的她都拿去。
可她不愿接收了。
她把东西拿过来,挑挑又?捡捡,笑着说,哥哥,这个我要。
哥哥,那个我不要。
不想要。
所以就不要了。
青蘅额头碰着幽觉的额头:“哥哥,我不必成为你,哥哥,你要爱我。”
爱?
他给出能给出的一切,不是出自爱,还能是恨意。
恨什么。
恨她年?轻的身体、健康的体魄,恨她身边的男人、多情的心,还是恨她不爱他。
恨他是她不在?意的人。
爱恨与幽觉无关?联。
他不爱她,不恨她,只是在?意,临死前在?意一个活人,太寻常了,在?戏剧里都称不上动听。
幽觉抚上青蘅脸颊:“你将成为新的皇后。”
路,他给她铺。
她要爱,他就给她似是而非的看起?来像是爱的东西。
青蘅问现今的皇后娘娘要去哪里。
天?真。
“殉葬。”幽觉道,“朕带走她。”
“她的命,将来,许多条命都握在?你手?里,青蘅,这就是皇权。”
青蘅退后了些,脱离了幽觉的手?,她说哥哥的手?太冷了:“要把我脸冻僵了。”
她躲了会儿,垂着眼睫,眼睫颤了颤,不知想了些什么,忽又?靠近幽觉。
扬起?孩子般纯稚的笑,捧着他手?给他哈气?:“我给你搓热乎,我给你暖暖。”
热乎些了她道:“废皇后娘娘为宫廷女官好了,来去自由,婚嫁自由。”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娘娘和奶娘照看孩子,她们有感情了,就像我和哥哥一样,有感情。”青蘅说,“我压得住娘娘,我不怕她。倘若以后她当真站在?我的对立面,对付我,到时我不会手?软。可如今,我看见的她是柔软的、刚强的。”
“她爱孩子们,若有必要,将来我送孩子和她一起?上路。当然,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青蘅笑,“哥哥,懦弱的人坐不稳皇位,暴戾的人同样如此。凡事太过贪得,必遭反噬。平衡就好。”
她在?离他远去。
她成为她自己。
她不愿意做他思想的容器,不愿意做他的影。
“哪怕死?”幽觉问。
青蘅望着这唇色发青命不久矣的帝王,面上的笑意散了。
她扑到他怀里,声音轻轻的:“陛下,倘若因我今日的选择,将来的我丧命。我承受。”
她若无能,死了也应当。
“握不住的,终将流走。”青蘅道,“我不怕了,哥哥。”
幽觉眼眶微微红了。
或许不是青蘅离开了他。
她只是长大?了。
不再躲在?他身后,她走出来,要走自己的路。
哪怕天?塌地陷,哪怕生死未卜。
幽觉闭上眼,平缓呼吸。
他已到了情绪波动都筋疲力尽的地步。
缓了半晌,幽觉睁开眼,从旁取出早就写好的圣旨。
第一道圣旨大?意是,废除乔氏皇后,立青蘅为后。
第二道,立大?皇子为太子,皇后青蘅辅政,军国大?事凡有不决者,听从皇后。
第三道,予皇后青蘅罢黜太子之权,可自行登基为帝。
幽觉将三道圣旨都推到青蘅面前。
什么时间用,青蘅决定。
“登基……我看不见那日了。”幽觉道。
她的将来,他失之交臂。
王府。
经过长达一年?极其痛苦的治疗,瑾王也只能勉强拄着拐杖前行。
他拄着拐杖走啊,走,越走越急,越走越快,他以为他要跑起?来了,却是重重地摔了下去。
恰好青蘅出宫来看他,就这么看见他的狼狈,毫无藏身之处。
瑾王静静地趴在?地上,不起?身,不嚎叫,是个摔碎了的花瓶,晃动都不曾。
曾经那样傲慢的人,立志做君子的人,如今像条狗一样趴在?这里。
还是条死了的狗。
青蘅躲在?山石后,她给他时间,给他时间爬起?来。
给他时间离开这里,不用承受在?故人面前,在?曾经的妻子的面前,如此狼狈的不堪。
可他趴在?那里,真的跟死了一样。
青蘅的耐心或许仍是不够,她的耐性没有修好,她等?了半晌见他要死模样,直接就走了出去。
既然人都死了,还给他留面子作甚。
她站在?他面前,道:“王爷,你好像条狗啊。”
她笑起来:“爬都爬不起来,比狗都不如。”
瑾王朝思暮想的声音,以噩梦的方式来到。
以刻薄、讥讽、冷酷,凝一刃毫无情感的冰锥子,刺进?瑾王受伤的腿骨。
他的伤永远不会好。
瑾王无声地笑。
他不知从何涌出的力,挣扎着、踉跄着,爬了起?来。
只能单腿使力。
他以为他会看见青蘅脸上毫不掩饰、淋漓尽致的讥讽和蔑视。
可等?待他的,是青蘅的眼泪。
她没有看不起?他。
她只是为他流下泪来,好多好多,大?颗大?颗,难过极了。
“王爷,人总得活着,活着,就总得有人样。我在?军中见到许多士兵,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腿,有的肚皮破了,熬不住,很快就死了。都死了。”她流着泪笑,“我为他们包扎,我说会好的,等?痊愈了就给他们土地,总有活命的法?子。他们哀嚎着,有的挤出个痛苦的笑来,说好,好,活,活。”
“可都死了,有的当天?,有的挨过了两三日,还是死掉了。王爷,只有你,你活着。”她说,“上天?待你不薄,你得站起?来活。”
“别趴着,”她泪流满面,“地上凉。”
瑾王无法?自控,他滑稽地可笑地毫无风雅地一瘸一拐上前,该大?笑,惹人笑,他搂紧了她。
“青蘅,青蘅,我的妻子,”瑾王悲道,“你回来了。”
“我站着,我站在?你面前,我会站着。”瑾王捧起?她的脸,“你在?意我,对不对。我死了,你会难过,是不是。”
“青蘅,不要骗我。告诉我真相,我都接受。”他已经没什么不可失去。
所有的都离他远去。
妻子、兄长、皇权、康健……唯有一副残躯,唯有黄泉呼唤。
青蘅道:“那不重要。我为你流几滴泪,你在?黄泉路上看不见。”
“王爷,”青蘅说,“我需要你。”
“这比我的在?意,来得更?真切。”他头上沾了片碎叶子,青蘅替他拿下,叶落地青蘅摸着他胡茬,“真狼狈。”
大?雍习俗,男子而立之年?始蓄须,瑾王方二十出头,也不知这一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衣衫趴地上脏了,头发是乱的,扎手?的胡茬也不曾打理。
出行也没有侍从跟随,想必是被他赶得远远的。
青蘅扶着瑾王去浴池。
热水浴过他身躯,青蘅不伺候他,让他自己洗。
瑾王藏在?水中,青蘅笑:“我们欢好的时候,赤.身.裸.体,不见你含羞半分。”
“如今,怎么躲起?我来。”青蘅闭上了眼,“快洗吧,洗好了,我替你洁面。”
青蘅大?大?方方的笑,大?大?方方的闭眼,瑾王心中酸涩。
他好好地浴洗,水声里,忍不住看她。
他一直知道青蘅是美?的,只要眼睛没瞎,谁都知道。
可头一次发觉,她的存在?、她在?那里,就是不同的。
哪怕闭上眼,捂住耳朵,被困此地,他仍然看见她。
他把青蘅藏在?了心里,藏在?眼前的黑暗里,藏在?无声的寂静中……哪怕她不是这具美?丽皮囊,他也能找到她。
也谈不上爱不爱,恨不恨。
只是生了根发了芽,和他的腿伤一样。
长进?他身体了。
瑾王拂去凭空的泪,小?心翼翼将自己洗干净。
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却又?不同,他的哭喊流到了水里,水深处,岸上的人无需听。
清洗后,他爬上岸,搂住她。
青蘅慢慢睁开了眼。
她带他坐在?梳妆台前,拿起?小?刀拂过他脸颊。
他不怕,睁着眼看她。
青蘅的手?很稳,在?军营包扎历练出来了,她没有划伤他,一丝一毫的伤口都不会有。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殿内安静,就只有呼吸与水滴。
瑾王的泪落下,流淌,跟他发梢的水一样。
青蘅没问他为什么哭。
她只是随意地、轻柔地抚过。
曾经,他们之间只有欢好,只有快乐。
若朝夕相对,必是欢愉连天?。
而今,瑾王在?泪水中看着青蘅,衣衫齐整,神情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