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听得鼻子一酸。

    逃难途中,她们遇到过好几拨的人鱼群。

    那些人鱼群,无一例外,都和沧月长得不太一样。

    那时,她心中隐隐就有了些类似的猜测。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沧月说出口,证实了那些猜测,云溪仍旧感到很不是滋味。

    沧月和人鱼不一样,和人类也不一样。

    她是被人鱼群排挤、抛弃,所以离群索居,孤身沦落到那个荒岛上。

    云溪也瞬间明白,自己搬离溶洞那日,沧月为何异常愤怒,连解释都听不进去;那时,沧月一定误以为,自己也不要她了。

    在沧月的视角里,她小时候被族群抛弃,长大后,又被信任的伴侣抛弃。

    无论何种感情,被抛弃的那方,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自我怀疑。

    云溪对此再了解不过。

    她也曾无数次产生自我怀疑,每被抛弃一次,内心的自卑就加深一些,乃至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回忆起沧月被剥得七零八落的鳞片,云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沧月一定产生过严重的自卑心理,所以产生了类似自残的举动。

    云溪忽又想起去年初见沧月,沧月送自己海螺,看见自己收下了海螺后,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时她以为被人类接受了,被人类喜欢了,可最后还是被摇头拒绝,于是,她泪眼蒙眬,躲去了水潭哭泣。

    她能明白摇头代表拒绝,大概率是因为,她曾被她的族群拒绝接纳……

    云溪心中酸涩无比,伸手搂紧了沧月的脖颈。

    “它们……它们都是笨蛋……”满腔怜惜之意无处宣泄,她开口谴责那些不知好歹的人鱼群,“它们不知道你有多漂亮多可爱多厉害多聪明,沧月,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鱼,也是我见过最温柔、漂亮、可爱的鱼。”

    此时此刻,云溪能想到的,全是沧月的好。

    她其实不太擅长骂人和夸人,更不擅长表白内心感受,来来去去,只会用这些词去夸身边的这只人鱼。

    个别词汇,沧月听不懂,但隐约能明白是夸赞的话语。

    她的情绪瞬间变得高昂起来,抬头挺胸,咕噜了两声,又把人类放了下来,抓到面前,亲了一口。

    云溪满腔怜惜,回亲了她一口,心脏怦怦跳动。

    她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愉悦,又亲了云溪一下,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云溪抿了抿唇,重新爬回沧月的背上,柔声道:“它们不要你,我们也不要它们。”

    她能给沧月更好的生活,虽然捕猎不是她的长项,但她会生火,会做熟食,会做衣服,会用石器。

    那些全身是鳞片的家伙,一定还停留在茹毛饮血的阶段。

    “我们比它们文明多了。”云溪接着说。

    虽然只是两个生物的文明。

    沧月

    :“咕噜。”

    知道了这件事,云溪感觉自己和沧月的心理距离拉近了不少。

    多巧,她也是被抛弃被放逐的。

    她们同病相怜。

    还有淼淼,云溪想到了家里那只长毛猫,它也是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的。

    她们三个,同病相怜。

    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今后无论遇到何种情况,她都不会抛弃她们,她要保护她们。

    尽管她不太愿意承认这段感情的性质,尽管她是她们三个里面,狩猎能力最弱的那个,但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她愿意豁出性命保护沧月。

    她有了情感的寄托,她有了想守护的东西。

    某个瞬间,云溪妥协了。

    思考太累了,她想活得轻松些,她再也不想纠结,这样的感情是否扭曲是否病态,她就像一个落水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沉沉浮浮许久,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她需要沧月,沧月也需要她。

    她们离不开彼此。

    守护沧月,成了她活下去的意义之一。

    百般纠结都是她的独角戏,沧月似乎察觉不到她内心的情感变化,对她的态度始终如一

    ——温柔体贴,充满爱意。

    夜晚,她们相拥而眠,沧月的尾巴一会儿l缠在她的脚踝上,一会儿l贴在她的背上,柔软冰凉的尾鳍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好似在温柔抚摸。

    翌日,沧月背着她去了海边,她去礁石上取鱼篓中的鱼蟹,沧月一头扎进了水中,捉了一头像海豹的动物。

    云溪最近都在收集各种动物皮毛,赶制冬衣。

    这种像海豹的动物皮,缝制出来的衣物几l乎不透水,保暖性也很好。

    她没有在这个世界看到过海豹,就直接把这种类似的生物命名为“海豹”。

    如同淼淼,其实和人类世界的猫咪不太一样,但她没有见到其它更像猫咪的动物,就把淼淼这类的动物命名为“猫”。

    最初她还会别出心裁,有意和原来世界的物种区分开,比如在青枣面前加一个“野”字,后来陌生物种实在太多,她放弃思考新的名字,就套入人类世界的名字。

    反正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类,她想怎么命名都行。

    她让沧月多抓一些海豹回来,第一块鞣制好的海豹皮革,她用动物牙齿和骨头做成的缝衣针简单缝制了一下,围在了沧月的上半身,用藤条皮揉搓的绳子作为系带。

    给沧月示范了几l次如何剐蹭动物皮上多余的筋肉之后,她把处理动物皮的工作也交给了沧月。

    但沧月的指甲太过锋利,也掌握不好力道,经常一不小心把皮毛戳了个洞,或不小心撕裂,或不小心用石刀划破。

    划破了她还不敢收,自己拿着针线,在那里笨拙地戳啊戳,想要学云溪的模样,去缝补撕裂的口子,最后实在缝补不了,她才交给云溪。

    云溪忙得一身是泥,她忙着制作泥窑炉,打算高温烧制陶器

    。

    失败了好几l次,她才慢慢摸索到门道。

    见沧月戳破了一块动物皮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让沧月出去找吃的,动物皮等晚上她自己来弄。

    沧月背着草篓出门,淼淼有时会跟着她一块去捕猎。

    淼淼捉回来的耗子云溪不碰,但捉回来的鸟雀,她会烤了大家一起吃。

    云溪还没来得及搭建一个泥灶,只做了一个泥炉,一个熏肉架。

    她把山洞口划分为厨房区域,夯土墙的时候,额外在土墙一米远的地方,夯了一面半人高的挡风墙,泥炉就置于挡风墙内,柴火、芒萁、绒草这些燃料放置在洞内靠近洞口的地方,方便拿。

    天晴的时候,那些柴火还要时不时搬出来晒一下。

    下雨的时候,雨会飘进洞口浇湿泥炉,云溪在挡风墙和土墙之间斜搭了两三根竹子,盖上几l片一个人高的大树叶挡雨,盖上带着泥土的草块吸水。

    她很想制作一些木板,但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好多多利用树叶和泥土。

    搭建泥窑炉的灵感还是来自农村的灶头,用水和过的黏土垒砌一个“n”字形的底座,长约一米,宽约二十多厘米,一圈一圈垒砌。垒到二十多厘米以后,一头作为柴火进口处的灶门,灶门下方需要留出孔隙作为灰室;另一头垒砌起圆柱形的烟囱。

    这样就成了一个“l”形的泥灶,如果寻常的灶台,需要在平面上切一个与锅等大的圆形,然后放入一块大铁锅;但她搭建这口灶是想形成高温烧制的效果,所以平面上没有孔洞,只在侧面开了一个口,方便放入陶器。

    泥窑炉初具雏形后,云溪火烧加固,然后阳光暴晒。

    风干泥窑炉的间隙,她试着用黏土捏了一个酒坛状的罐子。

    第一次捏罐子的时候,没有经验,捏成型的罐子,底部粘连在石块上,根本拿不起来,她不得不推到重做。

    第二次做的时候,她想到包饺子时,饺皮太黏,可以在手上抹些面粉,以此类推,她在自己的手上和石块上撒了些草木灰,果然能够防止底部黏土粘连在石块上。

    她把罐子从侧面放进泥窑炉中,侧门再抹上黏土,完全封闭起来,然后点火,开始烧制。

    云溪只记得要高温才能烧出陶器,但具体不知道要多少度的高温,更不清楚要烧制多长时间。

    从清晨到傍晚,她守在泥窑炉旁,一边看着火,一边用草木灰水处理动物的皮毛。

    不停地添火、扫灰、再添火,直至傍晚时分,才停止烧制。

    云溪没有急着取出来,让泥窑炉中的余温,继续烘烤那个泥罐。

    第二天起来,她挖开侧门,用木棍捅了捅罐子,试探性伸手摸了摸,拿出来一看,确实有了陶罐的感觉,虽然不太好看,但硬度也足够

    可惜,被她烧裂了。

    或许是温度太高,或许是烧制的时间太长,或许是捏制过程中留下了气孔或者裂纹……

    她并不气馁,打算今天继续尝试。

    烧裂了的陶罐,云溪没舍得丢,虽然无法用来盛水、煮水,但也可以当作一个容器,储存一些物品,比如,晒干的野果。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烧废的陶器,在洞口堆积成了一个小山堆。

    这天,云溪去瀑布边取水时,看见水面结了一层冰,瀑布水流也变得很小。

    她用石块砸开水面上的冰,心想:冬天马上来临,要是水潭这里都被冻住,那沧月是不是只能去海里游泳了?

    正出神思考,不期然听见了天空中一声鸟鸣。

    云溪抬头一看,看见一群乌泱泱的黑鸟飞过上空。

    那是去年沧月捕食过的黑翅鸟。

    云溪记得这种鸟的模样。

    它们成群结队地盘桓在水潭上空,数量越来越多,云溪看了几l秒,连忙跑回了山洞。

    她缩在山洞口,露出了一个脑袋。

    这里可以望见瀑布的位置。

    她看见空中那群黑翅鸟扑棱着翅膀落下,落在水潭边,像是在啄饮潭水。

    虽然云溪知道它们处于沧月食物链的下放,但现在,沧月不在她身边。

    它们在高空,越聚越多,看上去有几l百只,每只下来啄一口,也能把她身上的肉啄光,就算不啄她,她也十分担心那个小水潭里的水,会不会被这群鸟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