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颂要回来了。”
那天郁落突然接到阿冉的电话,那清润的嗓音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感觉我正在从身体里抽离......”阿冉描述,“很缓慢,但很清晰。”
郁落霎时头脑空白。
愣了几秒后,她堪堪回过神来,“等等我!我去找你!”
“别着急,这个过程大概还会持续几个小时。”阿冉在电话那头的笑声像从旧留声机里传出来,不太真切,“不过你确实需要来找我,我有重要的事交待。”
郁落的指尖捏紧了手机边沿。
她的鼻尖泛酸,嗓音发颤:“别用交待这种词好不好。”
这个词让她强烈感觉到阿冉即将一去不复返。
阿冉顺从地轻声改口:“好嘛,那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不要挂电话。”郁落说了一句,便奔忙起来。
阿冉安静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耳朵贴着手机的扬声器,仔细而专注地听着其中传来的种种声响。
先是女人急切的脚步声,接着是某个小孩儿黏人的询问:“妈咪要出去嘛?”
“嗯。张奶奶会陪你,妈咪晚点回来。”女人迅速回答,随即传来轻微的撞响,是关门的声音。
郁落一路卡着街道的限速边界,开车冲到阿冉家楼下。
......
打开门便见一向清泠精致的女人此刻眼尾泛红,发丝凌乱,阿冉心里揪痛了一下。
“说了不用着急嘛。”她叹气,凑过去温柔地抱了抱郁落。
这一个月来,她们见面频繁,相处也越来越亲昵。抱抱是常有的事。
郁落能清晰地感觉出阿冉今天的精气神不如以往好,声音也虚弱了一些。
——她真的在从祁颂的身体里褪去。
两年来,郁落一直期盼着祁颂能回来。但自从意识到阿冉会因此消失,这份期盼便天然掺杂了难以磨灭的悲哀。
阿冉克制地抱完,正要松开,郁落却揪着她腰间的衣料不放。
“你到底会去哪里?”郁落哽咽道,“不许隐瞒我。”
“既然你也是一个完整的灵魂,那么总该有去处,不至于凭空消失......”
女人清泠的嗓音被泪意浸润,显得楚楚可怜。
阿冉的唇瓣嗫喏了一下:“......不是故意隐瞒。”
“你、我和祁颂都有各自的使命。完成使命前,我们只能保守自己的一切秘密。”她认真道,“这也是我今天要着重提醒你的地方。”
“桃桃的来历、你之后的身不由己,凡是涉及与自然规律相违背之处,你都只能牢牢守在心中。哪怕是祁颂,你也不能透露一丝一毫。”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天,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郁落有些无法处理她话中的信息。
“身不由己?尘埃落定?”
阿冉轻轻
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去沙发上坐下。
“我曾告诉过你,桃桃这两年来身体状态不稳定、偶尔陷入昏迷,是因为她从未来穿来,本不属于当前时间点。()”
祁颂也如此。她即将回归这个身体的,也是来自未来的灵魂。♂[(()”
“她们的灵魂违背规则跨越时空,会被时间线排斥,长期下去甚至可能被时间线绞碎。”
见郁落脸色蓦地发白,阿冉安抚地拍了拍她,“别担心,有办法的。”
“我可是为圆满而生的。”
阿冉轻挑起眉,已经渐渐失去光彩的眸中浮上一点孩子气的得意:“你们一家三口的圆满就是我最后的使命,肯定能达成。”
“有一句话说:‘只要被记住,一个人就永远不会离去。’”阿冉说,“被越多人认识、记住,那个人就越深地扎根于世界意识之中,牢牢融在时间线里。灵魂也同理。”
“增加曝光量,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一定程度的印象,便能逐步稳固灵魂。”
“而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两全其美的途径。”
阿冉将手机递给郁落看:“这个亲子综艺不仅可以快速增加祁颂和桃桃的曝光度,还为你和祁颂提供了相处的机会,方便你带她走出迷雾。只要正常按综艺的录制份量出演,便足以达到稳固灵魂的效果。”
“所以,你接下来的首要任务是让祁颂答应上这个综艺——无论是威胁、引诱、逼迫,还是用其他什么手段,你要确保她乖乖配合。”
“另外,在综艺结束前,你还需要让祁颂标记你——你现在的腺体处于未被标记过的状态,却和祁颂拥有一个女儿,这也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
“至于让祁颂找回记忆、接纳你,便是另一个浩大的工程,我也一无所知。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郁落干燥的唇瓣微动,一时失语。
她的脑海里有太多困惑。
譬如阿冉说自己是“为圆满而生”,譬如祁颂即将回归这具身体的竟是来自未来的灵魂。
她忍不住问道:“祁颂和桃桃都从未来穿过来,不会影响未来么?”
阿冉摇摇头。
她沉吟片刻,最终叹息一声,轻轻地说:
“没有‘未来’了。”
“时光已经回溯,曾经的未来撤毁,不复存在。”
“郁落,你要和祁颂从头开始,重新创造属于彼此的未来。”
她褪了色的眸光温暖地注视着郁落,声音愈发疲软:“真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
在阿冉虚弱的声线里,郁落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真相近在眼前,却又凌乱不堪,让她头晕目眩。
她和祁颂几年后遇见阿冉、育有桃桃的那些未来竟然都已不复存在——
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时光回溯,一切从头再来?
就像一场盛大的悔棋。
惊愕中,祁颂离去后的种种迹象在郁落脑海里
()反复浮沉、搅弄,快将她彻底淹没。
蓦地,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心头震颤。
唇瓣嗫喏了一下,缓慢地说:“是不是有人出事了。”
郁落的眼里有浓郁的情绪暗涌,逐渐飘摇翻覆,快要倾倒。
“并且。”她垂眸,在顿悟里轻声说,“那个人应该就是——”
“别猜了!”
阿冉忽然急急地打断她,三个字几乎是喊出来。
她本就陷入虚弱,甫一用力说话,更是精疲力竭。
“我不想继续聊这些了。”
阿冉眼尾发红,闭了闭眼,软弱地说:“最后的时光,好好抱抱我吧,郁落。”
郁落紧咬下唇,薄软的嘴皮破开,渗出鲜红的血来。
她抬手胡乱拭去眼泪,偏身抱住阿冉。
像在抱自己最亲爱的小孩儿一般,揉揉阿冉的脑袋,又拍拍背。
阿冉在她颈窝低低地说:“我一生为人们的圆满奔走,但遇见你的那天,我遇见了自己的圆满。”
“我会永远喜欢你。”
“请一定要和祁颂找到彼此,幸福地生活下去。”
“噢,还有桃桃那个小屁孩。”阿冉无力地勾了勾唇,“真嫉妒她。”
“别嫉妒。”郁落的泪水汹涌,汩汩淌落在阿冉肩头,濡湿一片,“你留下来,我会像爱她一样爱你。”
她用爱做挽留,阿冉拼命想上钩。
可只是有心无力。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阿冉喃喃,“我以前一直想要这句话,可惜我太不懂事了......”
“有些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小声地恳求:“我可以在你怀里入睡么?”
郁落哭得浑身颤抖,抱紧阿冉,涩痛的喉咙一时说不出话。
“可以。”她艰难挤出回答,腔调都可怜得变了形。
“但是,能不能记得醒来......”
女人的尾音化作泣声。
......
-
“妈咪,这是什么?”
桃桃好奇地看着郁落手中的白纸。
“是合同。”郁落最后确认过合同里的条款,将白纸收进包里。
她在沙发上坐下,俯身将桃桃抱坐在腿上,偏头看向落地窗外。
明媚的阳光没有照亮她眸中的阴霾。
阿冉走后,祁颂的身体陷入沉睡,至今没醒。
在祁颂和阿冉曾经的提醒下,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醒来后的祁颂很可能完全认为自己是个落魄的倒霉鬼,忘记她也忘记自己。
为了确保上综艺的万无一失,她拟了一份合同。那一亿既能让当前窘境下的祁颂乖乖就范,又能将那些债款全部填补。
“我将祁颂的一切摧毁,那是她的代价。”阿冉曾说,“但那之后,人生自由而宽阔,她大可重新拥有一番作为。”
想到这里,郁落的眼圈又有些泛红起来。
阿冉真的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连被阿冉当做宝贝的哆啦A梦玩偶,她都没在那间出租屋里找见。
“妈咪别哭。”
桃桃担忧地望着她,在她的脸上安抚地轻轻啾了一口。
郁落摇头,摸摸女儿的脑袋,温柔地亲回去,“妈咪没事。”
这两年,她被磋磨太多,对心中的痛感都已经习惯得有些麻木。
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失神间,手机忽然传来一声振动。
在忽然强烈起来的预感里,郁落胸口发滞,立即拿起手机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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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sp; “......你回来了。”她喃喃。
有阿冉曾经的提醒,她没有一直在出租屋里等祁颂醒来,而是留给那人稍作适应的时间和空间。
但她在祁颂手机上进行了设置,只要祁颂按亮屏幕,她便能知道。
郁落站起身,边联系助理兼司机小章,边抱起桃桃,“妈咪带你去见一个人。”
桃桃乖乖趴在她怀里,“唔”了一声,“谁呀?”
到嘴的“妈妈”堪堪止住,郁落决定先不告诉桃桃,观察一下母女俩之间的反应。
-
越靠近那间出租屋,郁落越紧张。
手心都隐隐冒了冷汗。
逐渐紊乱的心跳里,郁落觉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很强烈。
她沉沉地呼吸了几口,快速带着桃桃走过楼梯拐角,一眼看见那间出租屋的老旧木门破烂着敞开,像被人暴力破门而入。
一瞬间,郁落瞳孔骤缩,指尖掐进手心,传来难捱的痛感。
她急切地冲到门口,恰见男人凶狠恶煞地将祁颂逼到墙角,挥刀便要落下——
“等一下!”
她颤声喊出来。
......
郁落面上镇定,实际上触摸屏幕的指尖都在颤抖。
转账限额,归还三百万债款需要分多次支付,她趁机用短信完成了报警。
结束后,她一边和讨债人说话拖延时间,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祁颂。
那人看着她的眼神含了感激和打量,就像在看陌生的救世主。
......真的不记得她了。
后来警察过来做笔录,祁颂的额间冒汗,像是害怕或虚弱。
郁落忍不住拿出纸巾,给祁颂轻轻擦拭。
她能感觉到年轻女人的呼吸骤然一滞。
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动作,乖得像一只大型犬。
“谢谢。”她收回手时,祁颂小声说。
郁落展颜轻笑。
她太了解祁颂。轻易便看出来自己展颜的这一瞬间,某人目不转睛望来的眸里闪烁起来的幽光。
就像是一见钟情。
阿冉交待过,要完全配合祁颂的认知和节奏,因此郁落本打算
和祁颂从朋友做起(),一步步靠近。
可是现在发现不行。
她心痒。
尤其在看见祁颂被威胁性命的后怕里?(),在意识到失忆的祁颂对她一见钟情后。
她们曾经那么亲密、那么喜欢对方,甚至已经有了三岁的女儿,凭什么做回普通朋友?
最起码,要是暧昧的关系。她需要身心的接触抚慰疼痛两年的心情。
在失去的小狗终于回到身边的安心中,在发展顺利而迅速的现状里,郁落感到一丝久违的放松和愉悦。
.......然而祁颂对她的“一见钟情”似乎骤然消散。
桃桃做完自我介绍后,年轻女人的眼里浮现一种惊愕和懊恼。
郁落品读着那眼神,后知后觉——
祁颂有了某种重大的误解。
郁落压抑着心头的困惑,不敢轻举妄动,将合同扔给祁颂后便转身离开。
她打开手机上监控着祁颂手机的软件,有些犹疑。
不愿做侵犯祁颂个人空间的事,可为了她们的未来,她不能一点信息都没有。
阿冉说过,稍有不慎,后果难以预计。
犹豫片刻,郁落还是打开了监听,恰好听到祁颂和朋友打电话的内容。
——原来她在祁颂眼中的人设是出轨生孩子的前女友。
电话结束后,郁落轻轻挑起眉。
倒没有伤心。
“如果回来的时候,我忘记你、逃避你、甚至用恶意扭曲的思维误解你,求你千万不要因此不喜欢我,我不是故意的。”
祁颂曾经可怜地强调过。
“那就当做是渣女吧。”郁落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唇角勾起一点笑意。
“这样逗你也很有意思......”郁落喃喃,“比你不在我身边幸福多了。”
-
郁落陷入复杂的心境。
有时候,她有些委屈,想要祁颂满怀爱意地、温柔地主动抱抱自己。
有时候,她看着祁颂一边误认为自己渣,一边又克制不住地对自己好的模样,感到一点别样的甜味。
她太清楚祁颂多有道德感了。
偷偷出轨生孩子,这种事情对祁颂而言绝对是一种不可理喻的人品败坏。
换做是别人,祁颂只会退避三舍,鄙夷不已。
可是这人竟从来做不到真正拒绝她。嘴硬着,在每一个细节里本能地爱她。
因此那天在农村破草房子的浴室里,眼见祁颂一本正经地说不喜欢她时,郁落其实差点忍不住要笑。
站在上帝视角观赏祁颂口是心非的嘴硬,有时也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见她感冒便默不作声地递来药和糖,担心她掉进湖中便可怜巴巴地要求她坐在小船中央,喝醉酒后坦白自己“心里很酸,又很心动”,和曾经的自己吃醋争宠......
郁落一直知道祁颂有多爱她,但这次在从未曾设想的崭新的境况和
()视角里,她又一次清晰地重新阅读了那份爱意。
毫无条件的,如深海般包容的。
甚至即使面对她“和别人生的孩子”,祁颂也做到真挚地爱惜和照顾,对桃桃爱屋及乌、视如己出。
“我永远爱你,比你想象的还要深。”——分化期短暂归来时,祁颂这般说过。
她从来没说假话。
-
祁颂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那天起,郁落既欣喜又忐忑。
她们快速回到曾经恋爱时如蜜似糖的氛围,热烈得像要填补过去缺失的两年和已经被撤毁的未来。
但她也隐隐担心着。
祁颂迟早会问她发生了什么。到那时,她该如何硬着心脏语焉不详,放任祁颂淹没在一团迷雾里?
她还需要在综艺结束前让祁颂标记自己。虽然未来她和祁颂有过标记行为,但现在的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两件事占据着她的心神,成为她最大的忧虑。
可是祁颂仍然用爱包容了这些。
宁愿深陷迷惘和不安里,也保持缄默,包容她的全部秘密。
反复拒绝她对于标记的邀请,在她不慎流露的害怕前温柔驻足。
不能更无私而纯粹了。
......
明天便是综艺结束的日子,也是阿冉口中曾说的“尘埃落定”。
浴室内,发热期突如其来的脆弱和难耐中,她逼着祁颂咬破了她的腺体。
那一瞬间的刺痛和被占有的快感里,郁落脑海里回荡起无数的画面。
被粗暴按在破旧墙壁上注射“致香因子”时的心如死灰。
妈妈送她去奶奶家那天,承认“因为讨厌她的信息素味才抛弃她”时颤抖的手。
年幼的祁颂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将外套搭在她僵冷的身上,包裹住她的暖意。
祁颂蹲在自家后院的荒芜角落里边哭边扒饭,被她询问“是否要和我拥有一个小家”时,眼里猛然汹涌起来的泪光。
她站在梧桐树下等祁颂晚自习下课,少女背着书包迫不及待朝她奔来,飞扬的校服衣角。
她坐在小车的驾驶座上,祁颂敲开她的车窗,将脑袋探进来,在她手心轻蹭的动作。
昏迷一个月后醒来的瞬间,少女在病床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发红的眼眸和颤抖的干燥唇瓣。
月色浓郁的夜晚,阳台上,祁颂低头朝她吻来时,珍重又青涩的触碰。
工作忙得一个月没见面,祁颂站在她的楼下打电话,说在吹她窗外的风。
海风中巨石处的尽兴缠绵,半夜浪漫的假面舞会。
她们享受完热烈的欢愉,共同期盼重游巨石,却在次日迎来的那场猝不及防的分离。
桃桃稚嫩可爱的小脸,跌跌撞撞奔进她怀里的柔软。
阿冉送完生日蛋糕后离开的雀跃背影,成熟中掺杂着孩子气的眸光。
分化期,祁颂短暂归来时,泣血般疼痛的“我好想你”。
阿冉消失之际,眷恋窝在她怀里的温度。
祁颂回来后,重回十九岁般的青涩、欲盖弥彰的嘴硬、缄默深沉的包容与爱......
......
以往种种在脑海纷涌,郁落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漫长得已经历尽千帆。
可是阿冉说,她和祁颂才刚刚开始,要重新创造属于彼此的未来。
那个未来好像已经在眼前了。
明天到来时,所有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拨云见日。
她忍不住对近在咫尺的最终真相感到一种惶然。
“呜.......”腺体被咬得难耐。
祁颂的信息素注入她的腺体,带给她心神上的迷醉和战栗。
她发着抖,微微偏头问祁颂:
“......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可是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其实已经对这个问题彻底释怀。
所有其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她只在意尘埃是否真的能落定,在意阿冉有没有可能回来。
虔诚祈祷,愿意付出所有——
想要她爱的三个人,未来都能在她身边常伴。!